春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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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

张林生

 

清晨,阵阵微凉的春风吹着。

天幕拉过,东方天际涌现出片片绚丽的色彩,变幻着姿态,变化着亮度。

天亮了,居民点的十字路口已有人在走动,还不时从东西或南北驶来辆摩托车或拖拉机。

十字路四角,前前后后或新或旧的街门,哐嘡,哐嘡次第打开。

小村醒来了,敞开胸怀迎接新一天的缕缕曙光。

这些门有的有门楼,有的没有。还有的干脆就是土坯墙中放了个木门。门内的房舍高高低低,有的起脊挂瓦,有的平铺泥土。这些人家的房顶上往往堆着或大或小的柴草跺。

大体形成的街面上,立着一排电线杆,上面架设三角状的三根、下面平行的四根,七根电线凌空拉过。每家的门前也竖着根水泥的或木头的电线杆,往自己家里拉电线。有些人家的房顶上还拉上了电视线、电话线。总之空中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线,稍往远处一站,看去就像被风吹破的蛛网。一缕缕炊烟升起,那些线融在了烟雾中,仿佛蛛网被风吹散吹远。

太阳出来了,金光灿灿,把地上的一切照得更亮了。

当然,到了这时,有些人的街门也还没有开。

居民点上传来阵阵的狗叫声以及牛羊驴的叫声。小猪仔的嘶叫,大猪的嚎叫特刺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敲打着门喊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不知谁家的鸡在沉默了一阵后叫了起来,随即各家的鸡也都跟着叫了起来。

路上走过一个高而瘦的中年人,戴着镜子,背着手,嘴里念出一串词:“李庄是个玉石台沿子,谁上来都滑哧溜子……”他叫李玉书,知情人都知道,这词说的是社长轮换的事。这几天新选的社长又不干了,李庄又没社长了,也该再选了。

  田间远远近近,立着些大大小小高矮不等的树木,大都是白杨,也有柳树、榆树。紧挨着人家的地方也有些七残八缺,枝条疏落凌乱的果树。有些人家屋后,还有个断墙破壁的果园。一些人家房前屋后零星栽着的杏树或果园里的杏树上也开满了白色夹粉的杏花。杨树、柳树上打上了芽孢。偶尔某个地坡上还闪出几株榆树,上面挂满了榆钱。这一切都被一层似尘似雾的东西遮着,看不甚分明。

  宽宽窄窄而又曲曲折折的田间路,高低不平。一辆四轮拖拉机走走停停,往居民点上开来。那机器油门时大时小,因此不时冒出一阵黑烟。后面跟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脊背微驼,看上去有五十来岁。他戴着顶蓝色有前扇的单帽,上面落满了尘土。帽下瘦瘦的脸,眼睛眯缝着,鼻子却高直。身上穿着件沾满泥土的廉价防寒服,没过了膝盖。这样,人显得更瘦小了,仿佛大被单里过了个小孩,在那里乱踢腾。脚上是一双已经起了毛的半棉皮鞋,也沾上了一层尘土,只能从某些隐蔽处可以看出这原来是双黑色皮鞋,原应该擦油的,但现在是擦不上去了。可能是干活或走路热的,他把那帽檐抬得高高的,露出了额头上一道道皱纹。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脸上红红的。他时而左,时而右,时而弯下腰瞅瞅,时而又直起腰、从宽大的衣领里伸长脖子,向远处望望,大声提醒着开拖拉机的小伙子,“这边”“那边”“拐”。

    就这样走着,遇到了一个高坎,拖拉机上不去了。开车的小伙子加大油门,再上一次,眼看又要退下,后面的中年人紧跑几步,肩膀扛在拖车的后面,用力一推,拖拉机大叫几声,冒出一阵黑烟,终于爬上了坡,但同时机器也熄灭了。

    小伙子在那坐垫上顿一下屁股,无奈地坐在方向盘背后。半天了,骂出了一句:“这破路!”中年男子还喘着气,应一句:“这啥路——快摇着了,开上回!”小伙子这才这里瞅瞅,那里瞅瞅,似在检查车,又象在找什么。过了好一会才下车,提起摇把发着了车。

    拖拉机冒一阵黑烟,又向前开动了。

    离居民点近了,前面的路也平一些了,所以刚才的中年人不等小伙子发着车,已扛着铁锨先走了。

    这人是八井村八社——李庄社的李虎。开车的是他的小儿子李大江。

    八井村一共八个社,也就是八个村民小组,基本上每社一个姓。八社的男子全姓李,并且同祖,过去叫李家大庄子,又叫李庄。这是八井村最大的一个社,有超过七十户人家,三百多口人。由于曾经单独成为过大队,后来也几次单独成村,这些历史原因再加上所处地理位置独特,一般在口头上,村内外都不称八社,而称李庄社。

    李虎的父亲李吉让,七十多岁了,表面上看来还当着家,在社里是个老者。李虎在李庄社年龄不算大,但是祖上生儿,儿子生孙,轮来转去,转得慢了,到李虎出生,辈份高了,许多年龄比他大的人,还要称他爷,小的就更不用说了。于是全社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称他虎爷。他在家里家外似乎不管事,人们称虎爷,不都那么认真,总含着几分戏谑。又因他人瘦脸红,有时使点不着边际的心计,有人又戏称他猴爷。这里的人“虎”“猴”读出来,没啥大的区别,也没人当回事加以区分。

据说称他猴爷还因为他前些年种庄稼的事儿。

    他这个人爱跑、爱听,听到、见到别的什么地方农民种瓜了、种菜了,得了好收益,当地一提倡,他就种。他一种,准赚钱。本来他在李庄社辈分高,但说话随和,而他父亲历来又是全社说话算数的老者,自然全社以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他都没过局的份,也没过问的地,就这种庄稼赶对茬,别人也认为是他父亲让爷能掐会算,指点的结果。当人们把这些都扯在一起,加上他只想赚钱,老怕花钱,就称他猴爷了。不过细听一下,人们有了正事找他就称他虎爷,其它情况下一般都称他猴爷了。如果不高兴,还会称“猴子”、“老猴子”,连村里的干部,甚至县上、乡上来人了解一些情况后,也都这样称了。

    虎爷的老婆秀芬早做好了早饭,已到街门外探头看了好几次。让爷的牛奶煮荷包蛋吃过了,已开始照管牲口。他是不吃早饭不出们,吃不好不干活就躺被窝的主,只到谁家有事找他去调解,这才精神一振,穿衣出门。在穿戴上他也比儿子李虎讲究。用他的话说就是李虎哪里像个男子汉。李虎也听了,也不计较这些,摸准了他的脾气,叫老婆秀芬每天早上给他端上牛奶荷包蛋,吃过了,由他去,反正他已经老了。

    李虎到了自家门前,紧接着大江把拖拉机也开来了。他们的机子还没有停好,就听到挂在十字路口老树杆上的钟响了。这钟已有好些日子没响了。一般都是前任社长因故不当社长了,重新选举社长时由村干部敲的。紧接着响起了一阵哨子。这哨子是平时浇水、集体出工或社里开会时,由社长吹的。年前刚选的社长,由于春耕时没拿到便宜化肥、种子,总之没沾上好处,不声不响不理政,不干事已有好些天了。

今天吹哨子的是八井村妇联主任孙玉琴。

孙玉琴是李庄社的,丈夫在乡中学当老师;她侍候公婆、带孩子,在家种几亩地。这几年,公婆相继去世,儿子也上中学了。但这个家还是丢不下,就有她守着。前几年她也当过两年社长,后来选为村妇联主任,就不当了。

“嘘、嘘——嘘——”孙玉琴吹几声哨子,喊几声“开会了,到十字路口开会了!”她喊着,一路过去了。有些人从街门探出头来听着,也有的一家人聚在一起说:“选社长哩吧。”

村支书、村长、文书陪着副乡长刘继安往李庄社的十字路口走来。刘继安走在中间,显出很不满意的神色说:“你们这是咋搞的?选个社长,让乡上来领导。”村支书叹口气说:“其他社都好办,这个社人多、事杂……”村支书未说完,村长接上了:“这个社人多嘴杂,我们都不好来。也就是这选村长的事,一趟趟跑来。”

刘副乡长就问:“这么大个社,这么多人……”村长接上说:“这个社每家都有人当过社长了,就剩这猴爷,老子老了,儿子还小……”刘乡长漫不经心地说:“这猴爷咋就没当过社长?”“他这个人呀,没主见,不管事。嘴里尽是些胡话,荤话。连社里开会都很少参加。”书记说完,文书插话了:“就是拿不住人呗。”

的确这李虎在社里没威信,家里说话也不算数。家里有些钱,前几年他老子让爷管,现在有妻子秀芬管。村上社里开会,让爷想去了,让爷去;让爷不想去了,秀芬去;现在有时也是大江去。当然也有事,让爷不想去,秀芬顾不上,大江也忙其他事时,李虎就去了。如果只是上传下达的会,没啥要讨论的,也没人管,你来谁都行。但如果遇到讨论一些问题,决定一些事项,比如要求各家各户出工、出钱的事要说,主持会的人见了,就说:“猴爷,回去,叫家里拿主意、当事的人来。”李虎听了,无奈,只能说句荤话后离开。否则人家还使,引众人发笑或反感。

“哦,哦……”刘乡长显然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村长说:“就没一个干过一年以上的。好的半年,不行的才几天就不干了。”“怎么回事?”刘乡长这才显出了严肃。“有的是因为自己捞不到好处;有的是干事时遇到了阻力;有的干时间不长,就胡来,叫上面给免了,或叫群众给抬了。”村长详细介绍前面一些社长的情况。

村支书怕乡长有什么误会,说:“就这孙玉琴还行,当了两年。可啥事都要自己干,有些事一个年轻妇女不方便,太苦了,我们就提议选她进了村委会,当妇联主任。”“谁知,自打她不干,这李庄社的社长,竟没一个干过三个月的。”村长说:“因为这些,刚才让孙玉琴敲钟、吹哨子集合社员,她还说不方便。”刘乡长说:“她是怕再把自己选上,或者说怕人们怀疑她是在向群众显示自己还想当社长。”

村上的三个干部齐说:“是这样吧。”

这时,孙玉琴路过李虎的门前。李虎刚吃过饭,也来到了街门口,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孙玉琴吹过哨子,喊:“开会了……”见李虎出了门,就说:“猴爷开会了,今天选社长,是让爷去,还是大江去?”李虎说:“哦,开会了,去,去……”

孙玉琴转了一圈,喊了一圈,来到了十字路口。刘乡长和村上的其他三位干部也走来了。她就上去和刘乡长打招呼:“刘乡长,你亲自来了。”刘乡长开玩笑说:“你亲自喊社员了,我能不亲自来吗?”说罢,哈哈一笑。孙玉琴一面对支书和村长说了喊叫的情况,一面招呼先来的几个年轻姑娘媳妇搬张地桌,提几个凳子来让刘乡长以及支书、村长等村干部坐下。

等了好久,人们才三三两两、陆陆续续来到十字路口。眼看到了中午,看看差不多了,支书就叫文书查点一下各家都来人了没有。

文书对着一张表点名,查了好大一会,才查清,对刘乡长和村支书、村长说:“还差七户,李玉山、李来喜、李自满……”书记没听文书说完,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时间长了,不等了,下面我们开会……”

人们有的独立站着,有的年青人几个搭在一起站着,有的顶靠在旁边人家的屋墙上,也有的半蹲着,有的上了年纪的人和一些妇女干脆找半截土块或砖头垫在屁股下坐在地上。

王书记说着,扫一眼会场,看见李虎坐在那儿,本想使他走,换家里能做主的人来,因为有乡上的领导在,就没开口,由他坐那儿。

听书记说开会,就发出了一阵骚乱“快开吧……”“看看晌午了……”几个年轻人伸伸懒腰说:“肚子都快饿了。”“下午还要收地哩,地干了啊,苗出不好咋办?”

村长站起来,制止人们的怨声:“大家静静,大家静静。”孙玉琴对身旁的几个妇女说:“忍耐一下吧。”

支书继续讲:“今天这个会,目的其实大家都明白。现在春耕这么忙,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开这个会。”

“不就是选社长吗?”“快开始吧!”人群里又一阵骚动。

支书本来还要好好讲一阵选社长的重要性,完了还要请刘乡长讲。看看群众坐不安稳,就看刘乡长。刘乡长坐着不动,他的确也很想讲讲选社长的重要性,都做好了准备,但人们来得太慢了。时间不等人,讲不了许多,见支书看他,就点点头。支书说:“下面我们请刘乡长做动员讲话。”

“还动员啥……”人们又一阵议论。

刘乡长耐下性子,大声说:“请耐下性子,请耐下性子。这社长虽不是多大的个官,但很重要哩。”“知道了,知道了,快选吧。”刘乡长似乎明白了什么,就简单地说:“大家要想好了,选好了,选中了,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刘乡长不再说话了,支书就宣布:“既然大家急,我们就再不说了。”

“不说了,选吧!”人群中有人喊。

王书记说:“好,现在大家开始酝酿,提候选人。”

刚才天上几片云退去,一阵太阳照来,有些热,大家都晒得蔫里巴叽的。听书记说酝酿,人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议论。

有人说:“孙玉琴,她那几年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快别说了,她咋干的?挨水了,你不去浇,害得人家玉琴下水给你打坝,浇地。你也知道,我们这地难浇。”

“社长就该这样吗。”“一个妇道人家,半夜……”“你当社长咋不这样!”“一点便宜没占上,就甩手不干……”坐在一旁抽着烟的李自德说:“别提玉琴了,糟蹋人。一个妇道人家,半夜里挨个水,有什么事,挨家拍门,请不起人。还有人说年轻媳妇,半夜里敲男人门。这不是坏良心吗?”站在前面的孙玉琴脸一阵红,说:“快别说那事了,社长不是女人当的。”玩笑声此起彼伏。

“该当的都当过来了,就猴爷……”中年男子李自林说。站在玉琴身旁的女青年小倩也等不及了,说:“干脆就选猴爷。”玉琴拉了她一下说:“快不要胡说,猴爷能行吗?”但是人们没有听到玉琴的话,都附和小倩,高喊:“选猴爷。”

这时,村长站起来了,说:“大家严肃一点,不能拿选社长当儿戏。”书记也觉得滑稽:“今天是迟了,大家酝酿。早上选不成,下午选,还有晚上。今天不成,还有明天。这次一定要选出个能干的。能带领大家干事儿的。”“哎哟,还要到晚上,到明天……”“这么个啥长……”“选国务院总理也才几分钟的事。”“猴爷”“猴爷”“我选猴爷。”几个年轻人受不住了,一起起哄。

书记看看坐在中间的刘乡长一脸不高兴,就问:“乡长,你看……”

乡长说:“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就……”人群又起哄了。“猴爷……”

支书站起来说:“别开玩笑了,既然都到这会儿了,那就散会,下午——下午几点再来?”

“哎哟,下午我还……”人群一阵骚乱,有些人准备离开了。这时,坐在一边的李虎站起来说:“候选人提得很集中呀,就表决嘛。”

支书说:“猴爷,你别拿大家的玩笑话当真。”李虎上前一步说:“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领导坐在上边,这是玩笑吗?看你这说的。”村长说:“猴爷,这……”李虎瞪圆了眼,大家从来没见他这样过。小倩咯咯地笑着说:“还没见猴爷生过气,看他瞪人的样子,还怪吓人的。看这样子,他能当社长。”就听李虎说:“这又咋的?”村长原本也没把李虎当回事,现在见他较真,显出这么一副样子,也不知所措,忙说:“书记的意思……意思是你不合适……你就不要凑这个热闹,出洋相了。”李虎说:“这来的不都是大老爷们,大老娘们的;小的也都大哥、大姐了,咋?都不是从娘巴子里下来的,不算人咋地?”孙玉琴见李虎死钻牛角尖,大家留下来看热闹,就推开李虎说:“猴爷,领导的意思是——哦,你也知道,咱李庄社这社长,没个干得稳的,影响全社的事,这次……”

李虎拨开孙玉琴的手说:“这我心知肚明,咋不知道?我就是为了李庄的这些事。”孙玉琴说:“你别揽这档子事。”村长也趁机说:“没那金刚钻,别揽这瓷器活……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下午再说。”说着就要走开,一些社员也已离开了会场。李虎放开了嗓门说:“你们门缝里看人,不要把人看扁了。你们咋知道我不行?”好看热闹的乡下人,又都停住了脚步,接着又聚拢来。

书记见这李虎这么犟,索性招呼大家:“来,来,那就表决……你以为大家是真选你哩。”书记本认为有人提李虎,只是凑凑趣,开玩笑;谁知这李虎还当了真,那就出他个洋相看看。

于是大家重新坐的坐,站的站,又回到了原位。等会场安静下来,书记清清嗓子,振振精神说:“既然猴爷不甘心,坚持投票。那现在就投。接下来可不能再开玩笑了。”

李虎说:“这就对了。”说完,索性坐了下来。

根据刚才酝酿,提名的只有李虎和孙玉琴。支书就把李虎的名字放在前面,他想肯定没人举手,这一来,就不用投票,下午开会再重新提合适人选。于是高喊:“同意猴爷当社长,有人举手吗?”声音虽高,但怪怪的,不无调侃之意。

书记的怪腔落下好久了,社员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人举手。书记、村长、孙玉琴望望李虎,那眼里分明写着:“怎么样?你还真以为大家把你当了人物。”

李虎也不管这些,自己举起了手。接着,李玉功举起了手。这只是个有嘴没心的老小伙子,平时干活什么的有人去找他,商量个啥事,找一百个人,找女人来,也没人找到他。那年选他当社长,你猜大家举了手,才干了三天,连一次社员会没召开,连半点事没干,就躺下了。原因据说是刚当上队长那天,因高兴喝了酒,趁李玉富不在,晚上到了他家,硬要和李玉富的妻子吴梅玩玩,说:“我当了队长,只要你和我好,你以后要啥,我给你啥。”“呸,你个不正经的东西,大家都瞎了眼选你当社长,我们家要我去,我就不选你。”李玉功还死皮赖脸地说:“好嫂子咧,说话咋这么难听。”“你给我快走,还想占老娘的便宜。”说着吴梅举起了扫把,李玉功吓得抱头鼠窜了。“哈哈……”刚转过身,李玉功就被几个晚上找吴梅闲聊的女人们撞了个满怀,刚才的那一切都被这几个女人撞了个正着,看了个真,看了个切。李玉功在女人面前丢了人,第二天没出门。第三天村上的人找他去开会,他就说自己不当社长了。

但是看到李玉功举了手,吴梅也举起了手。大家见有人举手,一来还想把玩笑继续下去,二来也因为中午太迟了,还要回家吃饭;有的女人还急着回去给男人和娃子做饭哩,迟不得,反正又没人,索性就都举起了手。

支书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心里暗暗叫苦,后悔刚才没把李虎使走换回他家其他人。这下又完了,说不上哪天又得选,咋好再到乡上去找领导呢。于是就说:“大家冷静一点,耐心一点……”

李虎很兴奋,已经算上自己开始清点举手的人了:“一、二、三……五十……六十一……六十一票,台下的人全部举手。”李虎往前走几步,来到刘乡长面前,对一旁的文书说:“记下,61票”。刘乡长看看李虎,对村支书说:“记下吧。”支书说:“记下怎么办?”刘乡长说:“先记下……”村长说:“那结果咋宣布?”支书说:“先放着,下去再议。”刘乡长说:“也行。”

于是,书记宣布:“就这样了,散会。下去再议。”大家已急着往家里走去。对这个结果,李虎有些失望,急忙站起来,走到桌前,说:“这结果不出来了吗?还议啥?”乡村干部也不说话,一起走开了。孙玉琴说:“猴爷,不要急。这是个烫山药,摸不得的。”

李虎最后一个离开,心里空空的:“咋能这样,这样……”这样念叨着离开了会场。

李虎进屋后,家里人已吃过了饭。姜秀芬收拾了碗筷,要往伙房里端。见李虎进来:“想当官想疯了吧,看你神经兮兮的——那也是个官吗?”李虎没好气地说:“端饭来——咋不是?”让爷吃过了饭,正擦着手准备回自己的房,听见儿子儿媳的话就提醒李虎:“你是谁?”李虎说:“李虎呀!”“知道,你也是个人物?”李虎听了有些生气:“哎,老子,你这啥话?”“就这话,别不疼的手往磨眼里伸,弄好自家的事吧。”“爹,你意思是我没弄好自己的事?”“知道,知道!我是说,当社长,你不供用。”李虎急了,说:“老子,这话不能这么说吧。”“咋的,我说的不对?”“你平日里说我不出头,这不行,那不行,甚至还在人面前说不像个男子汉。我真像个男子汉了,你又这样。”让爷不再说什么了,就出了门。秀芬端进了饭菜,狠狠地顿在饭桌上,说:“快吃吧,你再不要做那梦了。谁选你?”“我六十一票。”“六十一票怎么了?”秀芬反问一句也出了门,留下李虎一人在屋里吃饭。

肚子饿了,却吃不下去,李虎把筷子拿起又放下,如此好几次,最后索性把筷子甩桌子上,把碗推到了一边。李虎不知道自己是急,是生气,还是无奈。坐一阵,猛地拉过碗,抓起筷子,往嘴里刨饭。他毕竟饿了。

吃过饭,李虎就去和大江到地上干活。一个下午,大江也噘着个嘴,仿佛对他想当社长也不满。偶而说一句,也是话中有话。比如说:“你是谁,也不怕别人笑话。”

就这样,李庄社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两天。这两天,社里唯一议论的就是猴爷要当社长了。有的说:“他也能当社长?”有的说:“他小儿子还行,就是太小。”“他老子倒不错。”“七八十了,不行了。”“这猴爷发哪股子神经?”“他地种得好好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虎爷要当社长,成了李庄社家家户户,旮旯拐角人们议论的话题。当然李虎走过时,身旁也少不了调侃,李虎只装作没听见。一家人听外面议论多了,也都板着面孔,闲下来也不出门。反正人家村上、乡上还要研究。研究过了,最后才决定,他还不一定能当上哩,因此也不再说什么。

可这李虎等不及了。第三天,他仍旧半夜起来干活。干完了一天的活,早早回家,吃过早饭,就到村上去。他要问问选举结果怎么样了。

迎着一阵扑面不寒的风,李虎来到了村委会门口。见大门上还盘着一圈铁链,知道村干部还没上班,就在门口徘徊,还不时地走到门前大路上,向东望一阵,向西望一阵。“都这会儿了,还不上班?”一面焦躁地等着,一面这样喃喃自语。 

大路上不时有人过往。外社的人也有听说李虎选社长的事,看到他在村委会门口丢了魂似的徘徊,有人看一下过去了;有人趁机调侃:“猴爷,当社长了。”“嗯,没哪。”李虎这样应付。“你们社的社长不是还没选出来吗?你咋就急着来开会了。”“这——我是——”真的,要不是这次选社长,李虎还真没往村委会来过,平时开会老是让爷或秀芬参加,这几年,有时也让大江来。“你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等不及了吧。”也有人开玩笑,友好地提醒李虎:“猴爷,李庄社的社长不好当,你放下爷不当,想当孙子哩。”“孙子也是人当的,我这不是当了这么多年爷了吗?”顿一下又自言自语:“就想当几天孙子。”在他说这些时,刚才提起话头的人走走开了。再有人过来,提起这话,李虎也不想和他们多说。

就这样,等了好久,才见村长骑辆摩托车来到村委会门口。车停稳后,村长才慢条斯理地从摩托车上下来,见到李虎,皱皱眉头问:“猴爷,你有啥事?”一面问,一面找钥匙开门。李虎说:“咋的?没事就不能到村里来?”村长淡淡地说:“能来,能来。”说着已开了门,也不管李虎,就走了进去。李虎也就跟着进去了。

来到村委会办公室,村长整理办公桌上散放的一些纸张,李虎站在一旁看着。过了好一阵,李虎才开口:“村长,那……我们社社长的事……”

“哦,社长的事。我正为这事烦呢。”李虎不解地问:“这有啥烦的?”村长不回答,只是耐人寻味地反问一句:“李虎,你当社长行吗?”这是村长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提他的名字,显得很是严肃。李虎看看自己,又看看村长,摊着双手说:“这有啥不行的?”村长叹口气说:“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碰过几次头,专门讨论这事……这玩笑开大了。”李虎说:“这咋能是玩笑……”村长说:“玩笑不玩笑,等一会儿书记来了,我们到乡上去汇报,先看看乡上啥想法。”

说着,村支书、文书、妇联主任孙玉琴也都陆续来了。支书一进门就问:“猴爷,你从来不到村委会,今天有啥事?”孙玉琴诡秘地一笑说:“还不是当社长的事。”又转过头对李虎说:“猴爷,回去吧。你没当过社长,这社长不好当。”李虎说:“我知道不好当……”支书这才恍然大悟,说:“哦,你是为社长的事……这么着吧,你先回去,我们再扯扯。”李虎急了:“还扯?该不是扯蛋吧。”孙玉琴听了,噗哧一笑:“你看,你看,你这嘴……这样子,你能当个啥社长?”文书也笑了,说:“猴爷,这当社长不是玩哩。”支书听到这里,一本正经地说:“还要研究,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千万不能认死理。”李虎听出了话中有话,觉得也问不出什么,就说:“那你们再扯……”然后掉头出了门。

来到家,儿子李大江早等在门口不耐烦了。一见李虎垂头丧气地走来,就说:“我就知道你干啥去了,上地干活哩。”“你干不来?”李虎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训斥儿子。李大江还是第一次听他老子发这么大的火。秀芬正走过来,听见李虎发火,说:“娃子是担心你话说不到地方上,惹人嫌。”大江委屈地说:“就是嘛。”说着,准备去发动拖拉机。李虎也一地找工具,要上地干活。临出门时,让爷从后院过来,就说:“不行,你就安稳着……”“突突突……”大江已发着了拖拉机,甩下一句:“人家该占的好处都占了,没好处占就不干了,要你撑头。”说完跳上驾驶座,开动了拖拉机。

看来,一家人也看不上他,没人支持他当社长。此时,李虎反而没气了。多少年来,除了种那几十亩地,其他方面,在家听老子、老婆的。这几年来,大江的话也多了起来。在外就听其他人指手划脚,就连小倩那样的毛丫头、吴梅那样的小媳妇也可以对李虎指指教教,发号施令,而他呢,只有服从的份,稍动嘴辩一句,就被说成是胡搅蛮缠。而李虎从来就不拿这当回事,李虎本来就是那种不往心里搁事的人,哪里有气。只是这几天选社长的事让他心烦,李虎也不说什么,跟着儿子的拖拉机就出了门。

又过了两天,早早吃过饭,李虎又来到了村委会。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一个村干部的影儿。李虎就想,这几天,农村里,家家都春播正忙,有的村干部就在家里干活。另外,乡上下达各村的番茄植种面积,要求严,八井村还没有完全落实,像李庄社到现在为止,连一分也没人种,村干部都得去做工作。

也有些人,匆忙从村委会前走过,见了李虎就说:“虎爷咋有闲心到这里来散。”

李虎说:“是啊,来散散心。”

又有人看见了李虎说:“虎爷,到村委会来了,想入党啊?好像还没到时间。”

李虎说:“入啥党,像有些人那样的,我还不入呢。”李虎没想到,刚才说话的人,正是个党员。听李虎这样说,黑了脸,疾速转过了身,不再理他。离开时,丢下一句:“好心跟他问候一句,还瞎狗咬人——咋这么个人!”李虎不知道,他现在的问题,就是这嘴造成的。你李虎好说,但凭你,说十句,没人听一句。而别人,像那些入了党的,应该都有些来头,他的话信的人多。人家可是说你一句,就有几十,几百的人听,并接着往下传。其实,李虎的名声应该就是这样给坏的:嘴里没个正经。

李虎不知道,村干部这几天除忙自家的春播,到八个社挨家挨户劝农户种番茄外,李庄社社长的事,就是他们费心思最多的了。几个人一聚到一起就为这事头疼。那天,提了名,投了票。但真让李虎当社长,怕弄出笑话,造成什么不好影响。而不让他当……万一……这事儿不大,还真棘手。给乡上也作了汇报,乡上领导的意思是说:“充分尊重民情民愿。”可眼下这是啥民情民愿吗。

李虎没等到村干部,索性就到乡上去问。

春意正浓,春分酣畅低垂着。正是春播大忙季节,路上除过往的农用车辆,大量的人和机器都在田间忙活。乡上的街道上人也很少,比往日显得空旷了许多。

李虎没心思看街景,就径直来到乡政府。他原以为大门口一定有人把守,结果他都到了政府大院,竟然没见一个人。走到一排房子前等,也没等出个人。犹豫了一阵,就挨排敲门。敲了七、八个,也不知里面有人没人,就是没人开。他刚准备又敲下一个门,只听背后有了响动,就垂下抬起的手,转过头去看。只见从另一边走来一个白净面皮,西装革履的青年人。李虎心里思忖:“收拾的倒干净,但不知是个啥头衔……”还没想完,就听那个人很不满地高喊:“哎……那个人,你啥事?”“我……”还没等李虎说完,那个人就说:“这是自由市场,你到处乱敲?”“我找……”“又是来找救济的,快去……”李虎忙说:“不,我……”“想闹事啊!——刁民!”那个年轻干部火了。“话不要这么说,我找乡上领导。”“找领导?领导忙,下乡去了。有啥事,先回去。”李虎还愣着,就听他催促道:“快点出去,这里不是你乱窜、乱敲的地方。”李虎见那人盯着他,也不好说什么,就硬着头皮转过了身。刚来到马路上,准备往外走,乡政府大门口开进了一辆黑色小轿车。那车一进门,就停下了。这时,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有的穿夹克,有的穿风衣。李虎见了,走也不是,躲也不是。正在踌躇,走在中间的一位胖胖的穿蓝色风衣的人已看到了他,就问:“这是……”不知是问刚才那位年轻人,还是问李虎。那位年轻人迎上前,赶忙解释:“陈书记回来了?这是刚才进来的,到处乱跑乱敲。可能是告状的,也可能是找救济的。”

李虎一听,估计这个人可能是乡上的书记。就迎上前,说:“不,陈书记,我想问个事。”陈书记见李虎这模样,就说:“你有啥事啊?”但接着为难地说:“有事,那就先到办公室。”李虎就跟着这些人来到了办公室。

没人给李虎让座。陈书记坐在了一张桌子前,他好像在和对面的人说什么。听口气,对面坐的这人是乡长,姓黄。李虎心里嘀咕:“这下来对了,书记乡长都在。”但已经到了中午,他们可能要下班,也许问不出个名堂。他们相互说了一阵,好像才记起李虎,这才注意到他:瘦瘦的身躯,半旧的衣服上,灰尘也没拍净。衣服鞋帽在他身上都显得大。

陈书记打量他一番,才开口:“这位,你有啥事?”李虎刚准备回话,黄乡长发话了:“你哪个村的?”李虎忙说:“我是八井村李庄社的……”黄乡长打断他:“就是八井村八社的……”陈书记也接上了:“就是那个选不出社长的李庄社……”李虎听了有些急,忙说:“不,选出来了。”黄乡长说:“选的就是那个什么——虎——猴爷?”李虎这才知道,李庄社选社长的事,乡上领导也知道了。就说:“是,就是我。”满屋子的人一听,都一惊,有的人还摇起了头。陈书记也来趣了,说:“哦,你就是猴……哦……李虎同志,这事已听你们村书记、村长汇报了……你的意思是……”

李虎说:“我是来问问,这到底咋弄的?选举结果还算不算?”陈书记说:“算,算,当然算。我们已经给村里做了指示,充分尊重民意。”李虎听了,这才一块石头落地,说:“这就对了。”黄乡长说:“看来还没宣布。村上主要是担心——对了,你行吗?”李虎说:“瞧,乡长说的这啥话。行不行,你还没让我干。”陈书记也被他惹笑了。说:“意思是你想干?”李虎也不客气,说:“不想干,这大忙天的,我来这里干啥?”陈书记和黄乡长互相对视一下,点点头。陈书记就说:“你先回去,准备好好干吧。最迟今天晚上宣布了,你就上任。”

“好,好,好……”李虎听了,喜出望外。他此时有些激动,再说不出什么,就走出了乡政府办公室。陈书记和黄乡长也随着走了出来,准备下班。一面议论说:“我看行,有这份热心……”“我也看行,有这份执着,还有这股缠劲。”“不能以貌取人吗。”“我听说不是貌不貌的问题,主要是这猴……噢,李虎拿不住人,嘴里犯犟。”“我看不一定……”“先让他干嘛,前面不是也三天两头换吗?”“好,就这样。”陈书记他们一路说着,一面走向乡政府大门。一个决定就这样形成了,临出门前,陈书记叮嘱乡综合办公室干事小陆,就是刚才在乡政府留守的那个年轻小伙子。“下午一上班就给八井村王书记、赵村长打电话,他们八社的社长,充分尊重民选结果,就让这猴爷——不,李虎当。”

在乡上干部安排这些事时,李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骄阳当头,春风和煦。阳光下,路边零星长着的杏花含苞待放,显得格外耀眼。柳树上的毛娃娃更胖了,像马上就要张开攥紧的手似的。一排排白杨树也显得格外神气。李虎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兴奋过。十几里远的路,正在一步步缩短。

李虎家里的人都板着脸。让爷走出走进,口里咒骂着:“也不撒泡尿照照……”秀芬一早四处打听找不到李虎,也气恼,但听到老公公这么一说,就转过身说:“爹,好歹也是你儿子,不要说这么难听……”“啪!”让爷用力扔了手里拉着的一根棍子,“哼”一声,进屋去了。大江也出来进去地看,并不停地抱怨:“当什么破社长,有那能耐吗?”他母亲也接上了,“这人犯了哪根神经?别人都不干,偏你干。啃鸡骨头的命……”

一家人正这样唠叨着,扑踏一声,李虎的脚步迈进了门。秀芬就抱怨:“你疯啥去了,你?”大江见父亲进来,也扭头转进了屋子。

让爷受了秀芬一顶,中午饭也没到前面屋子来吃,秀芬只好端他房里去。一家人默默地吃过了午饭。

虽然步行往返乡政府一趟,连坐也没坐,但因为心里高兴,也没疲劳,饭也吃得有滋有味,很顺溜,所以也很快吃过了。李虎推过饭碗,也不管迟早,就来到了地上。他干的活是挖地角、埂边,因为这些地方拖拉机犁地时没犁上,有些还被压硬了。挖松活了,好播种。

后晌,该干的活干完了。还有的,也到明天再说,李虎加快步子回了家。饭还没有做好,他就到后院看看牲口,给添些草。一会儿,秀芬喊:“吃饭了……”

吃过了晚饭,还早,李虎不时走出门去看看天。看到有些人这时才陆陆续续从地上往家里走,吆牛的、开拖拉机的,整个村子一片喧闹的声音。

李虎在家里等得不耐烦了,还听不见村干部敲钟或吹哨子的声音,索性走到了十字路口。这时村干部也都等齐一同向李庄社的十字路口走来。王书记说:“这李虎还真想当社长呀!”赵村长说:“都等不及了,找到乡上去了。”孙玉琴说:“这猴爷,老犯神经,这事上也犯。不行啊!”赵村长说:“那又怎么办?再说了,就重新选,也选不出合适的人。”王书记说:“反正乡上也汇报了,领导做了决定,打了电话——孙主任,你就去敲钟、传人,先宣布了再说。”说着,一行人已来到十字路口,却早见李虎站在那里。文书就揶揄他:“猴爷,你来得早啊!”李虎笑笑,也不说什么。王书记说:“猴爷,社长就是你的了……”

干了一天,大家都累,想早点休息。钟声一响,想参加会议的家庭的代表就陆续到了十字路口,就连一向爱说笑的小倩等几个女孩子,也只是半蹲着,不说话。有几个小伙子则一个劲儿地催:“王书记,快点吧,干了一天,回去还要睡觉哩。”闲人李玉书正好打十字路口经过,见围了这么多人,就说:“看样子颁发诏书,任命李庄社的总理大臣了。祝贺你呀,猴爷。”说着,也不停下脚步,走了过去。

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赵村长就说:“八社的同志们注意了,现在会议开始。下面就请王书记宣布社长选举结果。”王书记听了,清清嗓子,说:“根据全体社员选举投票,报请乡党委政府同意,经村党支部、村委会反复研究,慎重决定:由猴爷,不,李虎同志担任李庄——八社社长……”

听了这一宣布,人们都愣了,不说话了。这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会场里没有掌声,甚至连议论都没有。有的人就想赶快回家去睡觉,但王书记又继续说:“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下面没有反应。“好,没有,下面请李虎同志讲几句。”赵村长说:“是骡子是驴,拉出来遛遛。”李虎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也不分辩,也不推辞,站起来说:“都是大老爷、大老娘们的。举了手,就要认帐。是男人,都长的截截……哦,男人说话如拔牙,女人说话就躺下……”几个女人发出了笑声。孙玉琴轻蔑地说:“猴爷,都当社长了,说话注意点。”小倩几个姑娘也不依了,说:“再说这号没干没净的话,我们就走了。”李虎慢条斯理地说:“反正就这么个理,不说就不说。今后社里干什么,我提建议,拿主意,大家讨论。决定了的事,谁不服从,不积极就是丫头……”“哎……哎……”孙玉琴打断了李虎的话:“越说越来了,虽然只是个社长,也要讲文明啊。”“行了,行了。猴爷,还是说你怎么干吧。”王书记说。李虎说:“就这,我刚才说的。说话不算数就是丫头下的。”书记失望地叹口气,摇摇头,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要想好了,往好里干。不行了,多问问让爷。”赵村长说:“多和大江说说也行。”孙玉琴则说:“秀芬奶奶有主见,多和她商量商量。”李虎有些不耐烦,皱皱眉头说:“这我知道,我都等了二十年了。”“等了二十年,说的轻巧,这李庄,人都姓李,可心不在这‘木子’字上,难缠着哩。”王书记见他如此儿戏,就提醒他。李虎说:“牛放撅子,笼头拴,看治不治他。”孙玉琴说:“你能治吗?”赵村长说:“行了,行了,还是让他说说落实番茄种植面积的事吧。这事把人弄得怪头疼的。”李虎胸有成竹地说:“这事我想好了……”

“不种。”“不种。”“谁爱种谁种去。”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喊叫。李虎加大嗓门说:“不种就不种。我是说,种的人少,我种二十亩;没人种,我的四十亩荒地都种,按一户一亩的要求也差不多了。那东西适合碱潮地生长,我这荒地刚好……”王书记说:“那好,只要能落实四十亩,也差不多了。”赵村长说:“看,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等别人反应,李虎本来也还想说些什么,村长就宣布:“那散会吧。”人群里发出一阵呼哨声,接着就是一阵喧嚷、骚动。

李玉书不知去哪里逛一圈,刚好返回,对四散离去的人说:“有气的风箱,不在啪嗒。”李虎伸个懒腰说:“有气的风箱,慢慢啪嗒。”说着,最后离开。

不知是谁,早把刚才会上的事告诉了让爷。他和秀芬、大江都等在前屋里。李虎刚一进门,秀芬劈头盖脸一句:“你还真当上了?”让爷说:“有你这样当社长的吗?没人种的东西,你就种?”“我累了,明天要种玉米,我先睡了。”这时,李虎真的累了,说着就到他和秀芬那屋里去睡觉。

李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马上任了。

这几天,大家都忙着种玉米。有的是麦子中间带玉米,有的是种正茬玉米,反正很忙,也顾不上议论社长,议论李虎了。

忙一阵,各家的玉米种得差不多了。李虎也得空了,看看各家也都还有些闲地,准备种其它的东西。其实大家都知道,全部种成粮食也不行。这几年粮食价格越来越不行了,甚至销路都出了问题。如果真全种了小麦、玉米,万一卖不出去,这可不敢想。

正在大家对种番茄拿不定主意时。这一天,李虎提个笔、带个本子出门,准备串家了。他本来不识几个字,连全社人的名字都写不全,但他写的他会认。大江很不满,说:“你害自己不算,还害其他人。种四十亩,谁给你干!你一个人种去。”李虎也不说什么,就出门了。

从隔壁开始,还算顺利,第一家就报了一亩。接着小倩报了一亩二。碰上天乐,他见李虎这样,就说:“蚂蚁衔了个榆钱,遮天蔽日的。”李虎回一句:“羊泡子打人人不疼,骚气出来很难闻。”天乐听了,说: “这猴子,你也能干这事?”李虎不停步,边走边说:“狗看星星,啥也看不出来。”说着已经走远了,天乐嘴动了几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玉书见李虎上门动员社员种番茄,路过时,又自言自语:“人人都叫爷,确实是个爷,自己不当爷,找人来当爷”。李虎听了,也不理他,继续往下一家走去。

逛了一圈,竟然有一半人家都想种一到二亩的。这除了粮食不好卖,主要是因为,这几年人们就看出了李虎种地的门道,他虽然嘴上没个遮拦,种地却有一套。他家种什么,什么准能赚钱,最差也能保本,所以早就有人跟着他种地了。这种番茄,想想虽然麻烦,但李虎人家能种二十亩、四十亩,我就不能种一亩二亩的?

逛完后,统计一下,落实了四十多亩。李虎就想:自己这四十亩荒地,种二十亩也行,都种也行。于是就让大江把报的情况列表报村委会。可大江赌气不写。李虎就骂:“老子别拿钱供你上学了。”“我上学就是给你记这?”“不记就不记,看能把我难住。”于是李虎来到了村委会,打开本子,给村干部汇报。文书说:“猴爷,这要列个表。听说番茄公司还要按亩数发定金的。”“我就这。定金就定金,我发,肯定不会出问题。”孙玉琴说:“好我的猴爷咧,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人家要逐户核对哩,你这本子上记的,谁能看得懂?”“我不会列表。”孙玉琴叹口气,说:“拿来,你说,我列……”孙玉琴找来纸,接过了笔,说:“哦,对了。我那一亩空地也种上吧。”李虎笑笑说:“好,领导支持,那再好没有了。好!”李虎就指着本子,让孙玉琴列表。一边的王书记说:“李庄社的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赵村长也附和:“弄得不好,猴爷这把火还能烧着。”孙玉琴停下手中的笔,说:“这第一炮还不知能不能打响……种地里才算哩。”

李虎说:“快写吧,有我的四十亩地哩。”孙玉琴说:“好我的猴爷咧。四十亩番茄,那是种麦子、种玉米,容易吗?”“反正……”李虎还想说什么,孙玉琴说:“我也不听你说,先报上去再说吧。”

眼看玉米种得差不多了。这一天是个大晴天,一大早,随着阵阵清风,明晃晃的太阳就照亮了空中的浮尘,向阳处才露头的青草尖上也闪着光。空气有些呛人,但阵阵轻风也传来阵阵草香。虽然一家人都不搭理李虎,甚至和他闹别扭,对着干。只要他一张口,就会招来一阵数落。大意都是放下庄稼活不干,你当什么鬼社长?李庄社的社长你能当吗?今天吃早饭时,李虎也不说话,看看那晴天,很快扒拉了几口,推开碗,就要出门。秀芬就抱怨:“丢了魂了,也不知疯急个啥?”李虎不还言,径自出了门。一走上路,他就吹起了哨子。也许是没多吹过那东西,李虎的哨音先轻后重,还要拐几个弯,每一声延续的时间都格外长,听上去怪怪的。也就引得一些孩子和大人出来看。李虎吹两声,喊叫几句:“想种番茄的,留些地种番茄了。种番茄人家番茄厂提供化肥、地膜和种子;价格和市场上的一样,质量也有保证,钱番茄卖了再扣。另外每亩还预付200元现金,水费可能也要减免。”

虽然有人预报了种植亩数,但要种到地里才算数。这得及时提醒提醒。

正好来到了李天乐门前,李天乐就冲李虎说:“条件这么优惠,你就种去吧!”李虎说:“我当然要种。”路过的李天顺听见了,说:“猴爷,我告诉你,再优惠,我也不种。”李虎也不理,只淡淡地说:“我是对想种的人说。”就这样,他在几条街道上喊了几个来回。宋娥的丈夫外出打工,几亩地就由她没晌没夜地干。今天早起干活,这会才回来。她明白了李虎的意思,动了心,但不相信他说的话,就问:“这里有那样的好事吗?”李虎拍拍胸脯说:“这是领导亲自讲的,能有错?”吴梅也凑了过来:“怕是虎爷你想出来的吧。”李虎急了,说:“我怎么能胡思乱想。”小倩说:“我想种,可不知能不能种成……”

李虎说:“傻丫头,人家指导哩。再说了,种不成,种不好,你卖不到钱,他给你的东西,给你的钱,他到哪里去扣?”

栓子也在一边,听了,就插上嘴说:“对了,对了,有两百块钱哩。我去年种了二十几亩地,全部算下来,一亩地还没落二百块。”李玉功是哪里有事往那里跑的人,都说他是头削的尖尖地到处乱钻。这时也钻来了,说:“真要种不成,这二百块不给他,也顶住了。”这李玉功说话总免不了讹呀、告呀、赔呀什么的。虽然,他这些方面什么也没做过,但老这样说,对他人也有不小影响。

李虎听了李玉功那煽动性的话,也不理。继续吹着哨子,喊叫着回家去了。

到家里,秀芬已上地,大江赌气没出门。让爷也赌气,不照管牲口。一见李虎进来,就说:“还以为你当了多大个官。”李虎知道迟了,只说了一句:“我知道这不是个啥官。”说着拿工具来到了地上。秀芬已干了好一会儿,见李虎来,也不理。李虎就撸起袖子,在一边默默地干。他们都挨趟收拾地垄。迎面时,秀芬看看李虎,猛地觉得他怪可怜的,就说:“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吧。”李虎望望妻子,说:“没累,干吧。”秀芬又说:“咱们的地种得好好的。都上五十的人了;再说了,这人也都不识抬举,你又何必……”李虎说:“知道,这总得有人领上大家干吧。你过来也有几十年了,你看这李庄,沟没沟,路没路。浇一块地,全家大小出动,等半天,都拱个泥母猪,还不一定浇好哩。”秀芬说:“就这样,你又能改变得了吗?”李虎说:“现在政策好,其他村社都发展。你看我们社,人闲了白天顶南墙,晚上串门子。一姓人,没大没小,婆娘们也是……”秀芬说:“别说这些了,这你更管不了。说了还招人嫌,你不也那样吗?”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多年的夫妻,看来秀芬已有些理解李虎了。两口子说着,干着。不觉已近晌午,秀芬要回家做饭,李虎也跟着回来了。

离十字路口还远,就听到那里传来了一阵吵嚷声。走到跟前,一问才知道是来了个卖菜的,刘玉花想买些菜,但没钱,就拿了三样,各有一两个。这都是新鲜菜,一斤要卖四五块哩。刘玉花拿菜,让卖菜的看见了,就要钱,结果就嚷上了。李虎明白了情况,知道自己是社长,这事得管,就问刘玉花:“你拿人家菜了没有?”刘玉花说:“没有,这人赖我,我不行。”卖菜的说:“你敢说你没拿?”刘玉花仗着是在自己地界,旁边又有这么多同姓人,理直气壮地说:“没有,你给我说清楚。”卖菜的说:“早就清楚了,你……”他也看出这李虎虽瘦弱,其貌不扬,但也可能是个干部,就索性说:“你怀里……”刘玉花摊开两手:“我怀里有啥?你来……”话没说完,一个袖筒里掉下两个辣子,另一个袖筒里爬出了一只茄子;刚想往回收手,一直腰,又从衣襟下掉下了两个袋,里面装的也是菜。刘玉花到这时,也只是蛮缠:“我不买了,我不买了……”就要离开。卖菜的说:“看,看,这里我就不敢来。好多次了,我这菜贵,弄成这样,你不买……”李虎也不好说什么,把刚才刘玉花拿的菜全部装好,分类称了下,一算十元四角钱。李虎就交了钱,喊住了刘玉花,把菜给了她。刘玉花接过菜,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想这样的,那个霉鬼的老子(儿子),不给钱买菜,饭做不好,还老寡妇长、老寡妇短的骂……”停一下,又说:“为做饭吃,还骂我‘老草驴’哩。”李虎就说:“去吧,去吧……以后想吃了,掏钱买。”说着。李虎离去了。李虎自己一般都不买新鲜菜,今天居然给刘玉花掏菜钱了。这自然又引起了大家一番议论,“这下当官了,风格高了。”“以后想吃啥了,都找他买。”也有人说刘玉花的不是,“儿子不给钱就算了,偷人家的菜,不丢我们李庄的人吗?”“你听,人家平时都不敢到我们这里来卖菜。”“都是这些人弄的。”

吴梅买好了菜,也凑过来说,“怪不得,我妈那儿天天有卖菜的,这李庄却是几天也不来一个……”买菜的买上走了,看热闹的也走了。十字路口一时平静了下来。

有些人家人手紧,玉米还在零星地种着。这李虎一家都是急性子,种子播下了,耙也耙过了,收也收过了,连埂子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这天晚上,他们吃饭早,碗筷收拾过后,李虎想看阵电视,而让爷和大江还为李虎当社长心里犯别扭。让爷早早睡了,大江到外面去了。李虎和姜秀芬看了好一阵电视,不见大江进来,就说:“这咋弄的,明天加番茄棱,连门都不进。”姜秀芬也没好气,就说:“还不是你当那啥社长……”没等秀芬说完,李虎站了起来,出去走到平时有来往的几户人家去联络。每到一家就说:“这次给我干活,我掏钱。加一亩地的棱子,我掏二百,外带中午一顿饭。人工一百五十块,开拖拉机的二百块块。”这工价明显有些低,但一个社的,平时也有互相帮衬着干的,也不错了。

跑了一圈,有人推托了,也有人答应了。还有的说:“帮着干干活,虽然你现在当了社长,觉悟高了,也不能要工钱的。”“哎,咋说哩,我老子、儿子、老婆都不给我干,找人就得掏钱。”最后他找了两台拖拉机开沟,找了十来个人加棱。一天加十亩,两天也完了,即使四十亩都种,也不过三四天的事。这样想着,李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就不相信,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我还没办法了!”李虎自言自语进了家门,秀芬听到有说话声,就问:“你和谁说话?”李虎这才知道是自言自语,就说:“和天上的神仙。”秀芬说:“鬼吧。”说完关了电视,去睡觉了。李虎讨个没趣,也跟秀芬进了屋子。

春天的人容易乏,加之一天的劳动强度大,干累了,容易入睡,而且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李虎醒来,看看窗户里透进亮光,一骨碌坐了起来,就摸衣服穿。看看秀芬早起床了,赶快穿好衣服,下床,出门。先给几头牛添了草,洗把手脸后,秀芬已端上了早饭。急忙赶忙吃过就找加番茄棱需要的东西。等一切齐备,按头天晚上的约定,答应给李虎加番茄棱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了李虎家门口。大江不理,但秀芬还得关照。也有两三个人临时变了卦,说是不来了。也有昨晚没答应,但平时大江、秀芬也多次帮他们干过活,想想说不过去,今早又来了。好在虎子、栓子两个早早把拖拉机开过来了,而且都挂好了开沟器。

今天的风稍微有些大,但天气晴着,正是干这活的好时机。李虎也顾不上找下的人谁没来,忙出忙进。让爷挂着脸子,大江噘着嘴,都只是不满地望着。收拾好一切后,李虎就出了门,准备带来帮忙的人往荒地上走。

刚出门,“嘎——”一声,路上开过来一辆卡车。那车见李虎门口围了些人,停住了。人们好奇地望着。司机摇下驾驶室窗玻璃,探出头问:“哎,同志,这儿是八井村八社吗?”很显然他们前面是问上来的,找得还准。栓子高声回答说:“是呀,你们找谁?”车门开了,跳下一个穿蓝色风衣的人,给栓子递根烟。栓子挥挥手说:“不会抽。”冯玉兰几个妇女嚷上了:“老子管着哩,没人处才抽。”里面也有抽烟的,那人散了一圈,就有几个人接住抽上了。他也点一根烟,这才开口说:“我们找一下虎……哦,李虎,他家在哪些?”栓子好像已经和这人熟识了,就抢着说:“就这。”那人说:“这就对了,你们这是……”栓子、虎子还有几个妇女抢着说:“给他加番茄棱啊!”那人一听,脸上更高兴了,笑着招呼车上的人:“陈总,快下来吧,这就是李虎的家。他们正要干这活去。”车上又下来了一个人。虎子忙喊:“虎爷,虎爷,找你呢。”李虎已走在了前面。栓子指着李虎说:“这就是虎爷。”车上下来的人从上到下打量着李虎,见他个子长得倒高,长条脸像刀削的一样,虽可能有好几天没洗了,但依然露着红色;上身、下身的衣服以及鞋都显得格外宽大,看上去很不协调。穿风衣的人皱皱眉头,又摇摇头,终于还是无奈地问了一句:“你就是猴……李虎,李社长?”李虎说:“就是。”穿风衣的人指着后面从车上下来的人,对李虎说:“这是我们番茄厂的副总经理——陈总。”陈总走上前,习惯性地伸出了手。但李虎没和人握过手,不知这一套,只缩着手说:“我叫李虎。”陈总说:“李社长,听说你要种四十亩番茄。”李虎说:“是呀,这就准备去弄哩。”陈总指着穿风衣的人对李虎说:“这是我们厂的技术科长冯总,我们……”李虎忙说:“老总们,有啥事啊,我今天还忙忙的,明天……不,后天……不,不,五天后。”陈总说:“知道你忙,我们就为这事……”冯经理说:“听说你要种四十亩番茄,厂里陈总就带我们来……”“是呀,是呀,所以我忙……我……”陈总说:“你不要急,知道你忙,我们就是来给你帮忙的。这车上是化肥、地膜。稍等一下,后面还有人……”李虎一听,急了:“我还没准备化肥、地膜。就想先加好了棱,慢慢施、慢慢铺。领导,这不敢麻烦你们。”陈总说:“什么领导。在厂里是领导;在这里,还得你领导。”“我一个社长。”李虎不知说什么好。陈总说:“社长怎么了,我们就是要扶持种植大户,带动广大农户种番茄,支持我们的企业……”

还说着,路上又开来一辆小中巴,后面还跟着两辆带开沟器的拖拉机。冯总就说:“瞧,这就是我们的人和机器,来帮你……”李虎更急了,脚不停地动着,手不停地摆着,一个劲地说:“不行,不行,你们城里人不敢使……这工钱……都……”见李虎急得语无伦次,冯总说:“这加棱、施肥、铺膜一次性过,省时省工。今天星期天,我们召集了暂时无事的员工来帮你,不挣工钱。化肥、地膜质量没问题,价格是市场上的批发价,不贵。现在也不收钱。你的蕃茄种成了,交上了,结账时才算。”冯玉兰几个就窃窃私语:“真有这好事?”“怕是哄人吧。”听到这,李虎又不自在了。“看你们这又是人,又是机器的……”陈总说:“车是我们单位的,拖拉机是厂里雇的,都不用你管——地在哪里?快走吧!”

李虎有些为难地说:“地在下面,还远……真不好说——我们这里没路,你们的卡车、轿车走不下去。”

陈总好像明白了什么,也急了,说:“那还等啥?下来走上去呀。”中巴车的门子打开了,从上面下来了一些带着各种样式、各种颜色帽子的男女青年。虎子说:“我们这没路,不过从王庄绕,那里有大路,也能开到。”冯总说:“行啊,绕道总比走要好。快上,快上吧。”陈总说:“乡亲们也上中巴吧。”

很快,大家都又挤上了车。李虎和陈总、冯总坐在卡车的驾驶室,其他来帮忙的人都坐在中巴上。

中巴车里一下子热闹了。都是李庄社的人在说笑,车里原来那些人则好奇地看着。刚坐定,车就开动了,弄得没坐惯车的乡下人,一个个前仰后合。

大家终于坐稳了,就听冯玉兰说:“今天点子还好,给虎爷干活,还坐了回轿车。”赵玲也接上了:“最神气的还是虎爷,他和老总们坐在驾驶室里……”李自真戏谑地说:“嗬,还不就那球样,坐哪里都窝囊,神气个啥?”

赵玲说:“不神气,你还给人家干活。眼红那一百五十块工钱吧。”李自真说:“我才不要他的钱,他那么抠,自己都舍不得花。只是,平时我经常叫着使人家,这回人家找上门了,不好推。要说挣钱,我还真看不上他这点。我出去,那可是每天挣三百以上的。”马达机冯玉兰说:“也不见得,虎爷就算抠,那天他还给刘玉花掏菜钱咧——再说了,你不给虎爷干活,怕是三年也没坐过轿车,你一年上趟县城,还跑上去的,抠不?”李自真听着,也不再说什么。

毕竟是车,拐了几个弯,走了一段直路,已看到有的地上渗出的白色盐碱了。农民都知道,这是到了荒地——快到虎爷的碱潮地了。

车来到了李虎的地边。看去,一溜二十几块地,块块平整,连埂子也整整齐齐的。看看四邻的地,或多或少都渗出了些盐碱,而虎爷的这些地就是黄黑色,很显然侍弄得已经比较成熟了。这也说明这家人勤劳,苦是没少下。这种地,长粮食不行,种甜菜、种番茄倒不错。

陈总、冯总已走到开头的一块地上,每人抓起一把土,露出满意的神色。李虎跟在后面,说:“这一片就是我的,足足四十亩。我们社的任务是六十到七十亩。落实得差不多了,我本来想种二十亩,既然领导都来了,我就都种。”陈总说:“种吧,根据行情,肯定差不了。有啥困难,我们帮着解决。”冯总说:“放心种吧,技术上我们会经常来人指导。没问题,保证大家卖上钱。”李虎也不再说什么。冯总已指挥技术人员划线做示范了,很快开沟的拖拉机也动起来了。开好了沟,人们就开始施肥、加埂子。加起了,加直了,再拍得平平的、光光的,然后就铺膜。

姜秀芬收拾了家里的东西,也赶来了。找到李虎就问:“来了这么多人,中午饭咋吃?看你弄的这事。”李虎说:“不要紧,人家白给咱干活,一顿饭还管不起吗?”李虎一改往日的样子,显得胸有成竹。秀芬觉得他没听明白,把事看简单了,就说:“不是那,我是说人家城里人,来了这么多,这饭咋做?”李虎仍慢条斯理,说:“这,人家有车,方便。到了中午拉到街上下馆子,钱我们掏。”秀芬从没见李虎这样拿事,但想想他说的也是,就说:“那也行,我就去烧水、提水……”还没转身,就看见大江也开着拖拉机,带着开沟器来了。大江原本赌气不出门,见社里有人来帮忙,番茄厂又来了这么多人,蹲在家里实在不好受,这才开出拖拉机,来到地上。家在三社马庄的姑妈也听说了这事,叫上大江姑父和他们儿子也过来了。

虎爷的地上机声隆隆,干活的人,不论城里来的,还是乡下来的,有说有笑,干得很是迈力,整个地上好不热闹。

眼看到了中午,已有十几块地整好了,铺在地里加起的埂子上的地膜在阳光下闪着光。仔细看,每块地里加起的一条条埂子又平、又直,铺上膜,和那沟,一白一黑,就像那琴键。太阳亮光光的,空中却有些风,把那地膜刮得嗤嗤响,仿佛演奏着一章节奏明快又悠扬的田园交响曲。

到了中午,剩下的几块地也都开进了机器,进了人。李虎走到陈总面前说:“陈总,太阳照笆门了,我请领导和大家下馆子。”陈总说:“你这路,来去不容易,下什么馆子。”李虎为难地说:“这么多人,你看这中午饭……”陈总说:“知道,我们来时带了水和干粮,休息时吃一点,也快完了……”李虎说:“这咋行?”冯总也过来了,说:“行了,要说吃,这些人,咋也吃不好。”李虎一个早上就跟在冯总后面,听他详细地讲行距、开沟、施肥、打埂、铺膜的方法,甚至连点种、放苗、幼苗管理、打杈、采摘都讲到了。李虎先前是一面听,一面干,后来他又成了给人讲的了,总体下来反而是干活最少的人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咋干活,李虎想到了,有些不自在。冯总见了倒很高兴,心想这么个人,脑子还灵醒,一听就懂,一干就会。他起初见了虎还有些担心,现在已经是完全放心了,甚至爱上了这个瘦弱的农村汉子,因此,他们已混得相当熟了,就接着说:“放心,什么也不要多想,你这不是给我们种番茄吗?”陈总也说:“没有农户的支持,我们这企业就办不起来,也办不下去。”李虎只是撮着手,也不好说什么。

“十二点了!”冯总看看表说。陈总就喊一声:“休息。”大家一听,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来到了车边。农民席地而坐;番茄厂来的人也有找块报纸,也有找个包衬在地下坐的。早有人从车上抬下了几个箱子,打开了,里面装的是各种干粮或者水,还有一些方便菜。陈总也招呼李庄来帮忙的人:“都来吧,一起吃。”冯玉兰说:“虎爷给我们每人十五块钱的中午饭钱,咋好吃你们的。”陈总说:“饭钱归饭钱,现在我请大家。不过就是些干粮,凉水,真不好意思。”赵玲说:“城里人,有那么多吗?”冯总说:“有,有,多着哩,放开吃。”陈总说:“都坐近一些。”说着,一个拿干粮,一个拿水,还有人拿菜,开始给这些乡下人发。发到李自真跟前,他说:“吃是吃,喝是喝,我可不种什么番茄啊。”“不种就不种,你给李社长帮忙,就是帮我们,你就吃吧。”乡下人也放开吃喝了,有的甚至和城里人说起了其他事儿。

附近也有几户种番茄的,见这边李虎地上的人休息吃喝了,也停下活过来看看。见李虎地上这么多人,旁边还停了车;再看看李虎的地,大部分埂子已经加起,而且加得那么好,一个个都看呆了。觉得这虎爷平时不咋的,当上了社长,竟然有了这么多好亲戚。这猴子还真神了。

大家正在看的看,说笑的说笑,就见远处走来了小倩。李虎看见了,就说:“这丫头片子,该是不会弄吧,那么远跑这里来。”小倩的爹妈都死后,她家以前种过的荒地就都撂了。这会她也想种番茄,只能往熟成地里种,那地离这远着哩。虎子说:“就那一亩多地,她要豁四天加棱哩。”说着,小倩已到了跟前,说:“我来看看。哟,这么多人。”再看看已弄好的地:“哎哟,这是种番茄吗?”李自真说:“看,这丫头说的,不种番茄,给你布置新房呀!”小倩说:“自真叔,你真会笑话人。我是说这棱是棱,沟是沟,咋就这么匀,这么直。看这膜铺得这么平,还真美哩。”李虎说:“你的咋弄下了?”小倩不好意思地说:“才加了三、四棱,还歪歪扭扭,粗细不匀。”冯总说:“这里人多。再说了,李社长这地本来就平整。麻袋片子上绣花,地不平整,人再能也不好干。”李小倩说:“我说么,咋弄得这么好看,我加的羞死人了。”栓子说:“那我们上去了看看,有多丑。”李小倩说:“这地上的人,谁也不许去看。”冯总就说:“也不一定都加得这么好,只要行距合适,关键还在种下去管理。”李小倩说:“完了,我的行距可能太窄了……”李虎走了过来,说:“先好好学学,学好了快回去弄。”小倩说:“你先学吧。”冯总就说:“他早会了,指导人家没问题。”小倩看了一阵,说:“完了,完了,还得重新来;种这番茄的确好麻烦。”说着走了。

这边李虎地上的人也都又起来干活。才到晌午偏,李虎的四十亩地全弄好了,看上去一块比一块整齐。大江看看,心里也想笑。看看差不多了,陈总说:“李社长,就这样了。你这地足有四十亩,我们把预订金也带来了。冯总,让老李签名领钱吧。”冯玉兰说:“这好事咋全让虎爷摊上了。干了活,不挣钱,还倒给钱。”冯总说:“不是倒给,是预付。这是我们的规定,没人给你们讲吗?”冯玉兰说:“没听说过。”赵玲说:“虎爷街上喊了好几回了,我们不信。”陈总说:“就这样,没啥信不信的。多种少种都这政策。”李虎说:“我听乡上、村上这么讲,给社员们也宣传了。当时我也不相信,看来真是这样。”陈总就对番茄厂来的人说:“看来只凭乡、村、社干部宣传不行,我们自己也要走出去,多和乡亲们接触。另外就是要加强支持力度,尽快发放农资和预订金。”冯总说:“看来,今天的收获很大,意义还不止帮了李社长。”听到这里,已经干累了的番茄厂来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来给李虎帮忙的人,有人不打算种番茄,见此情景,也打算种了。但也有人担心种了后缠进去惹麻烦,像李自真就说:“你们咋种咋种,我是一厘也不种。”

陈总说:“看,这附近还有种的人,我们都过去看看吧。”李虎说:“到我家里去吧。”冯总说:“还早,不去了。我们还是看看其他人吧。”李虎见请不动人,就说:“我去看看小倩那丫头,别把地给弄坏了。”陈总就说:“这也好,干脆,我们的机子去一个,技术员和其他人也去几个,一个丫头也怪难的。”于是大家分头行动。

后晌,番茄厂的人又帮几家人开沟加棱,因为他们都不过一亩几、二亩,太阳落山前都完工了。小倩真没把棱加好,李虎带人去后推倒重来。他亲自指挥,一亩多地,不到两个小时,不但加了棱,还施了肥、铺了膜。这都是番茄厂的人带来的。其实,凡是今天来给李虎番茄地加棱、自己也种番茄的人家,一并得到了番茄厂的人的帮助,情况全都是一样的,并且最后都按亩数付了预定金。

太阳隔山头,番茄厂的人都集中到了李虎的门前;其他来帮忙的人,干完李虎的活就都回去了。

李虎请陈总他们进去,陈总他们说:“就不麻烦了,你好好给我们种番茄吧。”说完他们就坐车走了。李虎叫来大江说:“去给人家算工钱。”大江不去,李虎只好挨门去给帮忙的人结工钱。他们也都看见了今天的情形,番茄厂来了那么多人,也都没挣钱,乡里乡亲的咋好挣钱,都推辞不要。李虎不行,坚持要大家收钱,并说:“以后这习惯要变一变。虽是一个李家人,干活还是要付工钱,以后互相帮着干活的事儿多着哩。”算完了工钱和午饭补助,李虎把剩下的钱给了大江。大江心里高兴,可这钱说啥也不要。李虎就说:“不要,那我给你存着,找媳妇。”

李虎的四十亩番茄地整治好了,就等着水来了点种。番茄厂的人说,到时候他们还要来人指导,帮助。

活干完了,手里又有了钱,一家人都高兴,连让爷脸上也放松了许多。

夜幕渐渐降临了,一弯新月给大地洒下淡淡的辉光,天上的星星也显得格外多、格外亮。

这一夜,李虎家里一改他当社长以后的那种紧张气氛。吃过晚饭后,虽谁也不说话,但家里却显得轻松和谐,甚至有些温馨的味道。李自真一家人也高兴,倒不是因为他今天给李虎加番茄棱挣了一百五十块钱,外加十五块钱的中午饭钱。对他来说,这当然也是主要的,而最要紧的是虎爷的四十亩地都种了番茄。这东西浇水少,虎爷就不会用杏树湾涝坝里的水浇这地了。他不用这涝坝里的水,我那三十亩地种上玉米就好浇水了。其实,他今天去给李虎干活,也就是为了这。打这主意的还有李自荣。昨晚李虎来找他帮忙,他一口就回绝了:“我不种那喂猪的,知道吗?我不种,也不帮人种……”把个李虎弄得连站都站不住就出来了。这回他也高兴。只要第一坝把水放下来,我的在最下坝、挖深些,水全到我的下坝了,弄不好不用机器抽,就能引上水来。我的三十亩地种玉米,就有便宜便当的水浇了。

番茄种下去,地里还要好好收拾一番。第二天,李虎父子和秀芬就去收拾,很迟了,才弄完。

太阳已搁祁连山大山尖了。晚霞变幻着,把个屋檐照得五光十色。吃过晚饭,秀芬收拾碗筷,李虎到伙房门口看一下。他就转过了身,离开了。

刚出门,却听到了一阵妇女的哭声。接着看到路上走过来一个穿着艳丽,但披头散发的女子。她脚下走着,双手抹在脸上,原来哭的人就是她。

李虎仔细看一眼,那不是狗宝的媳妇凤花吗?这样看来,她肯定是被那疯狗脾气的狗宝咬了。

见后面还有几个人紧一步,慢一步地赶上来想拉,李虎也紧跑一步,上前拦住了凤花,说:“咋的啦?”。凤花摔摆着,挣脱李虎的手,还要往前走。但后面的人随即也赶了上来,拦的拦,拉的拉。凤花无法走了,就脚蹬着地,哭得也更伤心了。拉的人中有人叹息说:“还不快回去。都干的好事,不嫌丢人。”

李虎听得满头雾水,问:“到底啥事,这哭哭闹闹的?”有人说:“咋说哩!连你这大社长怕也弄不清。”

还说着,后面狗宝拿着把刀子,骂骂咧咧,发疯般地赶了过来。后面也有几个人紧跟着。很显然,他是挣脱了人们的拉扯,赶上来的。他的火气没消,好像还正在兴头上。嘴里骂着:“贱货!婊子!”那架势,不弄出点事来,他是不甘心的。

眼看狗宝赶上来了,他已挺起了刀,拨开拉扯的人,就要向凤花刺去。这可是要出人命的,不是闹着玩。那一刀刺去,结果怎样,谁都知道。其他人都看呆了,李虎急喝一声:“你要干啥?”

狗宝吃这一喝,手慢了下来。

李虎趁机双手一用劲,夺下了他手中的刀。狗宝见是李虎,就瞪大眼睛说:“这骚货,猴子你别管。我今天杀了她,再……我不活了……”

李虎说:“啥事?拼上命了!拼完呢?”狗宝喘着粗气,竭力摆脱人们的推拉,仍然一副豁出去的蛮样。

“有啥回去说。”“这样子要出乱子的。”人们议论纷纷。凤花哭着,狗宝骂着,李虎听不清什么,想说啥也插不上嘴。最后随着人们的推搡,所有的人都来到了狗宝的街门前。狗宝年老的父母颤颤巍巍,老泪纵横,也站在门前咧着嘴,“天呀”,“地呀”地像在哭,又像在说什么。总之,早就吓坏了,六神无主。

玉琴等几个妇女把凤花推进了门。狗宝还怒气冲冲,想挣脱人们的控制。“不让她进,我要……”他还声嘶力竭大喊着。

过了好一阵,许是闹够了,狗宝体力不支,情绪稍有平缓。但人们仍然不敢松手。李虎把那刀放好了,但也不能离开。问题没弄明白,没解决,这样子,人都走了,可不行。

趁着这机会,李虎问:“闹成这样,到底是为了啥?”狗宝没好气说:“我在外拼死拼活,她在家给干的啥事?我丢人,还有什么活头。”

听这话好像问题很严重。作为社长,李虎必须弄明白了,说停当了才能走。可狗宝气得脸发紫,直摇头,只是骂,就是不说咋回事。其他人也是摇头叹息,闪烁其词。

好半天李虎才听出来龙去脉。

原来狗宝父母先生了几个女孩,最后才有了这么个儿子。等他长大成家,父母就年老了。这两口儿嫌弃老人干不了什么,早分家了。这几年狗宝在县城的的建筑工地打工,妻子凤花在家里种地带孩子。这几天,狗宝无意间听到有人说凤花和村长有扯不清的关系。他已经审问了好几天,凤花每次都咬定,说那是没有的事。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无风也不起浪。听人们说的有鼻子有脸,你一句没有的事就轻松过去了?就在他还没打消怀疑,准备继续审问,并打算采取一些措施的时候,今天中午他在工地上吃过饭,休息过后,正要出工,忽然有人打来电话,说凤花又和村长在一起,还干了什么事。

听到这里,李虎说:“这是谁说的?”狗宝说:“肯定有的事,这骚货还不承认。”李虎皱皱眉头,说:“啥话,咋这么难听?”狗宝说:“难听啥,她做都做了,人家都说哩。”

李虎说:“都在说,我咋不知道!”狗宝白他一眼说:“你是谁,你咋知道?”

李虎说:“不是说都说吗?”

狗宝妈小心地走来,低低说:“村长这几天的确来过几次。那可都是给我们办养老金的事啊,肯本没见过凤花。”

狗宝不说什么了。

李虎接上说:“今天这电话是谁打的?”狗宝说:“不信吗?街上的公用电话打的,不知道是谁。”李虎已经知道是咋回事,就说:“不知道?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不动脑子就发狗脾气,乱咬人,还拼命。”

狗宝好像有些泄气,见他这样,李虎说:“问问,在场的这么多人,谁见了?谁说了?”众人都摇摇头,沉默不语。

李虎说:“就算有这事,拼命能解决问题?胡来!有法律哩!”

听李虎这么一说,狗宝完全泄气了,低下了头,抓着他的人也松下了手。

李虎说:“就说法律吧,要有事实证据,要有证人证词。你说的事你看见了吗?有人给你证明么?”狗宝仍甩甩头说:“这倒没有。”李虎说:“没有,你发什么疯?混账,糊涂啊!”

这边制服住了狗宝,李虎觉得事儿还没完。李虎就走进狗宝的家门,见凤花还伤心地哭着,还要挣脱拉扯的人要走,就说:“凤花,别再折腾了。都怪狗宝这浑小子放下好日子不过,耳根软,胡发疯。”

听着李虎的话,凤花不再使劲挣扎了,但胸脯起伏更厉害了。

狗宝也进来了,无聊地站在一边。这小小的院子里聚满了拉架看热闹的人。

见狗宝进来,李虎就说:“在一个家里生活,这么久了,还不了解人!听信别人的话,不分青红皂白胡来,没活明白啊!”

见狗宝耷拉着头不说话,李虎接上说:“接了个无名电话就发疯,也不想想,谁吃的闲,管你那点事;没事干,跑几十里路到街上打电话。你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大家听了,才觉得这里有名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李虎接着说:“大家不要有啥想法,要我说这凤花的确长得漂亮,穿的也好看,可是上地干活,我就从来没见她偷过懒;从不跟别人拉腔着调。她做的端,行的正,和别人能有什么瓜葛?这不明摆着,有人要害人,当然他原本不是害凤花,更不是你傻狗宝。人家是看到了你的疯劲,利用你,才生出这么个事。你不动脑子,就按人家意思来,上当了!”接着又说:“怪不得村干部有事也不到我们李庄,你这样,谁敢来?好事都让人拿走了。”

狗宝听到这里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一红,又发起了疯:“哪个王八蛋,我刀呢?今天我收拾了他,害我……”几个壮汉又拉住了他。李虎摇摇头说:“瞧,瞧,又来了,冲动啊!盲目亲信就上当,冲动害人毁家。你咋还这样?你知道是谁!就知道打打杀杀的。”

狗宝又愣住了。见他这样,也许该安生了。天色也晚了,众人次第离开了。

李虎就又对凤花说:“这狗宝也真不是个东西,想开一点。”凤花哽咽着说:“我想开了。可这一闹,我还咋做人?”李虎说:“生事的人是谁不好说,可现在也算真相大白了。大家伙儿都怪狗宝,都认为他冤了你。”

凤花止住了哭,说:“还拿刀子了,这怎么过?”李虎说:“这是过分了。可从另方面说,也是他心里有你,想你完好无损。”狗宝急忙结巴着说“对……对呀……我……我就是不能做武大郎……郎……”刚拭干泪水的凤花脸又红了,说:“说谁呢?谁想做潘金莲了?”说着又要掉头往外走。李虎说:“你别激动,听我说。”接着指着狗宝说:“做武大郎?你也配做武大郎?人家武大郎比你强!不要以为自己人高马大,天不怕地不怕。人家弱,可遇事还过过脑子;你猪脑子!”

凤花听了又恢复了平静,狗宝也彻底傻了。见他们这样,李虎就说:“好了 ,好好过日子吧。”狗宝听了说:“好,好,可……”凤花却说:“这样子,过啥?咋过?”听他这么说,狗宝搓摩着双手,只是拿眼望着李虎。这边李虎对凤花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好在没闹大,通过这次,那狗东西心眼也该明白一些了。”

那狗宝也识趣,一连声地说:“明白了,明白了。”凤花“哼”一声,转过了脸。却看到了一旁的女儿,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泪花花充满了眼眶。她一阵心酸,拉起了五岁女儿的手。女儿再往前靠靠,依偎着她,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她的手上。

见此情景,李虎说:“就这样了,一家人好好的,没听过吗?男人是扒扒,女人是匣匣。要相互理解信任,家庭才和睦,才兴旺。”又望望狗宝说:“照你这个样子,随时都玩命,你苦个啥?”

那夫妻俩不再说什么了。见他们这样,李虎就说:“就这样了,好好想想,做明白人。还不明白,那就不要出去了,在家里干个什么,两口子照应着。要外出,就一块都去,庄稼活需要了两人回来干。赵村长啥人,有你想的那么差?”

说着,李虎就出了狗宝家的门,踏着月色回家了。

李庄社的人虽全都姓李,且系同宗同祖,但李庄社的夜,从来没平静过。

闹闹腾腾,几天也过去了。今夜也是一样,天刚擦黑,十字路西北角的李自新院里传来了哭声,一听就知道是刘玉花。这样的声音大家听惯了,也不去管他。只有让爷出来进去,口里不停地念叨:“这新娃子,又咋了?”其实这是李自新的寡母刘玉花。也不知因为什么小事或大事惹着了李自新,那小子不是动手,就是骂过头了,或者啥事没弄好,吃饭时把娘的碗给接了。这些事前些年让爷不知给调和过多少次了。因为没用,刘玉花也不再找人,气不过,每每哭一通也就完了。

李虎觉得这哭声刺耳,也几次站起来到门口听。其实这样的哭声他听得也不少了,只是今天又听到,就觉得刺耳了。当李虎再次出去时,那哭声竟向自己门口传来了。原来刘玉花是来找李虎了,走到跟前,李虎问:“啥事?大哭三喊的!”刘玉花止住哭说:“那个短命,我今天浑身疼,提不动东西,少给几个猪老子倒了点食,饭又做得迟了,他两口子就合起来骂我。骂我老寡妇、老草驴、老不死、吃闲饭的不说,我烧开了水,他们就弄个面;饭熟了,我刚拿勺子舀饭,他就把勺子给接去了,这还让我咋活?”听到哭诉声,让爷出来了,说:“迟了,先回去,忍忍吧。”刘玉花说:“实在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就当没听到,没看见。迟了,哪天我见了,再和他说。”刘玉花说:“我是想找一下虎爷,让他管管。”让爷说:“他管不了。再说,迟了,回去吧。”虎爷说:“我知道了,你没吃吧,给,这五块钱拿去,先到商店买个吃的,方便面什么的,吃了好好蹲着。”刘玉花接过钱,抽泣着就走了。让爷进屋去,给李虎丢下一句:“新娃子不讲理,为这事连我都顶几回了。我都不好说,你别掺了。前面的社长都不管的。”说完就进去了。这些李虎都清楚,他不说什么,也进去了。另一边,李玉功正和媳妇打架。本来,他没有报种番茄的亩数,后来见有人报了,并开始做准备,他们也就想种。李玉功没荒地,就留了二亩熟成地。今天一大早也起来去开沟加棱,已经加了三分之一,下午看到李虎地上的人上来了,他就下去看。一看吓一跳,和自己的比较一下,自己那叫番茄棱吗?再说了,每一行那棱、沟都比虎爷的宽了一截,这要影响产量的。回来一说,他妻子宋建华也就前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她看过了,回来就骂男人,这样两人活也不干,相互骂着回到了家。这李玉功累了一天,媳妇到家里又只是骂人,不去做饭,一气就上去给宋建华两个嘴巴。那宋建华哪里肯依,两人就打了起来。相比李富成两口子就更惨,早上一到地上,两人就为开沟方向、行距尿不到一个壶。争着、骂着加了几棱,最后索性在地上打起来了。因为他们都在上面的地上,李虎自然不知道。这些李虎第二天才听人说。种个番茄竟生出这么些风波。天顺说:“这都是猴爷惹的祸。”不过李虎一家人,除了让爷,其他人都要帮着别人干活,尤其这李虎,他还要指导其他人整治番茄地呢。这些话,他们也听不到。其实李虎想好了,这些矛盾,都是因为缺少技术和指导。另外,人们还没得实惠,有了好结果,这些矛盾也就没有了。

没几天,李庄社已整治了一百多亩地种下了番茄。这在全村,甚至全乡,不论总面积,还是按各方面的比例考核都是最好的。为这事,村上、乡上破天荒,几十年来第一次表扬了李庄社。

种番茄的事顺利过去了。这天,李虎上地去干活。走过居民点,远远看见远处路边的一块地里停着辆车。走近一看,见是狗宝两口儿从那车上下砖,就问:“这地都种上了,拉砖干啥?”狗宝见是李虎,就说:“修房子呀?”李虎说:“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房子好好的,还修什么?在这里?”狗宝说:“不和他们一个院子里住了,修。”

李虎知道他说的是谁,也知道他们这些年老闹腾。就说:“他们是谁?你爹妈呀!”狗宝“哼”一声,自言自语:“不是人。”李虎说:“可不敢这么说,咋不是人了?”狗宝说:“虎爷,我们那些事你也都知道……”李虎说:“就是知道,我才说你这房不能修。你爹妈还不是为了你们,不要再抱偏见,再固执下去了!偏见固执会蒙了你眼,填了你胸。那样你还能看见什么?容下谁?”狗宝好像没听进去,说:“修出来过自由清静的日子,不图他啥?”见狗宝这样,李虎就说:“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总之这房你还真不能修。”狗宝说:“为什么?”李虎说:“你看爹妈不顺眼,不就是嫌他们老,手脚不灵便。他们话多,也是为了你,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你。越是这样,越不能离开他们。”“受够了。”狗宝说。李虎也不理,说:“这第二呢,你父母年岁大了,身体也都不好,活不了几年了。他们过了世,那房子……你弄这么多房子干啥?浪费地。”狗宝说:“他们那我不要。”李虎说:“再说了,你这里修房子,审批手续办了吗?”狗宝不以为然,说:“我在自家地上修房子,要什么审批手续?”李虎冷笑一声,说:“小子哎,地是你种的,这没错。可你知道这地的性质吗?国家的地,集体所有,你承包经营。这地啥时候都有你的,种粮种菜随你便,可改变用途就要通过审批。你真要在这地上盖房子,肯定没好果子吃。”狗宝说:“可我这砖都拉来了。”李虎说:“那你看着办。我地上活紧,忙去了。”说着走了。

到中午,李虎打算干的活干完了,就回家了。路过早上狗宝下砖的地方,那里没人,下的砖也不见了。这下李虎就知道他打消了在这里盖房子的念头。自言自语说一声:“这浑小子!”就过去了。

等到地上该种的都种上,也就立夏了。上面通知说要放种番茄的水了。李虎就吹哨子,在居民点各个街道喊着通知:“点番茄种了,三天后放水……”

在番茄厂技术人员的帮助下,李虎的四十亩地一天就点完了种。第二天李虎、大江、姜秀芬以及番茄厂的人又帮助其他种植户点种。看着李虎一家帮了东家又帮西家,天乐看不惯他那乐颠颠的样子,说:“当社长了,一家人脚都热了。”李虎只说:“人家帮了我,我帮人家自然的。”三天后,一切齐备,浇水也顺利。只是这李庄社自古以来走车没路,浇水没沟。走路时,车往沟里拐;浇水时,水往路上淌。虽然李虎奔上跑下,特别小心组织,还是把好多水放到了路上,甚至闲滩上及几个又深又大的涝坑里。水管所的人来做了检查、登记,说是要按规定罚款,但这种番茄是县、乡、村的一把手工程,连水费都免,水管所的人也只是抱怨几句,再没说什么。

番茄浇了没几天。一个下午,一阵冷风吹过,天阴了。夜里下了大雨,第二天还不见晴,而且天越来越冷,竟然下起了雪。天倒寒了。第三天清晨,天更冷了,乡、村都下来人,说要防霜。

李虎就忙着吹哨子,喊叫人们起来背柴草到田间去生火煨烟。但这李庄社的人疲惯了,李虎喊了几圈,也没叫起几个人。来的人,也只是随手抱了些柴草。只在不多的几块地边放火生烟。这能挡住霜冻?

其实,其他村社干部群众忙活了一个早晨,遍地生烟,也没起多大作用。各村社出土的玉米、小麦,甚至刚钻出薄膜孔的番茄芽都不同程度受冻。太阳一照,那叶儿、尖儿就都萎了。

下午,县电视台记者扛着摄像机,随县、乡领导来视察,李虎在道路方便的地方等领导,结果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是因为下来的领导只看了几个社,李庄社路不好走,村干部就没往那里领人。

回家的路上,李虎想:这庄稼受了冻,明显要减产,李庄的情况领导没看上,能不能上救济名单呢。

来到十字路口,一些闲着的人,早就议论开了:“什么社长,人家根本没拿他当回事。”“不当回事倒也罢了,这下救济款也没了。”见李虎到了跟前,就有人拦住问:“猴爷,你到哪里去了?上面来人视察灾情你知道不?”李虎自知对不住大家,嗫嚅道:“知道,我到地上……”天顺就说:“你看有啥用?人家领导看到了才拨救灾款。”几个妇女也很是不满,就附和道:“就是,就是。不用那个料,就不要做那个称……”在男女老少的怨愤、议论中,李虎低着头,回到了家。

李庄社也有人高兴。李自真、李自荣等人就打起了他们的小九九。上面的熟成地,地温高,出苗快,当然受冻,下面的荒地地温回升慢,出苗迟,天下霜时玉米芽才刚准备顶破土皮,所以没受冻。天一热,倒是很有力地顶破了土皮,不几天就绿了地,一行一行扯成了线。那嫩绿的叶子还随着轻风舞动着,远远看去,显出了浅浅的绿波。其他人,有的忙着补种;有的一天几趟到地上打拦水坝,聚了水,过几天好浇那荒地。

不过受冻的小麦、玉米,在天晴后,承受着阳光的温暖,也长出了新芽,撒出了新叶。到底是熟成地,重新长苗后,长得快,也快赶上下面的荒地了。很快地,村上通知各社长去开会,主要的内容是安排生产救灾的事。上面对这次冻灾很重视,记者拍摄的情景在县、市、省电视台上播放了。灾情一级级上报,直到省政府。眼看要浇头水了,上级拨了救灾款,凡纳税承包地每亩10元,用于买化肥催苗,以使生长赶上季节。这次救灾款的拨付,还有个特殊规定,就是凡种番茄的地,不论是否纳税,不论是熟成地还是荒地,每亩补20元,各种款项由各社长造表下发。

李虎开了会,悬了好几天的心这才放下来。散会后,立即找来虎子、栓子和自己的儿子大江,翻出了土地承包清单和统计好的番茄种植面积,开始造表。晚上开会,公布结果,几十年了,那数字都是死的,也没啥问题,谁也没提意见。

第二天,李虎拿表到村上去报。正好乡上书记、乡长有事到村上来,也在。村长怕李虎这事弄不好,就照着表一行行核查,没有遗漏、没有错误,最后的总亩数、总金额和村上掌握的情况完全一致,这才放下心来。王书记看赵村长紧绷的脸舒展了,这才问:“怎么样?”赵村长说:“还行,没问题。”说着,再看看,发现李虎的熟成地,也就是上税的地十六亩四,应补一百六十四元,这没问题。可谁都知道,他的四十亩荒地全都种了番茄,表上却少了二亩,于是就问:“你这荒地不是40亩吗?”李虎叹口气说:“是四十亩,可是,李小倩那丫头,和奶奶一起生活,老婆子什么也干不了,丫头子怪难的,她的二亩番茄种在了熟成地,我就从自己名下拨给她二亩荒地。”乡上陈书记听出了名堂,就说:“一个孤女养活年迈的奶奶,这是给政府承担负责,应该支持。我看就不从李虎地上拨了,就给她报上二亩番茄,才四十元。”李虎有些为难地说:“这怎么行,总数多出了……”黄乡长说:“就二亩,多就多吧。”李虎说:“这怕不行。”陈书记说:“先报上,我们乡上协调,实在不行,给番茄厂的人说说也行。他们那是企业,有些灵活性,这个好办。”李虎仍有些担心:“这不让人家吃亏了?”黄乡长说:“不吃亏,这次番茄地的补偿款,其实就是番茄厂出的。万一不行,我和陈书记一人二十元,这问题不解决了?”李虎这才放下心来,说:“那敢情好!”交了表,他就离开了村委会,去喊社员整沟,准备浇头水。这里乡、村干部见李虎要走,也不留。见他出了门,赵村长就说:“都说这李虎抠门,这事做得还地道。”陈书记就说:“群众的觉悟还是不能低估的。”村支书王书记说:“我主要是担心他弄不好这事。”黄乡长拿着那份表,说:“不错呀。”赵村长说:“乡长是不知道,这李虎不识几个字,表是找人弄的,怕给弄差了。”陈书记说:“找人也罢,弄好不出问题就行。有文化的人,又不好好干。咋办?看来还得加强这方面的工作。”

水挨到李庄社了。这在当地是重要的事,对李庄社来说,就更重要了。为了浇好这次水,李虎召集社员开了好几场会,就是不管天黑天明、刮风下雨,挨到谁,谁就浇;挨到了,人不去,就放到最后。特别是李庄社没主沟,要借邻村、邻社的沟来输水。水从地边过,哪有不浇的理。特别是像今年这样的旱年,早浇一天就有一天的说法,何况,即使有些人刚浇了,见别村、别社的水又从地边淌过,就又想浇。所以这看水就成了李庄浇水的头等大事。以前,看不好,上面大沟水,可李庄社的地上的小沟里却是干干的。所以每次挨水,七十多户人家,每户要出一人看水。除了看渠口,各沟各段都派人负责看守。即使这样,仍有水被邻村邻社的人偷浇的情况发生。

这次,刚上任的李虎却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只在渠口放人看,下面的沟渠不再看。主要是有些人家身单力薄,比如那李小倩,自己看水了,水到自己地边也浇不上。人到了,水头又过去了。他截水浇地了,下面正在浇水的人就断了水。结果就导致了一些人水到地边了,天气不好不出门,天黑了不出门,甚至中午天热了也不出门。天好了,自己也闲了,才慢腾腾去截水浇地。都这样干,就导致一些时段没人浇水,白白浪费水的情况。

这次“不看水,只浇水。就这样定了。”听到李虎这样的决定,有人就犯嘀咕:“看还看不住,不看行吗?”“前面的社长,有厉害的,还治不了外村外社的人,你李虎凭啥不看?”其实,李虎在村上开会时已经和有关社长辩论了,“李庄没沟渠,借用其他村社沟渠,这已成了习惯,早就说明这沟渠也有我们李庄的一份,使用它理所当然。挨我们的水,外人谁都不能动。动了,我就带人铲他的庄稼。”有人说:“你敢?”李虎寸步不让:“不能欺人太甚,我声明清楚,谁敢偷浇李庄的水,我就敢铲。”事后,他就吹着那声音怪怪的哨子,到邻近村社去声明:“从现在起,李庄社的水,不准外村外社的人浇。谁浇了,我们就铲他的庄稼……”一闲下来,就这样逛,这样喊,一连逛了好几天,喊了好几天。

到浇水的这天,正好是天刚黑接着的水。李庄社有些人还是习惯地到了曾经多年看过的地方去看水;也有不把李虎放在眼中,既然你说不看,我就不看。结果是大部分人没去看。

第二天天刚亮,渠口看水的人换着回家吃饭,李自荣从三社的沟沿下来,这是李庄社主要的输水沟,一路走来,就看到三社有几块地,刚浇过水没两天,今晚又浇了李庄社的水。这一看。李自荣风风火火来到地上找李虎,走了好几处,到了李自新那地边,才找到李虎。

原来李自新晚上不看水,也不浇水。天亮了,水头已过了他的地好一段,他这才来拦水浇。他那地地高沟低,不好浇,得费力打个结实坝。他来时开了拖拉机,里面拉了几块木板,几根木棒。先用木棒支起板,再在板前堆土垒泥。李虎就是跟着水头往下走的,看到水小了,知道上面有人截水,就上来察看。见李自新刚打好坝,水眼看进水口了,李虎来到跟前,用力扳一根木棒,那些木板就全散了,水把泥土冲开,向下淌去了。李自新一来气,横劲就来了。跳过来,採住了李虎的衣领。怒骂:“我把你个猴子扔沟里!”说着,一摔,像老鹰摔小鸡,就把李虎摔到了一边。“摔死我,这水你也得到后面浇。挨到了不浇,水到人家地里了,你又来拦截。”看看水无情地向下流去,看着湿漉漉的水口,自己那些叶片已发黄的麦子、玉米浇不上水,李自新怒火难平,再次上来,抓起李虎:“我打死你。把你扔到这水沟里,谁也找不到,你信不信。”李虎喘着气说:“你打,你扔。打死我,我也不让你这会浇;把我扔到阎王那,也不让你浇。我就不相信,我这老羊皮换不了个羔子皮。”听他这一说,李自新松了手,只是睁着眼,抖动着长长的头发骂:“老子……”李自新这样一张口,李虎就接上了:“你连儿子都不会当,你当儿子都不够格,还老子……”二人就这样一个凶、满嘴的糊话、横话;一个猥琐,但却不示弱。正嚷得不可开交,李自荣到了跟前,就说:“猴爷,你干的好事!不让看水,三社有好几户人都偷浇我们的水,你看咋办吧。”李虎说:“不可能,谁敢浇?”李自荣说:“啥不可能,你是谁?你说的话是圣旨吗?反正你去看吧,本来我还不想来说。”李虎就对李自新说:“你先到前面去浇,已过去的地后面浇,你要把已过去的这些地浇了,回来后我和你没完。”李自新说:“没完又咋的,你把我的鸡鸡往长里揪一下。”“你那老太爷我不揪,留给你婆姨想揪了揪……”虽这么说,一是打这坝实在不容易,太费力。万一打上了,人家李虎再弄倒也是白干,看来人家吓不倒。再说了,水头前面的地也确实挨上了,李自新就下去浇其它地了。这里李虎一路吹着哨子、喊着到了居民点:“一家一户去个人,去铲偷浇水的地,出了问题我负责。”让爷一听,慌了。大喊:“造孽,不能啊,青苗铲不得啊。”姜秀芬也急了:“惹那些人干啥?”等他嚷着出来,早不见了李虎的影子。

这时李虎已带三、四十号人向上走去。走到李子荣说的那里,果然看到三社的好几块地浇了水,现在还满满的。李虎赶紧走到跟前,竟发现自己外甥的一块地也浇了水。这地也是地高沟低,如果不挡东西,不控水口,这水是无论如何淌不进地的,肯定是他们趁没人看着,偷浇水了。李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着锨下了这地。“给我铲!出了问题我负责。”大家都知道这是李虎外甥的地,虽不拿李虎当回事,可当他的面也不好下去。但是一想这几十年浇水看水看不住,就来气,纷纷下到其他地里铲、踹。这边只有李虎一人,一边铲,一边骂,一锨下去,水花迸得老高。其他人见了,也学着他的样,下到其他浇了水的地里踹,铁锨把那积水击打得老高。

这事也不能做过分,只要有个样子,吓唬吓唬罢了,不能真来。看看差不多了,李虎走出来,说:“回吧,我就不看他谁……”也许觉得腿脚不舒服,弯腰下去看看,腿上粘着一些泥,就用手扒拉,一面继续说:“我就不信了,制服不了,看谁还偷浇李庄的水。”李虎又到渠口看了一下,没其它问题,就下来回家。让爷、秀芬早知道了李虎干的事。让爷在门口等着,秀芬在屋里骂着,见李虎回来,让爷劈头一句:“有你这么当社长的吗?当了个皇帝呀,六亲不认。外甥的地都要铲,都要踹,啥舅舅?”秀芬则骂着:“你个伤天害理的,惹人都不会惹……”李虎也不管这些,径自到里屋,打开柜子,拿出二百元钱,装进衣兜来到了姐夫家。

三社虽已浇过了水,但下面还有许多地没浇上。虽没啥急事,再加上晚上为那一块地熬了夜,太阳一出来,李虎姐夫一家人也都睡不住了。一起来,就听说李虎带人铲地的事。上去看了一下,见是果然如此,就都在门外咒骂李虎。见李虎来了,也不让,只是瞅着、瞪着、骂着:“当了多大个官……”“皇帝也还有三个穷亲戚……”“啥舅舅你!”李虎也不管这些,只说:“叫你不要浇,不要浇……唉,铲了一个拐角的,谁敢真来,也就几株,主要是踹了地,这是二百块,等地干了,多锄几遍……多锄。”李虎觉得再说什么也无用,打住了。可是他手里捏着的两张大钞,不要说接,连看也没人看一眼。李虎摇摇头,走到桌前,把那钱放下,转身要离开。临出门时,对着姐夫、姐姐和外甥的怒脸说了一句:“再不要这样浇水。”

水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半夜里,时间到了,但李庄社还有大片的地没浇完,荒地上更是连水都没到。不过荒地上主要是番茄,这次不浇水,玉米暂且也还能挺,不急。另外,那些人早打好了主意,等水一挨过,浇不上,就用杏树湾湖里的水来浇。

第一次水就这样浇过了,除了外村社的人偷浇了几亩地,李庄社因为没有像样的沟,尽管李虎上下奔波指挥,仍然是水一到,不管大小,路上滩上到处淌,浪费的水还是不少。用实浇面积来算,每亩地水费也摊到了十八元。而往年这一水浇完,摊水费最少不下二十元。虽少了二、三元,甚至更多,李虎还是不满意。他想改变这情况。

头水地没浇完,水已挨到其他社,再浇也得等。荒地上种小麦、玉米的人家就开始打杏树湾湖沟水的主意。

杏树湾湖沟曲曲折折,在李庄社的地界上下由五里多地,但绕来绕去的总长有十多里。湖沟本来很宽,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当时,每到夏季,这里湖面宽阔,水平如镜,划船都没问题。但现在,只有沟底有一条小溪,为了聚起水,有人就在湖沟里打坝,现在已打了十多道。第一道就是由李虎打的,他的坝正好围住了湖沟的源头三个泉。这湖沟里本有不少泉,但有些出水已经很少了,有些虽然多次淘,也已不出水了,只李虎围住的这一段,几个泉本来就大,现在虽小多了,但仍还出些水。今年李虎的荒地种了番茄,至少目前不浇这湖沟里的水,只要他不引水,水就能从坝底渗下。

于是,下面的人就到那杏树湾淘沟,加坝。初夏的杏树湾湖面西岸是大片的沙枣林,虽然随着水位下降,沙枣树有的已干枯,有的一半干枯,剩下的银白色叶片也是薄薄的、小小的,而且打了卷。沙枣花开了,虽显得苍白,没有了那种金黄的诱人,但也是香气四溢。靠近湖沟沿的地方,两边都栽着杏树,桃树,也有好几排,中间还夹着些桑椹树,倚着桑椹树长着些枸杞。杏花早已凋谢,也因为水位低,长期浇不上水,再加上无人管护,那杏树叶子稀拉,偶尔有几棵树上也缀着几个毛杏,可看上去已发黄、发蔫,随时有可能掉下。桑椹稍为耐旱,倒是长得不错,有的才开花,有的花刚褪去,还看不出结果实的痕迹。倒是那枸杞,白里透紫的花密密匝匝缀在那些绿叶间。沟坡上就是柳树,还有些榆树,也许是当时人们为了在这湖沟里钓鱼或做什么,栽上这些树好挡住烈日。

榆树上稀稀拉拉的榆钱也都凋落了,被风吹卷,积在了一些小沟小坎下。

柳树有碗口粗细,很显然近年来也没怎么长。虽都没长大,但枝条被片片狭长的绿叶压得披散、下垂。这湖沟又叫做柳树湾,就是因为这些柳树。也因岸边的杏树和边上附近的沙枣树,有人又把这湖沟叫杏树湾或者沙枣湾。但一般人都叫杏树湾,也许是因为,过去每年春天这里的杏花最早开放,为这个地方带来生机的缘故吧。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但李庄社的人没人注意它。来这里干活的人,都只想把上坝的水渗入自己坝前,更没人管这些。

前几天的浇水,李虎得罪了亲戚。他姐姐一见李庄的人就说:“你们选了个好社长呀……”“皇帝社长呀……”句句都难听,句句都揪心,但有什么办法。李虎也得罪了外村外社的人,还有本社几户不按时去浇水的人。总之,他走在外面,外面老有人戳脊梁地咒骂;到家里,老子、儿子、老婆也都鼻子里哼哼。

李虎也顾不上这些,只想如何把没浇上头水的那些地赶快浇了。

天更热了,那些庄稼快旱不住了。正在李虎发急的时候,栓子进来了,急冲冲地说:“不得了了,虎爷,社里的人到乡上告你去了。”李虎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问:“告我?告我什么?”栓子不知从何说起,只说:“告你上次发救灾款给你多发……还有,你种番茄,用番茄厂的人和机器不掏钱,占大家的便宜……还有,三社的人告你毁坏青苗。”李虎这才明白。但他听了这些倒放心了,“为这?我还以为告啥。”

原来,这几天李虎出门不是,在家里也不行,要么到村委会打听各社浇水的进展,看什么时候再能挨到李庄,一面往水管所跑,希望能要点水,但水管所的人一看李虎这模样,连话也搭不上,就要让他出门。

而这几天来,李玉功、天乐、天顺几个凑在一起,商量着告李虎。其实他们也不是为了争什么。他们都曾经当过李庄社的社长,连他们的儿子都当过了,最后都是自己不干了。主要是他们认为这李虎当社长太窝囊,再就是今年种番茄,李虎占的便宜太大。而这次发救灾款,李虎在这方面肯定留了一手,有问题。这么一捣鼓,有几个好事者就赞成,就跟着到了乡政府。

一看到有二三十个人来到乡政府,陈书记、黄乡长以及乡上其他领导很是重视,马上接见。

一到来,黄乡长就问:“你们谁是领头的?”听这话不对头,李天顺就说话了:“领导问这是咋的……想要……李虎有什么了不起……”陈书记就说:“黄乡长的意思是你们告谁,谁先说……”李天乐接上说:“哦,是这样,我们就告李虎。”黄乡长说:“李虎当社长还不到三个月,他有啥告的?”李天乐说:“乡长意思是说,这李虎没问题……”李天乐还没说完,李天顺就接上了:“咋都这样,人一当官就有后台了。我们口还没开,他就没事了。”黄乡长慢条斯理地说:“不是这样的,我们是说,他当社长,还是干了些事……”李天乐不屑地说:“他那些事谁干不了……”陈书记说:“可多少人当过社长了,谁干了?”李天顺说:“李虎这猴子,对自己没好处,他才不干哩。”陈书记说:“不要骂人,我们的意思不是李虎干了工作就没事,也不是因为干了工作就不能告他。有问题,是谁都要告。不过,应先给村上反映……”李自荣说:“村上那些人,管啥事?”李天乐说:“说不定串在一起,糊弄咱们社员哩。”陈书记说:“好吧,既然大家来了,那就说说……请大家坐下来慢慢说。”但办公室里闲着的只有几把椅子,李庄来的人向四周看看,坐不下,就都没坐。李天顺说:“不坐了,就几句话,说完了,书记乡长要管管,不能便宜了他。”黄乡长严肃地说:“说吧,只要群众放映的问题属实,乡上一定管到底,严肃查处。”

说到这儿,李庄社的人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说话了。过了好半天,李天顺也不管什么,就说:“说就说,还怕他猴子不成。”陈书记说:“你好好说。”李天顺想想后说:“前些天,庄稼受了冻,上面拨救灾款,他可能留了一手。”黄乡长一下子变了神情,忙问:“又没发?”李天乐说:“发是发了,可能没发清。”黄乡长这才舒松了脸,问:“这几年来,上面拨的好几回救灾款、救灾物资,村社给群众发了没有?”来的人齐说:“没有。”李自荣补充道:“都被贪心的社长留给自己,进了他的腰包。”陈书记说:“这次发了?发了多少?”李自荣说:“发了,上过税的地一亩十块,吗,没上过税的地没有。”黄乡长彻底放下了心,笑笑说:“这就对了,群众的庄稼受了灾,上级为了支持农民生产,拨了救灾款,各地的情况不一样,也不好办,就按上报的上税地下发,一亩确实十块钱。我们乡各村社都一样,大家不要怀疑。”李庄来的人都不说话了,甚至泄气了。见书记乡长望着他们,李天乐不甘心地说:“可李虎的荒地,就有救灾款,而且一亩二十元哩。”陈书记说:“除了李虎,其他人的荒地还有补的吗?”“有……”有人接上说,“我的二亩荒地,一亩也补了二十元。”“我的……”种荒地补了钱的人,都纷纷自报。

等大家安静下来,黄乡长问:“那你们荒地都种啥?”“只有种番茄的补。”陈书记恍然大悟,耐心地给大伙儿解释,“这就对了。政府只补上税的地,按规定补不上钱的,凡种了蕃茄的地,番茄厂为了支持生产自救,一亩给补二十元。”没种番茄的人急了,“书记、乡长,这不合理,都是一个乡的……还是一个社的……”有的还说:“都是社会主义,共产党领导的……”陈书记开导大家,说:“是这么个理。可能补的补了,番茄地的补偿,是人家番茄厂考虑企业的利益,怕受冻了,长起来慢,补些钱,让农户多施些肥、多锄几遍、田间管理上多费些心,以保证产量,满足他们的需要。”陈书记略有所思地说:“按说,都要补,但我们地方经济没发展起来,财政困难,无力补。”黄乡长说:“按说前几年,遇到这种情况,一亩地也就补几块钱,今年上级考虑到这些,一亩补到了十元……”听领导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低下了头。看到这情景,黄乡长说:“看大家还有什么要反映,要没有……”李玉功已准备抬脚出门,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虎爷,李虎种番茄时,番茄厂来了人和机器,连地膜、化肥都送到了地上,他一个人占便宜。”黄乡长听了,哈哈一笑说:“这是人家番茄厂支持原料种植大户,你种五十亩,他们肯定首先帮你种,这我们乡上也不好管。”

大家真没啥说的了,陈书记说:“要再没啥说的,大家先回去,好好种地,好好挣钱……”李庄来的人也不说什么,垂着头,一个挨一个出了乡政府办公室的门。

这里,陈书记对黄乡长以及其他几个乡上干部说:“这件事也给我们一个教训,今后收什么,收多少要向群众宣传清楚;发什么,发多少也要向群众宣传。除开会讲,还要给各家各户发传单或者通知,让群众都明白。这样,一是做好监督,二来也便于我们的干部工作,还干部以清白。”黄乡长也若有所思地说:“是呀,过去一些人把事没弄好,也难怪群众怀疑。”

李庄社到乡上去的人走在回乡的路上,有的互相埋怨不该来,白跑一趟;有的仍发泄对李虎的不满。而李虎听栓子说有人去乡上告他,告什么,他也知道了八九分,自己做的事,心里也明白。估摸那帮人快回来了,就要出门去。让爷见他出去,就说:“看看,你做的这啥事,惹人不爱的。”大江也抱怨:“你给人家办事,什么没得到,他倒要告你,看这事弄的。”秀芬则更多的是担忧:“让人告下了,看咋弄……”一家人这样,李虎在家里待着也不行,就向十字路口走去。这段日子来,孙玉琴看李虎还真能干,就不再揶揄他了。今天一早听说有人去告李虎,而且知道了要告什么,她把家里的事弄完,就想出来劝阻。因为孙玉琴知道,这些事上,李虎什么问题也没有。但等她出来,那些人已走了,想骑车追上去阻止,想想也不便,就出来、进去在十字路口听那些人的消息,看李虎的动静。

见李虎在十字路那儿,向走向乡政府的路口不时抬头张望,孙玉琴明白了他的心思。

其实,在这之前,三社有人就到乡上告李虎带人铲青苗的事。乡上领导听了,很吃了一惊,立即派有关人员下来查。不过下了那五六户人家的七八块地,总共也就踩了十几株玉米苗,但也没啥大碍,只是把地给踹了一顿。其中李虎姐夫家还没去人告。了解到这些,乡上领导松了口气,也对这李虎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知道他能做事,也还是有些分寸的。要求村上对李虎进行批评,以后再遇到偷浇水的事,逐级上报处理,不能这样胡来。而村上也知道李庄社的情况,只是个别给李虎说了一下。

见李虎没受处理,邻社那些田地被人铲苗,地被踹了人家又到法院告了。法院也很重视,忙派人来勘察现场,结果跟乡政府查的一样。总共十几株苗,也没从根上铲断,等法院人来看,这些苗都又长好了。因为踹过的地也跟其他地一样,都锄过了,看上去也没啥两样,没了事实根据,也不好立案处理,就把这事反馈给乡村政府,希望对当事人进行教育了事。

眼看到了中午,快要做午饭了。孙玉琴再出来看时,见李虎索性向前走去。她跑到路当中一望,黑压压一伙人——李庄社到乡政府告状的人回来了。就紧跑几步,赶上了李虎。李虎也不停步,孙玉琴连走带说:“虎爷,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胡来……”李虎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孙玉琴说:“等我知道,出来阻止……”李虎说:“阻止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贪不嫖,他能把我翻过身子,擦些油?”孙玉琴被李虎的话逗笑了。

那些人已来到李虎面前,李虎一见就说:“都回来了呀!咋回来了?”李天顺等几个人抬着头,鼻子里哼着;也有几个人低下了头,但都没有停步。孙玉琴就劝说:“虎爷欢迎你们来了。”见那帮人从面前过去,李虎转身问:“咋告下了?”人群中一阵沉默。孙玉琴也想知道情况,就说:“问你们哩,咋没一个吭声。都缩……”她自知说漏了嘴,赶忙闭上了嘴。那伙人里面,有她称叔的,有称侄孙的,更有称大伯子小叔子的的。李虎对着那些人的背影,再吼一声:“咋告的?咋都回来了?”有人头也不回地说:“告个你猴爷,不回来,还让抓去不成?”李天乐就说:“你个猴爷,你等着。”这些李虎都听到了,从这些人的神态和所说的话中,李虎明显感到,不出自己所料,他们并没告成什么,就说:“我等着哩。”说着自己也向家里走去。

路过十字路口时,那里有好多人,互相打听着、看着刚才告状从乡上回来的人,四散离去。

有人问:“咋告下了?”没人应答,那些人都只顾各自回家。也有人说:“我说,告啥?吃饱了撑的。”

有人轻蔑地说:“那么个李虎也值得告。扣下了,再吃一些也是个猴子相……”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说:“我看出来了,他就没什么可告的。人呀,自己啥样,就想别人也啥样。自己不干,别人干……”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李虎过来了。见他色定神静,知道那些人没把他咋地。

女人们做好了饭,男人还没来,也凑一起看。冯玉琴嘴快,就问:“虎爷急了,去打听消息了?”李虎说:“哪里,我气出得匀匀的咧,泥鳅翻不了船,我是去迎接这些耍把戏的猴子。”

小倩也来看热闹,说:“怪话,人家告你,你还去迎接。你傻啊,虎爷?”李虎得意地说:“他告他的,我迎接我的。不干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当然,也有看不上李虎的,听他这么说不舒服,就说:“净瞎吹,你以为你是谁!”

小倩从上次发放救灾款的事上,就信任李虎了。看他被人这样糟践,就想岔开话题,说:“虎爷,有水没有?上次挨水,我的地没浇上,旱得不成了,真急人!”小倩说这话还有用意,一是就想问问水的事,二是想试试李虎,怕因有人诬告,他也甩手不干这社长了。

在李虎之前,小倩独立支撑祖孙二人的生活也有二三年了,经过了十几个社长,没哪个关心过她的事。她听奶奶说过,当官的是能把福气带给百姓的。她老觉着这虎爷看上去不像个当官的,做事又很像个社长。自打李虎当社长,她做啥都顺心,这个官能给她带来福气。

谁知一问,倒提醒了李虎。他就先对小倩说:“快打坝去,挨水了。这次水一下来就到你家地上了。”见小倩转身要离开,就又放大声音交待:“坝打结实些,不要让水头冲了。”又转过头,对大家说:“对了,下午三点挨水——三点,挨水了——哎,我的哨子呢?”

上下摸一摸,没带,就喊着:“三点挨水了,排上的人一点到渠口等着打水,其他人准备浇水,各沟口上继续不用看,看谁还敢……”就这样喊着到了自家门口。认出了自家的街门,也已经意识到到了自己家门口,他就不再喊了。

     进门后,李虎就四处翻动着找哨子。让爷见了说:“趁这机会赶快撂了挑,你还当?“李虎不说什么。秀芬说:“咋告下了,有事没有?”李虎说;“我没干啥坑人谋财的事,能有啥事。”看到老子这样,大江知道还好,那些人没告上什么名堂  。虽是这样,他不想让老子当这社长,招惹人家,受窝囊气,想要说赶快别干了,但他了解自己的爹,凭他一个儿子来阻止,人家不吭气,你就没办法了。

     李虎终于找到了哨子,拿上出去了。一出门就吹出了那怪怪的哨声。吹几声,就喊几句“三点挨水了。渠口下边不用看水,但各个地方都要小心加好,不能把水放了,全部要浇到地里去。”那仿佛是在向整个李庄在宣布:我李虎还是李庄社的社长。

     小倩等几个地在上边,身单力薄的人,已拉着车子,车子里装了木棍,木板、柴草,到地边的沟里去打坝。

     居民点上空也次第升起了一  缕缕炊烟,趁早做饭,吃过了好去接水、浇水。尤其是挨上接水的人,已经知道李虎的脾气:你不能迟,不能慢。他叫你,你饭没吃,他去接了你的碗;你去迟了,加固那坝,他会缠着你不停地干下去。已经弄牢固了,还不行。

     经过上次的整治,再加上粮食确实旱得不成了,各家的劳力都出动,到自己的地上守着,也没外村社的人偷水。

     又浇了十几个小时,除荒地上剩下几块地,其他该浇的全部都浇上了头水。算算水费,这次一共摊了十七元,比上次又少了一块多。但由于沟渠不畅,坑大涝深,大片大片的闲地方实在挡不住那水,浪费还是很大,水费和其他村社相比,还是高很多。

不过,在这个季节,能早浇一天效果就不一样。这次李庄是邻近几个村社最早浇水的。大部分人不知道李虎是怎样不分白天黑夜地往水管所跑,往村上跑,才有这么个结果。

 头水基本上浇完了。第一次浇上水的地,眼看又需要浇了。可天还是不下雨,上面河里来的水也越来越少,其他村社还有大片的地都没浇水。

      李虎想,二水恐怕没指望了。其他村社都在修井,架起水泵抽水浇地了。李庄社在几十年前打了一口大口井,那在当年是能供两个 六开泵抽水 的。这些年来不用,里面捂上了一层柴草,落进了不少泥沙,已经看不见有水了。要抽出水,还得淘。那水泵、电机及水管都被一些人拿回家,连电线、电杆也早已不见影子了。

 社里没钱,向各家各户收钱买这些,肯定也不行。李虎由自己的情况推想  ,在没有看到利益时要让社员们从腰包里拿钱,实在不容易。李虎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电机,水泵,水管的下落。那电钱,电杆是晚上被人偷走了,也不知是李庄的人,外社外村还是更远地方的人谁干的。当年没人管 ,现在自然也不好找。不过李虎听说过,近些年来,架设农用电线政府是投资的。水泵在人家屋里没处用,李自荣当社长时拿到自己家挡牛圈去了,现在还放那儿,这好要。水管当时有人拿去 引水,他使,你使,现在好像在李玉功的车棚里放着,如果能用也还行。就这个电机,大家都知道,是当年当社长的李天顺拿到自己家带钢磨了。这几年,邻村有了自动上料磨,乡上还有个面粉厂,他那磨坊里没有人加工面粉了,也就不开了,不知那电机还在不在,能用不能用。想起这些,李虎心中已有数,晚上开会讨论清理大口井,找设备的事。

 吃过晚饭,李虎就出门了,吹一阵哨子,喊几声:“开会了,开会了。”各家的人听到那怪怪的哨声,都探出头来看,也有跑到路上看的。爱看热闹的小孩子则跟在李虎后面,模仿着他的样子,喊!“开会了!”“开会了!”,也有模仿那哨音的,几个调皮的孩子还跑到李虎面前,截住他说:“虎爷,你那哨子给我吹吹。我给你吹,你喊。”“让我吹,保证比你吹得好。”李虎假装生气了,吓着,打开了那个孩子,说:“这哨子是你吹的吗?快去,快去喊大人来开会……这哨子你们不能吹,也不许跟在后面乱喊……”见孩子们还要死磨硬缠,李虎吼几声:“去,去……. ”并作出要真打的样子,但孩子们只是躲一下,又都跟上来了。还有的说:“吹的啥都不好听,要我吹……”“你看虎爷那个神气样,我才不回家叫大人,叫他吹一个晚上,不来人。”

李虎在居民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转了几圈,就来到十字路口西南角的大树下。这时树下已来了几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过一会又走了。留下的人说些天气,专稼,畜牧饲养买卖的事儿,也有人问虎爷:“这水没指望了?”李虎说:“你看这天,晴得啥一样。王母娘娘没尿,玉皇爷咋鼓捣也没用。看来,就靠自己了…….” “自己有什么办法?”有人不满地说。李虎说:“一家一户是没办法,但大伙儿合起来,就有办法,能够解决问题了。”“有啥事,要开会?”有人问。李虎说:“就是打井,抗旱……”李虎话没说完,有人就接上了:“这来的来,走的走,照这个样子,还抗什么旱。”说着拍着屁股,走了。李虎也不拦。只淡淡地说:“来几个说几个,想浇水的就干。”

   人们已经知道今晚开会讨论整修大口井,架电抽水的事;也是因为李虎喊得太厉害了就都想来听听,看李虎有什么办法。

看看该来的都来了,不来的,你再等人家也不来。李虎就清清嗓子,说:“来的差不多了,现在开会。今天开会就是讨论修井,架电,安装水泵,抽水的事……”有人打断李虎的话,摔下一句:“出点力气行,要钱没有。”李虎说:“出力就行,不出钱……”又有人打断他的话说:“没浇上水连力气也不出。”李虎听了,就说:“偷鸡还得撒把米吧,吃屎还得拿个烂鞋帮子,女人卖人也得夹个席席子……”李虎的话惹得场子里一阵大笑。等大家安静下来,李虎又说:“李自荣来了吗?”李自荣在一角,摆摆手说:“你不要找我,我不干。”李虎说“干不干,随你便。社里那水泵在你家牛圈门上挡着呢?”“挡着又怎么了?”李自荣没好气地回应。“挡着就说明在,这要在就好办。”李自荣傻了,说: “啥好办?”李虎慢条斯理地说:“就不用买水泵出钱了,你出工不出工不说,反正明天你把水泵送大口井上。”李自荣说:“我为啥要送?”李虎说:“那水泵也没长腿往你家跑,社里也没人往你家送。咋到你家了?再说了,水泵放你家就挡牛,送井上要抽水哩。”“去!”李自荣吼了一声,再没说出下文,站起来,拍怕屁股上的土要走人。李虎接着说:“两个办法,一是你自己送;二是我带人去取,你出工钱。不管咋的,公家的东西必须还上。”李自荣瞪大眼睛,盯着李虎,嘴张了几张,也没说出什么,拨开挡着他的人,扭着身子走了,被他带起的一阵尘土在空中弥散开来。李虎也顾不了这些  说:“李玉功,你也一样,把那水管也送来。”这李玉功一听,也坐不住了,登地站了起来,只带起了一阵土,却没说什么。水管确实在他家,但一听说送,他气不打一出来。可是就在这当儿,他又想到,跟虎爷跑过几件事,他已经初步领教了这个瘦鸡蚂蚱的人,平时嘻嘻哈哈,有些不正经,实际上却不好对付。心里虽窝火,本想顶几句,脸上却堆上笑,还想打个马虎眼:“在,在,只是我保管这几年,这保管费……”

还没等他说完,李虎就接上了,“破了、堵了、不能用也要你赔。前几年你不是用它在院里通水吗?坏了也是你用坏的。”李玉功无言了,“唉”一声,屁股又坐了下去。剩下的就是电机的事了,李虎拿眼向会场里寻去,见李天顺坐得远远的,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抬高声音说:“这电机……”李天顺身上打个激灵,不觉坐直了身子,抬起了头,但鼻子里哼着,把眼睛转向其他地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天顺来了吧?”李天顺只是身子动一动,并不答应。大家都向他望去,会场里一片寂静。见没有人答应,李虎继续说:“天顺呀,这电机你也使了好多年了,也为你挣了钱。现在社里用到它了,也得它为大家出点力,明天也送到大口井上。前面咋使了,就不说了;只要接上电能转起来,带上水泵抽出水就行,以后再坏了不找你,现在坏了你可得赔。”瞧这李虎那熊样子,说话不软不硬。李天顺也坐不住了,身子摇了几摇,索性站起来,瞪李虎一眼,走了。李虎也不拦、不叫。见会场上这样,也有几个人要走了。李虎就说:“从明天起,淘大口井,架电抽水,“会场上一阵骚动,有人不满地说:“谁干呀?”“架电我找电管站的人;淘井,愿意了,大家动手。”人群里有人说:“怎么干呢?”李虎说:“淘井的事,记工分,等水泵抽出水,按出工多少迟早轮,大家都出工了,先从靠井的地浇起,以此类推。出工多,浇地多。就这样,明天开始,散会。”

天旱,地里草也没长起来,乡下人都等着浇水,也没心思干其他事。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人们就从门口探出头来向十字路口张望。不一会,那怪怪的哨声响了,李虎高喊:“上井了,淘井了。”顺便到李自荣,李玉功,李天顺门前再嘱咐一遍,该送的东西快送了,赶早上十点送到。

小倩家有一块地就在大口井旁边,已经旱得不行了。想想往年这个时候,二水浇了,麦苗已经长得齐腿肚高了 ;可今年,眼下,那麦苗玉米苗蔫头耷脑的,还就在地面上,看看都叫人心疼。她见李虎向大口井走去,自己拿上工具也去了。接着虎子、栓子几个也出了门,慢慢地向大口井走来。过了好大一阵,大口井旁聚起了十几个人,路上还有走来的,但已很是稀少;居民点前的路上人倒不少,都在议论淘井的事。有人还不时到路口去看看,回来的人有的说去了很多,有的说没去几个,一些闲着没事的人,为这些没意思的事争吵着。

      这边井上,来了的人站在一旁懒洋洋地等着。虎子、栓子几个年轻人闲不住,逗着玩了起来。李虎先沿着大口井口转了几圈,这口井有二十几米深,井口直径也有十一二米。下面靠水的地方浇上了直径六七米的涵管,共有六层,接近五米,里外堆上了好些枯枝烂草。

李虎就安排栓子负责,带领来的人,先清理井周边及井口那些杂物。然后下人,用铁桶提出泥沙淘井,等出水了再说。

淘井的在淘井。这几天李虎也是早出晚归,到乡上去找领导,要求解决大口井上电的问题。

天气炎热,庄稼浇不上水,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全完了。俗话说:“头水旱,不算旱;二水旱,连把柴都收不上。”

李虎跑了三天没结果。他每天出去时到井上安排事务,回来还要查看,考勤,酌情记工分。这天李虎起得更早,他的决心是今天如果还解决不了问题,就不回来了。李虎还是先到井上看看,等栓子到来,交代了任务,就到乡上去。

到了乡上,眼看快下班了,才见到了乡长。一见面,乡长就说:“你们社的问题,乡上已作了安排,你咋又来了?”李虎哀求地说:“好我的乡长咧,庄稼都快旱死了,心急呀。”乡长说:“天旱,各村各社都旱,不只旱你的。”“人家其他村社都有井、有电,有办法……”

乡长忙,也没耐心听他诉苦,就说:“那你们前几年干啥来?这会了,才急。”李虎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也说前几年,他们干啥来。今年我不跑,这选到头上的社长,差一点还丢了呢。不当社长,能见到你乡长吗?”乡长听了,说:“也是,那你先回去……”“乡长,今天没个定准,我不回……”乡长思忖一下说:“这木头……”说着就拿起电话,拨号。

不一会儿,水管所长、电管站长相继来到了。他们一到,乡长就说:“现在全乡就八井村李庄八社的井没开、电没通。这不,人家社长找上来了,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两位站长都说:“这几天乡长你也说过好几次了,不是不解决,主要是……”

乡长打断他们说:“这会儿快下班了,找你们来,就是无论如何要解决这问题。人家的社长天天往我这儿跑,把人烦的。今天他还赖着不走了。”乡长没介绍李虎,那两人都只是望望李虎,并没在意。水管所长说:“我们这就想办法。”电管站长也表示:“我们马上安排,乡长,再没啥事了吧。”乡长说:“就这事,你们去想办法,安排。”

那两人告辞出去了。乡长就对李虎说:“人我都找来了,也安排了,主要是他们都不直接归乡上管。我打电话,他们能来,已经给面子了。你也看了,听了,他们态度还是好的。”李虎不放心,口里不停地念叨;这……态度?下午去找他们。“乡长…… ”李虎还想说中午他在乡上办公室里等,不回去了。下午一上班,就去水管所、电管站。但没等他开口,乡长说:“下班了,回吧。”李虎只好出来。

李虎刚出了乡政府大门,在街上走,后面追上来一个人。李虎还没回头,就听那人喘着气说:“虎爷,你到心闲,逛起街来了。不得了了,你知道不!”李虎听出那人是李玉功,转过身说:“我有事找领导,咋是逛街。发生什么事了?”李玉功说:“看你这社长,南洼子……”李虎莫名其妙,随口说道:“南洼子,树林子,咋了……”李玉功说:“咋了?那里的树被人偷了,你看咋办吧,——啥社长。没社长时那里的树还长得好好的呢。”李虎觉得事儿大了,就忙问:“丢了多少?”“至少不下一百,差不多完了。”李玉功没好气地说。

  李虎知道,那一洼树林是长了几十年的树,都已长大成才;丢了,确实事关重大。听到这些,也不想再等,就随李玉功回来了。

  一路上,李虎问李玉功:“你看了没有,丢了多长时间了?”的确这一阵忙其他事,南洼子李虎还没去过。李玉功就说:“大体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树茬还新新的。”李虎又问:“有啥线索没有?”“没有。”李玉功说。李虎又问:“能看出点什么吗?”李玉功说:“我也是今天早上想到那儿砍些树枝压沟沿,一到那儿就看到很多大树被人伐了。起初我怀疑可能是你没和大家商量把树偷卖了。踩了好多地方,看到南洼子到一社刘大富家的那一段地上有些新脚印。”

李虎心里似乎放松了一些,连忙问:“新脚印?还有啥?”李玉功想想后说:“锯倒树的地方有些血,好像用土盖过。那有脚印的地方,有几处也有血点······”李玉功说着,好像还在想。李虎似乎心中已有数,说:“这就对了。走,我们过去看看。”李玉功说:“我跑了这一趟,你也不说请我下顿馆子,我再不跟你瞎跑了。”

  李虎急了,说:“怎么能是瞎跑,大家的事······”李玉功漫不经心地说:“大家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你社长操啥心了?”李虎想这人咋都这样,一遇上大家的事都这样。唉,也难怪。只好说:“走,看完了,到我家里吃饭,我请你喝酒。”李玉功连脚也不停了,说:“你家里有啥?和我家里没啥两样,还不如干脆回我家。”李虎没办法,只好由他去,自己则急冲冲地往回赶。

  他也没回村子,直接就到了南洼子。还走着,老远就看到那里的树果真稀了不少,空出了一大片天。看到这,李虎的心里就急了,不觉加快了步子。

来到南洼树林子,那里树枝遍地,显得乱糟糟的。想看看,这里一绊,那里一拦,走也走不过去,把个李虎气得一屁股坐在那里喘粗气,在心里直骂:哪个害良心的!也太狠了,砍一两棵也罢了,锯了这么多。

 坐一阵,骂一阵。李虎心想:不查他个狗日的水落石出,我李虎就不是人。这样想着,他猛地站起来,拉动那些横躺斜放的树枝,想清点一下数目,也许还能发现点蛛丝马迹。

 翻腾了半天、只热得李虎顺头发梢淌汗,衬衫都湿透了。那些树枝互相压着,拉来拉去,也空不出地方。从那隙间看去,只看到一些树桩,茬口果然是新的,但再没看到现场能证明是什么人干的丝毫的证据。

李虎越看越气,越气越急,越急就手忙脚乱显出了烦躁。骂过偷树贼,又怨李玉功:“这小子,就知道吃······”说到这里,想到自己早上吃了些饭,到现在,眼看要吃下午饭了,还滴水没进。于是一下子嗓子干了起来,人也浑身没力气了。但不行,不查出个名堂,我李虎算什么,这个社长还怎么当下去?

 李虎不再拉树枝、数树桩,而是专数剩下的树。数了有三百多,也只是个大概。再说了,全社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片树林,社长换来换去,谁也没点过数,交过确切的数目。就是李虎,当社长几个月来,也没人说起过。

 眼看太阳西斜,李虎走出南洼,到四周看看。果然在东北角发现了一些脚印,一直走向一社。那里最下面就是刘大富父子的家,他就踏着脚印向那里走去。一路上好像有些地方果然看出了一些似红似黑的东西,李虎想到,这也许就是李玉功说到的血。但脚印来到刘大富家附近不见了。李虎就站在那儿察看,但脚印走向了田埂上的草中,乱土块中消失了。有人受伤了,可能还比较严重,走大路拐弯大,目标大,才抄了田间小路。起初没想到会留下脚印,到房子附近了,有人提醒,这时才走草丛、走土块。想到这里,李虎面向南洼看看,见那里已有一个人向他这里张望,他就又走了回去。

  “小子,你还是来了。”离得还远,李虎已认出那人就是李玉功,于是便有气无力地说:“走,到跟前去看。”李玉功问:“看出个啥了没有?”李虎说:“还没有,早上你真的看到哪里有血迹了。”李玉功有些奇怪地问:“看到了、咋的?”李虎说:“找到这血迹就有办法拿住他了。”于是两人又来到树林,专找那血。但终于没有找到。李玉功就说:“可能晒干看不出来了。早上,我看得清清楚楚,好像还用土盖了,但没盖严。”听到这、李虎说:“不找了,走吧。”说着二人就往居民点上走。

李玉功一路走,一路问:“你看这事弄的,咋办哩?”李虎说:“走着瞧吧。”回到家,天快黑了。李虎又到井上看看,栓子等人都收工回家了。不过预定的进度也完成了,李虎也就认可了他们今天挣的工分。

看过淘井的情况,李虎就回家了。李庄社大部分人都知道南洼的树丢了不少,有骂偷树贼的,也有骂李虎“真不中用的”。李虎家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些,心里怨李虎,又为他着急。但李虎又饿、又困,很快吃了些饭,没事人般的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李虎就来到了一社刘大富家。刘大富不在,李虎问他老婆。刘大富老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再看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说话也答所非问,明显地好像在遮掩什么,又准备编造答词。

李虎见她这样,就说:“你快告诉我,他有事了······”那女人红着脸,疑惑地说:“我们家老三病了,他到医院去了。”听到这、李虎不说什么,回到了家。

吃过早饭,李虎又到井上,安排了一天的淘井任务,就直接上公路,坐公共汽车往县城走去。

  李虎走到县城,先找了一家副食店,买了几袋奶粉。售货员用塑料袋给他装了,但他又要几张旧报纸。售货员说:“塑料袋装上又好提,又体面,找报纸干啥?”李虎直说:“还是给我几张。”售货员缠不过就说:“旧报纸没有,新的倒有几张——真是个怪人。”另一个接上说:“乡下人、就喜欢个包······”李虎也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说:“新的也行,你快些吧。”

  李虎等那人把报纸拿过来,一手接过,就用报纸包了塑料袋。包好后,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还有什么不满意,但也只得提着那包出了商店门。

来到街上,他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知在瞅什么。眼看到医院了,他又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走了好长一段,他看到了一段土墙,这才喜出望外地往那里走来。到了土墙跟前,他把那包往土墙下剥落的土上一扔,然后再抓几把撒上去;又拨拉一番。看看,他这才又提起来,抖抖那包,提溜着进了医院。

  打听了好几处,李虎才找到了刘大富儿子住院的病房。到了那门前,只见刘大富的三儿子躺在病床上,刘大富则在一旁的凳子上闭目养神。听到推门声,父子俩的眼光都聚向门口,看到伸进了一个土里吧唧的脑袋,接着进来了满身尘土的李虎。

  同在一个村,七十多岁,仍然身强力壮,十分活跃的刘大富当然认识李虎。见他进来,刘大富吃了一惊。有些皱纹、略微发黑的脸色,一下子有了点红晕。他望儿子一眼,示意他不要紧张,自己也镇静下来。问:“李虎,你有啥事?走错门了!”李虎不慌不忙,慢腾腾地把刚才那个纸包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声音虽然很轻、很小。但仿佛一块石头压在了刘大富父子心上,他们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刘大富即使阅世几十年,处世十分老道,也不免有些紧张。

  刘大富有八个儿子、三个女儿,现在都已成家立业,且都单门独院。再说了,生养十几个儿女,且都能拉扯到现在这个样子,没两下子能行。他也是个人物哩。

当然,这些日子来,刘大富也听了李虎当社长的事。他带人铲邻社偷浇水人家的田苗,踹地的事也听了。他本来就没把李虎当回事,不过他也深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从李虎治水,抗旱几件事看来这人还是不容小觑的。此刻他知道,这人可是无厘头的很,不好对付。但他故作镇静,等待李虎出招,以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虎放下包,拍拍手上、身上的土。这一顿拍,一下子房屋里飘出了一些呛人的尘土。刘大富大声说:“哎,这是医院,你怎么······”护士也追来了,说:“这人!干啥的?快出去!弄满屋子尘土飞扬······医院,你当是你家。”李虎也不理,看看躺在白色的床单、半掩着雪白的被子的刘老三,说:“哟,伤得不少,怕也不轻吧。”

刘老三头上缠着绷带,胳膊上也缠着白布子。他们父子对望一下,刘大富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快······我…… ” 李虎说:“我听说老三病了。现在看来,不是病了,而是伤了。看来我来对了。”

刘大富说:“病了、伤了都一样。”李虎说:“病有病的说法,伤有伤的道道。”刘大富说:“那你想干什么?”李虎说:“我想看看你们老三验血了没有?一个村吗,乡里乡亲的,来看看。”刘大富说:“验血干啥?不验。医生也没说验。”其实,刘老三一住院,就抽血,进行了化验,结果也早出来了。李虎说:“我看还是验验好,趁早防一下,以免引起其他麻烦。”刘大富有些烦躁,说:“这验不验,我们知道,不用你管。”李虎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验,我还要知道结果。”

   刘大富已经知道了李虎的来意。但他一向做事胆大,既然能做出来,我就能对付,你李虎虽然无厘头,但想日弄我,还远呢。于是他就说:“你快出去,不然我叫医生了。”李虎说:“叫医生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刘大富说:“我和你有啥问题?”李虎说:“有,没有我能来?”刘大富说:“那你说,啥问题?咋解决?”李虎说:“啥问题,你知道;咋解决,还得看老三这伤······”刘大富说:“就碰破点皮,碍你啥事?”

李虎说:“不拐弯了,说正事。我还有事,不过我这里有包东西……”说着指指地上的包。接着说:“如果我把它送到公安局,这老三的血验不验,就不是我和你说了,恐怕医院不验也不行。”

  刘大富就要过去拿那包。李虎急忙过去拿在手里。说:“你看,是我和你解决;还是先有公安局破案,再由林业局解决。”刘大富知道这次真遇到对手了。知道斗不过李虎,就说:“不就伐了几棵树,你解决怎样;公安局、林业局解决又怎样?”

李虎说:“这就对了······”刘大富说:“啥对了,我可啥都没做。”李虎说:“不要再装了。都是一个村的,我不过就当了个社长,只是凡事要给人家李庄的人有个交代就行,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大。”

刘大富阴沉着脸,面皮痛苦地抽搐两下,从牙缝里挤着说:“这次倒霉了,大大个人栽你猴子手里。截了几棵树,差点要了老三的命,看来还没完。”

李虎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大富也是有头脸的人,好好的,你截那树干啥?“刘大富急了,摆摆手说:“截树?我可没干。”他突然又想反悔了。李虎说:“你也是个男子汉,七八条儿子的老子……”

刘大富又泄气了,说:“你看着办吧。”李虎说:“要我说,你就得赔出来……”一听说赔,刘大富又坐不住了:“赔,我……你去告……”李虎说:“好说不行,就只好去告了……”说着,指指地上那包,又说:“证据也有了。”

病床上的刘老三听了,看看那包,推开雪白的被子,挣起身,有气无力地说话了:“虎爷,你坐!”又对他老子说:“爹,都这样了,你就听人家虎爷安排吧。弄不好,这有麻烦哩。”

   李虎说:“这就对了。还是年轻人想得开。”其实,论起来,这刘老三年龄比还李虎大点呢。

刘老三听了,振作一下,说:“那,虎爷……”李虎知道他啥意思。这是想赶快解决问题,就直截了当地说:“要我说,那片林子里的树也都长大成材了。你们好好来说,说好了,我们上个报告,手续办好了,卖给你们,你们再砍伐了去卖。挣个工钱也就行了,可现在……”刘大富已不再说什么,李虎就接上说:“估计你伐了有一百来棵树,也不是最大的。”刘大富说:“大的不好锯、锯倒了也拿不动。”李虎说:“我就知道是这样。那树一颗算一百五,就算一百棵树,你出一万五千块……”“这不行……”刘大富说。“我们还没卖上一万五哩,还有工钱……”

李虎说:“这不好说。你要让人家李庄的人都信服。”刘大富说:“那我给你一千,这事就算拉倒吧。”李虎说:“我算什么,主要是社里的人。几百口子哩。”缠了半天,李虎一点不松口。

刘大富说:“儿子女婿,亲戚朋友几十个人忙了一个晚上,大约锯了一百棵树。拉倒木材收购站,人家量了方,只给一万四千几。我们缠了半天,才凑了整数。你看这事还让老三受伤了,花了一千多,估计等出院咋的都得个三五千。就把这医疗费、人工费除一下吧。”

李虎说:“不除了,我已经给你面子了。如果这样办了,公安局我不去了;林业局我上个报告,补补也会没事。一棵树平均一百五十块,李庄大部分社员就也没啥说的了。再缠也没用;我还有事,急哩。”

刘大富父子商量一阵,皱着眉,咬咬牙,硬下心答应了。李虎就说:“拿钱吧。”刘大富说:“急啥,我会给的。”“我给社员交账啊。”“身上没带。”“那折折上的取来。”

  刘大富刚从木材公司领了钱,存进了银行。听李虎这样说,心里想:这猴儿还真神了,真得小心对付。想到这,也不说什么,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刘大富拿了一包钱来,交给了李虎。李虎接过去,说:“得数数,当面点钱。”刘大富说:“少不了……”李虎也不管,点过了钱,果然不少。就说:“是不少。”说着,就提过那包,剥去满是尘土的报纸,拿出了塑料袋。那里面装的是奶粉等滋补品。刘大富见了心里直叫苦,就在心里骂:“这猴子。”

李虎把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对刘大富说:“给老三好好补补;你老了也喝点。出了院,干正事。”刚要转身,又对刘大富父子说:“你们也太心狠了,一找几十个人,一夜砍一百多棵树。”

刘大富苦笑一下说:“不狠,这七八个儿子咋成家、过日子?”李虎说:“这事就这样了。另外,你育的那树苗听说长起来快,明年该出苗了。你看,这树苗现在也不值钱,今天我和你说好,你积积德,再加三百棵树苗,到明年我们补栽在南洼,这事就算过去了。谁也就不再提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纠缠起来,知道的人多了,影响也不好。”

  刘大富说:“你还有完没完?还打我树苗的主意。”李虎说:“那里空下啦,现在的规定是一面伐、一面栽;伐一栽二,我们社里没钱补栽。”刘大富说:“这一万五……”李虎说:“这是另一回事。”刘老三听了,在病床上说:“爹,不说了,就听虎爷的,三百棵树苗,五百块钱的事……”又转头对李虎说:“虎爷,你得保密,我们还要在八井村做人……”李虎说:“只要你们都把事做好了,做爽快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揽下了,不会给你们造成影响。以后就好好做人、做事吧。”

   说着李虎拿起刚才剥下的那报纸,抖抖,包好手里的钱,拿着,离开了医院。

   来到街上,看着南来北往的人,李虎这才松了口气。李虎说,刘大富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是很难对付的。但这次、虽费了些周折,这个大事总算有了个结果,可以向李庄的社员们交账了。他本想把钱存了,但又想还是拿回去让大家看看,知道有这么笔钱,以后办事也就方便用它了。

    揣好钱,他又找到一个帮人写信的人,花二十块钱,给林业局写了一个树林更新换代的报告,送到了那里的办公室。

   等李虎办好这一切,回到村子,人们已睡过午觉,准备上地干活了。一些人互相见面,还打听南洼子树林和李虎的事。见李虎从公路上下来,就在十字路口等。李虎一到跟前,有人就上去问 “咋告下了······”“怕是你瞎碰乱撞,连人都没找着吧。”李虎也不多解释,只说:“我先回家吃点饭,一会儿大家开会,我会把情况向大家说清楚。”

   社里丢了那么多树,虽不是自家的,但人人都有份的,不能没人管,所以听李虎这一说,也都不急着上地,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个什么象牙。

  人还没到齐,李虎就吃过饭,又来到了大家中间。说:“大家忙,现在开会······”“快说吧,南洼子的树咋找下了······”李虎说:“就是说这事·····”有人打断他说 “只说不行,要解决问题。”“不能和稀泥······”李虎见大家七嘴八舌,就停住口等待。但李虎不说话了,场子里也安静了。李虎这才望望大家,清清嗓子说:“南洼子的树被人砍了一百棵。根据行情大家算算,那些树能值多少钱?”

在场的人议论开了, “一棵树咋说也得一百块,总共也得一万多吧。”“就算一百棵,那也得一万。”“少了一万,那可就亏了。”

按现行价格,丢了的那些树本来就不值一万五,只是人家木材加工厂缺木料,客户又急用,才高价买树,就找到了刘大富。但即使这样,最终算了一万四千多。刘大富父子缠了半天,看在为放树老三又受伤的份上,人家才给了个整数。现在李虎如数全部要来了

人们的看法都差不多,大体就是这样。只要都这样估算,李虎也好给社员交代了。李虎听着,就说:“实际情况跟这说的也都差不多。” 

 “知道了,你说咋弄下了······”众人说。李虎说:“现在已经查清楚······”“查清楚见鬼去吧······”“哄谁呀。”李虎接上说:“已做了处理。”“怕是把你哄住了吧。”“一棵树要不了一百元,就不行”。“一百二” “一百五”。 “这老猴子可能还吃回扣”“谁管他,那树平均就一百。我外甥前几天想买那片林子,问了好多收购站。估算了一下,那些树,一棵超过一百,就不合算。”“对、对。我也问过。”“还是听听老猴子怎么处理的吧。”“这是谁干的,乡里乡亲也不好说。”

这当中,有人是刘大富的亲戚,那晚就帮他锯过树,心里自然知道。

李虎接上问话,说:“是的,说了会牵连出不少人,也没啥意义。不过,我们已经做了处理。丢了的树总共赔了一万五”。一些人说:“才一万五,给了你多少?”“钱呢?”李虎从怀里掏出那带土的报纸包说:“都在这里,就一万五。谁想数,可以拿去数。”没人想数,但有人想李虎不说谁干的,里面肯定有文章。而几个刘大富的亲戚,一看纸包都傻了眼,在心里诉苦,并骂道:这猴子,也够厉害的!刘大富多精明的人,竟然也让他给算计了。

场子里一阵沉默。接着就有人说:“那你得了多少不说了,现在把这钱分了吧。按地分,你有偏重;按人分吧······对按人分。”大家又一阵七嘴八舌。

李虎趁人们喘息,咽口水的机会,说:“这钱怎么处理,社员会上讨论。反正分了,也没啥意思······再说了,当年有些栽这树的人也不在了,咋分?”“啥没意思,啥咋分?”。李虎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吵嚷,但最终没有统一意见。刘大富的那几个亲戚怕再惹出什么是非,已失望地走开了。其他人当然不知他们的心思,但见有人走,也就准备上地了。

  孙玉琴这几天也犯愁,听了刚才李虎的话,心才放下来。这一段日子来,他越来越觉得这李虎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够猾的。丢了树,说找不到,可能在蒙人;但拿到了钱,那可是真真切切的,足见出他的心机。

见李虎拿着纸包,傻看着散去的人,孙玉琴就走上前去说:“虎爷,真找到了?”李虎回过神来,说:“找到了。”孙玉琴又诡秘地问:“你那包果然是真钱?不是烧纸?”李虎莫名其妙,把拿着纸包的手伸出去说:“这还能有假,一万五。”孙玉琴接过来,捏捏;还有些不信,就要打开看。

李虎站一旁得意地看着。但孙玉琴刚把纸包打开一角,就又塞给了李虎,因为那纸包上土还太多。但她也看清那里面果真是一沓新新的百元大钞。李虎接过纸包。问:“你说这钱······”孙玉琴想了下,说:“发了,那也是撒胡椒面,没几天也完了;可这留着······村民小组好像还没有什么集体收入······”李虎就说:“我也这么想,但我觉得还是留下来,攒一些,干些事。”

孙玉琴就说:“也是,不过刚才那些人的态度······这样吧,开个会讨论讨论。这钱怎么处理,虎爷你拿主意,提到会上,只要大家通过,就照你的办。”

李虎说:“我说过,大家的事,大家想;大家讨论,大家办。”孙玉琴说:“你也不要大家大家的,前几年一切由大家,啥事都不好弄,也办不成。”李虎听了,略停一下又说:“那树林子已不成样子了。我给林业局打了个报告,说只要伐一栽二,保栽保活,同意把那树全伐了。”孙玉琴听了一惊说:“全伐了?”旁边的人听了,又凑上来说:“全伐了,能行吗?”李虎说:“伐了再栽。不过也要社员们来讨论,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孙玉琴说:“这也行,不过有些事也不好办,社员们太难理解人了。”李虎说:“我想我是村民组长,有组长就得有组。过几天,闲下了,选个村民小组。这样也好干事,好监督。”孙玉琴听了,觉得也对。但不知如何选,到底能不能起作用,就不再说什么。随即也跟着众人上地去了。

  李虎解决了丢树的事,孙玉琴上地下地时有人向他打听李虎手里的纸包,孙玉琴说:“我打开看了,数过好几遍了,千真万确,是一万五千块。”

听到这些,人们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想着李虎不要象以前的有些社长,把那钱给独吞了;但又想想,他能说给大家,拿给大家看,又怎么敢据为己有呢?以前那些人当社长,手里有了钱,想自己占有,是不给社员看,也不说的。现在这笔钱,李虎说了,也让人看了,就看他以后怎么处理。如果花的没眉目,就算他的帐。

天不下雨,山水越来越少,眼看庄稼旱得不行,等河里有水了,还不知道会旱成啥样。解决了南洼子丢树的事,李虎就想到乡上去催催,赶快把大口井上的电架通了,好收拾井,抽水浇地。

乡长、书记那边已经说好了,再不好找。那天他们已经尽了很大的力,看来关键还是电管站。来到镇街,李虎想,乡政府不去了,为了节省时间,赶个先,就直奔电管站。

就这样来到电管站,还是迟了。那大门已经锁上,好在李虎上去推,那上面有个刚能容一个人进去的小门却开着,说明里面还有人。李虎进去逛了一圈,个个门前推推,却都关着。这就怪了,外面门开着,里面却没人。

要真没人,这里面还不能待。在里面呆着、转悠,等会人家来人了,那算怎么回事,说不清。这样想着,李虎就又返回大门口,在门外等。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人的踪影。大忙季节,天旱成这样,李虎心里急,就又轻轻从那小门里进了电管站。

这次他没往办公区和住宿区去,径直来到了后院。那里放着好多水泥电线杆、电线、及架设电线的铁支架、瓷瓶什么的。这些都是李虎想要的东西。这里有,他就放下些心来,多看了一会。他还想数数,可哪能数得过来。也还有几台变压器,但李虎并不关注这些。李虎之所以对前面那些很感兴趣,是因为那都是架电用的。李虎想,有了这些,大口井上的电就能拉通。但现在它们都静静地躺在这里睡觉,自己却不能拿走,拿去也用不上。不过了解到这些很重要,等他们来了人,就和他们说。如果他们推脱没东西,我就说,这些已足够了,看他们怎么说。

想到这里,李虎心里踏实了,这说明自己没有白等。所以还要等下去,只要等下去,今天就有解决问题的希望。

一高兴,李虎就又动脚了。走了几步,见前面有个小房,一面没有墙。来到小房跟前,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是配电房,几道墙上挂满了各种仪表,电闸。

“哎,那里是谁?干什么的?”李虎正好奇地看着,忽听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传来。他吃了一惊,赶忙回头看去。只见宿舍区一个门口,站着个年轻女孩儿,正伸着懒腰,瞪着凤眼,望着他。

见李虎发蒙,那女子打个哈欠,站立了,加重语气说:“说你呢。干啥的,站那里?”

李虎双手放胸前,那意思是说:我知道了,你是在说我。但他没有动,只是说:“哦,有人。”

那女子说:“你管有人没人。你要干啥?”李虎说:“我找人。”

那女子往前走几步,说:“那里没人,有危险。”李虎有些不耐烦,等了半天,就等来你这么个黄毛丫头。你就在里面,人来了也不打个照面。刚才干啥去了,该不是别人都忙,你在那里睡觉。就不满地说:“我还以为没人呢。”

女子说:“就没人。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有闲人,快走吧。”他把李虎当成了闲人。李虎说:“我来找人,没找到,咋能回去?”那女子说“站上的人天刚亮就都到施工工地去了。”李虎说:“我们那里也需要施工。”那女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李虎脸红红的,瘦得像个猴儿,就想,这哪里是办正事的,不是偷东西,就是寻短见的。看到这里,她有些急了,忙说:“那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出去!”

李虎说:“哪里不是我呆的地方?我呆哪里?”

那女子说:“反正这里不能呆。快出去,瞅瞅,哪里合适哪里呆去。”

李虎有些生气,就说:“我就觉得这里合适。咋,不能呆?谁规定了?”

已到中午,天气大热,李虎口渴,有些难受。本来还想说几句,但嗓子里干,说不出来。

还和那女子嚷着,门前来了辆车,下来了几个人,其中有电管站长。这个人李虎见过,所以认识。

站长似乎看出了这里有事,就问是啥事。那女子就说,来了这么个人,半天了,使不走。

站长回过头,看看李虎,认出了他,说:“这不是那……”李虎舔舔发干的嘴唇,脸上堆上笑,点头说:“八井村八社——李庄社的社长……”站长说:“就李虎,李社长。”李虎说:“不愧是领导,好记性。李虎、李虎。”

站长皱起了眉,说:“李社长,不是说好了,我会尽快安排。你不要乱跑了。”李虎说:“瞧,天旱成这样,急啊!”站长说:“我们也急,再过几天。”

过几天哪行,于是李虎就走上前去,跟站长说李庄的的情况。

李虎缠了半天,站长终于答应下午抽人力去给李虎他们社架电,这才消除了李虎脸上的那焦急神色。

得到电管站领导的答复,李虎顾不得口干舌燥,赶了回来。进屋后,喝了许多水。吃过午饭后就安排淘大口井的一些人,协助电工栽杆拉线接电。看看,抽水设备那些人也没送来,就一面又带人找原来的电机、水泵、水管。

人们对李虎并不不相信,都不愿积极出工,淘井的事一时也无法完成。

一天,李玉书看见李虎正在给一些人说什么天旱,上面领导也没办法,还得自己来解决。说这些就是动员更多的人到井上来,尽快把那井弄好。

知道李虎为这事着急上火,李玉书就信口来了一段:“李庄人人都姓李,心思原来都不一。他十五,你初一,窝在炕头来算计。”李虎听了,也不理睬,还是按自己想的干。

这些天,李虎准备了个本本,每天出门随身带着,给出工的人记工分。社里的这些事要干起来都需要人,尤其抗旱抽水这事,人少了不行,出工不出力也不行。李虎早想好了,定了几条写在本本前面,并定出了记工分的细则。按时上下工,只要按分工干活,完成任务就记一个工;干难干的活,根据情况多算。全部记录下来,等井弄好了,抽水浇地,按工日轮,一个工浇一亩或半亩,先出工的先浇。都出工了,从靠井的地先开始。不出工的,等出工的人浇完了再浇,而且按浇地的亩数折算工日,要掏钱。这全都自愿,这些要求和办法都记在那个本本上。

淘井工作已开始,李虎就按那规矩,每天给出工的人记工分。

看他本本上记得多了,一些人生怕浇不上水,也想着跟着出工。李虎就坚持这么做。经过他这么一弄,在一些人的带动下,果然有好多人家都出工了。像今天下午就来了几十个人。李虎分配一些男人帮着电管站来的人抬电线杆,挖坑栽杆,架设电线;还有些人,留下来,有栓子带领,继续淘井。自己又带几个人,拉上架子车,去找抽水设备。那些设备弄来了,好一并让电工给安装好,以尽快投入使用。社员只要看到从井里抽出了水,积极性会更高。

前面说过原来的电机、水泵、水管多年没用,已流落在一些人家。要他们送来,看来他们是不想送。电机前几任社长李天顺自己不用后,又被他借给邻社自己的小舅子带打料机了。三截水管原本都在李玉功家,现在被本社三户人家弄家里引水浇院子里的菜地了。水泵也是李自荣当社长时弄自家去挡猪圈门了。往回追这些东西大家都赞成,有几个人就跟李虎到各家去找。

那些人不会轻易就给。李虎就重复那天会上的说法:“给,我们现在就拿走;不方便的话,现在不给也行,最迟明天,必须送到大口井上。用了这么多年就不说了;原物新旧也不说,只要和原来的标准一样,能用就行。否则延误了抽水浇地,那要负责任,赔偿损失的。”

听李虎这么一说,拿了水泵的李自荣当场就答应拿走。李虎就派人送回了大口井。找到李自功,水管也拿回了两截。

找到电机费了些周折。首先是李天顺他小舅子不承认,接着他耍赖。但李虎要回集体的东西心切,有的是办法。

费了一些口舌,李虎也用了一些心计,那电机也终于找了回来。

就在电管站把电线架到井上时,抽水设备也都找到了,送到了。因为他们没按要求按时送,是李虎带人找回的,水泵给李自荣记欠一个工;水管给李玉功等三人每人记欠一个工;拿回电机费的周折多,给李天顺记欠三个工。抽水设备都找来了,还都能用,电工顺便接通了。试一下,能抽出水了,就开始集中修井淘井。

第二天上工,李虎安排一部分人清理井场废物,另一部分人继续淘井。也淘了好几天了,这天又淘了一早上,下午就能抽水浇地了。

井里蓄水已经很多,不方便继续操作,就想抽上一阵,水少些了,方便淘。

等到井下淘井的人都上来,李虎按下了电闸。随着水泵转动,那水管一鼓,充水了。瞬间,一股浑浊的水从水管涌出,流进前面的小沟里。

小倩家的地靠井,而且从一开始她就天天出工,就从她那块地浇起。她早就在小沟里打上了坝,挖开了自家地的水口,很快那水就从水口,流进了小倩家的地。人们都围过来看,见那水到处,田苗仿佛得了甘霖,立马立正,挺直了身子。

看到这里,人们的积极性更高了,参加淘井的人也更多了。但井里出水还不足,抽水延续时间不够长。看来还得继续淘下去。

那井曾经可是能供两台水泵抽水的。但现在只有一台水泵,想再架一台,可买是不行的,虽然人们怕旱,也看到了抽水浇田的好处,可要让他掏钱,恐怕还有难度。

这时李虎突然想起了那天到乡上找领导,书记、乡长不是也叫来了水管所所长吗?他当时当着乡上领导的面答应要给解决抗旱问题,可是他们现在什么还没做呢。

李虎一面继续组织人力,指挥出工的人淘井,一面想着如何去找水管所。眼看井里出的水,能完全供水泵抽了,李虎决定,暂停淘井,挨到的浇水,挨不上的干其他事。

第二天,一大早,李虎就叫来栓子,让他开上自家的拖拉机,他也坐上去,来到了水管所。

车刚到水管所门口停下,就看到那天见到的水管所所长出来了。栓子还没有把车停稳,李虎就扶着车帮猫起腰来,挥着手,大喊:“所长!所长!”栓子有些不满,说:“没停稳,你站起来干啥?危险,着急忙慌的。”李虎也不理,再喊一声:“所长!”所长向这边望来,原来是附近一辆刚停稳的拖拉机上有人在喊叫。

他停住步,仔细望去,也认出了喊叫的人。这不正是那天在乡上见到的什么李庄社社长李虎,还是猴爷,反正就那个人。认出了人,也就记起了那天的事。这几天忙,虽然那天乡上领导做了安排,他也答应解决问题,可是,时间过去了,也再没人问起,他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所长还在想这事,李虎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后面栓子也跟来了。一到跟前,李虎就说:“还碰巧了。所长,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其实,李虎就那天在乡上见过一次所长,连他姓啥都不知道。好在他认下了人,知道他是所长,这样称呼,看来人家也非常乐意。李虎甚至还觉得有些亲近,就连栓子听着,也以为他们是老相识。所长说:“这不,每天都忙吗。今天还算好,站上有些事要处理,要不早出去了。你有啥事?”

李虎盯着所长说:“这不,那天乡上……”所长说:“是呀,我们是在乡上见过,你这是……”李虎说:“书记、乡长……你也说了……”所长说:“我是说了,可你们咋弄下了?”李虎原本想把架好一台水泵已经开始抽水的事如实说了。转而又想,我今天咋来了,把这些都说了,人家最多就是来看看,再什么也没有了。想到这里,李虎就显出为难,说:“电架起来了,可是电机,水泵,社员跟前不好收钱。”所长脸色变了,说:“咋搞的,天这么旱,还没弄好?”

李虎显出些不自在的笑,说:“难办哩?”所长皱起了眉头,随即又舒展了,叹口气说:“给吧!这已是最后一套,最先进的抽水设备。原本说好给黄泥村,既然你们来了,就先拉走。黄泥村没有了再说。”李虎听了,悬起的心落下了,还有些小窃喜。没想到,这事还这么凑巧,解决得这么顺利。此刻,在他的心里,一台崭新的水泵,已经放在大口井上,开始抽水了。清澈凉爽的水哗哗地流出来,流进沟里,流进庄稼地里。田苗浇上水,更绿了,一下子窜高了很多。栓子也听出了名堂,在心里暗暗钦佩这虎爷:和上面的人关系这么熟,这么硬,几句话就能要到东西,解决问题。

所长见他们俩愣在那里,说:“发什么呆?难怪好多天了什么事没做成,就这步蹬达,能干成啥事?快把车开进来,拉去了,赶快安装。再不要拖拉,过几天我要去看,作用没发挥出来,我要收回。拖拉的毛病要改!”

李虎马上点头说:“是,是;改,改。”一面招呼栓子把拖拉机开进了水管所的院子。所长早安排管理员打开了存放抗旱物资的库房,栓子把拖拉机开到了那个门口。

不过在取东西时,先要李虎到办公室的几个表册上签个名,拿到物资出库单,管理员才给东西。

李虎就叫栓子跟他进了办公室。一个工作人员翻出几份表册,要他们签名。李虎心里不平静,加之识字不多,平时也很少写字,这会哪能签上名?就让栓子签,栓子虽是初中毕业,但没干过这事,有些犹豫。就在他要拿笔时,工作人员说:“谁是负责人?负责人签。”所长在一旁,对李虎说:“猴爷,就你签。咋磨磨蹭蹭的。”李虎为难地笑一下,说:“不会,就他代替我。”工作人员说:“不行,必须负责人本人签。”李虎对所长搓一下双手,说:“这可咋办?”所长再打量李虎一眼,说:“让代签也行,不过你要认账。”李虎听了,忙说:“行、行,认账认账。”

接下来,栓子就拿起笔,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开始填写那表格。刚填到八井村八4社,工作人员忙让停下,对所长说:“这不是最后一套了吗?说好要给黄泥村。这不是黄泥村……”所长说:“先给他们吧。他们那个社三百多口人,这些年还没给投过抗旱物资,而黄泥村这已是以新换旧了。他们那旧的也是前几年水利部门投的。”

领导决定了,工作人员不再说什么。栓子就继续填写。全部填写好后,领到一个提货单,李虎就拿上它,又到了物资仓库,将单子交给管理员。

管理员查验一番,放好了,就指着那些设备,让李虎和栓子抬。东西比较重,两人抬起来有些吃力,所长看到了,就说:“白要东西也不多来几个人。”李虎他们也不说什么,只是心里喜滋滋的,用足了劲,抬东西。管理员见了,要在所长面前表现一下,也前来搭手。很快电机、水泵、输水管都装上了拖拉机。所长也不再说什么,就走开了,李虎则跟上去,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也不只是说给所长听,还是说给管理员听的。

东西装好了,管理员说:“快开走吧。”李虎忙不迭地说:“开走,开走。栓子快开走。”

栓子说:“你倒是坐上去呀。”李虎说:“你先开出去。”说着栓子发动了拖拉机,往水管所外开,李虎也就跟着出来了。

拖拉机开出水管所不远,就停下了。栓子心里高兴,想快点把水泵拉回社里去,就欠起身,喊走在后面,还东张西望的李虎:“虎爷,你快点!”

李虎已到了跟前,对栓子说:“不急着回。”栓子说:“不回咋的?要办庆贺宴,请我吃……”李虎说:“这么点事,那里值得庆贺。刚吃过,你又吃。离中午还早,吃啥?就知道吃;去电管站,要人去安装这东西哩。”说着,上了车。

栓子认得电管站,把拖拉机直接开到了那大门口。李虎下了车,到大门前望望,和上次来一样,里面静得很,真好像空无一人。

李虎不能白来,他就使劲拍打那铁门,“哐啷,哐啷”的声音很大。拍了几下,听到里面有了脚步声。李虎心急,就推开了那小门。这时正好一个年轻女子也到了跟前:“拍、拍……”正想发作,似乎认出了往小门里探头的人,就说:“又啥事?”李虎也认出了她,正是上次的那个女子。这次也不和她斗嘴,就直说:“找站长。”接着他把希望站长马上派个人,再去给他们社架一台水泵的事说了一遍。

那女子听了,也不再说什么,拿出手机,拨通了站长的电话,把李虎说的情况汇报了一下。站长听了,在电话那头说:“行啊,这猴子!还要架。”接着又说:“告诉他,做好准备等着,中午下班前我派人去。”那女子挂了电话,把站长的话给李虎重复了一遍,就说:“快回去吧。别没事净往这里跑。”说着关上了那小门。

这边李虎得了准信,也不说什么,来到拖拉机前,趴上去,对栓子说:“开上回吧。”栓子说:“看来这女子没给你好脸子。”李虎说:“事办成就行了,要她好脸子干啥;有好脸,那事她也干不了。”

栓子也不再说什么,发动了拖拉机,直接开到了社里的大口井上。停下了车,栓子说:“晒了这半天,啥劲也没有了,咋往下拿那些东西?”李虎也一路颠簸,再加之太阳暴晒,浑身没了力气,就强打精神说:“下啥,再去叫三个人来,你记一个工,叫来的记半个工,等着电管站的人来了,帮着架水泵。”栓子听了,就要回去,李虎再说一句:“来时提些开水,把人渴坏了。”

眼看快到晌午了,栓子又叫了虎子等几个人来到了大口井。一到跟前,栓子就把一个开水壶递给了李虎。他接过去,试一下,水不太烫,就蒙着头喝了起来。一边栓子看了,说:“慢点,别让水噎着。”

李虎似乎喝足了,放下水壶,向前面看去。只见前面路上过来辆摩托,上面骑了两个人,都穿着工作服,带着钢盔帽。李虎想想,那一定是电工了。

原来那两人真是电工。上次来过,所以径直把摩托车骑到了李庄社大口井的路边。停下后,两人次第下来,就朝大口井走来。见李虎几个人等在那里,也不打招呼,直说:“快来吧,晌午了,这天热的。”

几个人动手抬下了抽水设备,然后电工就布线,安装。栓子等几个人在旁边帮着,李虎则在那里看正在抽水的那台水泵出水的情况,似乎有些得意。

忙了一阵,新水泵终于安装好了。再检查一遍,没啥问题,一个电工就按下了电闸。随即,新水泵也出水了。那水泵水管要细好多,可出水更迅速,出水量的确要超过那旧水泵。

试好了,另一个电工又拉开电闸说:“好了,就看你们咋使。”前面那一个则说:“要好好使哩,就你们事多,忙得人赶来赶去。”李虎见新水泵出水了,就走了过来。听着电工有些发牢骚的话,就要叫他们去家里吃饭。电工说:“我们有规定,不再施工的村社吃饭,回电管站吃去。”

李虎这才想起,两次到电管站见到的那个女子原来是电管站的炊事员。瞧她那样,还牛皮哄哄的,倒是真管事干事的人还好说话。

反正事办了,也不管她。听电工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就由他们去了。这边李虎对来的人说:“看,两个水泵抽水了,浇起地来就快了,都做好准备浇水。另外,下午开始继续淘井,要淘到供两台水泵不停地抽才行。”

李虎回到家,秀芬早做好了午饭,他一进门,秀芬就端了上来。早上出门早,只草草吃了点。这大半天,奔来簸去的,又热又渴,也很饿。李虎进屋后,先找个毛巾擦擦脸上身上的汗。有晾好的水,又喝了一通。这才舒口气,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过饭,天好像更热了,李虎索性上床睡了一阵。不过时间不大,他醒来了。再喝杯水,到后院给几头牛添了些草,就拿着哨子出去了。很快,居民点上响起了那怪怪的哨声,在烈日下显得还有些刺耳。一些人听到那哨声,探出头来看看。天太热了,吹哨子又有啥事?好多人已经听到大口井上又架了一台更厉害的水泵。天虽热,但想想地里正受旱的庄稼,也顾不了热,走出了门。出门的人多了,就听李虎一面吹哨子,吹过了,大喊:“带上工具,继续到大口井淘井。”

见不少的人都出门了,李虎就收起哨子,直接往大口井上走。他到了,等了一会,见来了不少人,就安排一部分人继续淘井。

淘井太费事。主要是往外提泥沙,一个小桶,放多了提不动,放少了,每次挖不了多少。而且井壁那里已经无处堆放了。还要淘,那泥沙就要往井口外弄。这样,凭那小桶已经不行了。于是李虎安排另一部分人,在井口搭架,他准备找一个大料斗,用人力卷扬机往出提泥沙,以加快淘井的进度。

赶在下午太阳落山,架搭起来了,卷扬机料斗也找来、弄好了。试一下,果然还行。今天已经迟了,再干不了活,就收工了。因为毕竟要把泥沙提那么高,这事天黑了不好干,就到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有了卷扬机和料斗,下井里淘的人多了,其他人则推卷扬机往出提泥沙。这样一来进度快了很多,一天就从井里淘出了好多泥沙。井淘深了,里面出水也多了,水泵停机待水的时间明显减少,浇地效率也大大加快。不一会就说谁家那块地浇了,或者快挨到谁家了,赶快去做准备。就这样,地上浇水的人明显多了。

照这样,再淘几天,就能完全供两台泵不停的抽水了。这样,浇地就会更快,人们焦躁的心会安稳不少。

在李虎的张罗下,李庄社的人们淘井的淘井,挨上了,浇水的浇水,一切有序进行着。李虎就有些得意,想,这事儿就看你干不干,怎么干。看,这样子,谁还说我不行。

这天继续淘井。人们上工后,已经提了几料斗,一切都和原来一样。这些活干了这几天,大家好像干熟了,所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因为井里出水快了,水泵停机时间短了,为了安全,有人在看水泵,随时关停;有人则看淘井的人,看推卷扬机的人,看料斗上下。几个人指挥着,井上显得有些忙乱。因为天气炎热,时间也大了,一些人人也开始疲乏了,推卷扬机的人,放下料斗后,就坐下歇一会。李虎见了,忙喊:“不要往那里坐,要坐离卷扬机远点!”有人听了,就伸着懒腰,站起来,另找个地方再坐。有人也不起来,只挪挪屁股。还有的,就索性到一边的树下去乘凉。又提了几次,李虎也不喊叫了,就有人又坐卷扬机推杆下歇了。这次不知下面出了啥问题,半天了,没人发出推卷扬机的号令。

李自林的老婆邢冬梅原来在一旁坐着等。因为等的时间大了,前来看了一下,不想走了,就坐在了卷扬机旁等着。她刚打了一个哈欠,不知咋的,卷扬机的推杆猛地转了过来,正好打在她的脑袋上。她随着卷扬机推杆跌过去了。等到推杆停稳,人们都围了上来,看看,这邢冬梅脑门上出了血,已经不省人事。

李虎听说了,马上过来看。一看不对,就让刚从井里出来的栓子去开他家的电三轮,说是快送医院。有人说:“这哪行,还不快打救护车!”李虎说:“救护车也打,但来不及了,先送人。说好了,路上碰到了转车。”

听到这里,栓子飞也似地回去开电三轮。这边李虎指挥做些抢救的事。大家七手八脚,很快做好了一些准备。

不一会儿,栓子开着电三轮,风驰电掣般赶了来。到了邢冬梅躺着的地方,有人早准备好了,就往车斗里上沙土,十几张铁锨,每人只上了两三锨,就有半车斗了。李虎见了忙回手说:“行了!行了!”拿铁锨的人刚停下,就有人抱过了一些干草,李虎顺手拨拉平,几个男女用力,把邢冬梅平平抬了上去。放好了伤者,李虎很快也上去了。接着虎子还有两个经事多、老成利索一些的妇女也上去了。

李自林这几天外出打工,不在家,一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不好联系。女儿在县城上高中,儿子在镇上的初中上学,家里只有七十多岁,行动不便的老娘,也就没去告诉她。见刚才说好的人都上车了,栓子说声:“坐好了!”就开动了车子。很快,车子上了路,开得更快了,不久就消失在了人们疑虑的视线里。

车子看不见了,留下来的人有些茫然。孙玉琴、小倩已经开始动手清理那现场。见有人动手了,大家都动了起来,把卷岩机上面的推杆、钢丝绳,还有料斗什么的都收拾好了。

看看两台水泵正在正常抽水,估摸快挨到自家地里浇水的,就往地上去看,其他人看看也快晌午了,就都回了家。

这边路上栓子开着车飞跑。上了公路,走了一段,就听见了急促的“呜哇、呜哇”声。

那是救护车来了,栓子听见了那叫声,就放慢了速度。见救护车开近了,李虎就脱下外套举起来绕着,打信号。离得还远,救护车看到了这情景,也放慢了速度。就在两车对面时,都停了下来。这边电三轮上的人,都跳了下来,那边救护车上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也下来了。走在前面的女医生到三轮车前,看看,脸色变了,直摇头。用手拨拉一阵,再摸一阵,还是摇摇头,叹息说:“已经不行了。家人呢?”李虎走过去,说:“医生,你可要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医生说:“不是不救。这人已经不行了。你看伤到这里,这么重,应该当场就不行了。”李虎急红了脸,再次恳求说:“医生啊,无论如何,要救活她。”医生没办法,就说:“不相信,那就去医院吧。”两边的人一起动手,很快把邢冬梅转到了救护车上。李虎、栓子和两个妇女也上了救护车,这回让虎子开上三轮先回去。

救护车鸣叫着,快速开往医院,很快就停到了医院大院。车没停稳,李虎就站起来喊叫:“快!快!”扰得两个随车的医务人员也站了起来。车刚停稳,上面的人就下来了,医院急救室的平车也推来了,很快就把邢冬梅推到了急救室,放上了急诊台。

李虎不住地在嘴里说着“快!快!”,医生有些烦,就说:“马上检查,无关人员出去外面待着。”说着就有人催李虎等人出门。

这边虎子开车回了李庄,孙玉琴几个人在路口张望,似在等待有人带消息来。见虎子回来,都迎了上去。一到跟前,虎子停住了车,孙玉琴急忙问:“人咋样?”虎子说:“不太好,反正救护车拉上去医院了,我没去医院。虎爷让我先开车回来。”接着他把听到的医生初步检查的情况,向来的人说了一遍。孙玉琴也觉得情况不太好,就叫上小倩,来到了李自林家,问他老母李自林在哪儿打工。他老母也说不清,但告诉了她们李自林的电话号码。

这也行,孙玉琴安顿好李自林老娘,就出来了。一面走,一面给李自林打电话。原来他在三十里外的祁连山里梨园河一处水电站建设工程干活。没事就住在那里,十几天才回一次家。昨天正好回过家,今天一大早才去的工地。

李自林听到电话里说妻子邢冬梅在大口井工地出意外受伤的事,有些不信;可心里放不下,又有些焦躁。那电话是孙玉琴打的,她不会开玩笑。这样想着,就觉得情况不好,说:“咋会这样……这样……我马上回去。”他也有些激动,说:“你们快些抢救,好好抢救。真弄不好,我可和你们没完。”他收起电话,也顾不上给工地上管事的人说,马上骑上摩托车往回赶。

李虎在急救室门口等了一会,只听“哐”的一声响,那白色的门开了,紧接着,就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那就是抢救邢冬梅的医生。李虎马上迎上去,问:“医生,怎么样?”医生淡淡地说道:“不行了,搬上回去吧。”李虎听了,脑子里一阵“嗡嗡”,随即他尽力平抑心情,说:“才进去不一会儿。”医生说:“那是脑子啊!一下子就打坏了,当场就不行了,还往医院里送。这样子了,花多少时间有啥用?快准备搬吧。”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虎走进急救室,见邢冬梅躺在病床上,脸上已经被护士盖了一块白纸。两个护士正在收拾刚才抢救时用过的一些器物。整理完了,也要离开,就说:“就这样了,办完手续,搬回去吧。”李虎这才缓过神来,忙问:“能不能再放一会?”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说:“可以,但要快。”说着先后出去了。急救室就剩下李虎他们四人了。栓子他们盯着李虎看看,那意思是问,该怎么办。

李虎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就对栓子说:“你先在这里看一会,给虎子打电话,快开大车来。我去取点钱,让两个来的妇女先去给买些穿戴铺盖。你一个人留下行吗?”栓子看看楼道里人来人往,就说:“行,你们可要快点。”说着李虎带两个妇女出去了。

医院对面就有银行。李虎到那里取了一万块钱,拿出两千,让两个妇女去买东西,交待按一般的丧葬习俗需求,该买的都买上,还要把好些的买上。说着两个妇女拿钱到丧葬用品商店买东西去了,李虎自己赶忙到医院收费窗口缴费。那里等的人比较多,需要排队。李虎看看也岔不进去,几次张口想让排在前面的人让让,但看看排上队的人,都很急,也没人理他,就悄悄排后面了。焦心地等了一阵,前面的人终于都交上了费,离开了。李虎到了跟前,也很快交上了所有费用,就赶忙往急救室走来。

才到病房门口,有个护士又过来催促:“你们快一点!”李虎忙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走。”说着,进了门,拿起盆架上的水盆,去打水。刚走出门,两个妇女,每人怀里抱一抱东西走了过来,引得楼道里过往的病患或家属,驻足,伸头来看。

两个妇女进门后,李虎也打了满满一盆水,吃力地端着进来了,一放下就说:“快,先把那些放下,用这水给擦擦。擦净了,把买来的那衣服给穿上。”说着他走了出来,栓子也跟着出来了。

李虎在急救室门口踱来踱去。两个妇女以前也没少干过这些事,指得上,马上扯下了邢冬梅已经快僵硬的躯体上的衣服,接着擦洗一番,就拿过刚才买的那些衣服,一件件,一层给套上去。往躯体上套衣服可不容易,两个妇女费了好大的劲。李虎踱了一阵,停住脚步,伸长脖子往远处看看,还就只是几个闲逛的病患或家属,就对栓子说:“你电话打了没有,咋还不来人?人家又要催了。”

栓子走上前来,说:“打了,他说就来,可能也快了。”

听栓子这样说,李虎也不再看,不再说,闷头走进了急救室。这时两个妇女正在吃力地拉扯最后一件衣服。拉一下,扯一下,总算套好了;抹抹,平整了。见李虎已经站在那儿,就说:“就这样了,都弄好了。”说着,就出去洗手了。她们刚出去,李虎也要转身,想到外面看看时,楼道里传来了 “噔噔”的沉重而急迫的脚步声。李虎猜想从外面来人了,就止住了脚步,想:听那脚步声,不会是虎子的,那肯定是…….想到这,李虎头皮有些发麻,他心里七上八下。出了这样的事,此刻,李虎既想这个人就在这里,又怕他来到这里。很快,他镇定下来了,不能慌,不能乱。刚稳定了下情绪,就听到李自林粗重急切的声音:“在哪里?人咋样了?”

李虎站在急救室里没动,这时他反而格外平静。只听栓子说:“就在这里。”

栓子的话音刚落下,李虎就从门里看到一个黑影,接着李自林已经到了门口。看到李虎,先怒气冲冲地说:“你个猴子,干的啥事?”李虎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李自林走近前,看着躺在那里,穿上了一身新衣服,脸上盖上了纸的邢冬梅躯体,说:“这是咋了?”

李虎这才说:“就这样了。”李自林放大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给看呀!”李虎也不看李自林,说:“看了,不行了。”李自林怒吼说:“你说不行就不行了!”李虎说:“是医生说的。”两个妇女也早洗过手回来了。其中一个听了说:“对,是医生说的。”另一个接上说:“医生也是尽力抢救,可来不及了。说是那一下就过去了。”

李自林拨开两个女人,再走近那病床。他取下蒙在自己妻子脸上的白纸,看看那冰冷,已无血色的惨白的脸;看看那紧闭的双眼,已经涨红的脸色,更难看了。眼里的泪花也直打转。他看着,深深叹一口气,说:“唉,你们知道啥?”几个人都不说什么了,急救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李自林深重的喘息声。

还是虎子年轻,有些急,就问:“现在该咋办?”他是李自林刚进来时到的。栓子说:“你先不要急。”

李虎说:“咋不急,人家医生催好几次了。”李自林说:“催,咋的?猴子,这事我可跟你没完。你说吧,咋办?”

李虎说:“先搬回去,准备发送。”李自林说:“搬回去,你说得轻松,我这也是一个人哩。”

护士又来催了:“你们快点,这个急救室随时要用。再拖延,就加收费用了。”李虎说:“就走!”

李自林黑着脸说:“就走!你要走?”说着往李虎跟前靠了过去,栓子和虎子也有些紧张,忙上前拉住了李自林。

李虎说:“不是我要走,我咋能先走。”李自林说:“你走一个我看一下!”说着身子猛烈地动着,想要挣脱栓子和虎子。李虎也不动,说:“也不能这样,人家医院里……”

“医院里咋了?”李自林盛气地说。李虎说:“都催几遍了,急救室人家还准备用哩。再说了当时也都同意了的,你们两口子都参加了会,你个男人还亲自在安全承诺书上签了字。”李自林说:“是的,淘井浇水我们同意自愿参加,也在安全承诺书上签了名,可……可……我没让你像这样。”李虎说:“我也不想这样。”

李自林瞪红了眼睛,说:“咋就成了这样。”看看李自林那近乎疯狂的样子,两个妇女也有些急。一个说:“当时虎爷交代了又交代,让大家都小心。还把坐在卷岩机旁的人都使了过来,没注意冬梅咋又坐了回去,恰巧就出事了。”另一个则说:“虎爷一直跟前跟后,都这会了,虎爷和我们还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他给钱让我们给冬梅买了这些,都穿好了。铺盖,连枕头的,垫脚的都买上了。”李自林看看邢冬梅身上穿的崭新的衣服,再看看墙角放的一包铺盖之类的,叹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栓子见了,就说:“没错,是这样,虎爷也难哩。”

虎子刚才开车刚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了李自林也赶到了。喊下他,把情况说一下。他去停车,李自林就急着先上来了。

两人见面后,虎子已经把相关情况都给李自林简单说了。刚才大家说的这些,他也说到了,也做了一些劝告开导。他觉得李自林还能听自己的,就说:“都这样了,先搬回去再说吧。”

李自林板着还在涨红的脸,却不再说什么。李虎说:“那就先回吧,可……”李自林深深地叹口气,转过身,又到了那病床前,用手摸摸穿上了新衣服的妻子躯体,埋下了头。

一个妇女说:“搬上回吧。”另一个妇女接上说:“马上又来催了。”李自林这才有气无力地说:“搬回吧。”听李自林这样说,李虎马上放松了紧绷的表情,凑过去说:“咋搬?”李自林见李虎这样,又来气了,说:“你说咋搬?”

李虎说:“要我说,把那……那棺木也一手买了吧。”栓子、虎子也赞成,李自林不说什么。李虎认为,这就是表示认可,但还有问题。就再凑近李自林一点,说:“搬回去往哪里放?”是呀,这也是个问题。按照村上的习俗,凡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街门的。就在街门旁搭个棚发送出去完了。如果是老人,也可以进院子,放在房子里发送。可这邢冬梅没老,李自林的老娘还在世。而真要放街门外搭棚发送,李虎又有些不忍,她毕竟是为了大家的事死的,而且李自林也难以接受。

听李虎这样说,李自林这才想到这事上。觉得还真有些为难,拉回去了,往哪里放定不下来,那算怎么一回事?但自己的确又没办法。“这……这……”咕哝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啥。李虎知道,这会让李自林拿主意,也真不行,就说:“放队里那公房行不?”

在场的人都知道,大集体时,队里有个会议室。每天开会学习,给社员记工分都在那里。前些年社里开个会什么的也在那里搞,近几年,那房子再没用过。栓子听了说:“我看行。”虎子则说:“不知能不能用?”一个妇女说:“应该没啥问题,就是可能脏了。”另一个妇女说:“锁子锁着的,肯定能用;钥匙在孙玉琴那儿。”大家说着这些事,李自林心里像压着块石头,脑子里乱的很,也不说什么。

听到这里,李虎就说:“那快给孙玉琴打电话,让她找几个人把那房子清理打扫一下。”说着刚才后面说话的妇女就拿出手机,给孙玉琴打电话。李虎就安排,让两个妇女打完电话和李自林在急救室再等一会,他和栓子虎子去买棺木。

李自林这才说:“这样了,买个好一些的。”李虎说:“知道,你们再等一会吧。”

李虎等人出去后,护士又来催了几次。不过很快李虎他们就来了,买好了棺木,已经拉在医院门侧的闲处,现在就上来搬邢冬梅。

借用医院的平车,李虎、栓子、虎子动手,两个妇女帮着,把邢冬梅的躯体搬上了平车。接着,栓子、虎子推着,两个妇女提上那些东西,在李虎指挥下,往放棺木的车前走。李自林失魂落魄的跟在后面。

一行人围着平车,出了医院。来到那辆车跟前,在棺木里铺好东西,就把邢冬梅的躯体放了进去。从车上下来后,李虎让虎子去送平车,又对其他人说:“这半天了,都没吃上饭,趁着这当儿,你们先去吃点。我没心思,吃不下去,就在这里看着。”说着就准备给栓子掏钱。栓子忙摆摆手,那两个妇女也都说:“等虎子来了,快回吧。哪有心思吃饭呢。”说着都上了车。李自林也六神无主地跟着趴了上去。

虎子急匆匆赶来了,已经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李虎说:“快点,开上回吧。但路上走慢点。”

虎子也顾不上喘气,跳上驾驶座,开动了车子。

车开得不太快。不过,没多久,也开到了通往李庄的路口。看看已有人向路口张望,虎子又减慢了些速度。这样,车走得更慢了。快经过李自林家门前,虎子和旁边的李虎都看到了那门前路上烧的一堆柴草和纸灰,还在冒烟。李虎就对虎子说:“开过去,不要压,也不要停。”他们都知道,那是刚才烧断路纸时留下的。

当地的习俗,家里亡了人,在将亡者从炕上移到地下或放入棺木前,先要给穿上准备好的丧服,一共穿多少,上下穿几件,里外怎么穿,都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这都弄好了,就要把亡者从炕上移到地上;如果准备好了,也可以放入棺木,停放好了,等待发丧。但在移动亡者躯体前,要在自家门前的路上,烧些纸钱,那叫断路纸。这整个过程叫落草。

这个习俗经过些事的人都知道,所以,当医院里打来电话,叫虎子开大车去时,孙玉琴等人过了会,估计那边差不多了,就在李虎等人将邢冬梅躯体放入棺木前,接了电话,就在这里烧了断路纸。

见留在家里的人已做好了前面的事,李虎就叫虎子把车开往社里的那公房前。

车开到了,从那里过来了很多男人和女人,车停稳后,李虎先下来,问:“房子收拾好了吗?”小倩说:“好了。”孙玉琴说:“接到电话,喊了一声,瞧,来了这么多人,大家一起动手,早收拾好了。”

李虎就说:“那大家动手,往下搬吧。”说着,人们都到了那车跟前,有几个男人还爬上了车。车上车下的人都动手,把那棺木抬了下来。还没落地,就直接抬向那个公房。有搭不上手的人,快步过去开了门。那屋子的确收拾得很干净。李自林看了,心里也有些满意。很快那棺木放好了,孙玉琴就和其他几个妇女到李自林家制作贡献的物品。附近有商店,李虎安排人从那里买来了香烛,纸钱。有人跟随李自林到他家,拿来了一个棕色的瓷盆,放在了棺木前当垫盆。这盆又叫孝盆。前来烧纸的人,把贡献物放进去。陆续放,放满了,出殡时,有孝子端出去,在一定地方摔了。然后人们才抬棺或车拉上去墓地埋葬。

李自林到跟前,点亮了蜡烛,上了三支香,再在那盆里烧些纸钱。接着李虎上了香,也烧了纸钱。然后来的人都上了香,烧了纸钱。这时,孙玉琴她们制作的贡献物也端来了,还有调好的汤水,都放在了那盆子的前面或两侧。后来的人放好这些后,也上香烧纸钱,泼汤水,丢贡献物。那些贡献物有的不动,直到出殡那天才处理,有的则随时往垫盆里丢,丢完了再续。

李自林本来心里很窝火,几次想对李虎发作,可是看到这些场景,尤其是李虎和人们考虑得这么周全,对死者这么恭敬,又都止住了。

那公房里有些破旧的板椅和板凳也都收拾好,擦干净,放在了门外两侧。做完了这些,还早,有人就坐在那凳子上休息一会。去医院的几个人也回了家。

栓子和虎子虽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但都还没结婚。一般遇到这事,都是他们父母出面。这次事出突然,叫其他人也不便。李虎征求了他们的意见,他们愿做相关的一切事。不过李虎也想到了一些讲究,怕他们家人见怪,在医院为逝者买衣物时,他同时买了三条红被面。在他们到亡者面前做相关事时,就先后给他们斜着系在肩上了。剩下的一个,则按规矩,系在了那搬运死者的车前头。

李虎自己不用说,那两个妇女孩子也大了,就不讲究这些了。

这些事做好,李虎才觉得又饥又渴。抽个空也回了趟家。一进门,让爷就板着脸,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说:“我咋说来,这不?还真从我的话上来了。你干不了,叫你别干,还死撑。这不,摊上事了。”说着,拿过背着的手,往胸口摊摊。接上说:“这下,你看咋办哩。”

秀芬听到了,也走出来说:“叫你不要干,你还犟。这会了,饭还没吃吧。”

李虎说:“没吃,倒杯水来。”姜秀芬喃喃着去倒水了,很快端出了一个到满水的大杯子,递到了李虎手中,望他一眼说:“给你吧。”

李虎接着水,试一试,刚好,就猛灌了起来。喝干了杯子里的水,秀芬就过来接过杯子,问:“饭也给你端过来。”李虎说:“饭不想吃,再倒杯水。”话刚说完,大江进来了,也噘着嘴,黑着脸。他也是刚从那公房来的,其实前面孙玉琴喊叫人收拾公房时,大江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本来并不想去,心里怪自己老子:谁叫你当这个破社长,弄出了事,自己解决去。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毕竟是自己的老子,现在这么多人都帮着解决问题,自己不去咋行,再说了,过去社里有事,谁家他不去帮忙。于是也就去了。到那里后,不出声,默默地干了许多事。现在回到家,见李虎这样,睁睁眼,说:“干的这啥事?放下爷不当,当孙子。”姜秀芬又端了水杯过来,李虎接过去,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听着家里人的抱怨,李虎也不说什么。见大家都冲李虎来,抱怨他,姜秀芬有些吃不住。这时对李虎来说,压力的确他,后面还不知会咋样,就换了口气说:“还是吃饭吧,我去端 。”

李虎说:“喝了水,饱了,不吃了。”说着,就出门,又来到了那公房。人们回家看的都看过了,陆续也又走来,聚在了一起。李自林的女儿和儿子也回来了。在几个老人的引导下,跪在娘的棺木前,烧了纸钱,点了香烛,哭着叩头后,被拉了起来。孩子们被这从天而降的灾祸吓到了,也感到难过,流着泪,哭泣着,被人们劝着,安慰着,带带地站在一边。

看看大家都在,李虎想,还行,过去李庄社可是人心涣散,各打自己的注意。遇到这号事,都是谋着咋样多吃些便宜饭。

俗话说:“死人不吃饭,每天二斗半。”谁家要亡个人,老者、主事的人请来,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几个做饭的人。不论停放几天,一日三顿,锅烟不到。几个妇女似乎整天忙着做饭。没想到,为了浇地淘个井,还把人心都聚起来了,遇到这事,没人再说吃的事了。想着这些,李虎清清嗓子,扯着那特有的尖声说:“都来了,就这事,我说一下。”人群中有人回应:“是该说一下了。”因为人们没见李虎主持办理过丧事,以为他不会操办,心里没数,一听他这样说,就都想听听他怎样安排。

李虎也知道大家的心思,其实这事怎么办,从断定邢冬梅已无法抢救开始,他就谋算,现在早已心中有数。于是接着说:“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也都清楚了。后面主要是把这事办顺利,不管怎么说,邢冬梅是因为淘井而出事的。”人群中又嚷嚷起来了:“是呀,是呀,也算是为大家。”还有人说:“应该是为公事。”李虎待议论声平息,继续说:“现在这样了,我们大家都要尽力。”有人响应:“没说的,应该的。”李虎趁势说:“看自林家也就这样。邢冬梅出了事,俩孩子还小,他老娘也做不了什么,所以大家这几天来干活,就不能像其他时候那样,来了干活不干活都要吃上饭。这次,来了的,干完活,饿了回自家去吃;吃过了,没事就来。有啥活,干啥活,就没人去请了。”大家听了,觉得说得在理,就都说:“行,行,就几顿饭,都回自家吃,在这里谁做呢?”李虎见大家没意见,就又说:“使了谁家的东西,车辆什么的,也就不算账了;谁有用谁的,不要计较了。”也有人说:“行啊,有人出人,有物出物,谁也不推辞。”李虎听了,又说:“这些我都说在前面。另外,大家都知道,办这事要花钱。前面抢救,医院里已经花了不少钱。事到这会,也花了很多钱了。这事也不能让人家自己家里花钱,我们各家能不能都出点,就算是搭礼。”下面的人说:“这是自然的,咋能不搭礼?”李虎说:“因为要花钱,搭了礼,可客就不待了。省下这些钱,办事。”人群中没人吱声了。稍安静了一会,就有人说话了:“不就吃一顿吗。人家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搅扰他,不吃了!”接着众人也都说,“客不待了,席不吃了。”但有人提出了疑问:“社里的人不待,我们都知道;可人家还有亲戚,来了咋办?”李虎就走到半蹲在门侧的李自林面前,说:“亲戚朋友也让他们先回,等这事过去了,自林你在自家摆几桌或到城里的酒家招待吧。”大家听了,觉得这样也好,就都不言语了。

李自林满肚子的怨气,可是听到这里,猛地站起来说:“这咋行?谁家有了事,来帮忙的都要吃饭,搭礼做客的都要摆席招待。”俗话说:“死人不吃饭,每天三斗半。”按习俗,谁家亡了人,从请人落草开始,就要先请几个能做饭的妇女,一顿一顿做饭,所有在场的人,每人都要吃饱,就连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也不错过。发送亡人,在社里每家要请两次,一是东家,请去帮着做事,包括挖穴坑、抬棺、葬埋;一是客,到出殡那天,每家再出一人,到办丧事的人家,给死者烧点纸钱,表示悼念,再交上礼金,现在一般是亲坊200元,其他人100元,看收礼金的人收了钱,在礼金簿上记上自家当家人的姓名,就等着吃席,完事了回家。家家都这样,所以李自林才这样说。其实刚才李虎耐心解说,也是因为这些。

李虎听李自林说完,就说:“这不情况特殊吗?特事特办。”李自林心里只有憋闷,头脑里空空的,听李虎这样说,重又蹲下去,不再说什么。

一般亡者从落脉到下葬,若无特殊情况,只停放三天。邢冬梅这日子都没啥问题,虽死亡原因有很大纠葛,但李自林也没提出异议。对李虎来说,按时葬埋亡者,才是眼下最要紧的。接下来,李虎就安排丧事相关事宜。先派十二人明天一早去山坡滩挖穴坑,地硬不好挖,平时是八个人,这次情况特殊,才这样派。不过这些人明早须到李自林家,有他家的人领着到坟地。派三人根据需求,进县城购买有关用品。派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拓印纸钱。派一位年老丧夫的女子做孝帽。派三个有些文化,会做事的人,帮着道家先生扎纸楼,做相关一些事。其他人都来,随时安排相关事情做。

不过这些活都是明天才做的,安排好了,就是先做个准备。接着当场打电话,联系好了道家先生,说准明日一早过来。亡者只在在家停放三天,明天过去,后天中午前就要发送葬埋。

今天一天就算过去了。因为在社里的公房,这里还得有人看着。李虎就又派了两组晚上轮流值守的人员。最后安排让栓子负责收记礼金。并大声说:“明天我上500元,大家看着办。”李虎并不是李自林的亲坊,按常规,他应该上100元礼金。这下表这个态,就是给其他人看的。这安排细致周到,除了挖穴坑的人是轮着来的,其他都符合个人情况。还有礼金的表态,这些都出乎人们的意料。从来都只是站在旁边看看,或者受别人指使做一些事的李虎,今天安排这事却有板有眼。尤其是还舍得拿高额礼金,这还真令人刮目相看,所以对他这安排也都服从,没人有什么异议。

因为不待客,做事的人也不在主家吃饭,省了好多人和事。一切安排停当,第一组值守人员留下和李自林及子女看着,其他人就都回了家。

李虎到家后,晚饭也做好了。虽然神经紧张,可毕竟也饿了,就吃了些饭。本来社里有了这样的事,让爷是首先被请去的人,虽不干什么具体事,但要坐在那里看着,说一些闲话,来捧场面。今天因为这事与李虎有关,他主持操办这场事,也没派人来请。在李虎出去时,让爷也只是不时地出门朝公房那里看看。李虎回来了,就阴沉着脸,在屋里闷着。

李虎吃过饭,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看着一家人都板着脸,他本来已经十分疲乏,但还是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家门。他先来到村委会,把今天的事给书记村长说了一下,当然也挨了一顿抱怨。最后村上的人就都一句话:“你是社长,出了这事,你就兜着吧。说给村上村上也没办法。”等村干部数说完,李虎落寞地出来了。看看天完全黑了,他又到了公房那里。看看,见值守人员都在,李自林和儿子吃了饭也来了。

见李虎走来,李自林走上前,说:“猴……不,虎爷,我看你这样打发不行。”显然,李自林的态度已经大变。听他这样说,李虎知道他啥意思,说:“这样肯定不行。但你要多少,给多少,一时也不行。我拿不出钱来。”李自林听了,显然来气了,生硬地说:“你就这样草草把人埋了?”李虎说:“你看,这咋能是草草。”李自林急了,说:“我……不……”

李虎说:“先安葬,以后陆续给你赔偿。”李自林说:“你这猴子,谁信?”李虎说:“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人要将心比心。”李自林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坐了一会,李虎又交代几句,就回家了。

踩着夜色回到家,家里的人都睡了,李虎也就准备睡。姜秀芬还没睡着,听李虎进来,开了灯。屋子里有了亮,李虎一面脱外面穿的衣服,一面和妻子商量:“我看,这次我们得上500块礼金。”姜秀芬听了,欠欠身子,但没起来,说:“为什么?”李虎知道,妻子在家里管钱,手紧得很,但她还是讲道理的,就说:“人家出了那事,一个人都没了。”姜秀芬说:“都怪你,当什么社长,还淘那破井。瞧,这下惹事了,你拿500块了事。”李虎说:“淘井咋了?不弄好那井,咱那些地能浇了?瞧,没浇上的都旱成啥了。地浇上了,500块早出来了。”

秀芬想想也是,到地上去看看,拿浇了水和没浇水的麦子比较一下,没浇水,再过几天浇不上,就收不上啥了。即使这几天浇了,大幅度减产也已经是必然的了。再想想自家那十几亩小麦地,浇上了水,长得那叫个好。想到这就说:“多打出来的粮食还不止500块。”李虎听了舒口气,说:“就是,还有以后呢。拿吧。”

姜秀芬说:“上500块礼金,这事能了结吗?”李虎说:“ 500块是礼金,不是为了了结这事。”秀芬说:“我们和他家不是亲坊,不是亲戚,不是拿100吗?一般我们都是200。拿500还不能了事”。李虎说:“刚才不是说了,人家一个人都没了。事情了结不了结又咋的?礼金上了,事办了,也就算了结了。”秀芬也舒口气,说:“上了礼金就能完事,那就上500块呗。快睡吧。”李虎说:“那把钱先给我。”姜秀芬说:“等不到明天了?”李虎说:“明天得早起,怕忘了。”姜秀芬没办法, “看来你拿不到钱,今晚睡不着。”说着,起身穿好衣服,从柜子里拿出匣子,从匣子里掏出包,取出500块钱,装在了李虎的衣兜里。又把包放回匣子,将匣子放进柜子,再上了锁。这些可是一家人的血汗钱,挣来不容易,得放好了。

一切收拾停当,秀芬又把李虎装钱的衣袋捏了又捏,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了,又反复交待李虎:“明早去了,早点交上,看着记清楚了,不要出了岔子。”李虎心里踏实了,说:“知道,我明天肯定第一个上礼金。”

说完,屋子里静下来了。灯关了,李虎虽然疲惫,可是想着一天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天快亮时,李虎醒来了,看看窗户里已经透出亮光,虽眼睛干涩,头脑昏沉,但还是起来了。李虎起床,惊醒了同样很迟了才睡着的姜秀芬,她也起来了。

起床后,李虎到后院给牛羊添草,姜秀芬就做早饭。她知道,丈夫儿子今天都要到李自林家去帮忙,自己也得过去看看。那事有些是需要女人做的,邢冬梅死了,她家没人操这心,得有人关照。

李虎喂上了牛羊,又做了一些事,天已经很亮了,看看也再没啥急做的事,就进了屋子。

姜秀芬端过了早饭。李虎吃过了,看看天上太阳也升起来了,就捏捏衣兜,走了出来。

来到公房,李虎就让李自林和儿子回家去吃点饭。

李自林走后,李虎就和值夜的三个人到邢冬梅棺木前,烧了一些纸钱。这是习俗,像这样,来到办丧事人家帮忙的人,每天来时,都要先烧纸,然后去做事。弄完了这些,李虎让那几个人也回去吃饭,完了,做该做的事。

过了一会,孙玉琴、栓子还有几个人也来了,都烧了纸钱。就见李自林带着儿女,端着早饭,也走了来。这期间,一日三顿饭,家人吃过了,给亡人也要贡献一点。

到了跟前,两个孩子跪下去,李自林亲自把端来的早饭,倒进那孝盆,又和儿女一起烧了纸钱,点燃了香烛。这时来的人更多了,李自林就过来了。有老者引导两个孩子到棺木两边去跪。因为门前又有来人烧纸。儿女这样跪着,一是向亡故的母亲尽最后的孝道,二是表达对前来烧纸者的尊敬和感谢。

来的人烧了纸,将要离去时,两个孩子就叩头行礼,表示谢意。

接着门前开来了一辆车,是约好的道家先生,一共七八个人都来了。车停稳,人一下来,李虎和几个人就围了上去。那领头的常在这一带发丧死人,都认识。但李虎从来没和那些人打过交道,他不认识那些人,那些人也不认识他。领头道士说:“主人家是谁?咋在这里办事?”李自林走了过来,有人就指着他说:“这就是主人。”李自林走到跟前说:“这是社里的公房。”接下来有人就说了在这里发丧亡者的缘由。道家先生听明白了,问:“谁主事?”栓子说:“现在社长是虎爷。”说着把站在跟前的李虎指给他们。李虎就打招呼:“来了。”道士们也说:“来了,动工吧。”

接下来,李虎按昨天的安排,指着李自真等12人去挖穴坑,但这要有李自林带着,领头道士也要去确定位置,举行一个短暂的斩草仪式,然后才开挖。

李自真早就开来了自家的四轮,上面放了几大桶水,拉上了其他十一人。这些人都根据自己的情况带上了干粮和饮用水。这换了平日,是要丧家派人送的。李虎又让栓子开上电三轮,拉上李自林和道士在前面走,李自真开着四轮跟在后面。李自林虽心事重重,但这是习俗,他必须把人引到自家坟地,说清楚有关情况,好让道士确定四址位置,并确定深浅,这可不敢马虎。

到了坟地,听了李自林说的情况,道士确定了位置,画好了四周的线,把早就找好,用红线绑着的几根谷草拿过来,平放在那画好的方形里,再用铁锨使劲剁成三段。又在里面象征性地铲了三下,扔下铁锨,拍拍手上的尘土,退了出来。这些动作很神秘,但来人都经历过不少次了,见他退出来,就准备开挖。

李自林看着道士做完了一切,程序都符合自己参与的往常的情况,见他走过来,又给李自真做些交待。最后说:“辛苦各位了,就拜托了。”说完就和道士上了栓子开的电三轮。

不一会,栓子就把三轮开到了社里的那个公房前,这个平日里少有人来的地方,今天却熙来攘往,显得很是热闹。李自林看着这一切,心里沉闷,压抑,很不是滋味。栓子把车停稳后,他无力地走下来。这时道士也下来了,就招呼他,一起到了公房门前。

门前有几个道士在吹吹打打,有刚来的亲戚跪在那棺材前烧纸。等他们烧过了纸,站起来,李自林就前去打招呼。

接下来亲戚陆续来到。死者为大,来的人,不论辈分、年龄,都要跪在棺材前烧纸,上香,往那垫盆里夹菜,泼汤。只要有人烧纸,那道士的唢呐便吹得滴滴答答的,不能停下来。

到了下午,太阳搁山头时,该做的事做完了,该来的人也都来了。道士扎的那纸楼,也在队上一些男人们的帮助下,用一根长木杆挑了起来。公房那里烟雾腾腾,人来人往,打破了往日的冷清。

太阳落山了。天刚擦黑,祭祀活动就开展了。一切程序弄完,也快到半夜了。队上大部分人家都来帮忙,看看大家都闲了下来,李虎就清清干干的嗓子,大声安排夜间值守人员以及明天的事。一切安排停当,道家先生的事也完了,李虎又安排了他们住宿的事。本来他想把那几个人都安排到自己家。但是,往常队里亡了人,李虎家都是让爷出面。让也是老者,他们到那家,上房子里的上座上一坐,抽抽烟,喝喝水,出来进去看看。主人家有什么不懂的事儿问上了,他们给个似是而非的说法。此外,一般不干什么具体事,就是典型的老者,动嘴不动手。甚至连嘴也不动,就是看。看哪里不顺眼了,数说几句,而且以后若干时日,都会作为典型,在村内外被传开。所以,对这种人,你家有了事,必须首先请他们来,给与足够的尊重,礼遇。当然你也得把事情都做好。哪一点弄不周全,你的名声都会被他们给败坏。比如,你没第一时间请他们来,他们没来,你事儿办得多好,花再多钱,人家也会把你说个一无是处。请他们迟了,他们来了,会抱怨你前面那些事,哪里哪里不对,哪里哪里没做好。看你弄不了吧,才知道请我。事后,事弄好了,都是因为幸亏请他们来;要是没弄好,他们会怪你请得迟了,已经把事做亏了。请他们来了,如果尊重不够,礼遇不够,你事做得多顺利,多体面,从他嘴里出来,也是一无是处。而且外界的人都只相信他们说的,你敢对他们不敬?如果你本来做得很顺利的事,他们总要给你找点茬,让你为难,你咋敢惹这些人。当然,最先请来了他们,尊重礼遇也够,你也得把事都做好。有什么疏漏,也是你的问题。这些人一天闲着没事,吃饱了,这里转一转,那里坐一会,有的是评论传播的时间和渠道。当然,在队上,像让爷这样的人也不只一个。

这次邢冬梅的丧事,完全有李虎张罗,又不在事故家办理,来帮忙的人,不在事故家吃喝,也没烟和茶。

让爷等几个老者,从邢冬梅被搬回队上的公房起,就都远远地来看过好多次,但没人去请他们,他们就谁也没到跟前去。特别是让爷,你不能别人家的事,儿子帮忙张罗主事,老子又来当老者,指手画脚。他每次出去绕远看一阵,叹口气,就回家窝着。

李虎知道这几天,自己老子心里不痛快,还堵,请人到家里来不太好,就安排几个道士到栓子、虎子家去住。好在现在正是夏季,天热,住的地方有的是。

安排眼下各项事务及明天的事,大家都没什么说的。就是晚上值夜,有几个人安排上了,有些不愿意。李虎听了,就说:“不就睡个觉,哪里不是一样。”有人小声嘀咕:“那咋能一样。”李虎说:“就是没女人,那么个臭巴子,也不是天天摸的。”这一说,把众人都逗笑了,原本沉重的气氛活了一些。就有人说:“也不是摸什么。你看,这里没炕,没被褥,咋睡?”李虎往一个人坐上去就摇晃得“吱呀”乱叫的板椅上和衣一趟,说:“皇帝呀,要睡龙床。不想呆了,都回去搂老婆。看明天能多弄出几个儿子来。有了都带来,让大家看看。不信了,今天就我一人守。”没事的人要离开了,听到李虎这样说,就又说开了:“你一个人,就不怕邢冬梅半夜起来?”李虎说:“怕她个球!”最后一个字,说出来了,又觉不妥;想收回去,但又无可能。

有人就接上了:“注意了,你可是爷字辈的。” “活着是人,死了是神。人家现在可成神了,你不怕?”李虎仰天躺在板椅上,那里又发出一阵乱摇乱晃的声音。等那声音平息了,李虎说:“这会这邢冬梅真要成神就好了,我正有话要跟她说。”听到这里,几个正准备迈步走开的人,又收住了脚,纷纷说,“你还真有话跟他说,迟了!”“你和她说啥?”

李虎就说:“是有许多话要跟她说。首先就说,你为李庄抗旱,连命都搭上了。在天有灵,成了神,可要佑护李庄。这里还有你的家人和孩子。”

听到这里,人们什么也不说了,公房前一阵沉默。

过一会,该回的人都回家去了。刚才安排值夜的人有的回家取件大衣,有的回家里交待一下,也又都来了。公房这里真静下来了。

见留下的人都到了,李虎就说:“现在,连我一共七个人,每人值一小时,我现在就睡了,两点到三点,该我值。每个人值班时,要确保香火不断,灯盏不灭,老鼠狗猫什么的不能到跟前来。”

李自林和他儿女及几个主要亲戚都还没走。李虎说完,就对李自林说:“你和孩子都随亲戚们去吧。安排他们住好,自家住不下,就到邻家住。也就几个小时了。这里你们放心,我们会看守好的。”

听到这里,李自林的几个亲戚都很满意,也很感动。原本想好要好好为难一下李虎这个社长,要向他讨个说法的,但看到这里,只能作罢。李自林已经做好准备想留下来,可这几个亲戚,的确得好好安排一下。他自己要回去,就想让儿子留下来,可他又太小,夜里害怕。听李虎刚才那话,也没什么可说。

也就是因为自己老婆死在了公事上,如果不是这样,像今天晚上这事,他还真不好办。因为他没有亲近的亲坊家,即使放在自己家里,也得有人值守,这些事还真难为自己。现在这样,李虎全权处理,倒给自己减少了不少麻烦,所以李自林对李虎的不满和愤恨,也有所减少。

夜间值守人员都按李虎吩咐行事。香快燃完了,点香;油灯不亮了,加油拨烛;有了什么响动,赶快去看。凌晨两点还不到,李虎起来了,在他值班的一个多小时里,也是一样尽心。等到最后一个人值完班,东方天际已经泛白了。李虎也伴着板椅摇晃发出的声音起来了。天完全亮后,几个人都起来了,把昨天因祭祀弄得乱糟糟的公房院子简单收拾一番。

李自林和他的一对儿女来了。李虎见了,做些交待,由他们烧纸钱,供献早饭,自己就和其他几个人一同回家去洗手脸吃饭去了。

很快,公房前陆续来了人,打破了那里的寂静。

再过一会儿,李虎吃过早饭,到后院看过牲口都早已喂好,就也来到了公房前。

因为不待客,除了亲戚,队上的人烧纸钱,道士吹唢呐,念经外,一时再也没啥事。李虎就让栓子和虎子抬出公房里放的一张陈旧的桌子。那桌子昨天孙玉琴和小倩等已经擦了一遍,但毕竟陈旧过时,看去还是不行。李虎见了,找个抹布,用力再擦几遍。然后就让虎子和栓子,各坐一边,拿出准备下的记礼簿和笔,每人面前放个包,那是放礼钱的。

一切弄好后,李虎就到栓子跟前,慢慢掏出前天晚上就装好的五张百元大钞,扬扬后,对栓子说:“上礼了,上礼了!瞧,我这是五百,我上五百。”说着还把那钱摊开,在空中扬了又扬,他希望让在场的人,每个人都看见。果然,见李虎这样,来人的目光都向他那里看去。

注意到所有的人都朝这里看了,李虎把钱递给栓子,说:“记上,李虎,五百。”

栓子知道李虎啥意思,也故意把那钱举得高高的,一遍遍点数。接着,拿起笔,在那记礼簿上写下:李虎,伍佰圆。又在后面写上小写——500。一面写,一面还大声念着。

有些人见了,在下面嘀嘀咕咕,有的和关系好的人商量,有的一家人商量。过了一会,一些人就陆续回家了,看来是刚才来时,拿的那礼钱少了,不好意思出手。

孙玉琴看到李虎的礼钱收好记上了,就也走过去,说:“栓子,我也五百,记上。”说着递上了五张大钞。孙玉琴平时和邢冬梅关系要好。再说了,都是女人家,她也是积极参与淘井,并浇上了井水的人家。事先准备了五百,原本想自己应该上礼最多,没想到一向在家里不做主,扣扣搜搜的李虎竟然也上五百。栓子接过孙玉琴的钱,也举起来,扬扬,说:“玉琴嫂子五百,记上了。”

栓子本来准备了三百,但看到李虎、孙玉琴那样上了,就又拿出二百,凑到五百,也在众人面前扬扬说:“我,栓子,也上五百。”说着把钱装进了面前那包,记上了自己的名字和钱数。

看前面人都那样,虎子有些急了,就说:“那……我这……”李虎就扯高声音对他说:“你——别急。你就收好记好正常上礼的情况就好了。完了把钱和簿子数目对好了,都交给自林。栓子这儿完了还要抄一份。”虎子听了,更急了,搔着头说:“我是说,我带的不够五百。”栓子就跟他开玩笑,说:“你也上五百?”虎子就红着脸,有些结巴地说:“就你……你……能拿五……五百,凭啥……我就不能?”李虎听了觉得二人是在表演,要让众人看。心里有些得意,但在嘴上说:“栓子这里自愿,虎子你那里就按老规矩。你要多上,也往栓子这里上。多十块,一百也是多。”虎子听了,收好自己面前的记礼簿和笔,装进包里,拍拍说:“我先回趟家。”

另一边,刚来的亲戚,队上后来的人两三个,三五个地在那棺木前烧纸钱,道士则把唢呐吹得震天响,压过了另一边道士的念经声及敲击木鱼钟罄的声音。

很快,虎子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到那桌子前,就张开手里攥着的五张大钞,也扬扬,递给栓子,说:“记上,我的,五百。”话说得干脆,简练。他看着栓子数好了钱,也在簿子上记上了,并也高声说:“虎子,上五百。”听到这,虎子心里有些舒服,刚才的那紧张也很快消失了,拿过那包,取出礼簿和笔,做起了自己的事。

已经有亲戚也开始上礼了,虎子也忙了起来。

看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棺木前烧纸钱的人也没有了。李虎就到道士那儿问情况,经念到什么程度了。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些程序,基本的有斋爷转棍等。就是用个大方盘,里面放些盛着各种菜蔬的小碟,有亡者儿女,孙子女端着,举上头顶,在请来的先生引导下,依次跪献在亡者棺木前。转一圈,取下一个碟,直到把那碟全部取下。然后把这些取下的碟里的菜品,另有人负责,装填在一个不大的陶罐里,装满了,用红布包裹着,那叫饮食罐,要放在棺木前,在埋葬时一起下葬的。另外李虎早安排人,将昨天已经买回的两个瓷碗,盛满一碗米,盛满一碗面,合在一起,也用红布包着,再扎上一双筷子,和那饮食罐放一起来用。

邢冬梅只有一儿一女,都还没长大,所以每人要转好几道,直到把那十几个小碟,一一取下。只看得在场的人,个个伤心,有的还忍不住,落下了几滴眼泪。

转棍的事完了,李虎还想开个追悼会,本来想让那随道家先生一起来的先生写个悼词,但他没说。一来,有些事给那先生也说不清;说了,人家写出来了,自己也认不得那字,念不出来啊。于是,他就想,干脆不写了,就凭自己所想说两句,告慰死者,安慰其家人。

还正在李虎琢磨等一会开追悼会时自己该怎么说,忽然听见附近响起了一阵汽车鸣笛声。而且越来越近,好像就是往公房这里来的。李虎就想,这李自林家还有开小车的亲戚?哦,对了,现在私家车有的是,谁家有个开小轿车的亲戚,已经不稀奇了。想着,扭头一看,那车已经在公房门前停下了。

车窗摇下,一个胖胖的脑袋探出来,问到跟前看的人:“这就是八井村……”那人的问话还没完,就有人伸长脖子说:“是呀,是呀,八井村,李庄社。”那人又问:“那社长就是——李……”又有人凑上去说:“对,对,是李虎。”那人又问:“那这就是淘井……”有人就说:“就是,就是淘井时砸下的。”正说着,村上王书记、赵村长也走来了。围观的人中有人就说:“瞧,这是村上的书记,村长。他们也来了。”

车上的人听说村干部来了,就打开车门,下了车。互相问候后,李虎也走了过来。说:“领导来了,领导来了好。”赵村长见李虎走过来,就说:“好啥?这事主要是你,还要往好里弄。”王书记又说:“你搞下的这是生产安全事故。这事非同小可,你报给村里后,我们就给乡上领导作了详细汇报。”车上下来的一个微胖,个子不高,约有五十来岁的人说:“乡上陈书记、黄乡长也很重视,给我们民政办作了安排,并报告了县上。”同来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干部说:“县上领导也很重视,协调乡上作了个处理意见,并责令我们民政局,下来慰问。”

刚才那个胖脑袋的人指着说话的女干部说:“局里让我和我们股长前来,刚才到乡上又做了一些衔接,等会我们宣布慰问及处理情况,现在到啥时候了?”

李虎忙说:“快了,就说要开个追悼会,正考虑咋办。领导来了,这就好办了。”

说着,村干部就陪着县乡民政干部,按乡俗,也到亡者棺前烧了一些纸钱,点了香烛。接下来其他事也完了,就开追悼会。

先是村上王书记念了悼词。接下来,乡上的那个矮个的民政干部宣布了乡上的决定,给因公伤亡者的家属发放慰问金二万元,将其家庭列为低保户,从当月起,享受各种扶助政策。接下来,那个女股长宣布县上的决定,发放因公伤亡者家属慰问金五万元,同意乡上将其家庭列为低保户,优先享受各种扶助政策。完了,他们还和李自林、两个孩子,一些主要亲戚,一一握手,并进行了安慰鼓励。这让李虎、李自林一家和亲友及来的人都意想不到。

李虎本来还要说几句心里话,但主持人没给他安排,也只能作罢。

办完相关手续,县乡干部就走了。村干部也对李自林及两个孩子做些安慰鼓励,又交待李虎把事往好里办,再不要弄出什么岔子。村长最后说:“你知道,村上是没钱的,拿不出来什么。我和王书记以个人名义,每人上五百元礼金。”

王书记说:“也只能这样了。”

李自林听了,忙说:“书记,村长已经尽力了,县乡都来了领导,给了慰问金,你们自己就不再破费了。要都这样……”李虎也忙附和,说:“对呀,对呀,领导自己就不破费了。村上的确拿不出钱,社里更拿不出。”村干部说:“也不都这样,你这情况比较特殊吗。”说着把一沓钱给了李自林,就也离开了。

送走了村干部,李虎来到栓子跟前,看看那簿子,队上七十多户人家,有三十多户,每家都上礼五百,这些人家都是积极淘井的。也有十来户,上了三百,李虎想,这也不错。那没参与淘井的十来户,多数上一百,这是队上的惯例,不沾亲带故的人家,遇到这事,上礼就是这样,但也有的上了二百,这些都在虎子记的簿子上。再细看,倩倩也上了五百,李虎就喊过她,低声对她说:“你家……那情况,就几亩地。地少,你就不随我们了。”倩倩坚定地说:“我就这,别人多少,我也多少。”李虎对此不再说什么,但交待栓子:“把村上王书记、赵村长的也记上,钱在主人家手里,完了算账时除去。”李虎看着栓子都记好了,那边道士的唢呐声也停下来了,就知道,所有的仪式都完了,下面就是起棺抬到坟地埋葬。

大家都望向李虎这里。李虎见环境安静了下来,就走到棺前,扯起嗓子说:“在起棺前,我再说几句,今天这事不待客;下面的事还多,也重要,队上人都要出力,完了收拾好这里的一切,各回自己家吃饭。自林的亲戚也一样,今天都不再麻烦了,能吃了吃个便饭,改日自林方便了,再请到城里的酒家招待。”

说完,就开始举行起棺仪式。先是孝子女跪棺前三叩九拜,最后一次上香烧纸钱。如果有孙子外孙,侄儿侄女的,此时都要上去。邢冬梅只有没成年的儿女,看上去就显得单薄。接着,亲戚按辈分行三叩礼,上香烧纸。先有外甥中规中矩行礼。李自林有两个姐姐,外甥也有三四个,邢冬梅有哥哥和姐姐,侄儿侄女也有好几个,凑起来也有一大帮。这些人行礼上香烧纸钱后,其他亲戚,出几个代表,上前行礼。一般是平辈的或晚辈的年轻人上前行礼,长辈年长的,可以到跟前看看。当然,如果愿意,也可以上前行礼。这些人的行礼过程比较随意,没那么严格的规矩。接下来是亲坊户族,街坊邻居,朋友及队上的人,出几个代表或全部上前行礼,因为已到后面,过程就更随意了。完了孝子女跪下叩头答谢亲友前来送别、悼念或帮忙。

礼行过了,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行事节奏也更快了。招呼声,行令声此起彼伏。先是孝子在老者搀扶帮助下,端出棺前那孝盆,到等会抬棺经过的路口,摔孝盆指路;另一些人则则取下那纸楼,拿到摔孝盆的地方烧了;还有些人把道家先生念经时挂出的一些写字的纸条,布置灵堂时张贴的一些纸条什么的,凡是这几天用过,以后不再用的东西,也都拿出去烧掉。今天送的花圈也不少,县乡村来的干部都献了花圈,加上亲戚队上人献的,也有几十个,坟上只能带几个,剩下的也要烧掉。一时公房门前,人来人往,火光熊熊,烟雾缭绕。

孝子摔了孝盆,还要回来端出灵牌等物,放在那火前。再回来,到棺前,面向前,反手抬着棺前下檐,早有人已经在前后左右准备了,孝子象征性一抬,其他边上的人一齐用力,就把棺材抬出了门。来到那火前,孝子又要把放灵牌等物的那个大盘子端回屋,其他人则用绳索捆绑棺材,试放抬杆。等孝子放好灵牌再来到那里。李虎一声令下——“抬”。第一班十二个人就抬起了棺木。因为坟地比较远,一共分了四班人马,轮换着抬。什么地方换班,事先都说好了的。

抬棺材这事都是队上的人干,亲友只是跟着前去看。一般来说,队上亡了人,只要能回家的男人,这天都要回来。挖穴坑,用的人少,也分班轮流干,挨到你这几家,再忙你也得出男人去干。实在不行了,找人顶也行,或者和后面的哪个人倒下也行。反正,轮到了,孝子把头给你叩下,就是你的事了。抬棺用人多,还要填埋,基本上各家都要出男人。孝子上你门叩下了头,多大的事你也得放下。邢冬梅这情况比较特殊,加上她儿女还小,一开始李虎就说,队上的人不上门叩头请了,自己来找事做,那孩子只去请亲戚。当然,要不是情况特殊,让那些老者治理丧事,你儿女再小,也得上门叩头去请。

每组轮换三次后,那棺材抬到了。新挖的穴坑赫然已经在眼前。最后一组人员抬到跟前,就放下了。又做些仪式,就开始葬埋。很快坟堆也起来了,拿来的花圈,放三个在上面,其他的,连一些纸钱,几件亡者常穿的衣服,在新起的坟前烧了,子女和晚辈的年轻亲戚再跪下扣几个头。

刚才跟着开来了几辆车,一切弄好后,就都上了车,回来了。

回到公房前,孙玉琴小倩等人已经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洒上了水。几个盆子里倒上热水,摆放在那里。从坟上回来的人来了,洗了手。看看再没啥事,就拿上从自家拿来的凳子啊,小桌子啊,盆碟之类的东西回自家吃饭去了。换往日,这些可都是事故家的大功臣,接下来要好好招待。有些爱喝酒的人都要吃喝到天黑,醉醺醺的了才回家。不过今天虽没招待,大家感觉也还好,回自己家,吃家里饭;累了休息,不累做其他事,倒也轻松。

李虎还有事不能就走开。整个丧事办得顺利,中规中矩,而且简省风光,李自林和所有来的亲戚都没啥说的。有些亲戚还对这做法感到新奇,佩服李庄社的人人心齐,仗义,能干事。

来到公房那儿,道士们还要念经,李自林还要张罗这些事。李虎叫住他,说:“自林啊,事已经这样了,现在亡者也入土为安,一切还算顺利。我就这能耐,办成了这样,你满意不满意,也只能这样了。你看栓子、虎子家也有事,把账结了,让人家回家去。再就是,队上人的心意你也看到了,欠你的以后慢慢算,会给你个差不多的答复,但道家先生的工钱,买棺木及其它丧葬用品的钱,队里一时拿不出,要先从收的礼金里支出来。”

李自林听了,想想,也是。当初自己还觉得白搭一人性命。这下,经李虎这么一跑,县乡都送来了慰问金,一共也好几万,还现场解决了自己低保户扶助问题。队上的人也都慷慨支持,解囊相助,还不吃不喝,白干活,自己没花钱,也少了好多麻烦。这都是李虎安排的,也没人怪到自己。听李虎这话,后面队上有了条件,还要承担责任,想到这些,索性说:“那是当然,我自家的事,自己出钱;队上的事你以后看着办。”

李虎说:“相信我这就对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如果这样信任我,那你先忙,我和他们二人算,算清楚了,给你看。”李自林说:“那行,你就去算吧。”说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边李虎来到那桌子前,栓子、虎子早拿着包等在那里了。这两人也都精明,早把帐算得好好的,钱也点清楚了,簿子上记的数目和包里收下的钱,完全符合。

他们打开簿子,指着在李虎面前再算一遍,把钱也点数清楚了。然后又算计了这几天包括买到医院抢救,卖棺材,跟道家先生说定的工钱及购买所有丧葬用品的钱,一块两块的也都算好了。

道家先生的事也完了,那头儿就来到李虎面前。李虎知道他啥意思,就让他坐在桌前的凳子上。那工钱是约定时就说好了的。此外这些人一般到事故家,每顿饭点一到,都要在这家吃饭。待客时,还要坐桌子吃席。李自林这情况当时也说了,因为这家情况特殊,只提供住,吃的问题算成钱,由他们自己安排。那人一坐下,李虎就说:“对不起了,安排不周,你们连顿饭也没吃上。”那道士头说:“这都说好了的,没啥对不起。我们事也完了,要走了。”李虎听出那意思是说,你给我付了工钱,我们拿上就回。就说:“工钱在这里,只是,你们能不能也献点爱心?”

那人听了,不知所以,就问:“献啥爱心?”李虎说:“你看,这家的这个情况,我们都表示了些心意,连县乡村也都有所表示。”李虎主要是嫌这个头挣得有些多了。他们一切活动所用材料都是事故家提供的,连使用的各种笔他们都不带。来时每人就带个唢呐,总体再带个锣鼓钟,其他连半张纸也不费。除去每个人的工钱,几顿饭钱,这个头儿自己还应该落很多,所以他就提出了这么个问题。当然,也是想给李自林省几个钱。那人听明白了,楞下神,说:“那你献了多少?”还没等李虎开口,栓子、虎子齐声说:“五百,我们都五百。”那人就皱皱眉头说:“那我们也一共五百吧。少收五百。”李虎说:“这样,那可真要谢谢了。我本来也就是说说,没想到你们还真有爱心,太谢谢了。”说着递过一沓刚才数好的钱,说:“这是按事先说的数目数出的,你拿着,点数。献爱心的钱你直接给主人家。”

那人接过钱,数了几遍,没啥问题。然后就从里面抽出五张大钞,给李自林。说:“这也算我们道家的一片心意,拿着,看能办个啥事。”李自林却不接,说:“说定多少就多少,咋能少了,这都要怪你虎……猴……”道士头说:“他说的做的也对,没什么怪的,你拿着吧。”

在其他人的劝说下,李自林接过了那钱,然后就和李虎等人一起,送道家先生离开。

送走了道家先生,李虎等人又来到桌前,要栓子、虎子把刚才计算的情况,再给李自林重复一边。李自林望望李虎。李虎说:“就这样了,没啥问题。”然后把剩下的钱和礼簿都交到了李自林手中,说:“除去这几天的各项开支,剩下的都在这里了。你拿着,后面还有些事,你自己办。花钱的,花多少,你自己把握,我们不再掺和,队上的责任有了条件,陆续给你承担。”说完,就对栓子说:“你有事吗?”栓子说:“饭还没吃,就是肚子有些饿。”李虎说:“我也饿,那就回家吃饭,完了,我和你到镇上银行,把这几天花了的钱,还存上去。这钱我可不敢往家里放。”

说着,就都离开了。

李虎回到家后,家人已经吃过了饭。让爷戴着个脸子,冷冷地坐在那里。秀芬则关切地说:“都弄好了?咋才回来?我给你热饭去。”大江这几天也在公房那里奔前忙后,听从调遣,骑上电摩随时到有关地方购买一些用品。看着自己老子处理处置这事,也很是满意,一改往日态度,见娘去热饭,自己就过去端。大江端上了饭,放在爹面前时,说一句:“这事办的还行,主人家少了麻烦,队上的人也就跑跑腿,出出力,闲了不少。”李虎听着儿子的话,心里高兴,却不做什么表示,从他手里接过筷子吃起了饭。让爷听了,“吭”一声,回自己睡的屋去了。

天大的事顺利解决了,的确饿了,几天了也没好好吃顿饭。李虎就有滋有味地吃着,想着一些事。

饭吃过了,秀芬就收下碗筷去洗涮。李虎正想着栓子饭咋吃下了,就见李自满闪了进来。还没等李虎说让座之类的话,他就开口了:“虎——不,社长啊,你看我家那地旱的。”李虎知道了他的来意。他是没参加架设电线、淘井的人家,地自然没交上。听他这么一说,就说:“那想办法浇啊。”

李自满脸上堆上些笑,说:“这不,找社长来你来了吗。”李虎故作镇静地说:“找我有啥用,自己的事,得自己想办法。”李自满退去笑,为难地说:“这办法就是找社长。”李虎说:“找我干啥?我能给你尿?那可太少,不中用。无法浇了你那地。”李自满又勉强挤出一些笑,试探性地说:“那队里的井上的水,能不能让我把那几块地也浇了?”

李虎想都不想,说:“行啊,咋能不行,这事还用问。事先说好了的,写在那里。”李自满就顺势说:“这样好,那我就去浇了。”他有些兴奋,说着就要转身离开。李虎开口了:“行啊!不过,你家没人参加过架电线,淘井的劳动。”李自满听了脸上立刻晴转多云,重新转回身,说:“这不才来找你,你都同意了。”李虎说:“只我同意不算。是呀,井是当年大集体大家出力打的,抽水设备是水务部门配的,电力设施是电管部门配的,队上的人大家人人有份。可是那井不是湮埋了吗,不掏能抽出水来?那水利设备、电力设备人家给,你得去拿回。就算人家送你门上了,你得架设起来。人家来人,你得动手配合是不?你没人动手,那些东西都零零碎碎躺在地上,能抽出水来?”李自满听了,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就不说话了。李虎说:“你出工,干多干少,来了人,这不随大家一起浇了吗。你瞧,现在淘井弄得还死了人,你不能不给人家个说法。看着人家地浇了,庄稼长起来了,可那是人家出力流汗,甚至搭上性命换来的。”

李自满还有些不甘心,因为那地旱得实在不成样了,再浇不上水,可能就什么也收不到了。于是低着头,扣着指甲说:“那地可不敢再旱了……”正说着,栓子走来了,还没进门,就问:“虎爷,虎爷,吃了吗?”说着进了门。一看李自满站在那里,就说:“哦,满叔也在。虎爷你忙吗?”

李虎说:“不忙,就走。”说着就披披挂挂,准备出门了。李自满见了,说:“社长,我用井水浇地……”李虎说:“我和栓子走趟乡上,你那事,回来了慢慢说。”李自满说:“这事慢不得呀!”栓子听了,看看李自满那焦急的样子,说:“虎爷,反正今天也干不成啥事了,你把满叔的事解决了,我们再去也行,我等着。”李虎说:“他说要用井水浇地,你说这事说说话能解决吗?浇地,那又不是我李虎吐唾沫星子。”栓子也知道李自满没参加整修大口井的事,觉得他就像参加了淘井的人那样,用那水浇地,也有些不好弄,就说:“这还真是个问题。”李自满说:“井上还有啥活,我这就去干,水就让我先浇了。”李虎招呼栓子就要出门,说:“井就那样了,都弄好了,就是抽水来浇地,再也没啥干的。”

栓子就说:“要不……虎爷,让满叔按约定出工钱,让他先把地浇了。过几天,前面浇过的人家,可能要浇下个水了。我看了,我那几块地又有些旱了,想这几天就浇。”李虎说:“这要人家自己看,自己说。还真得安排下一轮浇水了。”

听到这里,李自满在心里算计一番,就说:“那就出工钱,先让我去浇水吧。”

李虎说:“先这样吧,我们到镇上去办事;你回去算,想好了。工钱交上了,就安排你家先浇那水。”李自满听出了李虎话中的意思,就是不见谷子不撒鹰。你拿不出工钱,那水就浇不上。顿顿脚说:“那你说工钱咋交?”李虎说:“这本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但你也急,我就按事先说的,先说个初步的办法。”李自满说:“你说,我照做就行了。”李虎就慢条斯理地说:“你看,人家出了工的人,像栓子这样——谁先出工谁浇,一个工先浇一亩地。”栓子说:“对呀,对呀,是这样……”栓子话没说完,李自满就说:“行,一个工浇一亩地,可工钱……”李虎说:“你也外出打过工,队上现在到外面打工的人也有好几个,就说女的打零工吧……”栓子说:“一百二到一百五。”李自满瞪一眼栓子说:“哪有那么多。”栓子说:“你儿媳妇前几天还干,一天就一百五。她说的,社里人都知道。”李自满不再说什么了。李虎就说:“也不说一百五,一百二,一个工就一百吧,算个最低的。”李自满又在心里急急地盘算一番,最后下决心似地说:“一百就一百,可我现在身上只有三百。”李虎说:“三百就三百,交上了,你就去浇地。等我从乡上回来,你准备好了,再交,接着继续浇水。交多少钱,浇多少地。”说着,李自满已经掏出了三百块钱,交到了李虎手中。

收好了钱,李虎就和李自满、栓子来到了大口井,打开一个铁箱子,开了电闸,再做些交待,就坐上栓子的摩托车去乡上了。这边李自满看到两台水泵喷出了清凉的水,悬起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也放好自己骑的电摩,跟着那水头往自家地上走去。

栓子捎着李虎往乡上走,拐上大路,走平稳了,就说:“你这就让他浇了,这些人……”李虎说:“你不让他浇咋的。都一个队上的。”栓子说:“那工钱也太少了。”李虎就说:“也不能说少,那井原来不是大家出力打的吗?这次也就整修淘一下。而那电力水利设施设备,都是公家投资的,人人有份。出点工钱的,都让浇了吧。”接着他还把收这钱的用途,以后如何收,如何监管的想法也说了。栓子觉得合情合理,也不再提这事。又说了些邢冬梅的丧事等情况,也就到了乡上。

不到两个小时,李虎和栓子回来了。刚到十字路口,就被几个人拦住了。这都是没有出工淘井架电线,还想用井水浇地的人。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李天顺,他见李虎从栓子骑的摩托上下来,就指着他说:“李自满浇水是怎么回事?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捅天弄井由着你啊!咋不让我们也浇水?”

李虎拨开他的手,说:“李自满是浇水了。咋的,你是等着大家伙把电弄好了,井弄好了,水泵安好了,抽出水,把你地先给浇了?你是爷爷,还是老子?”

还有几个人也不管李虎说啥,纷纷围上来质问他:“咋不让我们浇?”“井是大家的井,机器是大家的机器,咋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是个啥东西?”

李虎听了说:“我是大老爷,大老娘们举手选出的李庄社长。”

那些人更不满了 “还是社长,你办事没一点公道。”“哪里有你这样当社长的?”

栓子见了,有些急,想说什么,刚一开口,就被人挡回了:“你一边去!跟着猴子,让他耍!”栓子说:“不是……”可是他的声音已经湮没在众人的争吵中。

正争得不可开交,李自满风风火火走来了。老远就喊:“社长回来了?这是咋了?”他已经浇了一块地,接近二亩。虽然才刚浇过,和没浇的地块对比,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了。在这个季节,受旱的庄稼是早浇一分钟也能见到成效。看到这,再比算一番,他就打电话喊老婆到地上来。

老婆来了,看到浇过的地和没浇过的地,有这么大的区别,就问这水是咋浇上的。李自满就把找李虎,交工钱浇水的事给她说了。两人又比算一番,觉得这样很划得来。李自满就说:“可人家猴子是先交工钱,后浇水。才交了三百,他可能快来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再找钱给人家交。”

老婆说:“那你快去,好不容易浇上了,免得人家断了水。”

李自满走远了,老婆还在高声交待,不够了,我那什么什么地方还有二百,什么什么地方还有……李自满听见了,没有止步,说,知道了,知道了。又想,旱不到这份上,你藏的那点钱,还能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娘们!这样想着回家找上了钱,拿着走了来。当然,把老婆说出的她平时藏的那些钱先都拿了出来。

说着,李自满已经到了跟前,也听出了眼前的情况。为了继续浇水,他就拨开围挡在李虎面前的人,走到他跟钱说:“水到苗兴。浇不浇,就是不一样。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社长,我这是一千四,加上刚才那,正好一千七。我十七亩地,整数,你是知道的。”李虎接过那钱,双手举高,数数,说:“我都知道,谁不知道?你十七亩地,够了,一千七。”李自满听了,说:“那我就接着浇了,十七亩,都浇了。”李虎也不再说什么,李自满就急匆匆走了。

这边的人更疑惑了。有人问:“这是怎么回事?”又有人说:“原来是给钱。”“公然送钱。”栓子有些听不下去了,就说:“这不是给虎爷送。”有人就说:“你瞧,这还不是?”栓子说:“哪有这么送钱的,满叔那是给的工钱。”接着,他告诉那些暴怒的人今天下午看到和听到的有关情况。众人听了这些,明白了事实真相,都沉默了下来。这时李虎又说:“你看,为淘井还砸下了人,你不能让人家白死,得有个说法。”

说着,走出了人群,向自己家里走去。

李虎到家后,前后看看,给几个牲口添些草料,又做些其他事。

让爷还窝在自己睡的那个屋子里。看来,这几天他是在家不做任何事,连们也不想出了。李虎知道他啥心事,可也不好劝说。当然,也不能一切全由着老爹。

做完了一些事,李虎进屋喝口水。刚放下水杯,李自荣进来了,一见李虎就说:“社长,我也浇水,这是我的工钱,两千一百四十三。我二十一亩四分三厘地。三厘就不收了吧。”说着要往回拿那三块零钱。李虎说:“谁家的地亩数大家心里都有数。规矩不要坏;帐将来也好算。”李自荣听了取回手,说:“那我就去浇了。”李虎说:“交了工钱,你就等着。李自满的可能到前半夜就浇完了。他一完,你就接上浇。等明天太阳出来,可能也就浇完了。”李自荣听了,说:“行,那我就回去准备了。”说着走了出去。

接下来,又有人来交工钱。等到晚上李虎睡觉前,已经有七八户人家都交了钱。李虎收了钱,也给他们排好了顺序。这样没出工的一些人家也一户接一户挨着浇水了。

第二天,第三天,还有来交工钱的人家。李虎都一一收下,排好了顺序。这几天天比较热,排后面的人家就有些后悔,都赞叹李自满精明,赶在了前面。更怨自己不开窍,前面懒在家看着不去淘井,如今交工钱又落后面,让庄家多旱了几天,少收不少粮食。

不到五天时间,没出工的大部分人家,地也都基本浇了。就剩李自新那地还旱着。他好像做着什么买卖,一家人每天忙着生意。这几天,只是闲下来时,他到地上去看了几次,井上也去看了,但并没有交工钱。他不想给李虎交什么钱,他知道挣钱有多么不容易。可是看到人家地浇了,庄稼都长起来了,自己那地里的苗眼看要枯死了。算算,春天下种时,又是人力,又是化肥,已经投资了不少。就这样旱干了,什么也收不上,那一切不是白搭了。收不上粮食,卖不上钱不说,还得掏高价买吃粮,买牲口料。再说了,自己一家人,辛苦一天也挣不了多少,没这地的收入还不行。算来算去,还是觉得应该交工钱,浇地好。

李自新想到这些,已经到了第五天的半夜。除了他家,其他人的地都浇完了。现在抽水已经停了下来,但等明天安排好了,开始第二轮浇水。李自新两口子算过后,睡不着了。赶忙又都起来,找够了钱,也不顾天黑,人家已经睡觉,就来找李虎。

到了李虎家的门前,果然看到他家里黑咕隆咚的。李自新两口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咚咚咚” 地敲响了那门。敲了好几遍,李虎的屋子里灯亮了。一会门开了,李虎走出来,问:“谁呀?半夜三更的,啥事?”说着打个哈欠,又喃喃道:“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上。”虽这样说,还是走前来,开了门。

见是李自新,李虎就不满地问:“出啥事了,都这会子了?”李自新说:“也没啥事。”他老婆在一旁说:“我们来交工钱,用井水浇地。”李虎知道没发生其他什么事,就说:“白天干啥来?这会水泵都停了,明天……”你别看这会这一对夫妻夫唱妇随,平时可老爱闹事了。再加之经常和寡母吵骂,李虎对他们还是比较头疼。现在看来没事,只是想浇水,就趁机这样数落几句。

李虎的话还没说完,李自新就伸过手,递上一沓钱说:“这是一千五百块钱,我家十五亩地。”李虎故意犹豫了一下,没伸手接那钱。

李自新老婆急了,说:“虎爷,你就收下,让我们浇地去吧。”听到这,李虎伸出手,接过了李自新的钱,说:“太迟了!”同时就着灯光把那钱查验点数了一遍。李自新问:“对着哩吧。”他老婆也说:“那我们这会就去浇。”李虎说:“明天就要开始下一轮了……也行,我跟你们去开吧。十几亩地,一夜过来,等明天吃过早饭,也浇完了。”说着关了院子里的灯,和李自新两口子往井上走去。原来他俩早做好了准备,开个三轮车,里面装着化肥和铁锨等。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庄社的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了十字路口一侧等着。李虎也来了,见大家都到的差不多了,就说:“截止刚才,队上的人家的地第一轮全部都浇了。”好多人知道李自新的地还没浇。难道,一夜过来,他的地也浇了?他肯把钱拿出来?于是人们议论纷纷。李虎停一下,等议论声平息了,就又说:“下面安排第二轮浇水的事。”接着他讲了浇水的顺序,工时折算等适宜。最后又说:“第一轮,截止刚才,没出工的人,地也全都浇了;也都交清了工时费。”接着他按顺序公布了收费的情况。谁家几亩地,交了多少钱,都说得清清楚楚。

谁家几亩地,社里的人都知道。一共收了一万八千三百二十六块钱。精确到了几厘地。应该没问题,公布到这,李虎就说:“这不,淘井时,邢冬梅不是被砸了吗?这笔钱,全给他家,作为补偿。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一时没人说话。

过了一阵,大家嚷嚷开了“应该的。”“不能让人家白搭性命。”“这个年头哪有白死的人。”有人甚至说:“这还不够,现在这人命就值几万块钱啊?”李虎接上说: “是不够,以后还得补。”说着,望望人群,又问:“既然大家都这样想,那自林来了吗?这是钱,一分不少。你拿去数,数对了给我打个条”

李自林这才明白李虎前面说的慢慢来负责的意思。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负责。但他不肯当着大家的面,拿那钱,就没往前去,说:“这样……”李虎说:“就这样了。”说着走过来把钱塞给了李自林。然后到井上去开水,正式启动第二轮浇水,其实应该说是今年第三轮浇水了。

这一阵子,李虎只顾了忙队上的事,自家的地就有秀芬和大江忙乎,自己还没去看过。第二轮井水浇地有序进行着。有了前面经验,各家各户怎么做也不再让人多说,都会做好。

再没啥事,李虎就到自家地上去看。从上面看到下面,自家的那些成熟地,基本按时浇上了水,小麦玉木长势都比较好。小麦都快孕穗了,长得碧绿壮实。再到下面的荒地,自己那四十亩地,今年种的单纯,全是番茄,长势也很好。

番茄耐旱,可是小麦玉米之类的粮食就不行了。自家那几十亩番茄是长得好,可是别人家种了粮食作物的,就不行了,严重受到寒旱。

再往前望望,杏树湾那儿的湖边上似乎有两个人,好像一上一下,远远地指着对方对骂,李虎就想过去看看。

杏树湾也有人叫柳树湾,说的是那里的一个湖,就在李庄社地界的下面。当时大集体生产,浇水多少,每年水费按地亩收,也不管你浪费不浪费。所以天阴下雨,晚上人们不想干了,就把那水放下去,全部注入湖里。夏天,水多的时候,不浇地,那长流水也注入湖里,所以那湖面还是比较宽阔。按传统,那湖和湖这边的地方都属于李庄社。另一边更大的范围就属于其他村社了。

这里有湖,就意味着水位浅,地表潮湿,因此湖两边几公里的地方都是盐碱地。大集体时,李庄社的人在那盐碱地上找出一些适合开垦的,开出了一些荒地,但是那地有水时潮,没水时旱,庄稼种下去也不好好长。当时有人听说种树能吸走盐碱,也为了争这个湖的所有权,于是就在杏树湾湖两边栽上了一些柳树和杏树等的树木。因为潮湿有水,这些树都成活了,而且慢慢长大。另一边的人看到了,怕李庄社的人把这边的盐碱地也栽树占去,就争着在靠近自己地域处的盐碱地上栽上了沙枣树。几个村社争着栽,以至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沙枣林。

因为在湖两边栽上了树,那湖就理所当然归李庄社了,没人来争。那湖边的柳树、杏树等长起来了。每年春天,柳树先发新芽,长新叶;紧接着杏树、桃树等开花,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夏天那一边沙枣树林里更是花香浓郁,把个杏树湾都香透了。湖里的水随着微风荡出波纹,倒是一个美丽的处所。人们劳作之余,闲下时,也到那里看看。

到了冬天,湖边结了冰,中间的水还冒着热气,一些人就到那水浅结冰处,砸破冰来抓鱼,感觉也不错。这边的荒地自然没人来争,想种了,种点庄稼,能收了收点;不想种了,就由它荒着。

后来上面修了水库,再没闲水流入湖里了。包产到户以后,各家各户浇水也开始计时计量,更没多少水流进那湖。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家里垃圾也多了,扫起来没处倒,有人就拉来倒在那湖边。可能把一些泉眼堵了,湖里出水越来越少,水位也越来越低。那湖边的柳树、杏树、桃树等也不好好长了,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对面的那沙枣树林也全没了往昔那生机,更是没人管了,属谁属谁去。

不过水位一低,那盐碱地地表有了改善,更适宜耕种了。李庄社有些人就到那儿开荒地。最初多数人家也没注意到,李虎一家是闲不住的人,他家最先开了一大片过去大集体时经常种过的地,就是现在那四十几亩地,今年种了番茄的。为了浇这些地不掏水费,李虎还在那湖的上端打起了一座拦水坝,蓄水浇地。那些年一个冬天过来,春天到了,他打的那坝前,能蓄很多水,再出力挖个引水沟,到了时节,直接就把那四十几亩地浇了。一年有收入,还不用交水费。

看到李虎占了这个好处,又有一些人,也到那里开荒地,到湖上打坝拦水。后来李庄社的大部分人家都在那昔日的盐碱地上开出了荒地,湖上也打起了五六座坝。引水沟也曲曲折折,到处穿插。当时社里也没人管,谁先去占了,就是谁的。包括人家挖的那引水沟你后来的人也不能动,不和人家商量,人家不容许,也不能用。

那里种的地多了,可是水少了。一个冬天,大半个春天过去了,湖里蓄不起多少水。这样,就再也不能直接引去浇了,就是最上面的李虎也一样。

不能引水来浇,那就抽水来浇。所以好多人家都准备了水泵,要浇湖里的水了,就用拖拉机拉上水泵,去抽水浇。这样,杏树湾湖里的水位更浅了。那边上的柳树、杏树、桃树等更是想活不活,有气无力的。柳树有的秃了,有的一半绿一半秃。杏树有的过年还开几朵花,有的就根本看不见开花,杏胶都把枝干糊了,像流出的泪。桃树看上去,样子更惨。

李虎家的荒地今年种了番茄,用水少,就没抽杏树湾湖里的水来浇,所以今年湖里水似乎多了一些。第二坝的李天乐,这几天下去看了好几遍,想把自己那坝前再挖一下,坝再加高一点,那水可能会自然引来浇地,至少多蓄一些,就算抽,也能多浇些地。

他这样一来,三坝的李自德看见了,也来挖。起初两人还交流,都说上坝的李虎因种番茄浇水少了,省下水,我们可以好好浇地了。可是这李自德却是越挖越不对,那湖面已经大大缩小了,就这么些水,他李天乐挖了,加高坝了,他的地能浇上了,可我这咋办。后来话题就变了。李自德说李天乐不要再挖,再加高坝了。可是李天乐哪里理他,依旧坚持要挖,要加。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个不依一个。后来言语变得粗了,互相揭短,还有了伤害性的言辞,甚至威胁。这样一个不让一个。

嚷到后面,李天乐一句话,惹怒了李自德。他就扛着铁锨走上来质问。李天乐啥人,能怕你李自德。言语自然一点不让,一点不软,也就怒气冲冲,迎了上去,而且说的话更伤李自德。

李自德忍不住,一手提锨,一手握拳打去,正中李天乐鼻梁。李天乐见他动手了,还打下了自己的鼻血,哪能忍让,就一锨轮去,扫在了李自德的右小腿上。他躲了一下,虽躲过了头部的要害部位,但没完全躲过,被锨碰到的地方虽没伤,但很是疼痛。这下他可真怒了,举起铁锨就劈来。

这时李虎已经到了跟前,远远就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有什么好好说。”可是已经迟了。李自德的铁锨已经砍下。李天乐虽也躲了,但没躲过,头上被他的锨划过,头皮划破,也流下了血。随即他就倒下了。

李自德见了,也傻眼了,就也跟着倒了下去。

这一切李虎看得真真切切,应该都没大碍,只是李天乐受了伤,流了血。不过两人装的成分还是比较多。但李虎也不敢大意,到跟前,分别查看一番,主要是看了李天乐,觉得确实没啥大问题,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慢慢拿起手机,先拨通了李天乐儿子李自真的电话。那边一看是李虎的号码,就有些兴奋地问:“虎爷,有啥好事?”这边李虎说:“啥好事?你快到杏树湾湖沟那里你们家的那坝前。”李自真说:“我爹就在那里啊。”李虎说:“就是因为你爹,他出事了!”那边一听爹出事了,马上换上了严肃的口吻,说:“他去时好好的?”

李虎说:“现在出事了。你快来!开上车,带上钱,直接拉人上医院。”那边急了,说:“咋还要上医院?我还在工地上。”李虎知道,他就在村上修楼房的那个工地上,并不远,就说:“别磨叽了,快点,晚了怕是不好。”说着挂断了。

这边,李天乐躺在地上,听李虎这样对他儿子说话,嘴里哼哼着,摆着手。那意思是说,他说的不对,应该让李自德的儿子开车拿钱来。

李虎也不管李天乐,就又拨通了李自德儿子李玉辉的电话。那边也接得快,问:“虎爷,你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李虎直接说:“你老子出事了。在杏树湾湖沟你家那坝上。”还没等那边反应过来,就又说:“开上车,多带些钱,直接送县城医院。”那边急了,说:“咋了,这么严重。”李虎望望李自德说:“严重得很!要快,慢了怕出大事。”李自德听了,嘴里也嘟囔着,似乎在说:“没那么严重。”可是又不能往清楚里说。就在心里怪李虎夸大事实。

很快,李自真开三轮车来了。到跟前,一看自己老子鼻子上,脸上,头上都是血,吃了一惊。说:“这是咋了?”再看看老子身边的铁锨,又看看躺在另一边的李自德和他旁边的铁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就说:“哦,是这样。那我不管了。”说着就要离去。李虎见了说:“咋,要蹲下?真不管了?老子的命不要了?”李自真听了,又愣住了,说:“谁打的,谁负责。”李虎说:“那你说谁打的?”李自真说:“这不明摆着吗?”说着,瞪着眼,望望也躺在那里的李自德。李虎说:“摆哪里了?”顿一下,又说:“你把你的人快往医院里送。等谁?”说着,也望望李自德。

这下,李自真不再说什么了,又来到自己老子面前,拨着头发看。只看到了血迹模糊,再也看不出啥,就准备往车里放。李虎就走过去,帮着将李天乐抬上了车。说:“快拉上往医院走。”

李自真就开车出发了。

没走多远,李玉辉也开车来了。到了跟前,看看自己老子躺在那里,没有伤,但嘴里哼唧着。儿子问他:“你好好地出来,才这么一会,咋了?”李自德只是用“哼哼”来回应他儿子。见从老子那儿问不出什么,看看已经走远的李自真开的那车,想起刚才碰面时他虎着脸,扭过头,也不跟自己打招呼,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也愣在了那里。

李虎见了就对着李自德说:“哎,你咋的?儿子来了,你去不去了?”李自德还是躺在那里不动,只是嘴里发出带点痛苦的“哼哼”声。李虎就对李玉辉说:“看来不行,还是要去医院。那快送吧。”李玉辉就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呢?”李虎说:“快送医院吧。看好了,你老子给你说。”

李玉辉也再没办法,就也准备把躺在那里,满身泥土的老子往车上弄。李虎也搭把手,弄好后,只说一句:“快送去吧。”就径直走开了。李玉辉心里急,也发动车子,开上走了。

李虎刚要离开,看到闲人李玉书不知为啥,到了这儿。就估计,大约是听到了这里两个老汉打架,来看热闹的。但等他来了,人家已经撤离了。他走过李虎身边,也没理李虎,只是脱口而出几句:“木上子下是个李,王字右边有个里,说人自己满有理,论己从来不讲理。”

说着走了过去。

李虎也不理,就到自家那番茄地上看看。看过了自家的地,又想着刚才遇上的这么桩事,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天色不早了,李虎就一面想些事,一面朝上面走来。看来今天还是来对了。要不来这里,那一对打闹,不知会弄出啥事。好在这会他们都有家人管上了,后面的事,再说吧。

他想着,一路走来。到了浇水的那儿,这会,正挨着小倩家浇。他看一下,她那地里的小麦玉米长得也和自己家的一样,这会儿浇水也刚合适。小倩虽是个女孩子,可是一切都做得很好,就再嘱咐几句,离开了。

李虎又到井上看看,一切正常,就回了家。

到家后,李虎也知道李天乐、李自德在杏树湾湖沟坝上的事在居民点上传开了。连自己老子让爷和老婆秀芬也都知道了。不过那些说法不一,有的说得更严重,说,两人都有性命之忧,已经送进了大医院,能不能救过来,不好说;有的还把那打斗场面描绘得神乎其神,好像两个武林高手在那儿争高下。当然,这事李虎应该更清楚,也更客观。但他听了,也不去解释。他知道,解释有啥用;过几天,当事人从医院回来了,不一切都清楚了。

天气还是晴朗干燥,河里来水更少。接下来就是继续抽水浇地。不浇水的人家就拔地里的草,干其他一些事。

李虎家的事就多了。除了到种粮食的地上拔草,现在番茄也开始开花,挂果了,更得加强管理。李虎每天走出晚归,到番茄地上去干活。有时有事要到村上去,耽误了时间,回来更得多干一些,把那耽误了的补回来。秀芬和大江有时到粮食地上拔草,拔完了,也往番茄地那儿去。

今年这番茄长得好,正在开花。那黄色的花,一串一串的,在阳光下闪着。刚结上的那小番茄,绿玛瑙似的。还有的才打上了花蕾,含苞待放。

就这样,一家人忙碌着。队上的人也都忙着。这样,不觉过了五天。

这天,天擦黑,李虎从地上回来,一到居民点路口,就听说李自德从医院出来了。有人说:“好了,啥事没有,医院都不让住了。”李虎听了,也不理,也不说什么。他想把这事凉一凉,等当事人找来了再说。不找也就这样过去了,那样最好。

又忙了三天。这天傍晚,李虎回到家,听说李天乐也出院了。也说是啥事没有,医院催着出来的。这些事李虎也只是听听,并不表什么态。

但是,这天吃过晚饭后,李自真来了。李虎还没有让座,他一进门,就在李虎那旧沙发上坐下,长吁短叹。他一直摇着头,就是不说话。李虎见他自己坐下了,又不说话,就也不开口,由着他。

沉默了好大一会,那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口说话了:“虎爷,你咋这个态度,你让我咋说?”李虎说:“你要啥态度?你想咋说,就咋说。”那人叹口气说:“我爹总不能让人白打。都老了!”他后面那那句话说得很重。

李虎听着,慢悠悠地说:“那你看咋办?”那人说:“我恨不得拿把刀子把那老贼给捅了,出出这口恶气。”李虎依旧不动声色地说:“完了呢?”那人说:“再让他陪。”李虎说:“就你有理啊。”那人说:“我爹挨了打,受了伤,住院近十天,咋还没理了?”李虎说:“你有理,也不能你咋做都有理吧。你捅人家了,还让人给你陪。人死了,谁给你赔?真那样了,你就没理了。不是人家给你赔,而是你给人家陪,还得赔命。所以万万不敢那样想,更不能那样做。”

李自真说:“照你这么一说,就完了?”李虎说:“也不是这样,你和李玉辉说说。你们平时不是走得近吗,还经常在一个工地上干活?”李自真想着,现在两人还在工地上搭档干活呢。但只是说:“谁和他走得近。现在……这样子,我能和他说吗?”

李虎说:“不能说就等着。我在想,等想好了再说。”李自真听出李虎要管这事,也就不再说什么。又坐一会,走了出去。

两天后,吃过晚饭,李自真又来了。看来他有些急,一进门就问:“虎爷,你咋想下了?你快处理啊!”李虎说:“急啥,这么复杂的事,几天能想出个啥来。你想出来了吗,咋办?”李自真说:“我没想,就等着你怎么处理。”李虎说:“看,你都没想。我还想着呢。想好了就处理;想不好,你们去上面告,法院告也行。”那人说:“还是你处理吧。”李虎就说:“听我处理啊,那等着。”

李自真拿不到个准信,就又走了。后来的几天,他又来问过几次。李虎都说:“还没想好,等着。”

这一天,终于李自德的儿子李玉辉也来找李虎了。一进门就说:“社长啊,我爹这次住院,可是花了四千多。这钱得有人出。”李虎说:“那你让谁出?”李玉辉说:“这还用问,打人的人呗。”李虎说:“谁打人了?”李玉辉说:“瞧你这,是装糊涂,还是……你不知道是谁打的?”

李虎说:“不知道,伤在哪里了?”那人说:“伤没有。疼,那可不能白忍疼。”李虎说:“哦,没伤。那是在那里打的?”李玉辉说:“瞧你这虎爷,装、装,你在跟前没看见?就是在李天乐这老贼的那坝前。”李虎有些不满,说:“别一张嘴就老贼老贼的,赶下来人家是你爷。”李玉辉说:“什么爷,老不讲理的。”李虎说:“那我们就讲个理,你爹咋在人家坝前挨打了呢?你爹要挨打,应该是在你家坝前,这样他就占理了。”

李玉辉听出了李虎话中的意思。就说:“那我爹这老人家还被别人白打了,这疼也白挨了,院也白住了?”李虎说:“那你说呢?”那人不说话了。沉默一会,李虎接着说:“事实明摆着。遇事不克制,老了还好冲动;出事了,都要求人家陪。人咋都这样了。”李玉辉说:“你是说,李天乐还要我们赔他。”

李虎说:“他儿子都来过好几次了。我就看你们家的态度,好了,我就处理;不行,就让人家上告去。”

李玉辉说:“好啊,好啊,让他去告,我还想告呢。”李虎说:“那,你咋没去告?”李玉辉说:“我就先看看虎爷你咋个处理。”李虎知道,李玉辉大姨夫的儿子在县公安局;他自己的亲小舅子在县法院。就是仗着这些关系,这些年他根本不把队上的人,队上的事当回事。有时还做点欺人的事,受欺者知道他有这些关系,也是敢怒不敢言,就都忍气吞声,让过了。

这次两人吵架,李自德之所以走上来对李天乐先施拳脚,并敢轮锨砍人,很大程度上也是仗着有这些后台关系。

李虎早就知道,李自德原来其实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几年之所以挺起腰杆子,在别人面前说些恶语,做些恶事,也都是因为这些。想到这,李虎又在心里感叹:唉,这些强硬的后台关系,有些人,有些时候也要不得,还害人。李玉辉说到这里,李虎就知道,其实他把这事早就说给了自己的那些亲戚,恐怕也因为一时不好弄,才来到这里,仗势先占个欺头,放些话,探探口风。所以就说:“看来我也没啥办法,那就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想告了就都告去。看看人家怎么处理。”

李虎的话软中带硬,李玉辉会听,换去刚才的一脸满不在乎,就带上些笑意,说:“主要还是你处理。合适了,就听你的算了。”李虎说:“要听我的啊?”李玉辉“嗯”了一声。李虎就接着说:“你刚才也说了,你爹是到人家坝前的。到那里干啥去了?”

李玉辉反应也快,说:“讲道理啊。”李虎说:“讲啥道理?咋讲下了?讲道理还打人。”李玉辉不吭气了。李虎说:“这是一。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人家头上有伤,到医院还缝了针,清洗鼻血的事就不说了,这些恐怕医院都记着呢。你爹呢?”李玉辉说:“没啥,可也挨了疼。”李虎说:“能看见吗?”李玉辉听了,又不说话了。

李虎就接着说:“这是二。这都明摆在那里。就是到了公安局、法院,能变了吗?我是知道,这些年,那些地方水是有些深,阴地里做个黑事,走偏害下某个当事人也是常有的。但这么明显的事实,怕是想黑也黑不了,想歪也歪不过。”

这些李玉辉的亲戚都说了,他们甚至已经去过医院,打过病历报告的注意。医院也想给那些人面子,但李天乐的伤情没法改轻。再说了改这东西,牵涉的人多,不好弄。李自德的可以给加点轻伤,但说啥不能重。就轻伤,实际上也不好弄。

李虎知道李玉辉和他那些有权的亲戚什么法子都想了,甚至帮他出了注意,就拿这些关系找村社,先讹诈他一番。李玉辉这是头肿心里明,听李虎这样辩着,知道那一招也不好使,所以不说话了。

接着,李虎又说:“最多在你那些亲戚的遮盖下,人家告下了,拖着不处理,但也不能拖太久。人家若不依,总有一天得处理。再就是处理时,偏袒一下,让你们少承担一些。最后就是在执行时再拖。但最终能拖了吗?”

这猴子还真神了。李玉辉听到这里,不禁在心里感叹。他说的这三步,正是他家那些亲戚准备的。人家真告了,就这样遮蔽、拖延。但是李玉辉不露声色,可也再说不出啥。沉默了一会,李虎又说:“你说是不是这样?”这问到了李玉辉的心上,可他不回答,只是说:“那你说咋办?”

李虎说:“要我说,忍个肚儿疼,把这事撂一边,各干自己的事去。真要像刚才那样,打官司,拖着,心里都有事;两家的关系也会越来越紧张。”

李玉辉说:“看来,你说的也对。”李虎听了说:“就算里面有人,那官司也不是好打的。人家告了,又明显占点理。听说现在打官司,费用也很高,人家占点理,你就肯定得输,说啥你也不会占理,这费用你就得出。赔偿款可以拖,可这钱你不能拖,对吧。”李玉辉听了,觉得他说得也对,就更是闭口不言了。

说到两家的关系,李玉辉低下了头。细想想,两家的关系还真不能闹得太僵。是的,自家亲戚多,现在的确有几个进了要害部门,手中有了权。有了这些背景,自家人腰杆子是挺了起来了。可是过去,由于父亲胆小怕事,又严格管束着儿女,自己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让他跟着种庄稼。眼看也老大不小了,还没咋出过门。初中学过的那些东西没用处,忘了个差不多,又没学下什么手艺。前几年找对象,看上去光眉显眼,齐头骨实的小伙子,愣是找不着。好在毕竟人模样在那里放着,经人介绍,也成了家。可是家里的穷底子没办法改变。

李自真就不一样了,他比较实在。上学时也踏实,学习要比李玉辉好些,可是考高中也没指望。所以中考一结束,毕业证还没拿到,他就外出学手艺了。学过木匠,好不容易上手了,可那行业社会上吃不开了。又改学电焊,也掌握了相关技术,但也不时兴,不好找工作。但是他就是不回头,又进了建筑工地。从小工干起,学会了瓦工。因为在学校里学习也还算行,所以除了砌墙,还能摆弄电器。就那图纸,经工程技术人员一讲解,他也是心领神会,所以很快就成了工程上的骨干。现在搞建筑,大都是搞框架工程,很少再砌砖了。架模板,填框架,粉墙,他更是得心应手。

李玉辉知道这些,就去找李自真,希望跟他一起干。论起来,李自真也是叔字辈的,两人从小玩到大,又一起上学读书,关系一直好,所以当场就答应了。带着他一起去工程上干。李玉辉胆子小,高处不敢上,李自真帮着;没技术,不会干,李自真就手把手给他教,反复给讲解。监工的人查下了,李自真给罩着。现在,李玉辉也有了些技术,建筑上的那些活,大都能干下来,这还多亏了李自真。要说,这人还是自己的领路人,师傅哩。

就现在,李自真到哪,李玉辉也到哪,两人总是合伙搭对。明显的,由于技术等原因,李玉辉干得少,可是分钱时,都是平分。

这次事情出现后,李自真就那天下午早回了一会,第二天老板就打电话把他叫去了,工程上不能没有他。可是自己,到今天,好长时间过去了,也没人叫。那意思就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是自己这样又咋去?不去,那些亲戚可以帮衬自己少掏些钱,或者多拖几天,可是他们不能帮自己挣钱。真要挣到钱,还得找人家李自真。

听李虎说不能搞僵两家关系,李玉辉又想了这么多。想清楚了,就对李虎说:“那虎爷,我都听你的;我回去再想想,给你答复。”

李虎想他还是要问那些有权的亲戚,不过就由他问去好了。就说:“回去好好想。问问人也行,但别让人给指偏了路。真想好了,明天还这个时间,带上钱来。”李玉辉说:“我和李自真……还得你说。”李虎说:“这我知道,你们两个做儿子的把事解决好了,回去劝自己老子。不要多缠绕,你俩关系还和以前一样。”说着,李玉辉就起身要出门了。李虎就又说:“去了,给家里人说说,多给那些有权的亲戚长长脸,不要仗着这关系胡来。有这些亲戚,弄不好,也害人哩。”

李玉辉听着,就走了出去。

第二天,也是晚饭刚吃过,天就完全黑了。刚收下碗,果然,李自真就进来了。坐下后,他问李虎:“虎爷,你想好了吗?”李虎估计那边李玉辉也没啥其他办法,今天迟早也会来,就满有把握地说:“想好了。”

李自真说:“那你想咋处理?”李虎说:“这样吧,让李自德给你家出全部的医院费用。”李自真说:“这恐怕不行。”

李虎说:“咋个不行?行了。”李自真说:“那还是说我爹白挨打了。”李虎说:“不行,就再加你老子八天的误工费。”李自真说:“这也不行,咋才八天,人到今天都还不能出门。一家人跟上,也好长时间了。”李虎说:“你说的这也是事实,但我看也行了。都一个队上的,虽然隔得也远了,但毕竟都是一个李家人。”

李自真说:“话是这么说,可他李自德也太狠了。打人时,咋就不说一个李家人。”李虎说:“我看行了。难道你们想问题还不如李玉书了?”接着,他又讲了上告的情况。李自真也知道李自德的那些亲戚关系。听李虎这样说,想想,人家做个手脚,要么拖延,要么大事化小,处理轻了,就算给你处理了一些钱,估计也多不过这些。人家拖着不执行,你一时还拿不到手。要回那点钱,得受多少拖累。李自真想了半天,也再没办法,只能这样,就说:“那你啥时候处理。”

李虎说:“只要同意按我说的办,马上就处理,今天。”

话音刚落,李玉辉进来了。他见李自真也在,有些不自在。李虎见了,就给他使个眼色。李玉辉是聪明人,领会李虎的意思,就对李自真说:“你也来了?”一句问候,倒把李自真弄得不知所措,就忙说:“来了,你坐。”

见李玉辉也坐下了,李虎就说:“天也不早了。这事发生也有些日子了,既然今天你们做儿子的都来了,听我的,我就给你们个了断。”

李自真、李玉辉都说:“就听你说吧。”

李虎就说:“事情吧,你们老子可能也都给你们说了。谁的错大,谁的错小,反正一个巴掌也拍不响。现在就是责任的事。我看,李玉辉吧,你爹的住院费,你们自己承担。”李玉辉听了,站起来,忙说:“那是,那样行。”李虎又说:“你先别急,还不止这——李自真爹的住院费,你也承担上。”李自真望望李虎,但是什么也没说。

李玉辉也没张口。李虎看看二人的神情,说:“另外,你再给人家出八天住院的误工费,每天就一百吧。你们看咋样。”两人听了,半天了,都不说话。

李虎就又说:“咋都不吭气了?”两人还是不说话。李虎就把目光转向李玉辉,问:“你看怎样?”李玉辉皱皱眉,但很快平复了,说:“就看自真吧。”李虎又把目光转向李自真,说:“看来李玉辉没啥问题,你看呢?”

李自真再想想,说:“这样……可是……要是玉辉没意见,那就这样吧。”李虎说:“那就是都同意了。李玉辉带钱了吗?”李玉辉低声说:“带了。”李虎又对李自真说:“医院的收费票据带了吗?”李自真说:“钱都交医院了,就那么些。”李虎说:“交了多少,拿票据说话。口说无凭。”李自真听了,掏出了几张票据。李虎接过去,喊来大江计算。

大江过来,把那些票据上的数字算了几遍,告诉了数字。李虎问李自真:“对着么?没错吧。”李自真点点头,说:“对着哩。”

李虎又对李玉辉说:“有问题吗?”其实,出事的当天,入院手续还没办好,李玉辉就把电话打给了那几个亲戚。那些人当即找到医院,已经吩咐过,尽量控制二人的医疗项目,不该查的不查;控制医药费用,不该用的药不用,可不做的手术不做;控制住院时间,能出尽快催着出。医院就照做了,所以二人都是医院催着出院的。这情况他都知道,就也说:“没问题。”

李虎就对李玉辉说:“没问题就点钱来。”李玉辉听了,掏出一沓钱,数出相应数目,递给了李虎。李虎再数几遍,和说定的数目一样,就把钱递给李自真。

还没等李自真伸手,李虎又说:“不过,这只是你们老子的事,你们二人之间没事,该咋咋。你们老子可能都不满意,回去你们多给解释解释,以后别再这样,乱来会害儿子。”

见二人愣在那里,李虎看看李玉辉,知道他此刻啥心情。再看看李自真,从他那复杂的表情上,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就顺势说:“我还有个建议,这虽是两家大人的事,弄得你们做儿子的也都不自在。现在问题解决了,你俩就在我这里,握个手,今后还好好相处。”

听到这,李玉辉已经伸出了手。李自真见了,也伸出了手。两个年轻人的手虽然握在了一起,可是神态还是不自然。李虎看出来了,就说:“这不行,不亲热。”听了李虎的话,两人分别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紧紧握在一起,而且越来越紧。

还握着,李玉辉就问:“自真啊,那工程干的咋样了?”李自真说:“干得正紧张,人手紧着呢;你没事了,明天就上,咱俩还搭伙干。”李玉辉就说:“谢谢!我会好好干。”说着感激地望望李虎。

站在一边的李虎见这两个人已尽释前嫌,也很是高兴,并为自己成功的调解一起群众打架致伤事件而得意。应该说,今天这调处结果比预想的要好。

大江见了,笑一下,走出去了。

见两人手还握在一起,李虎就说:“这就好,这就好。都好好的。明天起该干啥干啥,都像以前一样——比以前还要好。”说着,他让两人坐下。又说:“回去各自还要做做自家人的工作,尤其是两个大人的工作。就说杏树湾吧,现在那个样,也没多少水。就我家那坝拦的还多一些,就把我家那坝挖了,汇在一起,也没多少,浇不了几亩地。我看你就再挖,再加,天这样旱下去,过不了几天,整个湖沟就干了。用那么大个水泵抽,一点水,天这么旱,都渗了,费时费油,不合算。我这几天感到身上汗水老沾衣裳,额头的汗也直往眼睛里去,根据经验,这天很快就会阴了。要下雨了,而且可能还要下大。这样旱情也就缓解了。再说了,我知道你们家都没出工,就那几亩荒地,想浇了,交点工钱,抽大口井里的水浇,一亩也才一百,你用那么大的柴油机,带那么小个水泵,效率低,耗油多费时间,算下来也差不多。”

李虎一气说了好多。二人听了,也都觉得有道理,就又怪自己父亲多事,觉得他们为争那么点水,不顾年老颜面,大打出手,实在不该。

夜已经很深了,两个人明天还要早早上工地,李虎地上的事也等着人,就把他们送出了门。

过几天,天果然阴了,浓云翻滚。很快,久违的雨水降下来了。果然下得很大,持续时间也长。

以后几天断断续续,又下了几次雨,下面的荒地旱情也缓解了。上面河里来水量大增,各村社也都陆续安排浇山水了。李庄社也轮到了。俗话说:“雨浇芯,水浇根。”庄稼长得好,真要丰收,还得浇好根。雨下得再大再透,也比不上浇水好。李庄社没挨上抽水浇地的人家的成熟地,及所有的荒地都用山水浇了,大口井抽水就停了。有些人抽水浇,扣了工分,或者交了钱,也没什么怨言。浇井水,虽然扣工分,没工分要交钱,但那水不大不小,家里出一人,就浇了。而且那水比较干净,浇了,地里不长草,就少了除草的麻烦。浇山水,快,但不论地多地少的人家,挨到自家浇地了,就那一会得出好几个人。那水里冲来了不少草籽,浇过没几天,各种杂草就长出来了,就得及时拔除。

李虎家上面的地是用井水浇的。下面种番茄的地浇的是山水。浇番茄,地不能浇太满,就是不能用水泡,水都渗到就行。但即使这样,没过几天,地还不能下人,那杂草就出来了。等地干些,能下人了,就得拔除。

地里浇了水,田埂上的草长起来了,得割;地里庄稼长着,草也长者,那草就得拔去。这几天,人们还是比较忙。

几天过去,活儿轻松了。李虎又往村上,乡上跑了几趟。原因是,其他村社,不但有井,还铺砌了U型渠,大大小小,通往田间地头,社员浇水非常容易,可李庄社没有一寸铺砌渠,浇水那个难,说不清,道不明。其他村社渠道通了,路也平整铺上了水泥或沥青,李庄社的不论是进村的路,居民点前的路,还是田间路,仍旧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全是土路,风一吹或者有车通过,弄得尘土飞扬。李虎到村上乡上就是和有关领导说李庄社修渠的事。

村上跑了几趟,村干部说:“现在太迟了,没列入计划。”怪李虎春天不早说。李虎想想春天那情景,不听还行,一听就来气,说:“一个社长,选了差不多有一个月;我不跑,你们还定不下来,谁来说?”村长说:“你刚当社长那阵就该说,也便于我们上报。”李虎说:“就这么几个月,发生了多少事?”村上书记村长想想,他说的也是,李虎当社长这几个月,事儿确实多,他也做了不少。但到了这个节儿,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咋好往上报。可这李虎偏又是个急性子,你看,没个准信,天天跑,死磨烂缠。

没办法,村上就说,让李虎到乡上去说说看。看来村里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几天,李虎就往乡上跑。乡上也说:“这是好事,早就该这样做了。”就是前面的那些社长,乡村干部找到他了,不说跟群众商量,自己先不愿意干,不接受,所以造成了今天的问题。但是,这的确有些迟了,没列入计划,不好安排。也进一步说,只要愿意干,等明年,列入计划,投资兴办。到时候,工程技术人员也会来勘察,设计,指导。

看来这是没指望了,可是李虎看别的村社群众浇水走路那么方便,想想自己这个社,就有些不甘心,还是不断到乡上,往四处跑。

一次,正好把乡上陈书记和黄乡长都碰到了。李虎就又说起了李庄社修渠的事。黄乡长听了,说: “这样做很好,但是……”李虎说:“好就批了吧。”黄乡长说:“已经说过了,迟了,不好安排。”陈书记也说:“和群众商量了吗?”这李虎倒是没想到,但他说:“这好办,我们那地浇水太不容易了,谁不想改变这种情况?”陈书记说:“你有这种责任感,群众有这种积极性,是好的,比以前的那些人好多了。你不是也干了一些事,也说明你还是能干成事的。”李虎听了说:“一定能干成,你投资下来,我们肯定能干好。”但陈书记又说:“急不得的,不是说列入明年的计划吗?回去准备去,召集群众商量好。想干了,明年,一次弄好。”

李虎想,今天这样子,再缠下去也没用,不如先回,过天再来。就说:“那领导先忙,我过天再来,你可把这事放在心上。”

李虎出去了。黄乡长说:“真能缠,听,还要来。”陈书记说:“总比那不干的要强。你看,前面那些,人家还死活不来。你找上人家去了,那是怕这怕那,推三阻四,”黄乡长说:“这个倒好,想一出,是一出,死泡硬缠。”陈书记说:“刚当上社长,有些门道还不清楚。不过,真有可能,支持一下最好。听说,他今年抗旱,虽出了大问题,但效果还是不错,群众也慢慢开始信任了。”黄乡长说:“那咋支持?”陈书记说:“我们乡上是不好弄了,那咱和县水务局联系一下,哪怕协调一下,修个一两公里也行。搭个台子,为明年创造条件。”黄乡长说:“一般都是前一年做计划,本年初确定下指标。现在都到年中了,咋和人家说?”陈书记说:“问问,问问总可以。不行了再说。”而且说干就干,说着就要拨水务局领导电话。

电话拔通了,没人接。黄乡长就说:“我说啥来。不好弄,以前年初加都不行。”还说着,电话铃又响了。陈书记一看,是水务局王局长的电话,就忙接了起来,说:“我的大局长啊,忙啊?”那边王局长说:“陈大书记,你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刚才真有点事,不过忙是忙,可哪有党忙。党啊,你有啥指示。”陈书记说:“你不当这么说的,可这么说就这么说吧。党现在有点麻烦事,想问问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王局长说:“那你说,是什么事吧。”陈书记说:“都忙,就不开玩笑、兜圈子了。”王局长说:“那你直说。”陈书记说:“好。就是我这个乡吧,有这么一个社,那社长这一段天天往这跑,他要修渠。”王局长说:“哦,修渠……那去年咋不报?去年报了,只要你陈书记确定了,我们都会列入项目。”陈书记说:“问题就在这。以前,那个社的社长都不好好干,去年那个秋收没完就不干了,一直没选出合适的,只到今年三月底才选上了现在这个。前几个月忙抗旱,现在了,才缠着要修渠。”王局长听了说:“是这样,那我记着,做明年项目时,你这个社,我优先安排。”陈书记说:“要等明年,我们会上报,也就不问你了。问你,就是看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先给安排一下。”王局长说:“现在搞,怕是没啥办法。”这边陈书记不说话了。黄乡长就说:“看来就是不行。”说着出去办其他事去了。

黄乡长刚离开,陈书记本来也要干自己的事,刚站起身,那边王局长又说话了:“书记,是不是有些为难?”陈书记说:“也没啥,就是这社吧,好不容易选出个想干事的社长,我们就想支持一下他这积极性。”那边沉默了。

就在陈书记要说“再见”,准备挂机时。那边王局长又说话了:“是这样呀,那让我再想想。”看来有戏,陈书记又来兴致了。忙说:“那好,那好,你再好好想想。哪怕先给修个一两公里也行。”那边说:“我前几天下去看今年各项渠道改建工程进度,有个乡的一个村不是立了项目吗,但在实施的过程中,因渠的走向等问题,群众有意见,需要改道,但一时半会可能也弄不好,人家申请延期到明年完工。这就意味着,今年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那些预制的U型砖,现在可能要闲下了。局里工程技术人员也会闲一些了。我问问,他们今年要真不用,就先给你那社用,等明年他们用了,明年预制的也出来了,不影响。不过,我要问一问情况,才能答复你。”陈书记听了说:“那麻烦你赶快问一下,把这事定下来,那社长催得紧,得给他答复。”那边说:“好。那我这就去问了。再见!”

电话挂了。

两天后,早上乡上刚上班,李虎又来了。陈书记到县上去开会。黄乡长在乡上开一个会,安排有关工作。领导都忙,乡上其他干部不认识李虎,有人经过时望望他,也有人见了问他:“你什么人?来找谁?”李虎就说:“李庄社的,来找领导。”那人不知道李庄社,听他说找领导,就说:“都忙,先回去吧。”李虎说:“我不忙,我等等看吧,我要解决问题哩。”那人听了,心想:闲,你就等着吧。就再也不理他,也不说什么,匆匆走过去了。

等了好大一会,从一个门里出来了一些人。李虎向那里望去,那些人刚才好像在那里开会。现在会散了,都走了出来。想到这些,李虎就走了过去。刚到那门前,就见黄乡长在后面,和几个人说着话出来了。

黄乡长正在和那些人说着什么事,没看见李虎,就要走过去了。李虎见乡长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喊一声:“乡长!”黄乡长听到有人招呼自己,循声望去,见李虎站在那里,正望着自己,就走过去说:“哦,是李虎,是为那事?”李虎忙说:“是呀,是呀,领导咋弄下了?”黄乡长就说:“明摆着,不行的事。你回去吧,过后再说。我还有些急事要安排。”说着就要往前走。李虎见了,有些急,就说:“到底咋回事吗?”黄乡长连走带说:“情况不是前面都给你说了吗?”李虎说:“但领导也说了,再想想办法。”黄乡长说:“想了,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我和陈书记该问的都问了,该求的都求了。就这样了。”李虎见乡长确实忙,他也说得够清楚了。见乡长走了,也就走出乡政府,赶忙回家了。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做哩。那些事虽没找乡上领导的重要,但对他来说也是需要急做的。等在这里,没结果,还误事。先回去做事,明天早早再来。

回到村,李虎没有回家,直接走到上头的地上,从那里一路看上下来。李玉功也在地上闲逛,不知在干啥。见了,问:“虎爷,你是在查看谁家的庄稼长得好吗?”李虎说:“看看。”李玉功又说:“那,哪几块地长得好,都是谁家的?”李虎说:“才看,还没看出来。”李玉功说:“好的你虎爷是不是要奖励?”李虎说:“看过了再说吧。”说着,也不管李玉功,继续往前走。走一阵,站那里看一阵。李玉功却是不舍,仍跟在后面说:“如果有奖励,看我的那几块怎么样?你可要特别关注一下。选社长时我可是给你投了票的。”李虎见他跟在身边缠着,有些烦,就不再搭理他。继续往下走,往下看。

走了一阵,李玉功也觉得没意思了,就离开他,到其他地方去了。

已经走到了居民点那儿,李虎就在这来回走了几遍,仿佛在寻找什么。家里闲着的人看到了,都探出头来看他在干啥,想啥。也有人走了过来,想看个究竟。看了一会,似乎有了点名堂,李虎就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向下走下去,看下去。到了自家那荒地上,也就是到了杏树湾那儿了,这已经是全社最下面的地了。看一阵,李虎就来到自家那一片地上。只见那地里番茄长势好,一片碧绿。主茎粗壮,分枝上长枝。纷繁的叶片下,那黄色的花朵一簇簇开得正欢。碧绿间,闪着团团点点的金光。有的花已经褪去,结上了橄榄籽大小的果实,绿得发亮。

李虎看着有些欣喜,感叹:今年又种着了!凭他的经验,照这样长下去,好收成是肯定的了。只要价格好,肯定能卖上钱。看到番茄长势好的同时,李虎也看出了问题。那就是地里的番茄上枝上长枝,分枝太多。这会影响番茄果实增大,也影响成熟。他今天就是为这来的,于是赶忙下到第一块地里,按那棱沟,开始打番茄上后生出的那些分枝。

每一株番茄上那些应该折去的分枝有很多,花了很长时间,费了好大力,才初步完成一棱。看看天,也快到晌午了,但他并有回家的意思,继续往下干。这一来是要赶快把所有的地块都做好了,以使番茄更好地生长;二是,抓紧把这事干了,他还要做其他事哩。有些事跑来跑去,费时间,可能还要缠磨。

又干了两个来回,李虎感到渴了,也饿了,更觉得已经迟了,就走出地来,踏着那曲曲折折,高低不平的土路回家了。

到了家里,其他人已经吃过饭了。让爷已经睡了午觉。大江正在修理什么。见李虎进来,秀芬就抱怨:“你一天没魂的一样,干啥去了?饭又吃过了,才来。”  

李虎提过桌子上放的一把壶,里面似乎有水,倒了一杯,一气喝下去,才说:“去给番茄打枝了,番茄上分枝太多了。”这秀芬懂,知道他干的是正事,急事,就给他端来饭,伺候他吃。说:“我前几天去看了,那分枝是不少,这几天咋给忘了。那你快吃,吃过了,都去打。”这边父母说话,大江在一边忙着,虽对老子不按时回家吃饭在心里有些嘀咕,但听到他们说的话,似有所悟,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加快了手里活路的速度。李虎又倒一杯水喝了,就吃起了饭。秀芬则起身去找一些东西。

等李虎吃过饭,秀芬找出了几把剪子。那番茄上的分枝,早上露水地里,有些脆,用手可以折下来。到了下午,被太阳晒蔫了,用手折就不容易了,而用剪子剪,就不那么费力了。她还找出了几个筐子和袋子,打下的分枝还得拿出地外,用筐子盛,袋子装,效率会加大。

等秀芬找好这些,李虎饭也吃过了,大江也做完了自己的事。秀芬就张罗上地。问李虎:“你才吃过,要不缓一会儿,我和大江先下去干?”李虎吃过了饭,有些犯困,本来想躺会,但想到后面的事,就提振精神,说:“缓啥,快去干活吧。不抓紧,那会影响番茄正常生长成熟。”这样,秀芬也不再说什么。

大江早开出了电动三轮车。出了街门,父母都坐上去后,就开着往番茄地上走。天气有些热,居民点街道上很少有人。有几个在门口歇凉的,看着李虎他们开着电动车,这么早就上地,就猜测他们这是去干什么。也有的感叹:“这么早,也不顾热,有多少干不完的活!”

李虎家里几个人在地上干活。渴了喝口带来的水;饿了,吃些馍。很迟了,还在紧张地在那番茄地里忙碌。这样,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大江说:“这么迟了,还不去做饭,爷爷要带脸子了。”秀芬这才想到:的确迟了。就说:“那就收工回吧。”

说着几个人走出了地,来到三轮车前。都坐上去后,大江开着回了家。

到家后,让爷果然挂着脸子,坐在上房的沙发上。见秀芬他们进来,气哼哼地说:“还早,天才黑,咋就来了?咋不明天早上了再来。”李虎他们也不说什么。秀芬忙着洗手做晚饭,李虎照应牲口,大江则做着其他一些事。

等秀芬把饭做好,天已经黑了,其他屋子里早开了灯。但显然让爷还生着气,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他所在的屋子里灯也没开。秀芬端来了饭,放桌上后。先去开了让爷那屋的灯,叫让爷出来吃饭。见他慢腾腾出来,气恼地坐下后,秀芬又端起碗,拿着筷子递给让爷,说:“活多,还没干完。迟了,你就吃吧。”让爷有好大一会没接。见秀芬仍端着站那里,就气呼呼地接了过去。

见让爷开始吃饭,李虎、大江也也走了过来,坐一起吃饭。其间,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闷声中吃过了晚饭,李虎到居民点路上走一圈,看看情况,也不早了,就进屋收拾好门窗,准备睡觉了。他想明天再到乡上去一趟。可是自家田里活计紧,不好开口跟秀芬他们说,更不能悄没声息地放下活不干去那里。经历了前面那么些事,家里人对他当社长也不再说什么,只要不影响家里田地上的事,就都由着他。可是要家里人都支持他当好这个社长,还很不容易哩。放下田里这么紧的活,到乡上去问信,怕是还不好张口。

想着这些情况,又做了一些事,李虎就心事重重地上床睡觉了。虽然十分乏困,可是脑子里乱乱的,一时难以入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虎就起来了。老婆做早饭,大江做些干活的准备,他就到后院喂牛。

早饭比较简单,很快做好了。让爷的荷包蛋也好了,但他还没起来,就在锅里放着。李虎夫妇和儿子几个人吃了,又带了些干粮和水,就出门了。这样早出晚归,又干一天,剩下的活还多。平时干活慢性子的李虎有些急,等番茄枝杈都打完了,还得几天,而且,这样只打一遍还不行,还得打几遍。不过后面打,就没有第一遍那样费事了。可缠在这农活上,乡上还怎么去?不去的话,领导就不把那事放心上。真要不再跑,今年李庄修渠的事,就彻底黄了。

他有些为难,干着活,想着心事。

看李虎那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埋头干活的样子。第二天吃过晚饭,睡觉时,秀芬问:“你是不是有啥事急?”李虎幽幽地说:“也没啥事。”秀芬说:“没事?看你那样子,像是谁欠了你八百。”李虎也不啃声。秀芬就接着说:“你原来心里从不搁事,现在这样可别憋出什么毛病。家里还忙哩。”李虎就把自己打算修渠,跑乡上争取支持的事给她说了。秀芬听了,也不再说什么。接着两人就相继都入睡了。

第三天,李虎起得更早了。不过,吃过早饭,就要出门上地时,秀芬对就要上车的李虎,也是对儿子大江说:“你有事,就去办吧,我和大江先去干。”大江没吭气,李虎有些犹豫。秀芬就又说:“就这样吧,大江,我们走。”说着上了车。大江就启动车子走了。李虎望着三轮车走远了,这才转过身。进屋再看看,觉得也不早了,就出了门。

李虎来到了乡上。上班时间还没到,但已有干部零零星星往乡政府走。李虎到大门口时,那位曾经到李庄主持选举社长的刘乡长——刘继安也到了。实际上他也有好几次远远看见李虎到乡政府来了。这次正好碰面了,认了出来,就上前来打招呼:“哦,是虎爷。”李虎也认出了他,说:“是刘乡长。上班了?”刘副乡长说:“上班了,这么早你就来了?闲得没事干了吧。”这哪里是闲,自己忙得都顾不过来了,恨不得分八大片来应付了。虽这样想,但李虎嘴里却说:“也不闲,只是有事,找领导。”刘副乡长说:“你可别找我,你的问题我帮不了。”李虎想:我还没说啥问题,你就说帮不了。不过也难怪,乡上干部是多,可都有自己主管的方面,管不到的地方,也就没办法了。想到这就说:“本来还想找刘乡长帮忙解决个问题,这样,我就找其他领导吧。”说着,已经进了乡政府大门。到了刘乡长办公室门口,刘副乡长就说:“这样好,那你就找找其他领导,我就忙事去了。”说着进了那门。李虎原本想让刘副乡长给指一下乡长或者书记的门,见他进去了,没办法,只能到自己来过几次的乡党政综合办公室。

这里的工作人员已经收拾好办公室里的一切,也准备工作了。见李虎进来,有人几次见他来过,就问:“你找谁?有啥事?”李虎说:“我找陈书记,黄乡长也行。”那人说:“陈书记到县上开会,好像怎天已经结束了,不知他今天还有啥事,来不来乡上?”李虎说:“那我找黄乡长。”那人说:“今天不开会,黄乡长在他办公室。”李虎说:“是哪个办公室?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指一下。”

那人说:“指一下行,但不知你有啥事?”李虎说:“我是李庄的。是社长。”

那人显然不知道李庄是什么地方,只说:“哦,是社长。我给你指;去了,有事好好说,不能胡闹。”李虎说:“我这事咋能胡闹呢,只能好好说。”那人说:“那我指给你,你去找。”说着,带李虎出来,给他指了黄乡长的办公室。

李虎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来到了黄乡长办公室门口。那门关着,李虎就走过去敲敲。敲了好几遍,没人应声,就使劲推。好几次了,也推不开。看来里面没人。李虎就离开一些,站在那里等。看着乡政府大院里,有些干部来了,过一会又都急匆匆地出去了。再下来,进来的人已经很少了。看来,这黄乡长是来上班了,但可能又出去办啥事去了。能不能等到?这么忙,在这里干等,心里实在有些焦躁。

无聊地又等了好大一会,乡政府里越来越静了。李虎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就来到了刚才刘副乡长进去的那办公室门前。结果,那个门也锁了,人早不知去了哪里。他就漫无目标地在那门口徘徊一阵。

来回走着,李虎心想,这样不行,就又来到了那综合办公室。那里刚才有三四个人,现在只剩一个年轻女子了,里面也显得很清静。李虎看着那屋子里,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进去。

那女子没见过李虎,见他进来,打量一番,脸色变了,严肃地问:“你有啥事?”李虎说:“我找乡上领导。”那女子更加警觉了,说:“领导都下队去了,不在。你回去吧。”李虎说:“我来一趟也不容易,等着,中午他们会回来。”那女子急了,说:“领导中午不回乡上。”其实,现在乡上干部都是上班时到乡上签到,然后根据分工和安排各干自己的事。不论在单位还是下村社,下班时都要到乡上。只是这女干部看李虎这衣着,这模样,像是来缠领导办事的,想先暂时编个理由,打发他离开,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李虎听了说:“啊,不回来?领导中午不回乡上,那我还等什么?”说着就退了出来。今天可不走运,放下家里农田那么忙的活不干,来乡上,结果白跑一趟。他有些失落,有些冤,有些别闷得慌。走出那门,就想赶快回家。

结果,刚走上通向大门口的路,见那门里开进了一辆白色轿车。李虎也不管,就走了过去。那车也开过来了,经过李虎身边时,猛地停了下来。李虎也不理,从路边继续往那门口走去。就在这时,那车车窗打开了,从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喊道:“李虎,是李虎吗?”那个声音李虎听起来有些熟,就止住脚步,转过头看去。只见那车上,陈书记正在喊他。

李虎心里一下来劲了,事成不成,找的人见到了。于是他马上转身,向那车走来。那车上,陈书记也打开车门,下来了。

一见到李虎,陈书记就说:“我就估计你到乡上来了,一路催着司机快开车。”李虎说:“一早就来的,说是你可能不来了,刚要回去。”陈书记说:“知道,知道。那到我办公室去吧。”说着,带李虎来到了书记办公室。

原来,县上这次办学习班,期限三天,昨天下午结束了。学习班结束后,陈书记走了几个单位,办了一些事。他没忘记李虎说的事,还抽空到水务局王局长说的渠砖预制点,还有那个立项修渠,又因故搁置的村里的现场去看了情况。的确如王局长说的那样。看来,说好了,李虎他们今年修渠的事,还真能解决一点。利用晚上时间又找到王局长说李庄修渠的事。因为他已经把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似乎比王局长还清楚。说起这些事,王局长再没推脱的理由,就答应了下来。但他担心,一旦定下来修渠了,如果李庄再拖下了,他可就说不过去了,所以 有些顾虑。

今早其实陈书记也很早就出了门。经过八井村时,他让司机把车开进了李虎他们那个社。一路走来,果然不容易,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乱”。那车差点开不进去。这应该是全乡他看到过的最差劲的地方了。那路是宽窄不平,土沟也是破败的不成样。真是行走没路,浇水没沟,可那路和沟占的地方倒不少,这确实应该整治了。他想找李虎把自己和王局长说的情况给他也说一下,再详细看看这个社路渠田的情况。可到他家门口,问问人,都说一早就没见到他,可能是到自家番茄地上干活去了。

一路看着情况,来到李虎家的番茄地上,一问,才知道他办什么事去了,具体情况不知道。陈书记就猜想,他可能是到乡上来了。

陈书记到李庄,除了看情况,找李虎,也还在问路的同时,了解群众对修渠的看法。好多人说,只要上面支持,早就该修了;也有的说不知道。

进入办公室,陈书记把自己刚才到李庄,找他李虎,实地查看有关情况的事给李虎说了。李虎听了,就说:“本来我天天要来,就听你的一个准话。可这几天家里地上忙,没顾上,今天早早来的。”陈书记说:“我这几天有事,也没到乡上上班。你来了,也没用。可你修渠,咋不先和队上群众商量?”听到书记责怪,李虎就说:“你这里得不到准信,我咋和群众说?有些人本来就怀疑我办不了事。和人家说了,你这里又不行了,那我成了啥?对不,我的书记。”陈书记听了,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就说:“那你也得先征求群众意见。一旦定下来,就一定要修,按期完工。这不能儿戏。”李虎说:“大部分人肯定愿意修,个别人你开会了,定下了,他也不愿修,这我知道。只要你给我定下来,我保证修成。”

听到这里,陈书记就把自己了解有关情况并和王局长说的情况都告诉了李虎。又对他说:“王局长有些不放心,担心你们拖。”李虎说:“那咋办?”陈书记说:“你真有把握,那我就约定王局长,你和你们村长都过去,再说说,把这事定下来。这渠真要修,还得抓紧了。”李虎说:“那行,书记说哪天去,我就哪天去。”陈书记说:“人家王局长也忙,我和他约。说好了,我也去,我拉你们去。”李虎听了很感动,说:“领导对我们这事还是很上心,也麻烦了。那谢谢了!”陈书记说:“你们那个社这十几年来落后太多了,总体情况太差劲。现在乡村要振兴,一个地方不能落下。那样子不行,我也急啊。今天实地看了,就更急了。”说完,又自言自语:看来以后只到村上是不行了,还要下到社里,下到社员家,才能看到更真实的情况。李虎听了陈书记的话有些欣喜,也没听他后面的自言自语。还有事,他就告辞出来了。

走出乡政府大门,李虎就加快脚步往回赶。到了村上,他直接往自家那番茄地上走去。

到了番茄地,秀芬和大江正在弯着腰干活。见他走来,秀芬没停手中的活,说:“刚才有人开车来找,那是谁?碰到了没有。”大江也附和说:“可能是个领导,你又犯啥事了?”秀芬听了,就觉得儿子这态度不好,说:“他不是还问想不想修渠的事,你还说‘想修’,能有啥事?咋这么说话!”李虎已进入了地,干起了活,听了说:“看,这个娃子。有人找,就是我犯事了?我不犯事还没人找了?”完了不再说什么,抓紧干活要紧。赶快干完了,一两天,还有事哩。

见父亲不再说什么,只埋头干活,大江就也不再说什么。

一直干到晌午,其他人早都回家做饭吃了。李虎才说:“回吧。”听他这么说,秀芬和大江就停下手中的活,走出了地。李虎最后走出来。都上了车,大江就开上回来了。

三轮车开到居民点,就慢了下来。居民点上好多门前都有些人。有人见李虎坐在车里,就说:“虎爷,早上有个坐小车的人,到处找你呢。”李虎就“哦,哦。”应着。还有人问:“那人找到你了没有?”李虎就说:“找到了。”又有人说:“啥事,那人很奇怪的,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有人说: “还向好多人问起修渠的事。”听到这里,大江索性停下了车。

见大江停下车,李虎就说:“那我们社要修渠,你们看咋样?”

站在不同门口的人都朝这里走来,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前面的一个人,抓抓脑勺 说:“修渠?”但没了下文。有人就接上说:“修,早就该修了,有些村社人家都修上一二十年了。”还有人说:“瞧人家那多方便,我们费力费水。”

也有人担忧,说:“要修渠,那可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哩。”李虎也不管这人啥意思,就说:“修渠,不能只说,要干哩。谁能给你修好送来?等了这么多年,没人给你送一寸渠来,你看就这球样子。”有人就说:“是不能等,不能靠。”还有人说:“那也得有上面支持。”李虎说:“上面是要支持,可谁知道你要修。”说着迈步离开了。大江也开动了车子,向自家门口走去。

李虎走着,想着刚才人们说的话,知道现在大部分人想修渠,心里有了底气。但现在这事还不好说,想着也就回家了。

又干了两天,那些番茄地第一遍分枝打杈也完了。但看看,已经打过的那地里,番茄秧子上,又生出了新的枝杈。不过,那要少,也都嫩,打起来也容易。真要干,就快多了。李虎下午干活从地上回来,村上赵村长来了,说乡上陈书记打来电话,要李虎明早到村上等着,他来了,和村干部一起到县上说事。传达完了,又说:“明天你可要早点到,别让领导等。”李虎说:“我哪次没早到,这事更是迟不了。”赵村长说:“看你大不咧咧的样子,我就提醒你一下。”李虎说:“也对,明天去了,你和书记都要多说,多求。”赵村长说:“说是肯定要说的,可是求……我看你这事够呛。”李虎说:“多说好话,也许能成。”赵村长说:“年初没上报,你这会突然提出来,怕是不好说。”李虎说:“年初我是啥?那时我提啥,谁听?”赵村长说:“这样,就等明年安排。你以为前面干了几件小事,都随意了,这次人家领导就一定听你的。还霸王硬上弓。”李虎说:“不能不硬啊,干不成件大事,年底被选下了,还怎么说。我这社长不是白争了,白当了。”赵村长说:“反正明天去了,看情况来说。”说着就要走。

李虎说:“别急呀,饭快好了。吃了,我先给你敬杯酒。”赵村长止住迈出门的脚步,说:“我吃过了,这么迟了,还敬啥酒?你们李庄可是个是非之地,我都不敢来。”李虎说:“就几杯,敬了,你明天说话有劲。我这有时也胡说,到不了点子上,说好话还得靠领导。”赵村长说:“明天要去说事,这酒就更不能喝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你一滴酒——我还是趁早赶快离开李庄的好。”说着,出了门,走了。

李虎送出赵村长,等回到屋子,秀芬把饭也做好了。端来饭,秀芬见赵村长走了,就说:“没吃,咋走了?”李虎说:“这么迟了,人家早吃过了。说是还不敢来李庄。”说着,一家人就着灯吃过了饭。

晚上睡觉前,秀芬问李虎村长来干啥。李虎就把明天一起跟乡上书记到县上说事的情况告诉了她,并说:“地上那活也不急了,你和大江先干着。也许就半天,回来了都干。”秀芬知道领导都上门来打招呼了,这次李虎肯定是要去说重要事。听了男人的话,也不再说什么。

李虎想着明天的事,睡下后,一时却睡不着。翻了几回身,又想到,连乡上书记都要去,这事八九不离十了。如果还不行,他就跑这县水务局,多跑几趟,总有成的那会。想着他睡去了,很快进入了梦乡。成片成片的玉米地上,玉米长成熟了。那些玉米杆儿高,也很粗壮,上面的玉米穗很是硕大,而且有的还一个植株上长上了两三个。人们忙着掰那玉米,掰下的玉米手里都拿不住。大大的筐子里也盛不了几个。有的孩子掰了玉米,一人抱一个往家里拿还很吃力。走过玉米地,就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碧波荡漾的湖,李虎就朝那里走来。到了跟前,那湖水清澈,令人生爱。李虎望了一会,就跳进那湖,畅快地游着。很快他游进了一条渠,沿着田地,曲曲折折流着,他逆着水流方向往上游着,手划着水,脚蹬着水,都很用力。他觉得奇怪,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进入过水里,更不曾游过泳。今天却游得这么好。想进进,想退退,左右来回,非常自如。反正那梦一个接一个,有的等醒来时都忘了。就这样,随着屋子里一阵猫叫,李虎醒来了。睁开眼看看,窗子那里有些亮色了。看来也不早了,他回味着那梦境,就摸索着起来了。

秀芬还睡得正香。她一天又干地上的,又干家里的,三顿饭更是离不了她,何况还有个难伺候的公公让爷。她可是不容易,家里就数她最劳累。所以李虎刚才起时,动作很轻,不想打扰她,希望她能再多睡会儿。

可是还在这样想,秀芬也动了下身子,喃喃着说:“还早吧。”虽然嘴里这样说,可还是一骨碌坐了起来。

都起来后,李虎到后院去查看,照应牲口,秀芬就准备做早饭。等弄好了一切,天也大亮了。大江也起来了,三人就在一起吃早饭。其间,秀芬对大江说:“吃过了,我和你去干。那活也不是太紧,你老子有事让他去。”她知道,大江对他老子隔三差五不上地,有些不满。李虎也不能跟他说,一说,弄不好,父子就顶牛,所以她才趁机这样说。大江听了,把嘴撅了撅,但也没说什么。

刚才,秀芬把让爷的荷包蛋也煮好了,放在热锅里,等他起来了好吃。李虎他们吃过,秀芬和大江就到地上去了,李虎也往村上走去。不过有些早,路上还很少有人,村委会门前,更是冷清寂静。等了好一会,路上人才多起来。有人经过村委会,看到李虎在那里漫无目标地徘徊,就问:“虎爷,这么早,又啥事等村委会干部?”李虎看看那是无关的人,就淡淡说:“有点事,趁早等着。”

李虎就这样,在那里走来走去,应和着过往行人的疑问,随意回答着一些人的问候。

时间也大了,有人都往村上教学点送孩子了。所以村委会那里人更多了,也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现在村上小学转型了,办成了一个只收幼儿和一二年级学生的教学点。学生三年级以上都要到乡中心小学去上学。这一来,学生大大减少。但就这,每天早午晚上学放学,家长送去接来,这里还是有几次人车聚集,非常热闹的时候。

有些人显然来早了,同一个社或不同社的人见了,相互交流一些生活生产上的事,但交流更多的是自家孩子的情况。当然,李虎在村上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长期在一个村里,也都认识,所以经过时,也和李虎打个招呼。

学校老师开了门,家长送下孩子,就都骑车或开着电摩回家了。李虎再看看,村上王书记也来了。一到跟前,王书记就说:“昨天赵村长都给你说了吧。”李虎就说:“说了,说了。这不,我早来了。”

王书记说:“也不必急着早来,人家乡上陈书记上班后还要安排工作。他那么多事,都弄好了,才往这里来,也得好一会。”李虎说:“就等着吧。”说着一起进了村委会办公室。李虎还没坐,赵村长也来了,见了他说:“还算来得早。”李虎说:“领导说早来,哪能迟。”

还说着,村口开来了一辆轿车,到村委会门前停下了。车子刚停稳,陈书记走了下来。见村委会门开着,就直接走了进去。

进了办公室,见村上两个主要干部和李虎都在,就说:“都来了?”三人回答:“来了。”王书记、赵村长忙让座。陈书记就说:“还坐啥?都来了就走。事能在这里说?”三个人忙说:“不能,不能。”完了,王书记又说:“只是领导刚来,喝口水。”赵村长就找水壶了。陈书记见了,忙阻止说:“不喝了,快走,别让人家王局长等。我乡上的事都搁下了。”说着,先走了出来。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来。村上其他人员也到了,目送他们上了车。

一路也没说几句话,主要就是乡村领导担心,这么大的工程,怕是李虎弄不好,没人出工,最后给弄砸了。李虎就说:“李庄的人呢,他也是人,不能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都方便了,自己还那样费力种地。他们自己也不甘于落后。”陈书记听了也觉得对,就是怕有些人懒散惯了,一时还投入不进来。李虎就说:“这样的人肯定有,但这也有办法。”赵村长说:“你还记工分?现在不是大集体了。”村上王书记说:“不过,李虎在淘井,架设电线时用这招,还起了些作用。”陈书记就说:“不论采取什么措施,一定要干成,人家王局长担心的可就是这。”李虎说:“大姑娘不脱裤子,那是没把她性子惹起来。她起性子了,还拉你哩。”

王书记望望陈书记,对李虎说:“嘴要管住些。说的啥?说修渠的事。”李虎完全把陈书记当成了混熟的人,忘记了那些忌讳,听王书记这样说,也望望陈书记,自知失言,就不再说什么。倒是陈书记也没咋在乎,不过这也让他又一次加深了对李虎的认识。原来他的问题就是出在了这嘴上,说话荤素不分,大小辈分不分,场合不分,难怪一些领导和群众不把他当回事。不过这也不影响他做事,而且他说的,总体来看道理是对的,也在点子上。过一阵就说:“道理就那么个道理,咋说得把群众动员起来,组织起来,说干就干好。”说着,车已经开到了县城。

又拐了几道街。这会正是城里人上班高峰期,大街路上开小车的,骑电摩的,也还有骑自行车的,那可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们的车经过一些路口时,赶上了红灯,还得停下来等着。这样也走走停停了好几次,车子才开到水务局。

进门时,门房拦住了陈书记他们。说:“找谁?干啥去?”陈书记虽是乡上书记,也是个官,可人家门房的人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自然不能随便让进。陈书记也知道这些,于是就说:“和王局长约好的,找王局长。”门房就说:“找局长这么多人。”既然是和局长约好的,他说着,也就放来人进去了。只是对穿着不整的李虎多看了几眼。陈书记见了,对那门房说:“谈事情,都是相关的人。”说着一行人走了进去。

还算好,王局长上班后,安排了一些主要工作,正准备要出去。包都提起了,见陈书记几个进来,急忙招呼:“坐、坐。”一面把包也放在了一边的闲处。

陈书记见了,就说:“局长忙,要出去?”王局长脸上带上笑说:“是有些事,但也赶上你书记来了,就先说你的事。”说着望上了刚找好座位坐下,形容看上去有些猥琐的李虎,皱皱眉头。陈书记也看到了,就打破冷清,说:“不影响你局长大事吧?”王局长从李虎那里收回目光,脸上再次堆上笑,但冷冷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迟会去也行。”说着又望向李虎,似乎还叹了口气。李虎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坐那里有些不自在,脸也红红的,身子晃来晃去的。陈书记看着,指着李虎说:“这就是李庄社的社长,那个社有七十多户,三百好几口人……”

听到这里,王局长就说:“这么多年了,渠咋没修?”村上王书记刚要说情况,李虎接上了,说:“没人管呗,一听说出工出力,都缩头了。拉不出裤裆……”赵村长盯上了李虎,目光中发出不满,示意他怎么能这么说。王书记也觉得不妥,就说:“李虎……李社长。今年才第一次当社长……”他的话还没说完,王局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说:“那就等明年,立上项目了,大家都好说。社员不用出工出力,配合好了就行。这样子,急啥!”

本来已经说好的事,成了这么个局面,看来还要泡汤。陈书记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叫王局长出来一下。王局长迟疑一下,但人家毕竟是一个乡的书记,所以也就跟着出去了。

一出去,王局长就说:“咋会是这么个社长?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给你答应了,麻烦你跑这么多趟。”陈书记忙说:“不怕麻烦,你没错。你为群众想,要干事,这我理解。那个社长,看上去是这么个样,但还是挺能干事的。他的确不像以前那些当社长的。”接下来陈书记把李虎当社长几个月来,做的几件主要事,尤其是淘井、架电、装水泵抗旱的事给王局长简单说了一下。也说到了这李庄社群众中存在的问题,也提到了为了开展工作,李虎采取的一些措施。

群众心不齐,不配合,这正是王局长担心的。立项的工程没动起来,这本来就是问题。临时转给你,你社员又散漫成这样,再摊上这么个社长。如果事情定下了,工程都上马了,干到中途,又掉了链子,那问题就多了。一个问题变成两个不说,更重要的是后面这还不那么合规,这就更不好说了。

听到陈书记说的情况,王局长再走前几步,往办公室门里看看坐在那里,局促不安的李虎,叹口气,说:“我就是担心……”陈书记接上说:“我也担心,可事实证明,这人还真能干事,大部分群众已经动员起来了,就支持一下吧。”

王局长不再说什么,思索再三,然后果断地说:“行,就听你党的,按你书记大人的意思支持他一下。我也豁出来了。”

两人的意见叫一致了,就都又走回了那办公室。

这次进来,王书记对李虎的态度也有了改变;有些能接受,也有些须尊重了。他进来后,再次让陈书记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局长专座上。然后对李虎微笑着说:“你就是那个社的社长?”

李虎见王局长这次进来,态度大变。见他问到自己,马上站起来,说:“是,李虎,现在是李庄社的社长。”听他这话还有些自信,也很有主见。王局长就说:“坐,坐下说,别站着。”李虎听了,就又坐了下去。见李虎坐稳了,王局长这才开口:“你有把握组织群众,完成那么大的工程吗?”

李虎又红了脸,想要站起来。王局长摆摆手,再次说:“坐,坐下说。”李虎就没有起来,憋红着脸,说:“驴不上路笼头拴,女人不脱……”最后一句就要出口,他又觉得不妥,四下里望望。村上王书记、赵村长都瞪大了眼睛给他使眼色,要他不要再说。陈书记知道他要说什么,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王局长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又忽然打住了,也不再催他说完整。他那意思,陈书记、王局长都知道,话丑理端。又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王局长就说:“也行,陈书记这么忙,帮你们来说话,这事我就考虑。”李虎听了有戏,就忙说:“局长,那你好好考虑考虑,快快考虑,我一定给它弄好。让我们这个社也和其他村社一样,得到浇水的便利。”

王局长说:“不过,也还不能盲目。近期我抽空到你们那儿,现场再看一下。”陈书记说:“是呀,是得看一下。”村上两位干部齐声说:“局长,你哪天来?我们好做些准备。”而李虎则说:“时间不等人,局长你可得快一点来看。”

说过这些,王局长的确有重要事要去办,想到陈书记也忙,就说:“那就先这样,我会尽快去看。看过了,就安排这件事。”陈书记说:“既然局长这样说了,我们回去吧,让王局长忙他的事。”

说着就都出来了。

走出水务局大门,王局长和陈书记、村上两个干部、李虎一一握手,把他们送上车,自己也坐上车出去了。

陈书记的车把李虎他们送到村上,也回乡上去了。临离开时,赵村长对李虎说:“猴爷,嘴上安个把门的,不该说的话不说。”王书记也说:“农村那些荤话在领导面前是得注意一下。人家王局长近日可能要来,你多听多看着些。来了,有啥问题,你打个招呼,我们帮你过去说。”

李虎说:“领导们忙了,你们忙吧。上级领导来了,还得到村上。”

说着就离开了村委会门前,往回走。

不过,现在还不到中午,秀芬和大江应该还在荒地那儿侍弄那番茄。这样,李虎就不回家,也直接到了那地上。

那些地比较远,上地干活来去也不容易。秀芬和大江就想多干一点,抓紧干完了,少走一趟。

他们埋头干着活,也没看见李虎走来。李虎一到地边,马上下到里面,就干了起来。都干了好一阵了,快到中午了,活也干得差不多了。秀芬抬头擦汗的机会,看到了李虎,就对大江说:“你老子说要到县上去说事,去了没有?他啥时候也到地上了?”

大江顺着她娘说的方向望去,看到了父亲,就说:“八成是没说成。就他那样子,能说成?灰溜溜的回来了。你瞧,啥也不说,干起了活;要说成了,看他有多神气,早吹上了。”

秀芬打断大江说:“人家是你爹,别人怎么说就不计较了,你可不能这么说他。”大江红了脸,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头,不再说什么了。秀芬就喊着对李虎说:“你啥时候来的?中午了,回吧?”李虎没停下手中的活,也没抬头,说:“也来一会了。看也不多了,要不你先回去,我再干一阵,这块地干完了再回。”听那意思,秀芬也觉得李虎去说的什么事,肯定是没戏,就带些安慰,说:“那就都干,也快完了。”

说着,又都专心地干了起来。

已经晌午了,那块地的活也干完了,三人出了地。李虎、秀芬坐上三码,大江就开上回家了。

吃过午饭,一家人根据情况,各自做些家务。因为地上的活还多,就没有休息,大江和他父母又上了地。他们 一到地上,就接着中午剩下的干了起来。直干到太阳落山,余晖照耀树梢,才松口气。好在每人最后一趟出来,这地上给番茄打叉的活算是干完了。当然还得继续,不过,此后也不用那么紧张了。

从地上干活回来,秀芬忙着做饭,李虎去后院喂牛、喂羊。大江也忙着做些其他事。因为有些迟了,饭还没做好,看上去让爷有些不高兴,挂着脸子,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生气了。

天黑时分,饭做好了,是拉条面,还有一荤两素三个菜。这都是让爷爱吃的,李虎,大江也爱吃。

见母亲做好了饭,大江就帮着往上端。

饭菜上桌了,让爷也闻到了饭菜香味,知道是啥饭,但他依旧沉着脸,并不从那屋出来。直到大江去喊,他也没出来。秀芬又到门前叫一次:“爹,吃饭了。”他这才慢慢起身,挪着脚步走过来,坐在那里蒙头吃饭,不过脸始终还是沉着。

晚饭吃过了,一家人干些各自的事。忙了一天,也都累了,就早早睡了。

第二天起,李虎一家人就到其他地上去干活。那些地上埂子上的草要割,以防影响埂边的庄稼生长。割下的草,要拉回家喂牛、喂羊。地里的庄稼也需要照料,该拔的草得拔,该搂该锄的也得搂锄。

刚过了两天。这天,李虎又到地上去割田埂上的草。出门时还想着修渠的事,那王局长哪天能来,来了,看过情况了,会做出怎样的决断。想着想着,就到了地上。

一道埂子上的草还没割完,就有人来喊叫:“虎爷,村上要你快点去,有要紧事。”

李虎知道啥事,也忙收住镰刀,站起来,喊着给在另一道埂子上割草的秀芬说:“你们先割吧。村上喊哩,我去看看有啥事。”这活也不紧,早一天,迟一天也不碍啥大事。秀芬就说:“那你去看吧。”她说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镰刀。倒是大江,停下手中的活,站直腰,松口气,心里嘀咕:村上喊,村上喊你能有啥事。不过,很快也又挥起了镰刀。

这边李虎走出地,到了田边路上,把镰刀放在拖拉机车斗里,拍拍手上的、身上的泥土,径直上来,向村委会走去。

离村委会还远,李虎就看到村委会大门口停着辆小轿车,就在心里猜:是乡上的呢,还是县上的。如果是乡上的,那就意味着自己跑了好多趟子的修渠一事黄了;而如果是县上的,并且是水务局的,那就说明这事有戏。

想着,李虎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李虎已经到了村委会门口。看看那辆车,不像是前几天他坐过的乡上书记的车。不过,这车他见过,肯定是水务局王局长的。这下他心里来劲了,就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进到村委会,果然见那天看到的水务局那个王局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的一个椅子上,和村上的王书记、赵村长说着什么。

一见李虎进来,王局长再打量他一阵。一个瘦弱的,脸色红黑的农民。因为干了好一会活,显得有些疲惫,但很是朴实、真诚。看到这里,他也放心了。王书记看李虎一眼,那意思是抱怨他来得慢了。赵村长则直接埋怨:“你是干啥的?一早上找不到。领导这样忙,还得坐这里等你。”

李虎脸更红了,就忙说:“不知道领导来。这不,到地上割埂草去了。听领导叫,就赶快来了。”

说着王局长也站了起来,说:“也都忙,其他不说了。我们还是去看看李庄修渠的事。”

说着村干部也站了起来,一干人在李虎带领下,步行往李庄走去。

李虎先带着王局长看了过去那破败不堪的旧沟。王局长看着就想,这确实不成样子,浇灌的确不方便,根本不适应现在农业生产发展的需要。他也早就知道了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也不再说什么。

刚看了一段,就在心里决定,就给这个社修渠吧。于是就说:“这旧的就不看了。”说着,又对李虎说:“李社长,你打算新渠怎么修?是在那旧沟上修,还是重新规划修。”李虎已经看出王局长的心思,他已经决定给李庄修渠了。就抑制住兴奋说:“王局长呀,要修,就要重新规划,修高标准的。”

王局长听他这样说,更放心了。感叹,还真是个想干事的,就说:“重新规划,那你心中有数吗?”李虎满有把握地说:“有。”

接下来,他指着那旧沟和脚下的路说:“你们瞧,那沟,再加上这路。最窄处有几十米,最宽处有上百米。新渠就修在这路和沟边。”

他给几个领导讲了社里群众的思想状况,以及一些实际问题。“有些人,肯定不参与。人家不参与,你也不能强迫。不参与的人,他肯定也不配合。所以,那沟现在还得留着。遇到不参与的人家,还得绕着。所以新修的渠,基本上应是直的。但有些地方得先绕个弯。”村上王书记、赵村长觉得李虎说话太啰嗦,听不出什么名堂。王局长认真听了,知道李虎说的是啥意思。就皱起了眉头说:“李社长啊,你这有些复杂。我看,照你说的不好弄。”

李虎听了忙说:“好弄。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一次也全修不好。上下都得留一些。只要把中间的大部分修好了,社员都看到方便了,就都会参与进来。”

王局长听了,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放松了眉头,说:“这绕恐怕不太好办。”

李虎说:“也没啥不好办的。总体设计大体就是直的。那绕的地方都是临时的,也不修什么水闸啥的设施,我们自己弄。到相关人员都想通了,往直里改渠,应该有人干,也不麻烦领导。”

村上的王书记、赵村长这也才听出点眉目。联想到几个月来,李虎动员社员抗旱等事,才觉得对怎么修渠,李虎已是胸有成竹,就又给王局长做些解释。

王局长听了,这也符合农村农民的实际。更觉得李虎心里有分寸,能做好这事,就说:“真要这样修,还得好好设计设计。”

李虎说:“局长啊,你就派技术员,根据我们这情况来勘察,好好设计一下。弄好了,就开工。我保证,赶今年秋季就能用上,让人们都看到浇水的方便。到年底一期工程通过验收,明年秋实现设计目标,全面发挥效用,总体通过验收。”

王局长听了,觉得李虎是个务实的人,做事心中有数了,才找相关人。这下他心里已有数了,就要回村上。一路走,一路对村干部和李虎说:“明天我就派技术人员来勘察设计。衬渠的砖有预制好的,到时候相关人员联系送来。工程开工了,你们可要组织好群众,配合好,集中精力来赶进度,绝不能拖下。”

两个村干部说:“这应该没问题。李虎,你就早点动员,别到跟前一个个都趴窝。”

李虎说:“我会弄好,没人趴窝。想干的是绝大多数。说干,就一定都好好干。不会到了紧要处,眼看结婚了,两个卵子转筋的。”

赵村长说:“瞧,又来了。说话能不能干净点?”

王局长觉得李虎说的话糟,但也在道理上,就说:“尽力动员所有人配合、参与。争取一次弄好,不要绕。”

李虎说:“有一部分人这么些年被惯坏了,一说出钱出力总有些人不想参与。不过等他吃了亏,或看到人家得好处,他立马就找你来了,肯定比寡妇找汉子还急。”

王书记听了,觉得最后那句不合时宜,有些刺耳,就说:“好好说话,王局长可不听你这样的。”王局长也不言语,他在思考自己的问题。

李虎就说:“总之,领导放心,大部分人没问题。”

说着到了村委会。王局长也不再进去,就在车前给乡上陈书记打电话,说了自己来到八井村、李庄社了解到的情况及自己的想法。

听到王局长到了李庄社,看了情况,并决定给这个社修渠,陈书记说:“局长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我该去迎接你啊!”

王局长说:“该看的看了,该说的说了。这里修渠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工程开工了,你也多来看看,督促督促,最好不出什么麻烦。”

陈书记听了说:“谢谢!我有时间一定多去看看。有需要了,全力配合。”又说了几句,王局长就挂了电话。收好后,就说要赶快回去。

两位村干部说吃过午饭再回,但王局长说:“李庄的情况我知道了。再说了,的确还有急事,我还是赶快回吧。”

李虎觉得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从心底里感激王局长等领导。想请他们到家里去,宰鸡杀羊,好好招待一番。可是他没机会表达,王局长已经到了车前。见李虎走了过来,王局长收回就要靠近车门的手,对李虎说:“农村的情况我知道,就按你说的来。回去我给技术人员说说。”

李虎还要开口说什么,王局长就打开车门上了车。

见王局长的车开出去了,李虎只好对村上两位干部说:“走,到家里去。我让老婆杀鸡招待你们。”赵村长就说:“快别空说了,你舍得?”李虎急了,说:“我不小气。再说,今天这不高兴吗?真请!”

王书记就说:“这下高兴了吧。也不说请不请了,我们这里好说,赶快召集社员讨论,做修渠的准备去吧。”

说着,也都走开了。李虎讨了个没趣,但心里的大事有了着落,又有些踏实,也不再说什么,就也回家了。走在路上,想着怎么给社员们说,后面怎么组织人员修渠。

一路走,一路想,很快也到了家门口。让爷早上起来吃了秀芬煎的荷包蛋,心里高兴。放下碗,歇一会,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就扫了院子,扫得比较细致,连街门外也扫干净了。李虎看到了,心里自然也舒服。走进门去,到后院看看,牛羊也都喂上了。但是,最近一家人忙地上的事,家里还是有不少的活。李虎也不进屋,就直接干了起来。

过了很大一阵,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拖拉机的声音。李虎听出是自家的,就知道老婆和儿子回来了。看来,时间也不早了。

一会儿,大江就把拖拉机开到了门前,停下了。李虎也干完了手中的活,就前去帮着卸车上拉的草。

秀芬下了车,扛一捆草到了后院,然后就没再出来,大约是去做午饭了。剩下的,李虎就和大江,肩扛手提,一捆捆往后院拿。

车上的草都卸下了,大江把拖拉机开到僻静处。李虎就把刚才那草,拿一部分喂牛羊,剩下的全摊开晒上了。

李虎父子又干了其他一些家务活,秀芬也做好了午饭,就喊他们去吃。

吃过饭,稍过一会,坐立不安的李虎就拿着哨子出去了。一会儿,居民点上就传来了他那奇怪的哨声。

一些人听到那特有的哨音响就出了门。出来的人,有的还打着呵欠,有的眯着眼睛。还有的抱怨:天这么热,也不让人休息一会;也有的抱怨,啥事,哨子吹这么急,烦死人了。

抱怨归抱怨,不过,很快在居民点十字路口那就聚了好多人。

李虎见了,也不再吹哨子了,就走了过来。

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李虎就开始给社员讲修渠的事。

一听说要修渠,不少人来了精神。“真要修渠了?”“李庄也要有正规的渠道了。”“这一来,浇水就再不用愁了。”人们议论纷纷。但也有人怀疑。“听那猴子说呢,是枪是炮,也不知咋的哩。”“咋修?出不出钱。”“出钱我可不修。出点工还行,反正这也闲着没啥事。”“我就是闲着,工也不出,谁修谁修去。”还有几个人不感兴趣,打着呵欠回家去了。

李虎啰啰嗦嗦,讲了自己为了社里修渠,跑水管所,跑乡政府,跑县上水务局,甚至想跑县政府、市上的过程和想法。最后归结到,已经确定,李庄社马上要修砖砌渠了,不过要社员们都要出工出力,予以配合。按规划,暂时可能还要占一些人家的田地,这都要支持。

听到这里,又有几个人离开了。李虎也不管,继续往下说。我们修渠,渠砖人家水务局已经脱好了,到时候给送来。我们要干的,就是开挖土渠。弄好了,在人家水务局、水管所技术人员指导下,砌渠砖,勾缝子,修整渠岸。特别是修水闸等设施还要备料出工等。

李虎还做了具体安排。挖渠砌渠,等设计出来了,按地亩往下摊,抓阄确定次序。其他方面的备料、出工,继续酌情记工分,最后做平衡。

说了一阵,李虎安排完了,就让大家提意见。过了半天,也没再有人说啥,只是提一些自己关注的事,李虎就一一给以回答。

最后的结果是大部分人家同意修渠。“早该修了。” “人家别的村社都修上好几年了。”“我们这也太不方便了;还浪费水,多花水费。”也有人说“看来这猴子还真行。”“也不容易。”

也有人还是担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真动工了才有的说。接着就有人说,“人家不是说水务局、水管所明天就来人勘察,完了马上设计好就开工。”“也是。不过,可别弄迟了。过几天麦子黄了也该收了;完了,番茄也成熟了,也需要收,夹在一起,可就怕耽误了。”“是这样,可是,现在收麦子也容易,正茬地用收割机,每户用不了多少时间,带田现在也不多,都用不了几天。打碾都用机器,也很快。就收番茄,现在一些种了的人家心中还没数。不过其他人家也不多,就李虎的多;他不急,我们急什么。”

说着,大家都散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居民点前果然开来了一辆工程车。一停下,就下来了了几个人打听社长的家。不少准备上地干活的人都围上来看,心里想,这次虎爷也没说大话,看来,李庄果然要修渠了。

当中就有人去喊李虎。李虎也早听说了,就来到十字路口,看着停车的那儿,走了上去。

几个人看看李虎,见他那模样,就都不淡定了,相互间一个望着一个。李虎见他们的神态,也知道是咋回事,就不管,只是说:“这么早就来了,吃早饭了吗?”领头的就说:“这会了,谁还没吃。”李虎又说:“那就先到家里喝口水。”那些人听了有些烦躁,领头的就说:“喝什么水,你们不是急吗?一趟趟把领导找的。我们领导还急着,都催着我们哩。”又一个很显然已经不耐烦了,说:“快带我们去察看吧。”

李虎就说:“行,我这就带你们去看。”说着,来人留下开车的看车和车上的仪器。其他人都跟着李虎走去了。一路走,李虎一路介绍着有关情况。看到李庄浇水的那旧沟的样子,听着李虎的介绍,跟着的人都觉得,这个社的渠道确实该修了,也难怪他们那么急。再看看眼前这个人,熟悉情况,修渠的心情迫切,对他的看法也有了改变。

一行人把原来那旧沟,沟边的路及李庄社田地分布情况看了一遍,心中也有了数,就想听听李虎的想法。李虎就把李庄社这几年的情况,群众的状况,其中包括一些人可能不愿意参与修渠,更不配合的情况也说了。又说到了要做长远的、总体的规划的想法。充分利用现在这路和沟,又不能马上把旧沟废了,暂时还得保留,以供不参与修渠的人家浇地;还要确保人家都能浇上,起码没什么大意见。那路也不能马上全部废弃,暂时还要保证群众上地,拉运方便。所以总体设计渠和路都应是直的,但特殊之处,暂时必须绕开。

李虎说了这么多,听起来还有些复杂。但负责人也理解李虎的意思和难处,再加上来时领导特意将他们找去,也说到了这些。现场看看,觉得可行,就想按他的意思来。

照李虎说的这个样子,还得占些地,但不参与的人家的地又不能占,这还得具体察看。眼看也迟了,负责人就说他们先下班,到下午再来。

李虎看看也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就想请他们去吃饭。但那负责人说:“按规定,上面下来的人,不得在村社吃饭。我们领导也要求,不能麻烦村社,吃饭喝水都要我们自己解决。我们还是回去吧,下午,上班时间一到,我们就来。”

说着,已经来到了车前,他们都坐车回去吃午饭了。

下午,又跑了半天。接下来就是用一些仪器测距离高低,直到第五天,天快擦黑了,察看勘察任务才完成。离开时,负责人就告诉李虎:“地形及具体情况和要求及数据什么的都有了,我们回去抓奸时间设计论证,你们做好配合准备工作。设计确定,审核过关后马上组织施工。”

李虎就说:“这让领导们费心了,准备我们做。不过,这夏收就要开始了;完了,可能还要收卖番茄,也可能也得好几天,是不是考虑错开一些时间?”

那负责人就说:“这我们会考虑。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抓紧设计,也不是那么容易,两三天肯定不行。初步设计出来了,还要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和专家指导,这要经过多次充实修改才能拿出来。有了这个基础,还要论证,上报批复,这也得一些时间。你们也是的,到了年中了,才跑来跑去地找,还这么急。就这样了,先等着,最近把生产上的事往好里弄。”

李虎就说:“那行,我们就抓紧生产上的事。”

临走时,那位负责人又像想起了什么,对李虎说:“哦,对了,我们领导还安排了,工程开工后,挖渠,局里可以派挖掘机来协助;砌砖也会大力支持,全都免费。”李虎听了,也忘了疲乏,十分兴奋地说:“那就太好了,我原来还把这想得挺复杂、挺费劲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方便。”那个人又说:“也就是你们急,又不是年初立项。如果按正常的程序来,这渠主要应该是县乡水务部门的事,群众都不用多参与,就等着使用罢了。”

李虎就说:“这不急不行啊!这样子,你也看了。不过,这样也挺好了。”

勘察人员走了以后没过几天,麦子就黄了。眼看要收割了,李虎就到公路上拦下了一台收割机,讲好了价钱,领到了居民点十字路口。

收割机一来,李虎先让收了自家的十几亩地。其他人家见了,也都叫去收自家的。没几天,就都收完了。种的少的人家没使用收割机,但全家出动,也没几天就都收完了。接着收带田地的小麦,这要费些时间。而且,割下来的,还要打碾。不过好在都用机器,割下,拿出来,集中到方便处,很快也都打碾完毕了。

紧紧张张干了几天,人们又闲下来了。大家聚一起,比较今年小麦的收成。今年的雨比较少,是这十几年来最旱的一年。前期,小麦受了旱,但看看收成,那些参加淘井,早浇水的人家,似乎都还多收了些。这样,自然也就都想起了李虎带领大伙淘井抗旱的情景。都觉得这李虎虽没啥正行,但当社长比其他人要好,的确做了些事。自然也想起了在淘大口井时不幸死去的邢冬梅,想起了李自林和他的两个孩子,还也说到了修渠的事。 

李虎可没那闲工夫。小麦刚收完,番茄也成熟了。这几天他可正忙着张罗收卖的事。由于地势好,再加之一家人的精心侍弄,李虎那四十亩番茄长得可好了。

现在大部分番茄已经成熟了,一嘟噜一嘟噜地衬在绿叶间,阳光下,红艳艳的,煞是可爱。这情景让爷不知道。秀芬和大江虽然看着欢喜,可也有些忧虑。由着李虎来,东西种上了,力也没少出。当然,现在看来长得也好,可是种时就那样种下了,现在看着这么多成熟的番茄果实,可咋收?

李虎虽也在想,但他不急,还就那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样子。他想的是,种庄稼的谁愁多了收不了。就愁没种好,收起来少。他往那地上去得更勤了,跑来跑去,他也看出今年因为浇水减少了流失,下面的荒地种番茄浇水少,那路虽不平,但不像往年那样泥泞,大汽车可以开出开进。他还听说,临近的市县也都先后建起了番茄加工厂,正在争着收原料。这样,他心中也就有了数。

临近收番茄的前几天,他往番茄厂去了一趟。

一听说是李虎来找,陈总、冯总都赶了过来。李虎春天就认识了他们,还在心里感激着他们带人帮自己种番茄的事,一见面就寒暄了起来。说了几句,那些人就把他带到了厂长办公室,见面后给厂长也介绍了李虎。

这厂长知道李虎的情况,是厂里挂上名的番茄种植大户。春天派人帮他种番茄,就是厂长亲自安排的。见到他,说了几句,就要请他去吃饭。李虎有点受宠若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李虎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想,他这是要我请客呢。也是的,春天种番茄,他们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人家连水也没喝一口。现在番茄长成熟了,一定会有好收成,眼看着又要卖了,就得求人家。自己这不是就求人家来帮忙了吗?李虎对这些人情世故精通得很,哪里有人家帮你还请你吃饭的道理。自己现在是该请客了,如果不请人家,咋在人家面前开口。

想到这里,李虎的脸更红了,手脚乱动,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厂长见他一头雾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发傻发愣的样子,再说一遍:“走,我请你吃饭去。”

李虎这才反应过来,说:“这不好吧,我是来找你说卖番茄的事,求你的,咋能让你请去吃饭?”

厂长说:“就是到厂里的职工灶上吃顿便饭,我花钱,没几个。”李虎说:“这也不合适,你还是快给我个说法,完了,我回家去吃”接着又说:“你给个说法,我番茄卖完了,带钱来,请你们领导。”厂长说:“已经这会了,都到饭点了。你是番茄种植大户,支持我们企业,我们应该帮助你,支持你,还要感谢你。吃饭去,我们边吃边说。”

李虎听了,这才为难地跟厂长往灶上走去。

等待饭菜端上的时间,李虎给厂长等人介绍了自己番茄的情况及准备卖的打算。厂长听出了李虎的意思,说自己番茄种得多,长势好,现在都成熟了,卖起来实在不容易。

听到这里,冯总发话了。说:“春天不是和你说了,现在这经营观念要转变,摘番茄,你就花钱雇人;摘下了,你就拉来卖。”顿一下,又说:“哦,对了,你是担心售卖。收购这里是有些紧,不过你放心 ,只要是你送番茄的车来了,来一车收一车,我们给你疏通,开绿色通道,不误你的事。”

李虎脸上的肌肉放松了,放下了筷子,搓搓手,说:“我就是为这来的,只要送来就能收,在这里不耽搁时间那就好。”说着已经站起了身,临离开时又说:“领导,可说好了,来一车,收一车,不敢耽误。那我明天就开始摘。”

听到这里,厂长双手按在李虎的两肩上,说:“坐,坐下再吃点。是这样啊,我们厂里不是有大车吗?一车装十四五吨,你要找的人多,摘下的番茄能很快装满车,也可以派去帮你拉运。”李虎有些激动了,又站了起来,说:“这……这……”他不知说什么好。厂长又说:“那车运费全免,不过这车还有其他事,到你那里是不能等太久的。”

李虎听到这里,虽还没吃饱,但说啥也不坐了,说是要回去找摘番茄的人。厂长见他这样,觉得再也留不住了,就由着他,也和几个人随李虎走了出来。到大门口几个人和李虎握过手,就都忙自己的事去了。李虎对握手还不太习惯,出门后,回味着刚才握手的那感觉,还伸出手来再瞧瞧,仿佛那上面还有印记。

想着刚才番茄厂厂长等人和自己用力握手的情景,李虎有些志得意满,加快脚步往回赶。

回到家,李虎一刻没闲,就去找明天摘番茄的人。这些天麦收已经完毕,秋庄稼刚浇过水,在那里长者。想拔拔地里的草,地还有些湿,下不去人。就时种了番茄的人家,因为种得少,虽然看着那东西成熟了,也都不急。看李虎,只要他家的能卖了,我们这点还愁什么,所以大部分在家的人都闲着没事。李虎找上门来了,说:“这几天没事了,这大热天,鸡把、巴子也不敢晒了,明天帮我摘番茄去。”有人就问:“你番茄要卖了,收购站上容易吗?”李虎得意地说:“容易,人家给开绿色通道,拉去就收。如果摘下的多,人家来大车拉。”“有这么方便?”李虎听了就说:“不信咋的?你就去摘,卖不了,我就放那里烂了。说好了都给工钱,换工也行。”有些种了番茄的人就说:“去吧,给啥工钱;我家卖番茄时,你给操点心就行。”李虎说:“操心那是应该的,我是社长吗。工钱还是要给,这观念要改。”后面这句还是李虎从番茄厂领导那里学来的,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就给用上了。

跑了一圈,队上的人一听说按筐数量给工钱,算算就觉得还划得来,就有帮着联络亲戚的,有联络朋友的。到下午,包括李庄社在内,加上临近村社,也有几十个人要帮李虎摘番茄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虎醒来了,就要起床。秀芬听到动静一骨碌坐了起来,穿了衣服,下床洗过手脸就开始做早饭。李虎也下床了,叫醒了还在酣睡的大江。

等李虎照应好牲口,大江也收拾好后,秀芬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早饭——荷包蛋就馍。很快吃过后,秀芬把留给让爷的荷包蛋热在锅里就出门了。

大江已经开着四轮拖拉机上路了。秀芬就开过电动三轮车过来了。等李虎收拾好门,坐上去,也开上往番茄地上走去。太阳还没出来,但东方天际已是红彤彤一片,靠山的那里闪着无数金光,仿佛无数金豆子往出喷涌。

李虎也顾不了看那些,只是觉得今天肯定是大晴天,虽然热 ,但摘番茄还是不错的。

大江开的四轮车里装满了昨天借下的大小筐子。他刚开到地边,取下那些筐子,秀芬的小三轮也到了。一家人不说什么,就趁凉开始摘起了番茄。

他们每人还没摘满一筐,就有找下的人陆续来到了。等到太阳升高,一共来了几十个人,带来的那些筐子也都摘满了。大江、虎子、栓子等人开的拖拉机里也装了不少。

快到晌午时,一辆大卡车开到了李虎的番茄地上。番茄厂果然派车来了,李虎知道这车耽误不得,就让大江、虎子、栓子等几个男人装车。

等到晌午休息时,那车也装满了。

番茄厂派来的车上,来时拉了很多有网眼的塑料筐子。那车装满后,大江跟着去售卖,其他人就继续往那些筐子里摘。

又摘一阵,李虎就用他那怪怪的声嗓喊道:“谢谢各位来帮忙,晌午快过了,本来给大家准备午饭,但实在不方便,也弄不上啥好吃的。不好意思,就请大家各回自己家去吃,饭钱我出。下午连工钱一并发给。”有人说:“来帮忙,都知道你忙,管什么饭,还饭钱。”也有人说:“就没指望能吃上你的饭,回家吃去了。”

下午又装了一车,没装完的又装了两四轮,也都拉去顺利出售了。

拉番茄的车都走后,李虎就给来摘番茄的人算发工费,果然每人给了十块钱的午饭钱。有些人不要,李虎就硬塞给了他。

有人也没要工钱,说是过天自家摘番茄,还要大江、秀芳去帮忙。他们可是早就看中了这对母子的能干。还有的种得少,摘下不成问题,就担心买。李虎能找来大汽车,说明他有门子,就说:“我就不要工钱了,只是我家卖番茄的事,就找你虎爷了。”李虎忙过去,把工钱和午饭钱塞给他,说:“你卖番茄的事,我亲自去说。当我是社长,这是该干的,工钱你还是拿上。”

这样干了三天,李虎的四十亩番茄,第一遍已经摘完,也就是已经成熟的番茄大部分也都摘了。其他人家也都陆续开始摘了。去卖时,不论什么车,过卡子时都说是李虎的,就都顺利放行。随到随过,没耽搁时间。其实谁家卖番茄,包括李虎自家,他都没去过番茄厂,但只要说是李虎的,都顺利过了,看来李虎这招牌还是管用的。

又过了几天,队上大部分种番茄的人家都卖了番茄,李虎家的也又摘了一边,那番茄藤上除了个别还绿的,半红半绿的,成熟的几乎再没有了。

今年番茄丰收,李虎家种得多,当然赚得也多。其他人家种得虽少,也赚了一些钱。首先,在家里大江改变了对他老子的看法,原来低估这爹的能力了。种了那么多番茄,忙时总有人来帮,顺顺当当的。虽给来干活的民工发了些钱,但总体还是赚了。可是种粮食的,就不一样了,毕竟今年夏季大旱,虽然自己老子奔忙,淘井抗旱,为此还死了人,但也只是救下了青苗,大部分浇水迟的的地产量还是受了影响的。至于二水浇得迟的,更是大大地减产。从那么快就能收打完毕,这也就可以看出来。而且粮食行情也不看好,看来并不会因为李庄粮食歉收就会涨价。其次,种了番茄的其他人家就感叹,还是听虎爷的对,要是都听他的,多种些番茄,这损失也会减不少。完了,也又怪他太软和,不强硬,为什么不强制让各家多种番茄。没种番茄的人,损失当然大了,像李天乐、李天顺这些人就怪李虎:这猴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只为自己考虑,根本不为大家着想。全然忘记了李虎一次次开会动员,甚至上门劝说,不受搭理,还阴阳怪气反对的情景以及自己曾经说的那些难听的话。

大江都有些后悔,甚至忘了自己当初对种番茄的抵触,心里抱怨老子,春天为什么不坚持把所有的地都种上番茄。不过,他也又想到,看来老子还是能当家;干好社里的事,恐怕也没问题。

这天,吃过午饭,屋子里太热。虽有窗纱门帘,可绿头苍蝇还是钻了进来。哪来这么多苍蝇,打也打不完,赶也赶不走。还看着,就有一股腥臭骚味,把热烘烘的空气掺和得臭哄哄的。李虎就想到门外的树下纳纳凉,透透风。

出了门,找个有阴凉的地方。刚坐下来,就听到居民点一边传来一阵吵嚷。这骚动伴着那燥热腥臭的空气,令人有些不安。李虎坐不住了,就走过去瞧。又是在狗宝的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走到跟前,李虎才知道。当初狗宝拉砖盖房子,房子没盖成,就用那些砖在自家后院修了猪圈,养起了猪。最初猪还小,也没什么。现在猪一天天大了,天也热了,骚臭不说,排出的粪便污水堆到了后面人家的门前,甚至流进了人家进出门的路上。那几家人不依了,说了几次,这狗宝都不理,今天找上门来闹。

李虎来后,狗宝正想逞凶,提把铁锨出来,说“我在自家屋里养猪,碍你啥事。受不了你搬开啊。滚,再不滚……”说着,他就举起了铁锨,向面前的人砍去。

正好李虎到了跟前,走上前,厉声说:“放下,想赔钱?你挣下了吗?想犯法坐牢,家事交待好了吗?看把你凶的。”狗宝听李虎这么说,收起了铁锨,说:“这些人到我门前……”

李虎说:“他们为啥到你门前?”狗宝瞪一眼面前的人说:“我不就是养个猪吗?我在自家养,又没养到你家,占你家一寸地。”李虎说:“你的猪是没养到人家屋里,可那猪的粪水,排到了公家的地儿。人家才来说说,你却逞凶。啥人,这是!”

狗宝还不服,轮着头说:“看来自家的地还由不得自己了。”李虎说:“你还以为呢,一个人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你闻闻这空气,你瞧瞧这天上。臭气,苍蝇。你闻着好,看着好啊?人啊,不能太自私了,也要想想别人的感受。”大家附和着,“对呀!” “谁受得了!”“快处理吧!”李虎说:“人有了自私心,就狭隘。对事的感受就和别人不一样了。这空气大家都觉得臭,你狗宝不觉得吗?”

狗宝不说什么了,只呆站在那里。李虎就说:“听说最近生猪价格上来了。半年了,那猪也大了吧。趁这机会处理了,还想养,南面那戈壁不是有养殖场吗?在那里养,不妨碍谁,养越多越好。对吧?”

狗宝不再说什么,李虎也困了,就想回家睡会儿午觉。

过了天狗宝还真处理了后院养的猪,拆了猪圈,继续到外面打工。后来戈壁养殖场刚刚开始入住养殖户,他就到那里砌圈,跟栓子等人到养殖场去养猪了。

收了番茄后,李虎也顾不得歇口气,就往水务局又跑了一趟。这次不巧,王局长这几天正好出差,不在局里。可是李虎心急,这门那门的找。

办公室干部见是这样,就打电话问王局长。王局长接了电话,一听是李虎到局里来找,就知道是啥事。这项工程,他已经安排有关人员负责。在这段时间,王局长亲自过问,相关工作进展顺利。知道李虎来找,就让他接电话,说:“李社长啊,我这边已经好了,你那边忙完了吗?”李虎很不熟悉地拿着水务局办公室座机电话话柄,忙说:“完了,完了,这都闲下来了。”王局长听了,说:“忙完就好,你既然来找了,等会回去,你就开会,弄好你那边的事,包括占地的事。这边我就安排,明天就开工。你们做好配合。”李虎听了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说:“好,好,好。”

王局长也没再多说什么,看来他还要急着安排相关工作,或是忙其他事。最后只说一句:“那就这样了。”李虎也不再说什么,就放下了话柄。

办公室工作人员见了说:“怎么样?”李虎有些兴奋,说:“王局长说了,他就安排。李庄明天就开始修渠了!”那工作人员听了说:“那你就回去做准备吧。”说着,李虎就要走出,一面说: “麻烦你了。”那人说:“也不麻烦。你找的这事,我们局长可重视了。”李虎说着“知道,知道”,就走了出来。

出了水务局大门,李虎径直走向汽车站,坐车回到了李庄。还早,他就在居民点街道上东西一趟,南北一趟地走了几个来回。看着外出干活的人都回家了,他也才回到家里。

今天秀芬回来得早,午饭也做得早。等李虎回到家,秀芬已经端上了饭菜。见李虎进来,就问:“你干啥去了?一大早出去不见人影?”

李虎说:“到县上去了,去找水务局王局长。”他说这话时仍然有些兴奋。秀芬就说:“我还以为你去领番茄款。找人家水务局干啥?人家又不给你钱。”李虎说:“水务局当然领不上钱,可我们要修渠,非得找他不可。”

秀芬也有些兴奋了,忙说:“李庄真要修渠了?”李虎说:“真要修,明天水务局就来人,要动工了。”秀芬说:“这么快!”她早就愁这浇水的事,盼着修出方便浇水的渠,没想到,还真要修了。

李虎说:“也不快,都跑了不少趟子了。不过终于要开工了。”一边吃饭的让爷听到了,停下咀嚼,黑着脸说:“修啥渠?多少年了,多少人当过社长了,没见谁修成过一寸渠。就你……别羊肉没吃上,空惹一身骚。”秀芬听了皱皱眉,觉得老公公的话有些扫兴。李虎则说:“啥骚?等秋后,几里渠肯定能修好。”大江吸取上次被娘开导的教训,再说了,他现在已经初步改变了对自己老子的看法,觉得他还是能干成事。而且苦于浇水的艰难,修渠也是自己早就盼望的事。现在真要修渠了,他打心里高兴,也不说什么。倒是对爷爷的那态度和说法,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接下来各自吃自己的饭,谁也不再说什么。

很快吃过了饭,让爷见儿媳和孙子的态度,早早重重地放小了碗筷,起身回自己屋去了。临离开时还带起了一股风。接着李虎也起身开始找那只哨子,大江则帮助母亲收拾餐具。

要修渠了!在李庄社,这可是大事,肯定要开会安排。大江见他老子找哨子,也想去听听。帮母亲拿下餐具,由她去洗涮,自己则到后院去看看。显然父亲接下来会很忙,家里的事,比如喂牛羊,他就得多操心了。

果然李虎找到了哨子,就出门吹了起来。那尖厉的怪怪的带有李虎特色的哨音很快在李庄社的居民点街道上响了起来。随着哨音的响起,一些人有的伸着懒腰,有的搓抹着脸,往十字路口走来。

有些人懒懒散散地,出门慢,走路更慢,等了好大一会才基本到齐。先来的人一面等,一面议论今天开会的内容。有的说:“可能是说结算番茄款的事。”也有的说:“可能是说秋田浇水的事。”就有人说:“不可能,刚浇过没几天。” “那是什么事呢?”人们议论着,猜测着。

李虎终于开口了。他习惯地清清嗓子,用有些尖的语气说:“修渠了,定下来了。”接着他说了整个跑吵的经过。最后拉长声音说:“反正定下来了,明天就开工。”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兴奋的,说:“真要修渠了!”有沮丧的,说:“原来就是为这,大中午的,天这么热,也不让人安身。”,有赞成的,当即表态:“可被这浇水的事害惨了,要修,我参加。”也有反对的,说:“这么多年,凭那老沟也过来了,修什么渠。谁修谁修去。”说说还抬屁股走人了 ,并说“回去睡我的觉。”

李虎见了,也不理,说:“想修的,坐下来,现在就报名。”说着拿出一沓纸,又摸索着拿出一支早就准备好的笔,摊开纸,取下笔帽,放在上面,指着说: “这是纸和笔。”有人说,“知道。”“认得。”李虎也不理,继续说:“现在就往上写名字,想修渠了,谁的谁写。写下了,那可就是板上钉钉 ,唾沫生根。不能裤子没提起就不认账。”有人就说:“只要他脱了,你盯着,不让他穿,看他咋赖账。”话题早转了,都是李虎最后一句引起的。

这时孙玉琴纠正说:“修渠就说修渠的事。都没个正经,虎爷也是的,都怪你,还啥裤子。”李虎说:“扯远了,扯远了。说正事,说正事。不过,还是不能不认账,这重要哩。”有人就说:“有多重要,你快说。”李虎就说:“这一来,要修渠了,说出工,就要出工;说用东西,你家有,就得拿来用。反正不会用你女人,这你放心。”

孙玉琴又“哎,哎”了几声。李虎稍停一下,接上说:“有些人不愿修,还不能影响人家浇水,渠可能暂时还得拐弯绕过,也可能会占一些地——又不是占你老婆——你得让,最终少不了你的。不能裤裆里弹壳,怕吃亏。”孙玉琴说:“没治了,这人就这样,说话句句离不了那老本行。”

有人接上说:“理对就行了,还就这个意思。”不想修渠的人有的早离开了,有的犹豫一阵也离开了。剩下的人都想修渠,就留下来写名字,挨不上的就拿李虎刚才的裤子、裤裆互相开玩笑。

过了一阵,名签完了。李虎看看,大江也在那纸上签上了自家的名字。就说:“再没人签了?”大家向四处看看,说:“没了,留下的人都签了。”

李虎再细看看那签了名的纸,又问:“也没人再打退堂鼓了?”大家互相看看,说:“没有。”李虎说:“没有就这样定了。该出工出工,该用东西出东西,该占地占地。别看着漂亮想干,干过了有后悔。” “真干上漂亮的了,满足得很,谁后悔。”有人接上了。

听着这些不荤不素的话,孙玉琴等妇女也不再发话,就由着他们放肆地说。等场子里安静下来后,李虎又说:“这也等于是安全协议,一切与修渠相关的事,个人都注意安全,谁的责任谁负,要吸取上次淘井的教训。耽误了农活庄稼,责任也自负,明天就开始。”接下来,李虎又给积极响应修渠的虎子,栓子等年轻人安排,要他们准备一些木橛,当然他自家也要准备,用来明天定位使用。这些人都爽快的答应了。“修,说啥也要修,浇水太难了。”“修好了渠,浇水方便了,女人娃子就干了,我们男人家出个门,打个工,也就不发愁了。”说着都离开,各自做准备去了。

第二天早上,水务局的车果然早早开来了。大江、虎子、栓子等人配合,经过三天,挖渠道的地方钉上了木橛,用白石灰粉洒上了线。连什么地方修水闸,什么地方开水口都标志了出来。第四天就开始挖渠,水务局也来了一辆力气很大的挖掘机。凡机器能施展开的地方,都用挖掘机来挖;机器不好使的地方就有人工来挖。

开挖那天,李虎还买了几挂鞭炮放上。听着鞭炮响,有事没事的人都跑去看。不想修渠的七八户人家,当然不会去看,还相互议论:“看这猴子咋修。”这些人家有的小孩禁不住热闹要去看,也被大人严厉禁止:“别去!我就看了,他能修个什么渠。”

有机器帮着。再加上凡愿修渠的人家,都积极配合,一家人齐出动,机器还没开到自家的责任段上,就挖了个差不多。这样,四五天后,新的土渠道开通了。

因为大家齐心合力,都出力挖渠,水务局来的那挖掘机除了特别硬的地方发挥了些作用,其他方面干得比较少,李虎觉得有些可惜,趁挖掘机闲下来,他就和司机商量,要他开上挖掘机,到南面的戈壁滩上,靠李庄地的地方,给挖个沟,打个埂子。还要到下面,杏树湾那里,在那湖沟西侧的沙枣树林那也给挖个沟,打上埂子,把那一百多亩毫无生气,已经废弃的林子也圈起来。李虎想,这些地方因为其他村社的人种田浇水走路方便,大部分男子都留下家人种地,自己出去到城里打工了,现在还没人注意这些地方。等到人家醒悟了,再圈那些地,恐迫是迟了。现在趁人不注意圈下了,这些地方以后就是李庄的了,想在那里干啥,谁也不会拦着;以后没有理由,更不会来争了。

李虎想的虽好,但那挖掘机司机不答应,说局里领导并没安排这事。后来电话打给了王局长,他觉得也不妥。但他想到李虎这个人,作为乡村最基层的干部,还想着干事,也能干成事,是个干事的人。再说了,渠道一挖开,群众积极参与,再加把劲,这渠就成了,为此他也高兴。他也听司机说,挖掘机其实也没干多少活,还有后面还需要李虎动员社员参与修渠,也该鼓励一下。虽不知他的意图,但是还是想帮他们。就安排司机,让按照李虎的意思,去到哪些地方开沟、打埂。那司机有些不解,说:“这不是项目内容。”王局长说:“的确不是项目内容,但按照现在的政策,李庄那大渠工程本来应该有水务部门全部完成,人家村社只做适当配合,而不用出工。现在李庄的社员、李虎出了不少工,也算是帮了我们。作为回报,我们就费点油,花些工,按人家意思,给帮点忙。”

有了领导的安排,那司机就在李虎的指挥下,在那两处开了个深宽都一米多的大沟,打起了两道看上去很高大,也不容易逾越的大埂子。

社里有人见了,不知李虎弄那些要干啥。好多人都嘲笑他,闲的没事,圈些荒滩废地。

就在同时虎子、大江、栓子等人在水务局工程技术人员指导下,开始砌水闸。砌水闸需要一些沙料,要准备,就分摊到一些家庭。将来衬渠砖,整渠岸,更需要大量砾石。这里虽然南面有广大的戈壁,有的是砂砾,但取下并运回到使用的地方,也不容易。

紧接着,水务局派车也运来了渠砖。可是,才运了三天,只用来一小部分,划定的空地就放不下了。还要运来,就没处放了。李虎回到家就和妻儿商量,占用自家三亩地,用来放渠砖。

大江参与修渠的全过程,知道那轻重。如果不趁机拉回全部的渠砖,到了衬砌的时候,如果人家有啥问题,一时运不来,不影响工程?全部拉回,队里确实没处放。空地有的是,但好多地方放不成,还怕影响其他事。为了修渠大事,既然老子说拿自家的地出来,那就拿呗,也不说什么。秀芬有些犹豫,那地里都长着庄稼,眼看成熟了。李虎就说:“割回来喂牛,也还有用。长成了那样,等成熟了,也收不上多少。”让爷听了,插话说:“你是社长,不说自己占好处,还做损害自家的事。哪有你这样当官的。”李虎不搭言,秀芬听了倒有些不自在,反而明确表示,同意占自家的地放渠砖,说着就要拿镰刀去割那地里的庄稼。

让爷知道,儿媳一向不敢违背自己,更不在自己面前多言。近来可是几次替李虎说话,而不给自己面子。看来大江也不在自己这一边,就气哼哼地说一句:“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弄去。要这样,我还不管了。”说着离开了。

见母亲拿着镰刀出去了,大江也开出四轮跟了去。几个人忙碌一下午,把那地里没长成熟的庄稼割了,拉回了家。社里的人知道了,有些人更坚定了修渠的信心,有些人则感叹,还真看错这虎爷了,原来他是这样说干就干,不计得失的人。

有了地方放,渠砖继续往回运,没几天就运够了。

这期间,挨了一次水,不修渠,用老沟浇水的人家秋庄稼该浇水的都浇上了。参与修渠的人家,有些地块用老沟浇不上水,就没浇上。就这样,为备砾石料的事,有两户人家打退堂鼓了,说要退出修渠。他们退出不要紧,可是渠道有些地方又得该,这直接影响工程进度,李虎就去开导劝说。可是任凭李虎怎么说,这两家人还是坚持要退出。其中一户人家新渠要占他家一些地,渠都挖好了,可是他要退出,只能绕开重新来挖。耽搁了几天,也没办法。

见有人退出,有人就怪李虎,修渠就修渠,乱指挥挖掘机胡挖戈壁滩、盐碱滩,瞧幺蛾子出来了吧。

好在大部分人齐心协力,很快一切都准备好了。时间不等人,一切就绪后,李庄社修渠的人家就在县乡水务部门技术人员及相关人员的指导下,开始衬砌渠砖。

刚开始的那几天,人们不熟悉这工作,进度比较缓慢。干了几天,大部分也会干了,找到了搬动渠砖,放稳放正的好办法。也就在这时,渠也衬好了。其间又挨过一次水,修渠的人家,大部分因为衬砌新渠,受影响,更多的秋庄稼没浇上水,因而受旱。

不过新渠虽拐了几个弯,中途也出了些茬子,但终于还是修砌好了。县乡水务部门的人员撤离后,李虎就组织修渠人家的劳力,整修渠岸,没几天也弄得差不多了。正好又挨上浇水了,这次新渠发挥了作用,李庄社的秋庄稼全部浇上了水。不过,修渠的人家用新渠浇;不修渠的人用老沟浇。一次水浇过,老沟浪费大,用的人家少,费用更搞了,都达到了每亩24元。用新渠浇水的人家,每亩地还不到10元。如果都弄好了,还会省水省钱。

还有用新渠浇水特方便,不用开车拉木棒、木板和柴草,更不用全家人都出动。用新渠浇水的人家,甚至去个老人、小孩也浇了。正好在假期里,水到自家地头了,大人忙,顾不上,十三四岁小姑娘,骑个自行车,抖上裙子,也去把地浇了。这样,虽然前面庄稼受了点旱,肯定影响产量,一些人对李虎有怨言,但看到现在浇水这方便劲,损他的话也少了。

水务局的人留下话,现在大渠通了,有些人还想往不靠大渠的地上引水,也可以衬砌小毛渠。渠砖水务部门出,自己拉回,自己衬砌。

有些人就照着做了。李虎和大江父子俩,起早贪黑,把自家所有地上的浇水沟都衬砌成了毛渠,一直到下面,连那几十亩荒地也砌通了。和大渠那儿一样,每块地的水口处有小闸。用一块木板挡水口。浇水了,取下水口上的木板,挡在渠里的小闸上。地浇好了,取下木板挡在地的水口上,真是方便。

已经到了九月中旬,秋庄稼,玉米谷子什么的都还没成熟,还在生长,还得浇一次水。当看到浇水如此容易,有些人闲了,就不安分了。

就在这时,有人到乡下来找到酒泉金塔摘棉花的摘棉工。李虎就详细打听,和联系人到实地看了一趟。考虑到因修渠,部分庄稼受旱,肯定影响收成。了解到情况后,李虎就召集社员开会,想带一些人出去,到金塔摘棉花赚钱。

再也没啥事,现在浇水方便了,庄稼受了旱,长得也不行,收起来也容易。一听李虎要带人去摘棉花挣钱,不少人都同意。不过也有人提出了异议,摘棉花,那得需要耐心,女人可以,男人可能不太合适。

李虎听了就说:“那就男人留在家里,女人丫头去。”有些人觉得不妥,李虎就说:“咋的?不放心,我带上你们家女子去挣钱,能把她们怎么了?”有人说:“你也是爷爷、太爷辈分的人了,能咋的。可就是…… ”也说不出什么,就有人豁出来,报名跟着去了。

李虎带着一些妇女在金塔摘棉花也有二十几天了。中途,因为浇水等事,李虎也回来了几次,每次来了办了事,回去时都又带些人。有些人家妇女出门确实不方便,就男人也跟着来了。李虎因为带这么多人来,不论他是否干活,都有有关人员给他发工钱,如果留下来摘了棉花,再按斤给钱。

去的人都挣了一些钱。眼看“十一”节也过了,金塔这里的棉花也摘得差不多了。看着这些人意犹未足,那些熟悉了的种棉主人就推荐说,新疆那儿还需要摘棉工,并帮他们做好了联系。

等到金塔那些人家的棉花全部摘完,李虎先到新疆去,也看好了情况,并找好了摘棉花的基地,等他回来,就带着大伙去了。

李虎带着跟来的村民在新疆摘棉花,也到冬季了。乡下劳作少了,人也彻底闲了下来,就牵挂起了出门在外的人。

出来的这些人,除了有时想家人,就早出晚归收拾棉花。在新疆拾摘棉花,效果比在金塔要好一些。就这样,一直干到了农历腊月。天也太冷了,离家时间也很久了。李虎看看那些人的眉眼,都显得有些焦躁,就和大伙商量,准备返回。

干了几个月,大家也都挣到了不少钱。一听说李虎说要回,就都没心思再干了。腊八前一天李虎带着去摘棉花的人,回到了家。

回来的那天天黑了,熟悉的居民点上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第二天天亮出去走走,李虎就看到社里许多人家门上都贴着大红对联。门上贴红队,只在过年时,或者家里有喜事,如儿孙娶媳妇时才贴。这方面谁家有事,李虎也没听过。再就是,家里亡了人,过五七,除孝时才贴红队。亡了人,发丧时,年纪不大的都贴白对,就是七十多岁的人亡了,也贴黄队。这方面有事,那家一定会给他这当社长的打电话,要他回来操办办,但这也没听过。当然,李虎知道这事,可能是那些人家请道士谢土,驱邪招财了。

李虎看着,笑笑。人家家里的事,咋做咋做,不用多想。就自己家,前些年,每隔几年,让爷也请道士来家做这事。对此,李虎虽然有些不信,但也没办法。

看一趟回到家里,秀芬就对他说:“看到了吧,许多人家都谢土了。”李虎就说:“看到了,好多人家都谢土了。不过那又怎么样?”

秀芬知道李虎肯定对这事不上心,就进一步说:“你今年当了那么个社长,又是修渠,又是淘井。都是大动土的事,更得谢土了。”

李虎听了,说:“当农民,哪有不动土的。天天和土打交道,老交情了,谢啥?”秀芬说:“这事可就等你来了办。”李虎说:“我来了,还有其他事;说好了,还得大动土,哪有空。”

秀芬就说:“早知道你不想做,但这事你得放心上。忙过了,快办。”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吃过饭,大江帮娘收拾好一切,一家人就坐在那上房子里看电视。让爷也坐那里,他本来也提示,要李虎请个道士来,在家里谢谢土。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大江见一家人都高兴,就说:“爸,咱买辆小轿车吧,出门办个事方便。妈,你说呢?”还拉他妈来支持自己。

李虎知道,现在邻近村社,年轻人卖小轿车的多了。有四五万的,有七八万的,也有用十几万买的,而李庄社,在家里的人,还没有谁买这种车。像李虎家,别说前些年,就今年种番茄,再加上自己带人到外地摘棉花,要说买个像样的小轿车,不成问题。但李虎觉得,那玩意实在没啥意思,一动还要耗油费钱。据说就是不动,你那保险费什么的一分不能少,也要花钱。于是就说:“买那玩意干啥?”

大江也是知道李虎不会答应这事,才让娘也帮着说说。可是见秀芬也不开口,就说:“你也不看看其他村社,年轻人都开上小车了。知道你不买,小气!”

李虎说:“我知道啊。可人家村社年轻人是咋干的?你买这车方便什么?”

大江说:“那么多钱,放着生锈;它也不会再生钱。”

李虎说:“咋不会生?用好了就会生。”

大江说:“那你就放着生去吧,看能生多少。白说了。”说着关上门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让爷看到这情况,觉得说自己想的事也不合适了。就努努嘴,咳两声,也站起来回去睡了。

秀芬觉着没趣,坐了一会,也起身了。她还煮着腊八粥,估计也差不多了,该收拾了。

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个腊八,李虎看家里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很是满意,也不多管。村里昨天他已经去过了,最近也再没什么事。家里不用说什么,就又出去了。

这次李虎出门要去干啥,秀芬和大江一点也不知道。社里其他人更是猜不出,只觉得他显得很神秘。

李虎当然心中有数,他要去了却自己的一块心病。就是邻村的一个叫关世英的人,集合了一些亲戚朋友,为那个什么种子公司种植一种蔬菜种子。据说种上了,每亩能收七八千元。这些人家有种二三亩的,有种四五亩的。种了几年,似乎都发了起来。李虎也想种,可和那关世英不是亲友,几次找到他,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其中最关键的理由是,那蔬菜苗要在春天地化之前就要移栽好,罩上薄膜。菜苗移栽就要浇水,等地化了,要浇两次水。可是李庄社浇水不方便,没条件,种不了。

李虎听了,想想,这确实是个问题。看来不是人家推辞,就是自己不具备那条件。前几年李虎也嚷着要社里打口机井,可是他的话谁理?说了,还被当做是胡说浑话。

这也没办法,但今年自己当了社长,这个事他可没忘。本来在新疆还能干几天,因为他牵挂这事,就急着带人回来了。他今天就是为这事,要到县城去,找水务局,找王局长。

因为修渠的事,他熟悉了水务局,也熟悉了王局长。他早就打听好了,打井及配套这事全权有水务局管。

通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李虎觉得王局长这个人还是好说话的,所以,今天就来找他。

很快到了水务局,轻车熟路到了王局长办公室。李虎没犹豫,就上前敲响了那门。来开门的正是王局长,看到这熟悉的面孔,李虎很是高兴,局长那么忙,我第一次单独来找他就在,好像是等着给我办事,真是天公作美。

打开门,一见是李虎。王局长先是愣了一下,心里想,他现在来干啥?但很快换上带笑的面孔,说:“虎爷……不,不……李虎同志,是你呀。”李虎说:“是我,来找局长。”王局长听了变了脸色,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一些问题,疑惑地问:“这个时候你来找我,那渠……”

李虎说:“渠好得很!我有其他事来找你。”

王局长设想了好多,最后落到可能是那渠或者修渠的事上出了什么问题,才那样问。一听说这方面没问题,放松了许多。就说:“你坐下,我给你倒水。”李虎说:“你给我们办了那么大的事,还没喝上我们一口水,哪能让局长给我倒水呢。我不渴,我不喝。”

李虎没有坐下,急忙拦住起身准备倒水的王局长。

王局长被李虎拦着,倒不了水,只好坐回原位,对李虎说:“那你坐,说说,这次来是啥事?”

李虎说:“我就想让局长再帮个忙,给我们社打口机井。”王局长说:“好啊,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在乡上报上名。汇总上来了,我记着这事,到明年优先给你们立项。”李虎有些高兴,这么痛快,就说:“那什么时候开始打井,我回去准备。”

王局长说:“也不急着准备,还早呢。”李虎有些不解,问:“那要到啥时候?”王局长说:“刚才我给你说了,过完年立项,后年年底说啥也打好了。”

李虎有些泄气,叹息说:“那太迟了。”王局长说:“明年的打井项目,今年已经定下来了。你现在才报,只能明年确定立项,后年打井。嫌迟,可以给你优先安排在上半年。这也是看在你今年修渠,帮我们补救了一个疏漏,一切也还算顺利的份上。”李虎失望地皱皱眉,有些急,脸都涨红了,说:“还是太迟。”

王局长看着李虎那样子,有些同情,问:“那你说啥时候打?”李虎说:“明天,赶过年打好。过了年,就能用上。”王局长明白了李虎的意思,就知道他急。于是缓慢地说:“这可不行。一是你这项还没立;二是到了这个季节,打井项目基本都停工了,就算没完成的立项项目也不可能再开工了。再急也得等到年后。快别急了,回去吧。按我说的办。”

李虎还想纠缠,王局长说:“快别说了,年前绝无可能,年后可能性也不大。不过我给你看着,有机会了,到明年下半年也许有可能。就这样了,我还要到县政府去请示有关工作,你先回去吧。”李虎觉得就这样再纠缠下去,王局长会烦,也影响他的正常工作安排,只得出来。

回到家,李虎很不甘心,想着:不能就这样算了;等着,那得误多少事,所以显得闷闷不乐。家里人觉得他可能办什么事不顺心,也不多过问。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虎比前一天更早到县上去。来到水务局,将王局长办公室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看来是里面没人,这就意味着王局长不在办公室。那么他在哪里呢?

不过敲门声倒是惊动了邻近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一个干部就走来问:“你是谁?有什么事?”李虎说:“我是李庄的李虎,来找王局长。”这位干部没多下过乡,不知道李庄,更不知道李虎。看他外表,瘦瘦的,红黑的脸膛,是其貌不扬。可是看来他对王局长还是比较熟,就对他说:“王局长到市上去了,不在。”

李虎说:“是这样,我说是他不来开门。那他啥时候回来?”那干部说:“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李虎听了,嘴里囔囔着:“晚上……晚上……要到晚上。”囔囔了一会,又对那人说:“你能不能打个电话给他,说我来找,有要紧事。”那人说:“他去办县长定下来的事,你的事能比这重要?如果重要,他走时要交待的。他可没交待什么重要事。”李虎索性说:“那我就等,我这事可不敢耽误。”那人说一句 “怕耽误你就等着。”就又回办公室去了。

等到水务局的人中午都下班了。看看楼道里也没几个人了,显得比刚才更静了。晌午过来打招呼的那人最后离开,看到李虎还等在局长办公室门前,就说:“下班了,回去吧。要等下午再来。这门要锁上了。”李虎听了,只得离开。

走到街道上,李虎毫无兴致,也没什么心绪逛悠。想想,王局长办的事也可能很棘手,的确很晚才能回来,甚至办不完,回不来。那样自己还等什么。不如回去,干点家里的活,完了再说。

说到活,李虎就想到,家里的确有些活要干了。想到这里,就怀着焦躁的心,落魄地回家了。

到家后,吃过午饭,就干想干的活,一直干到傍晚。

第三天,李虎中午吃过饭到县上去。来到水务局王局长办公室门前,敲了几次门,还是没回应。李虎就在心里叹息:又不在。

听到了几次敲门声,昨天那位干部又走了过来,见是李虎,就说:“咋又是你?啥事?天天来找。局长忙,早上一上班就出去了,你也没联系他?”

李虎说:“我没他的电话号,联系不上。”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看来这人和局长关系也一般,那个人就不把李虎放心上了。

但就在转身的时候,又想到他这样乱敲局长门也不行。再说了,根据昨天的表现,看来这人还比较难缠,他这样一直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就想打发李虎走。说:“你还是回去吧,等局长在的时候再来。”

李虎说:“那局长什么时候在?”那人说:“这我可不好说。”李虎说:“局长是忙,那我就等,不信等不到。”

听到这里,那人有些急,就说:“你到底有啥事,公事还是私事?”

李虎也不假思索,说:“也不好说是公是私,就是急事。”

那人听不明白,只觉得他这话有问题。就说:“那我给你打电话问问,看局长啥时候来。”李虎说:“那好,先谢谢你了。”说着,那人已经拨通了王局长的电话。只听他说:“局长啊,有个叫李虎的人来找你。”只听那边王局长说:“是他呀。给他说,他那事就按我说的办,不要等了,也不要再跑了。”

李虎听了,接过那人手中的电话,对王局长说:“局长啊。”王局长看来的确很忙,一听是李虎,就说:“打井的事,你先到村上、乡上报名。按程序来,该照顾的,我想着,一定会优先考虑你们。”说着就要挂机。李虎急了,忙说:“就这事,能不能……”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腊月十二那天,李虎又到水务局去。这天,王局长忙完了外面的事,在局里上班。他耐心听了李虎的想法,觉得的确有必要帮他,可是,到了岁末年头,这事实在不好弄。就找来几个副局长商量,大家都说,就算破了章法,那也得等到过年以后,现在工程队都不好派。

王局长把李虎的情况和他的想法又讲了一遍,其他人觉得还是难,等年后再考虑。王局长就说:“能不能这样,先找工程队的问问,看有没有人干?”其他人不吭气,王局长就给那些人一一打电话,可以看出,最初的几个都不答应。李虎在门外看着王局长脸色的变化,觉得这事已经没可能了,心里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只见王局长精神一振,又拨了一个电话。说了一阵,那边似乎愿意干,而且其他人员也有他来联系。最后王局长脸上流露出一些歉意,紧接着又换上了轻松的表情,说:“有人干了。”领导中有人说:“是他,他那么大岁数,身体又差,行吗?”王局长说:“就再委屈一下他吧。”说着让其他人散去干自己的事,把李虎叫进了办公室。对他说:“你尽干这号为难人的事。不过我也理解你。说好了,年前给你们打井。不过,这次去的打井队负责人是我们单位的省级劳模。他技术好,经验足,可就是年纪有些大,身体也不好。现在这冰天雪地的,天这么冷,就怕他受不了,去了你可要多操心。”

还说着,王局长的电话又响了。他接起来说:“刘队长啊,有难处吗?现在说也行。”

原来打电话的就是答应给李庄去打机井的那个省级劳模。他姓刘,是一个打井队的队长。他刚才接了王局长的电话,接了活,就联系队员。现在已经联系好了另外两个队员。他们商量了一下,也快过年了,时间紧,他们想今天就住到工地上,明天一早就开工,希望赶在年前,尽早把这口井打好。李虎听了喜出望外。

王局长就对那头说:“劳驾你们了。这样最好,接下来我安排,你们把单位和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下午就送你们去。”说完,就对李虎说:“你也太能缠了,不成的事也办成了。听到了吧,这下你也满意了,快回去,定合适的点,做好准备。”李虎听了,欣喜地就要转身,王局长又拉住他,说:“对了,那点要多选几个,既要用水便利,还要符合水位要求。打井的确切地点要靠勘测来确定,下午勘测人员和打井队的人一并下去;打井设备也随带拉去,一旦确定,就竖起井架,明天就开工。”

李虎忙说:“这我心中有数,我现在就回去,做准备,等着你的人来。”王局长说:“那快去吧。”

说着,李虎已转身离开了。

出了水务局,走过大街,来到汽车站,李虎就坐车回来了。

到了李庄地界,李虎下了车,虽已到中午,李虎还是不急着回家吃午饭。先来到南洼子那儿看看,被砍伐后留下的那些树,七高八低的,早落光了叶子,显得更加疏离、落寞。那树林的南面还有一片光秃秃的地方,靠近大路,正在新衬砌的水渠边。这里应该是李庄正式田地的最上端,再上去就没有像样的土地了。如果在这里打上井,上来看大路通畅;往渠里投水十分方便;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地都能浇上,也不占谁家的地。

李虎早就看过,在这里打口井好。今天来这里正式看一看,觉得还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不过,打井,花钱花工虽都是政府出,但人家有关部门必须科学行事,不能你说打哪就打哪。王局长不是说了,还要对水位、地质条件等进行勘察、检测,综合分析后,才能确定井位,那就再看几处。

接下来,李虎又根据自己多年来的感觉,走了几处,也另外看好了几个点。如果南洼子那里不行,就带勘察人员在这些地方勘察。免得人家来了,手脚慌乱,不知所措。

看好了地方,李虎就回了家。午饭早吃过了,秀芬见李虎才来,就抱怨道:“一天没魂了似的,那么早出去,咋这会才回来。”

李虎说:“有些事,又到那地上看了看,迟了。”但怨归怨,秀芬还是很快端上了给丈夫留的热乎乎的饭菜。李虎见了也不说什么,就蒙头吃了起来。

现在是农村最闲的时节。大江也就是干点喂牲口等的家务,其他时间也就转出转进,闲着没事。其他人,有的围在南墙跟打扑克,有的男女混一起闲聊。这样闲聊,有时难免生出一些是非,秀芬就要求大江,不要到那些是非之地去。

吃过饭,李虎对大江说:“都没事吧,去叫上虎子、栓子他们几个,到南洼子那儿等着。”

大江有些不解,说:“到那儿等什么?”李虎说:“等水务局的人。”大江说:“水务局的人?又等他们做什么?”李虎不再吭气,已经出门了。大江紧追一步,问:“拿什么不?”李虎头也没回,只大声说:“人到就行。”大江听了,就叫人往南洼子走去。

李虎刚往居民点路口走了两趟,第二次去时,就见远处开来了一辆车,上面七仰八叉放着一些钢铁制件。李虎已经猜到,那是井架等打井的设备。看到这里,李虎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喜滋滋地迎上前去。

往前走几步,还看见后面有辆白色的小型客货车,客座上坐着几个人,货仓里也放满了物件。

很快,车子开到了李虎面前。问询打过招呼后,李虎也上了前面那辆大车的驾驶室。扬起一阵尘土,车辆继续前行了。路过居民点,十字路口也没停,直接拐向上面,向南洼子那儿开去。

闲聊的人看到这些车辆,觉得稀奇,停下口中的话,伸长脖子往那儿望去。连打扑克、掀牛九的人也停下了出牌、争执,睁大眼睛望向那儿。一直望到那些车辆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接下来就是一阵猜测。“哪里的车?”“来这儿干什么?”“汽车咋从这里走?”

好事者李玉功早离开那些闲谈的人,向尘土飞扬处走去。南洼子那里肯定有啥事。刚才大江、虎子几个说着什么南洼子,不都向那里走去了吗?再说,虎爷刚才一次次往那边跑,现在不见了,说不上他还坐上了那车。

大江几个刚到南洼子那儿,一阵尘土起出,大小两辆汽车也开到了。

李虎先下车,看到几个年轻人,说:“都来了?来了就好,一会要干活哩。”说着,两辆车里又下来了几个人。栓子趁机问:“干啥活哩?”李虎刚要回答,那边有人招呼,他就过去了。其中从小车下来的一个人问李虎:“就这个地方?”李虎说:“是这里。”

那人跟着李虎在那空地上看了一圈,说:“嗯,这个地方看上去还行,那就勘察吧。”李虎说:“行就好。”那人说:“啥行,我是说外部条件行。行不行,勘验以后才能确定。”李虎忙说:“那就看吧。”那人也不管李虎,招呼开小车的人,把车开到刚才看过的那空地,几个人就往下面下设备。

见人家都忙活开了,李虎就对虎子他们几个说:“站那儿,看什么?傻啊,人家领导都干活了,还不快来干。”说着,自己先走了过去。虎子几个也走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搬的搬,抬的抬,很快车上的设备就都卸了下来。在虎子他们的配合下,几个技术人员,很快装好了设备,就开始勘察。

李虎注意看着,偶尔向四处看看,见远处有个人影,探头探脑往这里看,就是不往前来。他看出那人是李玉功,但他一直没往前来。过一会,李虎再往那儿看去,李玉功已经不见了影子。

原来李玉功看到这么一个场面,就猜测,李虎要在这里干什么,他要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社里的人。

李玉功一路走着,一路想着,编着。到了居民点那儿,见打扑克的玩得正起劲;闲谈的,没荤没素,也正在兴头上。一到跟前李玉功就说:“你们玩得好,说得好。也不去看看,猴子老子儿子可能要卖南洼子了。”他的声音虽然也很大,但人家都兴致正高,也没人理,有的甚至根本就没听到。

见没人注意他,李玉功放大了声音喊一遍:“人家要卖地了?”这下人们才注意到他,有人惊问 “谁?”“卖地,谁卖地?”李玉功继续大声说:“猴子,虎爷父子要卖南洼子的地了,买主都到那儿看了。”

这可是个惊人的消息。打牌的,不论是正在揭牌的,正在出牌的,还是重新洗牌的,都放下了手中的牌,站了起来。闲谈的则收回了舌头,闭上了嘴唇,都望向李玉功。

眼前这个人,一向不着调,这一点大家伙儿都知道。但是想想刚才开过的那车,看看李玉功好像刚从那里回来,就有些蹊跷,不由得使人生疑。

于是人们的话题变了,都开始议论这事。谈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啥。看看太阳已经西斜,也不早了。如果真要卖地,人家都早说好了。

孙玉琴做完家里的事,出门来看看。见十字路口聚了那么多人,就走来看究竟。听到人们议论李虎父子卖地的事,也是大吃一惊。虽然不太相信,还是在心里想:没想到猴子这么个人,还不声不响地干这样的事。前面当社长的人都有私心,但哪有胃口这样大的。再想想这人近一年来当社长干过的事,就觉得这个人看上去不咋地,但胆子就是大,这事他真还能干得出来。要不来车来人干啥?干社里的事,会不和社员商量?会不向村里汇报?想到这里,她都有些后怕,就又怪大江,挺好的个小伙子,咋能跟糊涂老子做这事。没办法,就对众人说:“还闲扯什么?真要这样,就都去看看。我就不信了,他猴子会私卖集体的土地。” “对,去看看。”“看他猴子咋卖。”说着人们就都迈开了脚步,往南洼子走来。有些刚才没出门的人,听到了也走了来,加入了进来,路上黑压压的一片人朝上走来。

南洼子这边,水务局技术人员在李虎、栓子等人的配合下,开动机器,操弄着勘测设备,紧张地工作着。

经过一番勘察,几个工程技术人员又凑一起,写写算算,比比划划。结果终于出来了:南洼子空地这儿,水位适宜,地质条件好,是个打井的好地方。最终,经过精确计算,确定了具体的井位。

为了赶工期,明天就要开工;要如期开工,今天赶天黑就要把井架竖起来,做好试车工作。为此那几个技术人员决定,想留下来,帮着打井队安放井架,并进行试运行。

就在这时,那空地上来了一群人。看着那些人一个个显得很激动,很愤怒的样子,水务局来的人觉得有些奇怪。那个劳模打井队队长就说:“这个社,人心齐,看要打井了,来了这么多的人帮忙。李队长你可真行!”

李虎也不知道这些人来干啥,还来了这么多。但他知道,大部分人肯定不是来帮忙的。又想着,不论他们是来干啥的,既然来了,等会那就让他干活。

正好要竖井架了,李虎就对来的人喊:“站那里看什么,既然来了,就来干活。”那打井队长说:“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还是注意安全,来几个打硬的人帮着就行,其他无关的人离远点。”

听了李虎的话,有几个年轻点的就走了过来。人多了,水务局的技术人员就不再动手,他们只是拿着尺子量着,一面指挥着。

眼看太阳快落山了,天色也沉了下来,也就更冷了。这时整个井架竖了起来,其他设备设施也弄好了,就开始试运行。

这时孙玉琴看出了点眉目,走过来,到李虎跟前,对他悄声说:“你这是要干啥?”李虎说:“看不出来吗?”孙玉琴说:“那肯定是要打井。”李虎得意地说:“是的,要打井。李庄要打机井,李庄也要有机井了!”

看着李虎那天真、兴奋的样子,孙玉琴就责怪说:“人家都说你要卖地,我还信了。你也不和大伙商量,不给村上吱一声,难怪人家起疑心。”

李虎说:“好我的大主任咧,这不是正常立项,咋好到处找人,到处嚷嚷。这事没按正常程序,特事特办。我就想把井打好了慢慢说。”

孙玉琴说:“你特事特办,慢慢说,可人家是咋说的?”李虎说:“咋说的?”孙玉琴说:“人家居民点上人都嚷嚷,你们父子找人来卖地。”李虎说:“卖地?我们父子?大江那愣小子也是这会才知道要打机井,我们咋能卖地?再说了,你这地,瞧瞧,远离城市,远离公路铁路,没人占用,人家谁买?买去干啥?也不动动脑子。”说着,他想起了刚才李玉功鬼头鬼脑的神秘样子,就自言自语:“又是李玉功这小子!对肯定是他,胡说。”

钻井试验开始了,李庄所有来的人都知道这里要打井了,自然放下了心,有人还有些高兴。说“李庄早就该有机井了。”“李庄终于有机井了。”

不过,也有人担心,不声不响地,李虎该不是在集体的地上,给自己打井。将来社里的人用水,他好挣钱。

有人很干脆:“虎爷,你这么大的事,事先也不和大伙说,该不是给自己打井,好挣大伙的钱。”

李虎听了说:“咋能是给我自己打井。这事咋和大家商量,人家上级部门说了算,我们商量有啥用?”停一下,看疑惑的人群一眼,看有人还不满,就又说:“人家公家来给我私人打井,亏你们能想得出来。”

到这时,水务局的工程技术人员和打井队的人,见十分钟试运行正常,也放松下来,才专注到眼前的情况,听明白了李虎和社员之间的矛盾。不过,他们理解李虎的苦心。工程技术负责人就对社员们说:“我们是县水务局的,不可能花这么大代价,给哪个私人打井。”那个劳模队长也说:“都这个时候了,要给私人打井,我们也不会来。”

这样,所有来的人都明白了,有人就开始佩服这李虎了。

接下来,工程技术人员要撤走。临行前,那个负责人对李虎说:“这个场地,你们能不能今晚派个人看着。我们刘队长几个人来得匆忙,有些事还没安排好,这会和我们先回去,明天早早来,以后就住下了,也不用你的人再看了。看现在也迟了,帐篷还没搭起来。”

那个劳模刘队长等几个打井队的人说:“我们不回了,帐篷等会搭。”

工程技术负责人说:“那晚饭咋吃?”李虎听了忙说:“都到我家去吃。不过吃过了,你们还是先回去。有我们看着,你们放心。不,你们都先到我家吃晚饭,吃过了再说。”

水务局两方面的人又凑一起商量一下,那个工程技术负责人就对李虎说:“按现在的规定,任何公职人员到村社做事,都不得在村社吃饭,第一天就违规,怕是不好。我和刘队长,还有其他几个都是共产党员,可不能违背这些规定、规矩。就麻烦你们了,我们都回去了。”

说着几个人都上了车,走了。天已经擦黑,李虎等李庄社的人也一路说些与打井相关的事回去了。

吃过晚饭,李虎又加了一件棉衣,抱个厚被子,往外走。秀芬见了说:“你干啥去?”李虎说:“去看井。”

秀芬也听了今天下午社里发生的事。先是担忧,这个刀刮的,看上去傻傻的,还存这心眼,事先还不给人说。后来听说是给社里打井,她也安心了。又听说,上面来了七八个人,她在家里也做了些准备。结果天黑时,只有李虎和儿子回来,也就做了很少的一部分,一家人很快就吃过了晚饭。

现在李虎去看井,秀芬就关心,说:“就你一个人去?”李虎说:“我一个人去咋的?有啥能吃了我?”秀芬说:“没啥吃你,可这么冷的天。”

还说着,虎子、栓子也穿得厚厚的,每人抱个被子走了来。进门后,见李虎的样子就说:“虎爷,你这是要干啥?”李虎说:“去看井啊。”栓子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寒冬腊月的看什么井。”虎子接上说:“你去看井,让大江脸往哪里搁。”

大江听到了,就开始找厚棉衣,穿好了,就从李虎手里接那被子。李虎不解,问:“你要干啥?”大江说:“看不出来,我们三个去看,别老了不服老。”李虎看一下就说:“是这样,也行。三个人去也有个照应。多拿点盖的,别冻着了。”三个年轻人齐说:“都穿好,拿好了,冻不着。”

李虎听了说:“我送你们去,顺便再去看看。”

大江说:“我们三个也大人了,要你送。我们开拖拉机去,斗子下面铺上沙土,上面再放上干净的麦草。三个人挤里面,热乎得很,我早都准备好了。”

李虎听到这里,放下了心。看来这年轻人能想一些事了,已经能够理解容纳自己,也能担当了。他心里暗自高兴,但也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嘀咕:等着瞧,让你们看看,你老子——李虎是什么样的人。

也迟了,几个年轻人该走了。李虎还是坚持要去看看,没办法,只能拉他也去。

到了打井的地方,三个年轻人判断风向停车,李虎围着那打井设备及其他物资看了几圈。就喊三个年轻人也过来看看。说:“就这些东西,都好好的,你们也看看。夜里看好了,不敢出差错。”虎子就说:“虎爷啊,知道了,你放心。”栓子说:“你老放心吧,这些东西,一般人也不会打它们的主意。”大江则说:“快别啰嗦了。回去吧,天冷。我们睡了。”

见几个年轻人都上了拖拉机车斗,李虎再绕拖拉机转一圈;看看,几个人都盖严实了,就转过身,踏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刘队长就带着另外两个打井队员来到了李庄打井的地方。李虎已经到了,三个年轻人也已经起来。大江早把拖拉机开到了前面的路上。

说着,刘队长就要发动机器开工。李虎昨晚回去买了几挂鞭炮,还买了三个多响烟花。随着机器声音的响起,李虎放鞭炮,三个年轻人争着放烟花。

就在这时,孙玉琴也来了,也拿着几挂鞭炮。见有人已经放炮仗,一到跟前,就对李虎说:“我还以为你没想到或者没顾上这些,所以早早起来敲村上小卖部的门,买了这几挂。看来你还准备了。”

李虎说:“这是大喜事,咋能马虎,早想着哩;你也买了,就都放了。多放些。”

放过了炮仗,打井就开始了。

后来的日子,一有时间李虎就往打井的地方去,看进展情况;看有啥问题,需要帮着解决。其余的时间,一天几次往邻村关世英家里跑,也不知他又在干什么。

不过家里也闲,一些小事秀芬和大江都干了,也没人说什么。就是让爷,板着个脸,嘴里嘀嘀咕咕,似乎对李虎近来的做法很反对。 “我还以为给家里干啥有用事,却是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惹人家说闲话,弄得家里人也不安宁。”

秀芬听了说:“爹,你别说那些了,家里人咋不安宁了?”让爷就说:“你还不知道,这大冷天的,大江去看那什么东西,你当娘的不心疼。”秀芬不说什么了,大江倒开口了:“爷爷,你快别说了,天冷又不是我一个人去的。有的社都两三个机井了,我们这才第一个,看看都愿意。”

让爷听了,脸板得更沉了,脸上的皱纹也就更多更深了。鼓着嘴,进了自家的屋,最后丢下一句:“不说谢土,还又动土。”不过,谁也没听见

有时天阴下雪,李虎就多拿些柴火去,帮着打井队的人生火取暖。栓子、虎子看见了也轮流送去柴火。

有时天太冷了,他们还拿瓶酒,去和打井队的人喝喝,来驱寒。

过天,谁家还杀个鸡,煮熟了,包着拿到打井的那儿,让打井队的人吃点,在一起喝点酒。

刘队长等几个人,虽顶风冒雪,邻近年关还在野外作业,有这些人的关心,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十几天后,井打到了设计的深度,接下来就是灌洗井。使用的材料,李虎早已让栓子虎子这些人准备好,弄到了现场。

井灌洗好后,就下管子。管子这几天已陆续运到,下管子这天,水务局又来了一些人;李虎也叫了李庄的一些年轻力壮的人来帮着,很快管子也下好了。试一试,水也能自己喷出来了。安装了开关水的设备,经过各种测试,初步验收合格,也该完工了。至于水房,还有往渠里通水的设备等,因为时间紧,再加上天寒地冻,也无法做,只能等到年后,天气暖和了再说。

腊月二十八这天,水务局开来车将打井设备拉走了;打井队刘队长等三人也被局长来亲自接走了。

井打好了,社里的人也都看出,这井不是给李虎自家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在这腊月天,还不到二十天时间,李庄也有了机井。对李庄人来说,这也算一个奇迹,人们都十分高兴。但又不知李虎为什么急着要打这口井,有人就猜,开春以后,李虎当社长也满一年了,要接受上级考核和社员评议。

看样子,他多想当这社长。现在当上了,就想得干点事,否则社员再把他给弄下来。你说他虽在说服动员社员种番茄上,收益是不错;组织社员淘井,架电抗旱,是解决了一时旱情,保住了一部分庄稼,可是为此死了人,算算也划不来,应该是过大于功。没参加淘井的人,浇井水还收钱,这似乎与时下的政策也不相符。看来就剩这打机井的事,还能算他点成绩了。

李虎也有心事,而且也是围绕那些事展开的。社员种番茄,除了自家,其他人家种的都很少,收入是不错,可总体还不行。淘井抗旱那事,虽然自己用尽了心思,费力不少,也是不堪回首。修了个渠,方便了大部分人家浇水,可是弯弯曲曲的,还不成样子。至于打井,除了要为蔬菜植种做准备,也的确有怕没啥成绩,群众不满意,有保住社长职位这方面的考虑。李庄的人他知道,现在大口井能用了,又打了机井,大渠好歹也修出来了。以后能安稳当社长了,就像做个太平天子,谁不眼红。好多人又暗地里动起来了。

不是他想当社长,主要通过这几十年,他觉得有些人就是想当官,不想干事,也干不了事。不要说自己主动争取啥,人家村上、乡上安排下来的事他都推三阻四。导致李庄和其他一些村社相比,不知落后了多少年。他当社长,就是要赶一下,补上那些不足。另外他还感到李庄还有些优势没有发挥出来,当然最重要的是李庄人的思想意识,还没有得到有效的转变。没人选自己当社长,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前些年在那些不好的风俗上面自己也随波逐流,甚至推波逐浪。现在自己当社长了,这些都要一一逐步加以改变。如果就在现在被群众选下去,自己五十多岁这年龄,是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些心愿全都要泡汤,这一年不是白干了。顶着风言风语,走村上,跑乡上,为了啥?所以做这些也有让社员信服,保住位子的想法。这社长他说啥还得再当几年。

想着这些,干着过年前家里必做的事,又过了一天。

腊月三十那天,李虎又早早出去了。也是连睡在一个炕上的秀芬都不知他要去干什么。只知道这次出去和以往不同,他拿了一些钱。反正等秀芬醒来,他已经装好钱,准备出门了,秀芬想问问也来不及。

李虎早早乘车来到了市上。车一到站,他就下来,向离车站不远处的一个大超市那里走去。李虎到后,人家才刚刚开门营业。这个超市李虎以前在市上干活、办事;近年来偶尔到大儿子大海家来看看,也来过几次。最近一年没来过,变化的确很大。

他走进超市,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来回走了几趟,问了好几个超市工作人员,才来到文体用品区。他要买一套锣鼓。看看那里摆放的最大的鼓,他也还嫌小。可人家再没更大的,都这会了,他就想将就着买上。可是一问价钱,只拿不大的一面鼓,人家就要一千块钱。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贵,自己来时除了车费,只带了三百块钱。他原本想,这东西都只是些简单的乐器,一套最多也就值二百多。花三百那要买大的。

于是就搞价。那营业员一听这人花二三百块钱就要买一套锣鼓,觉得他根本不是来买东西的,就是来胡扯的。看他那样子,说不好这就是个疯子。于是就不理他了。

但李虎在一边纠缠不休。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了,李庄离市上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快过节了,人家开车的下午可能就要放假。不能弄没车了,眼看要过年,给困在市上回不了家。

李虎越纠缠,那营业员越是不理他。这时柜台边来了一个军人,他也要买些过年用品,见到这个情景,就问是什么事。经过营业员的诉说,又听了李虎的说法,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对李虎说:“师傅,你那出价的确不行,钱不够了,就别买了。”李虎说:“不买不行,我今天必须买到。”那军人很关切,就问李虎为什么非买上锣鼓的原因。李虎就把李庄社民风民俗的情况,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那营业员没心思听,这军人倒听得仔细,还不断地点着头。听完了,完全明白了李虎的心思,就说:“师傅啊,商场的商品都是明码标价,你在售货员这里砍价没用,她们做不了主的;再说了,你那价的确不行。就算领导来了,也不行。”

李虎说:“可我就带了这么些钱,也只能带这些。”

军人听了李虎的想法,对他很是同情。

接下来那军人就表达了愿帮助李虎的想法。不过这要请示领导和上级。一会儿,请示好了,军人就买了几个灯笼和其他过年用品,带李虎来到了他所在的军营。

这个军营好多年前就不驻军了,基本处于闲置状态。只留几个看守人员,而且每年都在减少。现在连这位一共才五人留守,他就是这里的负责人。

来到军营,走到一排高大的房子前,那人开了门,让李虎走了进去。这里放的都是乐器。看来这个军营当年驻军不少,娱乐活动也是很兴盛的。这些乐器,只有个别李虎认识,多数他连见也没见过。转过一遍,只见那里放着大大小小,无数的锣鼓。那军人就让李虎挑,那大鼓,有过去使过的的大木轮车的车轮那么大的,这不合适,李虎也无法拿回。就挑个比较小的,就这也比超市摆放的那要大好多。挑好了鼓,李虎又挑了一大一小,和这鼓比较般配的锣大小各一个,铙钹大小各一对。李虎想多拿几个,可是光那鼓要拿就够李虎吃力的了,也只能拿这些了。

挑好了,那军人让李虎写个条据,但李虎不会写,那军人就自己写好了,让李虎签个名。

李虎连签名也吃力,费了好大劲,才歪歪扭扭地签上。军人看了,笑一下,也觉得难为他了,就说:“也行,也行。”说着,让李虎搬鼓乐。可是李虎只拿那鼓已经非常吃力了,哪能还拿其他。

于是在李虎拿起鼓后,军人就帮着也很吃力地拿上了李虎挑的锣和铙钹。

出了器乐仓库门,军人看到李虎拿不了这些东西,就叫来一辆车,将这些鼓乐送到了汽车站。

没花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李虎虽然累得满头大汗,浑身酸痛,心里却高兴,对那军人可是千恩万谢。说:“还是人民子弟兵好,想着我们群众的事。太谢谢子弟兵了。”军人说:“谢什么,尤其不能谢我自己。这都是军队的东西,现在用不着了,以后也不会搬走,让它们发挥点作用,帮着群众,这也是我们军队应该做的。”

幸好,李虎还赶上了这一天,也是这一年的最后一班车。在司乘人员的帮助下,将军队送的那套鼓乐搬上了车。

班车开动,走了两个多小时后,感觉离李庄也不远了,李虎就拿出那老年手机,很笨拙地给虎子打了个电话,说:“我在部队上要了些社里用的东西,快到了,你开上四轮车,到路口来接一下。”李虎本想让自己的儿子开四轮来接,但那不好。这虎子嘴快,他要让虎子接回自己,还要把这事尽快在社里传开。所以他最后再插一句:“看看李玉功那个闲人在不,要在,把他也叫上。”

虎子说:“啥东西?你要了多少?去大车,还要去那么多人。”李虎说:“东西不多,但有个大的,三轮车拉不了。你不懂,把李玉功叫上来,他有用。”虎子说:“那好吧。”就去准备了。

李虎坐的车开到李庄路口时,虎子也开着四轮拖拉机到那儿了。车停下后,李虎下来了。见只有虎子一人,李虎就说:“那闲人呢,咋没来?”虎子说:“闲人在家里闲着,我开车过来时去叫他,他不来。还说说跟你没好事,只能瞎出力。”李虎说:“没好事?啥是好事?”也不再说什么,就招呼虎子往下取东西。虎子上去一看,是一面大鼓,就说:“咋是这么个玩意,我还以为是好吃的,真没啥好处。”李虎说:“就知道吃,这可比好吃的好多了。”司乘人员也过来了,就催:“都别斗嘴了。快下,我们还要走几个小时,开到了还要回家过年哩。”说着也过来帮忙,很快就把那套鼓乐拿下来,装在了虎子开来的车上。

公路上已经很少有车辆过往了,行人更是没有。等那交通车开走,李虎也上了四轮,坐稳后,虎子就开上回来了。

离居民点还远,坐在车斗里,扶着鼓的李虎就看见李玉功往居民点上走了好一段,正站在路中央,伸长脖子向这里望着。看见那车开来,他又往前走了一段,手搭在眉毛上看着。仿佛看见了什么,掉转头,向下面走去。经过自家门前时,连头也没回一下,他径直到了十字路口。一到那里,就对没事在那里闲游的人神秘地税:“猴子又拿社里的钱胡买东西去了,乱七八糟的那么多,拉了一四轮。看,快到了。”

一边有几个玩耍的小孩,听到了,就回家告诉家里大人。一些人听了,就放下手中的事,出门向十字路口走来。见有人走动,听着一些议论,很快几乎全社的人都听到李虎又花社里的钱,胡买无用的东西的事。不久,那里就聚集了很多人,想看个究竟。人群中有人就说:“好他个猴子,胆子也太大了。就那么几个钱,他不全糟蹋了不行。” “这么个人咋老干这事。”“真是小看他了。” “急啥,看过年后不算他的账?”“拉下他,还要让他赔胡花的钱。”“不能让他当土皇帝。”一些人正口吐飞沫议论,虎子已经开着拖拉机到了。见迎面有这么多人,李虎就让虎子停下了车,说:“都来了呀。”

李虎的话,没人理。李玉功走上前,见李虎扶着一面鼓,就敲两下,得意地说:“是个鼓啊!”李虎说:“是个鼓,咋地。卸下来。”

栓子听了,见没人理,就腆个脸,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和虎子一起拿下了那鼓乐。

好多年没听到鼓乐声了,有人见从车里拿下来的是鼓乐,会敲鼓的,也不管是咋回事,就拿起鼓棒敲了起来。

见有人敲鼓,会敲锣、打擦子的也就拿起那大小的锣和铙钹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都合到了点子上。那鼓比较大,声音浑厚响亮,大小锣和铙钹声音有高低,沉闷和清脆配合,好不和谐,好不热闹。

一些人家街门屋门上早贴上了大红的对联,门画。门头上还贴满了五颜六色的门花。有些孩子对十字路口的事不感兴趣,在自家门前放鞭炮玩。那鞭炮声此起披伏,加上雄浑的锣鼓声,整个小村,显得好不喜庆,好不热闹,似乎提前过起了年。

来到十字路口的人中,有的怀着心事,紧绷着脸,和眼前那气氛很不相称。

看到这里,孙玉琴走过去,到李虎跟前问他:“你又胡花钱买这些?”

李虎说:“咋还又,我哪里胡花钱了?”见大部分人疑惑地望着那声音越来越高的锣鼓,李虎就说:“这不过年了,社里哑冥定悄的,没点热闹的样子。”

孙玉琴说:“过年了,要热闹行,但买东西还得和大伙商量。大家的钱,大家商量着花,这不好吗?”

李虎说:“我根本就没想用社里的钱。那几个钱,能值当什么用?我想用自家的钱买,和谁商量去?”李虎家里,秀芬忙着包饺子,做年夜饭,洗衣被,打扫房屋等,一天了,忙得不可开交。大江也有好多事要干,很迟了才干完。刚才贴对联门画什么的,让爷好像不高兴,也不帮忙。他上来下去地贴,才刚贴完走来。听到李虎这样说,就接上了,说:“花家里的钱,也要和家里人商量。”李虎说:“和谁商量?你?我就出去一趟,没花钱买东西,和谁商量?”

大江听了,放低了声音说:“那这些东西不花钱…..”

李虎听了说:“是部队上的人送的。”敲鼓的听了,停下了。敲锣打擦子的也停下了。大家走过来看看,果然那套鼓乐并不是新的,虽还有八九分新,但那肯定是用过的。再怎么说,李虎不可能花钱买旧玩意。

见这样,李虎才明白刚才大伙的心思,就说:“我是在家里拿了三百块钱到市上买东西,原本就是想用自家的钱,最多花三百块钱买套鼓乐,过年了,乐呵乐呵,也就没和谁说,但到了市上,问问,三百块钱连那个小擦擦也买不上,更不要说其他。”接着他把军人送鼓乐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大家想想,既然没花社里的钱,就都放下了心。大江对自己老子的做法还有不满,但毕竟家里的钱也没花,就不再说什么。

现在大家没了疑惑,更加高兴了。停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又敲打起来了。这下真开心了,所以敲打更加卖力,更加尽兴。鼓乐声在小村上空激荡着,整个小村洋溢在喜庆的氛围中,直到夜幕降临。

该回家吃饺子,吃年夜饭了。李虎就让停了敲打,说:“先到这里,都回去过年。正月初一,也就是明天早上,早一点到那个地方,还像刚包产到户那几年一样,迎喜,拜年。来时尽量把自家最好的牛羊都赶上来。”人们听了,有些小孩子就喊:“迎喜喽,迎喜喽。明天过年迎喜喽。”有些比较年轻的人还没经历过迎喜的事,不知道是咋回事,就问年长的人。

那些经历过的人就一面往家里走,一面给讲。

不一会人们都进了自己的家门。十字路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但各家院子里的鞭炮声却响彻云霄,此起披伏。

吃饭时,李虎家里让爷仍旧板个脸,似乎有什么心事,或者不愿过这个年。不过他坐在了自己平时吃饭的座位上。

大江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喜庆气氛中,评价着那敲锣打鼓者的技艺。他也没经历过迎喜的事,吃着饭,就问:“迎喜。咋迎?”李虎就说:“明天早点起,你把家里的牛牵上,羊赶上,去了照看好。你妈拿上贡献品和柴草。”

今天下午让爷虽没到十字路口去,但也出门望了好几回。知道了那里的事,也知道李虎今天干了什么,还要干什么。

迎喜,迎什么喜!那些章程都会吗?想着这些,听孙子说迎喜的事,就也闷声问:“迎喜哩?那要咋迎?”

大江听让爷那口声,虽自己也不懂,就说:“爷爷,看你问的,不就迎个喜吗?有啥难的。想看了,你明天也早起,去那里看。”

让爷更不高兴了,说:“娃子家,不懂不要胡说。”

李虎说:“就那样了,没啥不懂的。”让爷就问:“老者请了吗?都请谁?”

过去迎喜让爷一直都当老者。迎喜时,懂行情,德高望重的老者要请好几个。前一天组织者就要一一上门去请,好一些,在上正月,还要给备点礼物。迎喜时,他们会被组织者、主持者等人搀扶着,站在最重要的上首位置,还要专门受拜。他已经听说李虎明天要组织迎喜,可到现在还没给他说起,看来是不想请他做老者了,他就有些气闷。这会回到家,还连提都不提,这让让爷更不高兴。原本想给儿子个脸子让他看看,可是听大江那么说,就有些吃不住,才那样问。没想到李虎竟说:“请什么老者,那都是老一套。”。

这个回答让让爷气不打一处来,就厉声说:“那你迎什么喜?”

李虎有些烦,就说:“老子啊,这事你别管了。我费这么大劲,做这事,也不光像过去那样,迎什么喜神,请求保佑,招财进宝。”

让爷说:“不为这,那为啥?迎喜就是为了这。”李虎听了说:“过去这样做了,迎来了什么?还不是不干就无,干不好就受穷。”见让爷更不高兴了,李虎就又说:“我这主要是让社里人都团结,凝心聚力。另外比比谁家牛羊养得好,促进促进这事。这都弄好了,不挣钱?不发家致富?”让爷见说不进去,猛地推过饭碗,使劲站起来,颠着脚回自己屋去了。

秀芬觉得过年了,这样也不好。就说:“爹啊,你先看电视,一会早点睡;明天早起去看迎喜。”听了李虎的一番话,秀芬和大江也明白了李虎的心意,本来对他今天的做法有些不满,还想说道说道。比如,给社里买东西,咋能想着花自家的钱;再少也是自家的,自家人辛苦挣的,不给自家买东西,想花还不商量。

不过终究没花自家的钱买东西,就花了些车费;再说了,他那苦心,哪忍心再说。过年了,那些事都不提了,先快快乐乐的图个一年开头,万事和好。

正月初一东方天际才显出鱼肚白,李庄社居民点上就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天刚亮,各家能出门的人都出来了,老人提着祭祀品;妇女抱把柴草;年轻力壮的牵着自家养的马牛羊,有的人家养了驴,也牵来了;孩子则赶着羊,嬉笑着走向定下的迎喜场地。

到了那里,李虎指挥抱柴草的人,把柴草按西南东北的方向一字紧挨着摆放好,几十把,再散一下,也摆了长长的一条。

柴草摆好了,李虎看看一边黑压压的人群,再看看另一边,一个个膘肥体壮的牛羊。有些牛和驴不安分,一个不服一个,有找着抵架的,有自个尥蹶子的,还有的想挣脱主人拉牵要跑的。看到这,李虎就用自己那特有的怪怪的声嗓说:“都到了吗,到了就开始了。”

有些人手里的牲口都牵不住了,就高喊:“都到了,时辰到没?到了快开始。这牲畜……”

李虎听了,想骂,但也只在嘴角露出一点冷笑,说:“今年正月初一喜神在西南,大家站过来,面向西南。”

不管牲口的人,都站在柴草的另一边,面向西南站好了。管理牲口的人没办法,只得任意找地方,抓紧了难缠的牲口的缰绳,不过也面向了西南。

见人都站好了,李虎就说:“吉时已到,迎喜开始。”

让爷的确也早早起来了,在家里坐不住,也走来看李虎把迎喜弄成个什么样子。听着李虎的说法,就在心里嘀咕,家里连个历书都没有,也不问问人,你咋就知道今年正月初一的喜神在西南,图方便罢了。再说了,你咋知道这会就是吉时,胡说哩吧。

李虎也看到自己老子来了,站得远远地看着。他能猜到老人家这会儿心里想的啥,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继续说:“鸣炮迎喜。”说完指挥虎子、栓子几个先放了几挂鞭炮。接着李虎又说:“众人鞠躬迎喜……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包括牵牲口的人,所有来的人,都按照李虎的提示面向西南望空鞠躬敬礼。

让爷没往跟前来,只站在远处看着,觉得这不中规,在过去那是要跪地磕头的;喊礼人喊的是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迎喜仪式鞠躬完毕,李虎又喊:“献供品。”早有人点燃了那柴草,各家带供品的人就往那火里放纸钱,抛扔油果、麻花、饼干、糖果等供品,接着抛洒酒汤,又点燃香烛插在柴火旁。各家带的鞭炮也放了起来,空中火光闪闪,烟雾腾腾,那声音震得连冻得瓷实的大地也像颤了起来。

被凌厉的鞭炮声惊吓,一些牵着的牛马驴挣脱了主人牵拉,四散跑去;就是那些赶来的羊,也到处乱跑。一些人索性由着它,不管了,看它能往哪里跑。

以前这样的事每年也有,所以李虎也不管。等鞭炮声停下来,就继续说:“现在开始拜年,拜天地……四鞠躬……五鞠躬……六鞠躬。”

接下来又说:“现在长辈、年长者到火那边面向东北,晚辈年轻的孩子们面向西南,相互拜年。这会年长者作揖,年轻者鞠躬……七鞠躬……八鞠躬……九鞠躬。礼成。”停一下,李虎又喊:“下面找该说话的人,握手问候祝愿;有矛盾,有纠葛的都化解了。”

于是男女老少都走上去和身旁附近的人一一握手祝愿。有的则专门找到特定的人握手祝愿。李玉辉手里牵的牲口早挣脱跑开了,他也不管,专门找到李自真,手握在一起,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尽。一时大家都显得非常友爱、亲热。

手也握够了,祝愿的意思也都表达了。李虎就说,都过去看看,谁家养的牲口多,喂得好,长得好。今年先看看,明年开始,年年比赛,牲口养得好的,给家主人披红挂彩。

远处的让爷等几个只想看看的老人就摇着头,有说“不像的。”,有说:“不对的。”“尤其是拜年,咋能这样?”“还比什么牲口,哈哈。那东西拉来,冲冲喜就成了,还比。哈、哈、哈。”让爷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显得更不自在。

不过到现场的人倒觉得很新鲜,很振奋,完事了还舍不得离开。只是牵来的牲口不知跑哪里去了,一家人都散开去找。

不一会,各家也都收拢了自己牵出的牲畜,然后就是想法弄回家,人也就开始过年了。

正月初六这天,一大早,李虎就叫上秀芬大江,开上三轮车去出勤。

农村里很重视这出勤的事,也有一整套的仪式。除夕这天要早早干完动土的活,包括垫圈,扫地。都弄好了,太阳西斜后,就开始贴对联等,这叫封门。一旦封门完毕,就再不能动土,一直要等到出勤。

农村里,过了正月初四就算过完年了。以后,根据需要,就可以随机择日出勤。农事紧了,初四这天就可以出勤,以后就开展正常农事活动。农事不紧,初六七也行,初八九也行,有时有些人家会到正月十五才出勤。正月十六才出勤,这也是有的。如果讲究一下,出勤的日子一般选双日,也就是逢二四六八十这些日子。当然也有的要查下历书,或问问老者来确定出勤的日子。

前一天,李虎就说:“明天出勤。”让爷听了,说:“再过天,到黄道吉日出吧。”李虎就说:“有事哩,明天就是黄道吉日。”让爷说:“明天只是凡是无忌,还不是黄道……”他没说完,李虎就说:“有了事要做,哪天都是吉日。”

让爷见李虎不听,就气呼呼地出去了。

出勤这天,也是天才刚亮,大江启动三轮车,李虎把一把柴草放车斗里。秀芬也用塑料袋装些自家做的油果、麻花,还有面饼也放了上去。还要拿把香,拿瓶酒。这在让爷高兴时,他就准备好了。可是今年出勤没按他的意思,他不高兴,连起都没起来。李虎只好再去拿出,也放了上去。

放好东西后,大江就开出了车子。到门外停下,李虎从刚才准备的纸钱中抓出一把,又抓些黄纸,撕下几个门花,点着了,从那三轮车前面起,绕那车,撩了一圈。说是“烧了门头纸,一年保平安。”这事过去也都是让爷做,但今年让爷没起来,李虎就做了。

做过这些,大江就开着车走了,李虎和秀芬跑着。本来他们也可以坐在车上,但只是到近处的一块地上去,上来下去麻烦。

不一会,大江就把车子开到了那块地上。刚把车斗里的东西轻轻拿下,放在地上,爹妈也到了。

看看太阳也露出了半边脸,正是好时候。李虎就在那地里选个地方,把柴草放好,里面放些纸钱,点燃了。趁着火着起,秀芬也抓一把纸钱放进去,然后又往里面抛扔些带来的供品,李虎则往里面再抛洒些酒,点燃几支香插在一旁。见李虎点香,秀芬也点了。大江有眼色,就把剩下的香全部点燃,插在了火堆旁,接着点燃鞭炮,炸了起来。

听鞭炮声,趁着鞭炮声响,李虎秀芬面向西南三鞠躬。等鞭炮声停歇,三人就在那地的高处,铲一些土,上进了三轮车。这车,可以上满,也可以只上半车,甚至几锨也行。今天,大江和父母动手,都没觉得,车就快上满了。李虎就停下手中的铁锨,插进车斗的土里说:“行了,开上走吧。”秀芬和大江也停下了,都把锨插上车,就有大江开走了。

李虎和秀芬也跟着走出了地。抬头看看,四处的地上也都是烟雾腾腾,鞭炮声还此起披伏。看来,看到自家出勤,社里大部分人家也都出勤了。

这样就好,要的就这个效果。今年节气迟,按说初六出勤还有些早。但接下来有事要做,李虎今天就出勤了,没想到大部分人也跟着出勤了。

车里上的那些土,多少不说,那是一年好运和财富的象征,是绝不能撒在外面一点的。全部拉回去,倒进自家某个圈道里,用来造粪。所以按照父母的吩咐,大江将那车开得很平稳。

李虎夫妻看着田地上其他出勤人家的情形,跟在后面往家里走。

大江把车子开进后院,他父母也进门了。秀芬去做早饭,李虎帮着儿子把那土倒了,又摊平。

一面干活,李虎一面想。出勤有一年开始的意思,不敢马虎,人们都很重视。讲究的人家要比他这气势大,排场多;人口少,条件差些的,比今天他这还要简单;他家今天的出勤仪式,就是一般人家通用的情况。只是这日期,时辰,李虎并没选择,就是根据需要确定的。

想着,李虎走到了前院,找个笤帚扫扫身上的尘土。很快秀芬也端上了早饭。

吃过饭,又做些家务事,李虎就出门了。他来到十字路口,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一般来说,出勤这天,仪式搞完,再也不用干其他农活,过天才开始正式干,何况今年节候迟。没事干,大家就都聚这里闲聊,观看过往行人。

李虎到了跟前,有人就跟他打招呼。这在以前是不曾有的。李虎明显感到,社里的一些人对自己的态度正在发生着改变。

问候过后,有人就问:“虎爷,今年早哩,你咋今天就急着出勤。害我们没早做准备,临阵急了。”

李虎不回答,而是问:“都出了吗?”在场的人都说:“都出了。”李虎听了就说:“都出了。都出了就好。今年节候是迟,可是最近有事。”

有人就急着问:“有啥事?还这么早。”

李虎说:“就是蔬菜植种的事。大家都出勤了,没事午饭后开会,讨论安排这事。”

虎子就说:“我们社里也搞蔬菜植种了?”栓子说:“那关世英不是不接受我们社的人吗?”

李虎说:“今年他答应了,给了一些面积。”有人就说: “那是因为我们社也打了机井。”

栓子就说:“怪不得虎爷那么急着打机井,原来是为了这。”有人说:“看到了吧,这就是远见,虎爷有远见。”

李虎听了说:“你们还以为呢。”说着,就要离开。临迈步时说一声:“没事了就这样了,回家吃饭去,吃过了来开会。会上说。”

听了李虎的话,许多人都迈开脚步往家里走去。

刚吃过饭,李虎就出门了,一面走,一面喊:“开会了,开会了,愿意蔬菜植种的开会了。”这次他没吹哨子。因为他想到有些人可能不愿意种,再说了关世英给的面积也就那么些,不必兴师动众。

天气还冷,在外面开会还不行。会址就选在李虎事先说好的一家想种蔬菜植种,家里人口少,有大房子的那人家。

人到得差不多了,李虎就开始讲了。先讲了跟关世英联系的经过。就在打井的那段日子,李虎除了看打井的情况,就往他家跑。起初人家说啥也不答应。跑了五六趟,实在缠不过了,他才答应给五亩。只给这么点,李虎自己种就行了。又跑了好几趟,才升到十亩、二十母。快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人家最终答应不超过七十亩。这样看来,几乎一户也可种到一亩了,有些人肯定还不种,如此也就行了,李虎就不再纠缠了。人家关世英种种苗,也到了最后关头,就决定给李庄种七十亩地所用的种苗。

确定了这事,看着关世英把种苗都种上,李虎才放下心来。

说了这些,李虎讲正题了。人家关世英决定,初八开始移栽种苗,要在十几天之内全部移栽完。“要这样,我们也从初八开始,那今天会后,想种的报个名,确定后,就根据情况确定地块,购买塑料薄膜,做相关准备。”

接下来开始报名,有四十几户想种。这样想种的人家,最少的种一亩,也有种二三亩的。

全部确认后,李虎最后讲,说:“这七十亩地,也不能一天都移栽完。每天弄个十来亩,水也好浇,还可以互相帮助。这样不到十天,就都移栽完了。”

众人听了,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心中也有数了。

社里大部分人早听说了,蔬菜植种效益可是很好。可是前些年,因为种种原因,老是争取不到。今年能种上了,可一定要种好。所以会后,那些确定种蔬菜植种的人家,马上行动。先确定地块,然后根据地亩面积购买准备薄膜等物,还约了一些亲戚朋友到时候来帮忙。

李虎自家的地他心中早有数。回到家,他就交待大江去买薄膜等物,让秀芬做其他准备。有了种番茄的经历,这次秀芬母子都听李虎的,让爷也不说什么。李虎又做了一些活,估计虎子、栓子这些人也都没事了,就叫上他们,开上拖拉机,拉了一截水泵管子到机井上去,试着往渠里投水。这李虎想了好几天,所以想的周到。那水管放上去,刚好能把机井里出来的水,投到新渠里。一些安置工作做好后,打开机井开关阀试一下,还真行。

水的问题也解决了。那种菜苗是移好一块浇一块,一般情况下,栽了菜苗,干地不能过夜。所以移栽前,一定要先解决好浇水问题。

又过一天,开始移种菜苗了。前一天李虎几次到关世英种苗大棚那儿看,也跟他说好了相关情况。

移菜苗时,各家除了找好的亲友帮忙,一起搞蔬菜植种的人也是互助合作。女人们移菜苗,栽菜苗。男人们有的运菜苗,有的引水来浇已经移好苗的地。浇水之前要罩好薄膜,这需要更多的人。有很多人就紧跟在栽菜苗的人的身后,每栽好一块地,就马上罩薄膜,弄稳当了就浇水。天气还十分寒冷,虽是从机井里出来的水,但在渠里淌过,不一会,那渠边上也结上了冰。好在那水还能浇到地里,这都多亏了机井和那修成的砖砌渠

干了几天,赶在正月十五下午,李庄要移栽的菜苗全部移栽完毕,所有地块的薄膜也都罩了上去。只有几亩地还等着浇水,这也方便,有个人看着就行了。

活差不多干完了。李虎就说:“紧赶慢赶,菜苗算是都移好了。现在收工回家。说是都累了,但今晚还是要过十五,闹元宵。”

正月十五闹元宵也是西北人比较重视的。西北缺水,就怕天旱。古来传说,玉皇大帝掌管天庭,主管下雨。每年随时都要派神仙到各地查访民情。玉帝根据报上来的情况安排阴晴雨雪等事宜。除了这,每年正月十五夜,还要在众神仙的簇拥下,到南天门外,亲自查看民间状况。据说,这时张灯结彩,玉皇会认为是人间大旱,火灾蔓延,就要让主管雨雪的神仙布风行雨。锣鼓敲得大响,也是人们招呼救灾的纷扰景象,那声音越大,人员越杂,越能引起玉帝的重视和同情。玉帝知道了这些,就会按时安排行云降雨,这样人间一年就会风调雨顺。所以正月十五这天,白天人要到人多处,说是磨官纱,避灾星,祛病延年。晚上聚更多的人,点花灯,敲锣打鼓,就是做样子给玉帝看,让他知道人间的苦难,也为了驱除晦气,招来好运。所以元宵节晚上,灯是越多越亮才好;锣鼓敲得越响亮越好;当然,人也是聚得越多越好。

前些年,过元宵节,有些人是到城里逛逛,有些人干脆就在家里闲一天。李虎说了,李庄今天要闹元宵。

回到家,吃过饭,弄好了家里的事物,各家能出门的人都走了出来。敲锣打鼓的人早就把鼓乐搬来,放在合适位置敲打了起来。

天黑了,又过一阵,月亮也上来了。再敲打一阵,李虎就带领着锣鼓队和跟随的密密麻麻的人,从十字路的一边起,挨家串门。

到了每一家门口,锣鼓先在门前敲打一阵。等那家人放了鞭炮,就进到他家院子里继续敲打。这时主人要给抽烟的散烟,给喝酒的人倒酒。不抽烟喝酒的人,要给分发糖果等吃的。李虎则带几个人,借着点蜡上香给老人拜晚年的名义,到这家各个房屋去看看。通过这一看,可以看出这家人的卫生状况,家庭经济状况,敬老孝亲等状况。其他人图的是热闹,而李虎看重的则是这些。平时没事,你是不好到人家这样看的

有些人别人家看过了,来到自己家,卫生没做好,会很不好意思。

有些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置办的年货差不多用完了,别人来了,拿不出多少东西更是难为情。

有些人家忽视老人,甚至不善待老人,让老人住在拐角处,光线不好的房屋,屋子里没火炉,铺盖脏旧,比较差,李虎会放大声音说:“这不好,大家都来看看。”好多人听了,都跑去看,会使那家人很没面子。

到各家走走看看,也使一些因种种原因有隔阂的人有了沟通的机会。这么多人,也许无意间碰一下,相对一笑,过去那些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这样走着,看着,比着。李虎心里就想,以后有些不好的东西得改,得变。这正是李虎置办鼓乐,鼓动闹元宵的主要目的。

走到南面街道时,刚过了几家,就到了李玉功家门前。这家人刚才都跟着,肯定是要开门迎接的。可当鼓乐在他门前敲打时,却没人放鞭炮。李虎就走过去看。只见街门口,李玉功早喝得酩酊大醉,在那里呃,呃地呕吐了。他妻子就在那里手足无措的,似乎在照应,几个孩子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李虎看了,就说:“酒是粮食的精华,英雄喝了打虎哩,毛卵子喝了就吐哩。你这是让进不了?”

李玉功闭着眼,挥着手,强止住呃,呃,说着醉话:“进,进去看看,我家有……有……啥都有……”说着,又呃了起来。他妻子就说:“有……有……你有什么?看人都这样了,还咋进?”

李虎听了就说:“这样,那就不进了,快弄进去,放热炕上;天气冷,别着凉了。”李玉功妻子说:“马尿水,喝成这样,谁管他。”话虽这么说,还是前去拉他起来,要弄他进屋去。

接下来锣鼓队就往李玉功邻家走去。

李自新让他娘住在走风漏气的后院,就前院,各个屋子里也很乱,他家里大小人就没参加闹元宵,鼓乐队经过他家时,他家门紧闭,就没来开。但鼓乐队仍在他家门前敲打一阵,弄得他两口子心里紧张,一时叫娘过来,坐在了家里上房的火炉旁。

狗宝一家人也没参加,没开门。那凤花勤快,屋子里、院子里肯定没问题,他们也是担心父母住在阴面的侧房里,屋子里也没火炉。

当然,锣鼓也是在他家门前一阵猛敲打。声声仿佛都敲在他一家人的心上。

就这样,一直闹到深夜,才把愿意迎接的人家都走过来。

李庄和其他地方一样,过去每年过年要办社火。一到腊月,人闲下来就开始练。练好了,正月初一迎过喜,就开始演出。除了本社,还要联系到其他村社,甚至乡上、县上的一些单位去演出,演出越多,声名越大,效益也越好。

每到一处,也是凡迎接的都要一户一户去。到了街门前主人放鞭炮,表示迎接;不放就过去。等鞭炮放过了,就进到院子里,敲锣打鼓跳一通。递烟敬酒,散发食品果糖等。完了,给自己认识或有好感的某个角色披个红被面。好一些的多少不等,还要给些钱物,这个过程叫串家家。

一个居民点或者某一处,家家串完了,还要在公共场地跳,这叫闹大场。

大场闹完,串过家家的那些人家就请几个演员到家里吃午饭。据说请到的越多越好。所以弄得有些人往往一个也请不到,这就会觉得自己缺人情,很没面子。

演员吃喝过了,下午或者晚上,还要唱小曲,演戏曲,如:《张良卖布》《小姑贤》《柜中缘》什么的,一直也要弄到晚上很迟,这叫闹小场。

这么些年了,当年闹社火用过的那些道具早已不知所踪。要置办,也还不容易,完整的社火是搞不起来了,李虎就弄上了这些鼓乐,一用来迎喜,二用来闹元宵。虽然不中规,不中矩,比如正月十五闹元宵,过去是白天人们到外面游玩,串亲戚家也行,晚上回来闹元宵,敲锣打鼓扭秧歌,都是在公共场合,并不到各家去。今年这样就是李虎想起来的,他就是要用这些形式,增加节日快乐气氛,让人们欢乐一阵,但更重要的是教育引领群众,增进相互之间的了解,借机化解矛盾纠纷和怨气,传播讲究卫生,孝老爱亲等良好家风,振作人们精神,应该说这么一弄,他这个目的还是基本达到了。

当然群众的思想问题,矛盾纠纷形成的原因是复杂的,也是长时间积攒的,表现是多种多样的,也不是只办几次简单的活动就能消除化解的。但化解总比不化解要好。抓住一些时机,做一些事,时间长了,肯定有大的作用。

李虎一路想着回了家。进门后,让爷还没睡。就问;“爹,你还没睡啊?”让爷说:“你们胡闹,谁睡得着。”李虎知道,老爹这还是心病作怪。换过去,今晚让爷这些老者也是要受到礼遇的。闹大场时,要让晚辈年轻人给他们行礼。请他们说一些吉祥祝愿的话,完了要坐在最中间最前面对表演评头论足。李虎知道这些,也想照顾老人家的情绪,但他不想用这些冲淡他的主题。

元宵节后,可真就忙了。一些人家因为新修了渠,浇水方便了,想早做准备,种上庄稼后,男人就外出打工。

李虎家虽没准备有人要外出,但也和其他各家一样,忙着做春种的各种准备工作。十七八,他得空又去了趟县城,不过,他这次去的是环保局。这可是个陌生的单位,李虎只在看电视时听过,是专门负责保护城乡环境的。到了县城,问了好多人,走了好多路,才在城市的另一边,快接近郊区的地方找到。不巧得很,敲了好多门,遭遇了好多冷眼,才找到局长办公室。一问才知道,这局长到市上开培训会去了,要三四天才能回来。李虎就说有事,要找在家能做主的领导说。

又折腾半天,才找到一个据说是主管业务的副局长。来到他的办公室,李虎就说了他要说的事。谁知这个副局长听了,竟发火了:“你胡说,哪有你说的这事。全县我跑遍了,哪有你说的这样的环境问题?”

李虎就说:“我们那里偏,你也许没去过,我说的是真的。”

那副局长态度稍好了一些,就说:“就算这样,我也做不了主。要等局长来了,给他汇报。”李虎听了,想想,二把手都做不了主,看来除了局长,这里再没人注意他反映的问题了,只好退出来,回家过几天再说。

过了三四天,李虎又到环保局去。下了车,等走到环保局,就听有人说:“局长是回来了,但他刚才下去调查处理一起环境污染问题去了。”李虎不想一次次白跑,再说了这事也急。看来环保局长真忙,要等他安坐在办公室实在不易。就问:“去的地方是哪里?”那人就告诉他,说是离城三四里的一个小工厂有些环境问题,局长就去那儿了。

李虎听了,想想也不远,就一路问人,快步向那里走去。因为不知道路,向人打听要花时间,有人还给指错了路,所以虽然走得快,也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好在李虎赶到时,那环保局长还在。不过幸亏李虎来的还算及时,这里的问题局长已经了解完,就要到下一个地方去。那里比较远,离县城要二十多公里。

见到局长,李虎气没喘定就说:“我找局长,有重要的环境问题汇报。”环保局长看他衣着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本不想理。又看他气喘吁吁,满脸流汗的神情,就想到,他这样,也许真有问题。就走上前说:“我就是你找的人,有啥要紧事?”

李虎压着大口的呼吸,对局长说:“局长啊,你忙……”他止不住,又剧烈喘息了。局长就说:“啥事?你可快说啊。我是忙,还要到……”李虎急了,忙又抑制住剧烈呼吸说:“局长忙,可不知道我们那里,就李庄社,下面有条湖沟,差不多已经干涸,已经成了一个垃圾沟。臭气熏天,这你管不管?”

局长说:“有这事?如此严重?”顿一下又说:“主管副局长说,有人来找,反映问题,该不就是你了?”李虎说:“是我来反映过,可那局长说,要等你来。要不急我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局长说:“有人反映了,就该去看看,等我做什么。不过我听了汇报咋也疏忽了。怎么地,看你这样子,辛辛苦苦走来,先到你说的哪里看看?”李虎就说:“现在就到那里看看最好,领导可要解决问题。”局长说:“如果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我们自然会解决。不说了,上车带我们到那儿去看吧。”

李虎就坐上了局长坐的车,带着环保局长等几个人,来到了李庄。

车子经过村委会时没停,到李庄居民点也没停,直接就在李虎的引导下,开到了杏树湾湖沟。来到最上端,李虎让停了车,叫局长等人下来。

局长下车后,往湖沟那儿走近一点,果然见那里倾倒了不少垃圾,确实把一部分那么深的湖沟都填了一大截。那一带的湖底,还有几只死猪、死猫、死狗的尸体,漂在那浑浊不堪的泥糊糊上。再往下看,那里的湖底也是泥糊糊的,上面垃圾一层。往下走走再看,其他地方湖底也是枯枝败叶充斥,全都发黑发霉,发出强烈刺鼻的难闻气味。

这情况确实严重。环保局长的脸色严肃了,皱起了眉头,说:“往下走再看看。”说着让李虎也上了车,沿着曲曲折折的湖岸往下走去。一路看着那湖沟,岸坡上到处是垃圾,沟底铺了厚厚一层烂枝叶。看到这里,局长就对李虎说:“你咋不拦着一点,看着些。”李虎说:“我看到了,但咋拦?拦不住。”

局长说:“你不是社长吗?”李虎说:“局长这不是开我的玩笑,社长咋能看……”顿一下又说:“更不用说拦了。”局长说:“你咋就不能看,不能拦?”

李虎觉得有些冤枉,就辩解:“我只是个社长,你看这么多垃圾。临近几个村社的人,有了垃圾,都往这里倒。我一个社长咋拦。再说,也好多年了,都积这么多了。前几年,我也管不上。”

局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仍旧对这里的环境问题耿耿有怀,就换个话题,仍然指责李虎:“看到了也不早反映,都这样了才说。”

李虎就说:“前些年,夏秋里,这湖沟里有些水,有些情况看不到。后来忙了,没顾上。去年,上面来水少了,湖里几乎没进水,现在也干涸了,这问题就露出来了。这不时机到了,我就来找你了。”

局长说:“都这样了,才来找。今年忙,前些年你干啥来?”李虎说:“前些年就种地。我的话谁听?老婆孩子都不听。”局长觉得这事与李虎直接关系确实不大,再说也没用。

到了杏树湾湖沟最下端,也有三四公里。到了那里,一干人下去看看。那里有个早先筑的混泥土坝,上面也脏兮兮的。过了这坝,就没沟了,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低洼地,泛着白色的盐碱,期间有些枯黄的乱草。

看了一阵,也再没看出啥。局长想,就这样了,看也就这样了。就又招呼众人上车,往上面走来。

到了上面倒垃圾的那儿,局长绕着沟岸走了几个来回,站稳了说:“清,马上清理。等会回去就安排,明天就开始清理。不能再这样了。”

说到这里,局长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就又自言自语: “可是原来的清除了,以后有人再倒咋办?这个地方远离县城,又这么偏僻,也不是什么重要地方,设站肯定是不行,派人来看管也不可取。天天来查看,检查人员又不能一直呆这里……”

比划了一阵,局长走到李虎跟前说:“你听着,我们马上清理这里的垃圾。这次彻底清理了,你可得给我看着,再不能有任何人往这里倒垃圾,再造成污染。”

李虎听了,往后退一步,离局长远一点,摇着头说:“那我可看不了。”

局长说:“咋看不了?你不是社长吗?”

李虎说:“我只是个社长。刚才我不是说了,往这里倒垃圾的有邻近好几个村社的人呢。别的村社我能管得了?”停一下,他又说:“就李庄的人,人家啥时候倒垃圾没人给我汇报,我也无法不知道。我不能一天到晚守在这儿看垃圾。我还有几亩地,还有很多事,忙着哩。”

局长眉头皱得更紧了。李虎见局长为难的样子,就趁机说:“局长啊,要我说,让我看着也行。这里除了垃圾,如果再有点看头,要我守这给你看着。”局长放松了表情,说:“你要啥看头?”

李虎说:“这不是条湖沟吗?现在水很少了,甚至看上去都没有。湖沟里有了水,不就有看头了吗?”

局长听了,来了兴致,就说:“想看水?这啥……有了水就……”李虎进一步说:“你清理垃圾时,把那里埋了的泉眼也清出来,这不就有水了。”局长说:“你不是说垃圾埋了泉眼吗?泉眼在垃圾下面,这些垃圾清了,泉眼不是就出来了吗?”

李虎说:“垃圾清掉,泉眼里也不一定就出水。还得往深里挖些,可能才出水。”

局长就说:“这好办,那就往深里挖一些,也费不了多少啥。就挖到出水为止。”

李虎说:“这还不行,我也不能一天指望着泉眼出水,我还要吃饭,干事。”

局长说:“痛快说,你还想咋样才看?”

李虎撇撇嘴,诡秘地说:“如果你局长把下面你刚才看到的那水坝,再往高里筑一下,把这湖沟里蓄满了水,我坐船给你看着。”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局长初步明白了李虎的心意。看看眼前这个人,地地道道的农民,外表是那么质朴,却又有那么几分狡猾,又显得那么有智慧。看到这里,局长脸上还有了笑意,多少喜欢上眼前这个人了。于是就走过去,到一边和同来的几个人商量。他一言,你一语,低声说了一阵。最后局长又走过来了。到了李虎跟前,再仔细打量他一番,觉得更满意了,就说:“行,就按你说的,把那道水坝也再加固、加高一点。”

李虎听了,忙说:“行,行。要的就是这。跑这么多趟,跑这么多路,就是为了这。真要这样,湖沟里有了水,我给你看。至少我保证这湖沟里,岸边附近不会再有一点垃圾。”

局长就说:“这样行,可是你这里加高了坝,人家下面没水也不行啊。你看刚才那洼地,没水,连草都不长了,这可不行。”

李虎说:“这十几年就没从坝上过过水,你看那下面都旱成啥了。一层白碱,几个草也旱得出不了头。这些年了,谁说啥了?”

局长说:“这也不行。”李虎就说:“我还忘了,在那坝上安个水闸,上下面都需要了,可以随时放水。平时水多了,还是从那坝上翻过。”局长想一下,过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说说:“这样也好,考虑比较长远。”

李虎说:“怎么样,行吗?”局长说:“行。就这样。”

接下来局长又说:“一条脏乱干涸的湖沟上还拦了几道坝。”直说得李虎有些不好意思,说:“那最上面一道是我家打的。”局长说:“你家的,有了水拦住浇地;这没水了了,看也不看一眼。现在没用了,挖了吧。”李虎说:“挖,挖了。”局长说:“还有那几道呢?都是谁家的?”李虎想想说:“都是我们社里的人打的。”局长说:“都挖了吧。”李虎想想说:“都挖,都挖了。你们是执法的,说挖就挖。”局长说:“挖啊!”李虎忙说:“回去我给他们说,都挖了。”

局长就说:“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也算不上啥执法。就有我们在清理湖沟时一并挖了,清去。这也不让谁家自己挖了,真要自己挖,我看还有些难。”

李虎就附和:“这样最好,最好。”看他可是心中有数呢。

局长听着,又对李虎说:“以后可不能再有人随便拦坝,开沟拦湖里的水来浇地。”

李虎说:“现在上面浇水方便得很,不会有人在湖里拦坝浇水了。”

接下来,局长就安排:回去开会商议。定下来了,明天就开始来大型挖掘机,来清理这里的垃圾等物,用车辆运到垃圾掩埋点。下面那坝明天也开始清理,加固加高。各部门负好责,回去定下来后,各负其责,彻底解决好。又转身对李虎说:现在你就得给我盯着点,另外这清运垃圾、加高水坝的工作,你要动员社员配合。那几道拦水坝要清除,相关农户你给说一下,也要配合。

说完,看看表,已经到下午两点多,就说:“都快到下午上班时间了,回吧。吃点饭,开会研究这问题。”说着拉上李虎就往上走来。

到了李庄居民点上,车子停下,李虎下来了。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大意主要是请局长等人吃饭了再回去。但人家急,李虎也没说出口。

放下李虎,那辆车又启动了。走远了,李虎还站在那里望着。好像远去的那车有超强的吸引力,吸住了李虎的身躯和眼睛。这时,他想拍手,他想跺脚,甚至想不顾年龄,大喊几声。

好了,看来一切都按自己想的来了。其实这些事他想了好久了。闲下来看看电视,他也是只看环境保护方面的内容。他知道,现在国家对环境保护的事重视着哩,舍得花钱,舍得投入。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把治理杏树湾,并寻求那里的发展结合起来,这才去找环保局。不是为了这,他才不当什么社长。我一个农民,放下滋润的日子不过,谁为了那么个破湖沟,费那么大劲去找和自己本来毫不相干的环保局。

想着,他转身回到了家里。

吃过饭,李虎又翻腾着找出那个哨子,走出门去,在居民点四处吹了起来。吹过了,他也没回家,就走向十字路口。

春天已经来临,风阵阵吹着,空中漂浮着一些土黄色的微尘,但那空气已经有些热度。一会儿,十字路那里就聚了好多人。

现在已是春耕大忙季节。今年李庄的人有些改变,不会抽闲站在十字路口看过往行人,瞎猜那是什么人;议论哪个骑车过去的女子发型咋样;哪个走路过去的女子身板直,身段好。甚至瞎猜过往的男女昨晚干了什么。弄不好还要使出些怪异的声音,引起路人的注意。过去虽然为此引出了不少纠葛,有人还是乐此不疲。因为闲着,没事干,也没啥再好想的。

那时,路上没有过往行人了,有些人就瞎猜着说说自己社里张家长,李家短,当然有一部分也都是围绕女人。有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的似乎荒诞离奇,但众人有兴趣。为此也出了不少麻烦,缠绕起来骂架的不少,质对是非的事天天都有,大打出手的事也时有发生。有些还闹到了派出所、公安局甚至法院,被罚了款,赔了钱也不记事。

不过,现在,显然好了很多,主要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忙了。今年变了,往门口、十字路口聚的人大大减少了,聚的时间和次数也少了。就算聚一起了,说的也都是外村外社外地有什么新发展,哪里有什么挣钱的机会;说的是自己种田、养殖遇到的麻烦难处或者经验体会。很少有人再说那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事了。

像李玉功那样的人,闲了,在居民点路上下左右走几遍,在十字路口站一会,很少看见闲人,看见了也很少有人理他。他发布的那些无根由的消息没多少人听了,他也就很少出来了。

就连低保户,孤身一人的李玉书,走在街道上,嘴里说些顺口溜也没人听了,那天说几句:“李庄真变了,渠通了,路畅了,大人很少出门了,都到外面挣钱了。”见没人理,此后再也不编说什么了。

李虎知道人们忙,都嚷着为了干活,觉也睡不成了,开啥会。见差不多了,就说:“开会就几句话,明天开始环保局来人清理杏树湾湖沟,加固加高下面的水坝。但上面有人打的那拦水坝也要清,我打的那道大坝,要首先清,都知道一下。拦是不行的,以后谁也不能在那里再拦坝。垃圾清了,谁也不准再往那里倒垃圾。不然的话,环保局执法部门要追究。”

李虎这样说着,也没人吭气。他再看来了的这些人,那些在杏树湾湖沟上打了拦水坝的人家家的主人也来了,他们也没吭声。没吭声就意味着没啥说的,同意。李虎更放心了。接着又说:“拉运垃圾可能要来好多大车,上地干活走路上都操心,让着,不要出什么事。这居民点上孩子,猪鸡什么的也都管好,那车要从这里走。”

来开会的人听着,觉得这事新鲜。已经干涸快一年的杏树湾湖沟竟然有人要清理了。那个地方虽然与自家无关,只是到下面干活时,有时刮风,会从那里传来一些污臭气,但就那样了,谁有什么办法改变。没想到今天有人管了,要清了,就觉得这个世道要变了。

清了当然好,去年秋季以来,那湖底都露出来了,就是那些拦水坝,也都开了好几道大裂缝,东倒西歪的了。现在人家李虎把渠从上到下,修到了杏树湾那儿,有了几个井,那坝以后的确是派不上用场了,所以大家都不说什么。

见是这样,李虎知道大伙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说:“散会,该忙忙去。”

走出会场,李玉书在那门前路上踅着,见有人过来,虽早就说不再说什么,还是留下一串词:“杏树湾,月亮湾。太阳照上底朝天,还有臭气熏到天。谁愿去到那个湾。”

自己家家里地上也有好多活路等着,李虎说完,先出门急着回家干活去了。听到李玉书又说什么,依旧由他,自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迎着晨风,破着尘雾,果然开来了一辆大汽车,里面拉个大型挖掘机。那车到了李庄居民点前停下了。听到汽车喇叭声,有人就出去看,见是那样的车,就知道是干啥来了,几个人就争着去喊李虎。

李虎听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走了出来。到那车跟前说几句,李虎就上了那辆车,引导他们到杏树往湖沟那里去。接着,又开了来两辆大汽车,也跟着去了。人们知道,这就是清理湖沟的来了。有人上地时拐点路到那里看看,有人也不管,就干自家的活。

太阳高高,又来了一辆小些的车。这车里面坐了几个人,一路问着,也到了李庄十字路口。李虎已到湖沟那里去了。正好是星期天,就有一个上初中的男孩在那里玩,听说了,就上车带着去。

后来的那车还远,站在那里,看挖掘机清理湖沟垃圾的李虎看见了,就喊着对司机说:“这里就这样了,你们先干着。”

比起清理湖沟,李虎更重视的是下面的那坝。他知道这会来的这辆车,一定是加那坝的人,就迎了上去。

到了跟前,汽车停下了,那孩子下了车。李虎和车上的人说了几句,就坐了上去,走直路,指引他们到了下面的那坝前。

这些人到了那儿后,先是走来走去查看,接着也放了一些仪器设备丈量、检测。忙活了一阵,又算了起来。算了一阵,负责人就说:“这坝还曾经挖了很深的基础,现在还很牢固,完全可以继续用。接下来就是清理,弄好了,就让那边往这里运混凝土,开始加。”李虎说:“现在那坝就是挖下去很深才筑起的,用的都是混凝土,那时这东西还很少见,新鲜的很,现在肯定还坚固。”

李虎这些话也没人理,他们都忙着干自己的活。就这样,李虎还是和这些人无话找话攀谈。不觉得早到了中午,虽然没让家里准备,李虎还是想请这些人到家里去吃饭。就说:“晌午了,各位忙了一早上,也累了,饿了,到家里去吃饭吧。”

其中就有人说:“吃饭?回啥家?”李虎说:“吃饭,那当然是到我家去,回你们各自的家也远。”

有人说:“到你家吃饭?”说着再打量他一下。那个负责人听了,就说:“你回去吃吧?我们来时带了,领导不容许到群众家去吃饭。”

李虎顿了一下,就说:“那咋办?”负责人说:“好办,我们把有些事再做一下,完了,就自个儿在这里吃些便饭。”李虎就说:“那我就回去了。”

说着,转身离开了那儿,往上走来。到了湖沟南端清理垃圾的那儿,李虎过去看看,有几个人正在吃盒饭,没到跟前去,也没说什么就回家了。

李虎回到家,吃过饭后,想着湖沟那里的事,就又到了那里。到清运垃圾那儿,他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就向加固坝的那儿走去。

李虎来到后,这些人也已经吃过午饭,又开始忙活了。李虎帮着拿拿东西,递递物件。过了一阵,似乎一切都弄好了,就开始打电话。几个小时后,来了一辆运送混凝土的车。又忙碌一阵,就往那坝上运混凝土了。几个人看着都弄好了,就留下几个民工加固坝,其他人都坐原来那车回去了。

那些人回去以后,又过了一会,又来了一车混凝土。现在太阳已经西斜,那些民工就忙着往坝上弄拉来的混凝土。等弄好也迟了,这些人把拿来的塑料薄膜铺在刚浇筑了混凝土的坝上,找些东西压实落,上面又放了一些油毡之类的东西。现在地面还没解冻,太阳一落,湿处还结冰,这是必要的保暖措施,以防止冻坏而影响凝结。

天擦黑时,这些人做完了当天的事,就都坐车回去了。李虎看看,也回家去了。

杏树湾湖沟清理垃圾加坝的事正常进行。从第二天起,李虎也不成天呆那里看了。一是这里也没他啥事;二呢,这段时间他老往外走,干家务和农活少了。他这样子,秀芬似乎理解,也支持;大江呢,通过几件事,也觉得自己以前错看了老子,知道他现在干的事都是有意义的,也不说什么,但李虎还是怕他们怨自己。毕竟,过去这些家里家外的活都主要是自己做。而外面有事,都时大江去,有时让爷去,秀芬去,自己也不去。

去年自己当了社长,出去多了,但这个颠倒也太快了,他怕家人不适应。所以他就把心收在家务和那些地上。活干完了,才绕弯往那儿去看看。

这样过了十来天。这天清垃圾,加坝的人来后,李虎就去看了。因为是工程完工的最后一天,副局长来了。就是李虎曾到环保局时见过的那个。一见面,那个副局长就认出了李虎,说:“你呀!”李虎过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听他这样说,有些莫名其妙,就说:“我,咋了?”

副局长指指他说:“就是犟,没见过你这么犟的。”李虎说:“我咋犟了?”副局长又说:“这么个人,性子咋那么急。”李虎说:“我没急啊,人都说我蔫。”副局长说:“没急,一趟趟跑;我都给局长汇报了,还跑。害局长批评我们不做主,对环保问题不能当机立断采取措施,推诿扯皮。”

李虎想起了前些天跑环保局的事,也明白了副局长的意思,说:“不犟不行啊;这事也慢不得;慢了,等几天,地全化了,这些事不好干,尤其是下面那坝,地化了咋加?所以就急了。”副局长说:“你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我们挨批评。”李虎说:“这是环保的事,我有什么目的。不过,也确实急了,对不起你们了。”

副局长说:“这里的垃圾,环保局是该清;但下面那坝,你不是借机占便宜?也就是这里的环保问题过去我们忽视了,局长急着解决问题。不然咋给你加那坝?”这说中了李虎的要害,他就狡辩:“那也是环保,没那坝,这湖里蓄不上水,局长你就清了湖里的垃圾,谁给你看?你也不会天天来人清啊。我让加那坝,可是承诺要看护这里的环境的。”副局长就说:“好个精明鬼,猴子一样精呢。”

听到猴子,李虎想起了李庄人在背后对自己的称呼,脸就红了起来。

副局长不知道这些,看李虎脸色变了,有些尴尬,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为了打破僵局,副局长就说:“看来这的确也与环保有关。这次弄好了,你可得好好看着,绝不能再出现垃圾。”

李虎听了,脸色恢复了,说:“不会的,这样搞了,这里就不会再有垃圾了。”

说着,李虎要副局长到下面的坝上去看看。副局长关心的是清运垃圾,坝上那里他只想到了最后再去看。现在李虎说要去看,就让他也上了车,一同来到那坝上。那坝的加固加高也已经达到设计目标,上面罩上了薄膜,还在保暖。按李虎建议的那水闸也在一边正在做最后的安装,估计不一会也就完工了。

看了这一切,副局长就说:“有了这个坝,湖里水蓄起来,会弄活许多事了哩。我说你精,你还真是个人精。精得很!”李虎完全明白了刚才副局长对他猴子的说法了。笑笑说:“不这样,谁来这里看?”

李虎看看,那湖底破例从上到下已经有了一层水。再蓄几天,就有看头了。

副局长看着那已经有了水的湖,眼前仿佛已是碧波数里,波光粼粼的景象了。就说:“你的愿望实现了,这下该满足了。”李虎说:“还早呢,满足啥。”

说着,又过了一会儿。最后检查水闸的人,再把那水闸敲敲,启闭开了几次。那闸各方面全都紧固,运行正常,就对正在伸长脖子往那儿看的副局长和李虎说:“好了,好了,都好了。”

副局长就说:“好了,上面的清理也完毕了。下午验收过后,这里可就交给你了。”

李虎说:“局长,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弄好。”

下午来人验收,环保局的人把李虎也叫了去。见来了这么多人,李虎也被叫去了,有些社员也抽空往这里来看看。没想到,才过了十几天,杏树湾湖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虽然随着天气的渐渐转暖,空气里那难闻的气味更浓了,但这里的一切都新鲜了。特别是,好多年来,破天荒,在这个季节,这个湖沟里竟然全线有了水,还清清的。而前些年,最多也就是在春末夏初,打了坝的那儿能看见点水。走近看,几个泉眼往外涌着水,还很多。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长时间,那湖里就会蓄上更多的水。如果好一些,确实能在里面划船了;空气也会一天天变好,那臭气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到那时,来这里转转,看看才好哩。

先验收下面的坝,经过一番测试,完全符合设计标准。随后就来到上面验收垃圾清运及整个湖底清理的情况。因为湖底已经有了水,虽然清澈,但看不清楚,就用一些仪器探测。

那挖掘机还停在一边。因为工程验收,这是局长亲自抓的项目,环保局长也来了。早就认识,李虎就趁这机会,对局长说:“局长啊,能不能让你那挖掘机,将那几个泉眼再给挖挖。挖深一些,出水会更多。”

局长已经非常信任这个人,觉得听他的不会有错。听他这样说,就走过去,对挖掘机司机说:“能够到不?”司机说:“够是能够到。”

局长说:“能够到,就按他说的,再给挖挖。”司机说:“已经很深了,够了。”但虽然这样说,他还是走过去开过机器,把挖斗对准那几个泉眼挖去。

挖了一阵,也又挖出了许多泥,放车上拉走了。看看那泉明显出水多了,挖掘机就停止工作。收回挖斗时,那几个泉眼的水面上,冒的泡更大更快了;打的旋也比先前更大更急了。局长看看满意了,李虎则更加满意。

勘验的人,完成了一切检测工作,最后得出结论,垃圾及湖底清理也符合要求。总体工程合格。

因为是小工程,设计也很简单,施工也没啥复杂的,所以验收结果当场作出,并当众公布。

这些都完成后,局长、副局长等人都要回去了。临走时,局长叫过李虎,说:“李虎同志啊,这都好了。有些是给你帮忙,但这也不是为了你自己,不管怎么说吧,都按你意思做了,接下来,你可得好好给我看着这湖。”

李虎知道最后那好好看着的分量和话外之意,就说:“我一定会弄好这里的一切。这里只会好 ,不会再有垃圾,有污染。”

说着都走开了。

等环保局一干人都走了以后,李虎再沿那湖坡走走看看,几个闲下来的人,也跟着他走。说着:“这下可好了。” “看来虎爷还是能干事。”

看了一阵,其他人回去了,李虎却继续走下去,一直走到最下面那坝上。还踏上铺着薄膜的坝顶,走了几个来回。那坝高了,宽了,也更坚固了,拦水蓄水啥问题没有。一直看到太阳落山,李虎也转身回家了。

又过了天,环保局来人,在杏树湾湖沟沿岸立了一些牌子。仅就过去被垃圾掩埋的那湖沟最南端,就立了五块。上面写的是 “此处严禁倾倒垃圾,违者罚款。”“保护环境,人人有责。”“留下好环境,造福子和孙。”最醒目的一块,上面写的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些字李虎认得。看了若有所思。

惊蛰快到了,农村里,整地翻地,准备春播,忙得热火朝天。这几天李虎没再外出,也不到杏树湾那里去了,每天都早出晚归,忙自家农田上的事。但也有些闲人,没事了,往湖沟那里去看。看的人回来说,那湖沟里的水升多高了,好看了,空气里的臭味也很轻了。

也许蓄了水,水位上升了,听说湖沟两旁的那些杏树,没有枯死的,竟然开花了。有的干了一半,没干的那一半枝稍上开了花;有的整树还活着,过去只是长得有气无力,今年也像缓过来了,也开了花。那些树虽然稀稀落落的,但也别有风味。又过天听说那里的桃树也有开花的的了,空气里已经没有臭味了。

桃树比较娇气,涝不得,旱不得,很容易干枯。杏树湾那里仅存的一些,也是有的全树干枯,有的半边干枯;还有的就只有几个枝条还活着。也许是因为那树根吸收到了难得的水分,只要还活的,不论是半边,还是几枝,也都努出了叶芽,开了花。虽然零零散散的,但也像一簇簇火苗那么鲜明,看去很是艳丽。一些地方的柳树也早早显出了绿意。

看到这景象,眼看春耕的大部分作物也种下去了,农活也不太紧了,李虎就开会安排南洼子植树的事。

开了几次会,有人不愿出工,李虎就说:“南洼子那是公地,李庄的人,可是人人有份”

有人就跟着说:“是人人有份。”李虎听了说:“是人人有份,可那里空着,不产生价值,有份也是空份,对不对?”有人就说:“对呀,那里土不能卖,石子不能卖,现在就空着。”

李虎说:“这也不需要人人都通过。想干的栽下树,活了,产生的效益就有份。那地啥事都有你一份,但那好处,不想干的你也别来争。”有人想了一会说:“就算有效益,现在栽树,啥时候才能得利。”李虎说:“现在栽树,以后乘凉吗。现在就有好处,凭你们,还要我三番五次,翻来倒去地说吗?”

没人吭气了。那些怕出力,不愿干的人想想:如果不参加那里的植树,恐怕这南洼子以后就没自家的份了,还真与自己无关了。这可不行,于是就答应都干。

思想统一了,李虎就说:“这个任务按家庭分。将来有了利益也按家庭分。每户分到栽多少树,就栽活多少。谁家栽的,谁家包活,一直管到有效果。”这是为了防止一些人应付差事。李虎知道,李庄社有那么些人,对集体的事是能不干就不干;非干不可,就应付差事就应付,所以这样要求。

接下来就是划片编号,抓阄定点。弄好后,李虎就按事先说好的,带人到刘大富家的树苗地里挖树苗来栽。

现在种树苗的人家多,树苗的行情不是太好。今年,植树期快过了,刘大富家的树苗并没卖出多少。他都想全部挖去,改种其他东西了,这样就由着李庄社的人来挖。

经过几天的忙碌,李虎带人在南洼子那儿栽下了四百八十多棵树。比说定的多了一百八十棵,刘大富及家人也不说什么。

这次南洼子栽树,破天荒,家家都出了工,而且按时完成,质量看来也有保证。李虎看看情况,估计至少栽下的那些树都会活。

南洼子植树任务完成后,李虎又开会,说要在杏树湾那里,过去长杏树的地方继续栽杏树,桃树、柳树、榆树也一样。桑树树苗不好找,把现在还活着的管护好就行。枸杞不用栽,那家伙繁殖能力强,也耐寒耐旱。这水位一上升,还就怕他疯长。湖沟那边圈下的沙枣树林,也在那些半死不活的树间重新栽上沙枣树,等这新栽的小树长差不多了,就把那些老树都给换了。

有人说:“这是好,可是树苗哪里来?”李虎说:“定下来了,要干,我到乡县林业部门去看看。我们这也是绿化,如果跑到了,有可能让他们给提供一些。”

还有人说:“南洼子植树就花了好几天工,这还又要栽树。”

李虎说:“杏树湾植树和南洼子植树不同,这里植树发工钱。”

有人疑惑,问:“怎么发?谁给发?”李虎就说:“那里地面松软,挖坑栽树也不难。”停一下,见大家都在专心听,就又说:“我想好了,大一点的树苗,栽活了,一棵给一元;小一些的栽活了,一棵五毛。这样好好干一天,也能挣个一百多,两百,和到其他地方打工,工价也差不多,能干。”

有人就说:“不干呢?”李虎说:“工价就这样,想干的干,不想干的就不要来干。”有人算算,真给工钱,这也还划得来,就担忧地问:“刚才不是有人说了,我们担心这钱谁发?”李虎说:“社里,我发。”

人们吵嚷开了:“社里发?你发?社里,你,拿什么发?”

李虎说:“这你不用管,我负责,谁栽活一棵发一棵的钱。”

有人依旧担忧,说:“你这该不是糊弄人吧。”李虎说:“我糊弄你干啥?你是担心钱从哪里来?”

有人就说:“就是哩,你说发工钱容易,可是钱从哪里来?”

李虎就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也不看看,想想。现在这杏树湾清理好了,也蓄了水。以后建游泳池的,挖鱼塘养鱼的,水上活动搞起来了,经营者不能白在这里赚钱是不?”又说:“等你树栽活了,这些项目也搞起来了,不就有了钱。”

“是呀,可是……”李虎说:“可是什么,人家在这里经营,看的是环境。栽这些树正是为了改善这里的环境,改善环境你不得有投入?”

“哦,原来是这样。”有人明白了李虎的意思,来兴趣了。李虎就接着说:“从那些经营者交的承包费中拿出一部分来,用来改善环境,保持持续性高速发展,不行吗?”

众人听了说:“这倒行。”李虎说:“行了那就干,我这就去联系树苗的事。树栽下就点数记录,秋里复查,按成活树发钱。”说着他也不管在会场的其他人,连个“散会”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李虎没有回家,直接到乡上去。到了乡上林业站,找到站长说了情况,站长觉得比较难办。但这也正如李虎所说,也是植树造林,人家想绿化,这也难能可贵,就答应给提供一些树苗,但只有柳树、榆树和沙枣树;李虎要的杏树苗、桃树苗,乡林业站就没有,没办法提供。

能够要到柳树苗、榆树苗、沙枣树苗也不错。预计了数量,确定了运送时间和方式,李虎说着谢谢就出来了。

他还是没有回家,直接从乡上就乘坐公交车往县上赶。

结果还是迟了。等李虎到县城,各单位已经下班了,林业局的大门都关上了。见是这样,李虎就问林业局局长家的地址。

问了好多人,最后还是问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才带他前去。这个人正好熟悉林业局长家住的地方,因为关系也还熟,大街上看到了李虎。那人见他行色匆匆,就跟他打招呼。说话间,看他那急切的样子,天色又迟了,才领他到林业局局长住的楼前。给指了单元门口,交代了楼层,房间具体位置,那人有事就走了。

李虎急匆匆上了楼,按刚才那人说的楼层坐向找去。敲了几次门,终于有人开门了,是个中年女人。开门后,她不认识李虎,又看他是这么一副样子,有些气恼,说:“你敲错门了吧。”说着就要关上门。李虎忙扣住就要关上的的门扇说:“对啊,应该就是这家。”那女子关不了门,就仍气呼呼地问:“你找谁?”李虎抬头看看门号,说:“对啊,这应该就是林业局长的家。”

那女子去开了还想关门的手,态度有所和缓地说:“你找他有事?他不在,还没下班回来。”

很显然,那女子对男人现在还不能下班回家,也心怀不满。既然局长没下班回家,硬进去他家也不好,李虎就去开了手,说:“那好,我等着。”

局长老婆听了,也不说什么,木着脸,关上了门。

李虎就在楼梯间,局长家门口焦急地转悠着等待。也许外面天已经黑了,楼道里的光线暗了下来,但李虎看看,还是坚持耐心等待。

又过了好久,听到了一阵开门声,李虎就在局长门前止住了步子,仔细听着。

一阵脚步响,上来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有些气质,但身躯显得疲劳,衣服上也沾了不少土。李虎就在心里猜想,这应该就是要找的人了。到了跟前,那人看见楼道里有个人,就警觉地问:“你是谁?到这里找什么人?”

李虎说:“我是李虎,李庄社的。找林业局长。”

那人走近自家门前,说:“你有啥事?”李虎就说:“找他说说植树造林的事。”

听李虎这么说,那人前来,把李虎拉一边,说:“我就是,说说咋回事?李庄社是个什么地方,我咋没听过?”

李虎就把所在的乡、村名字也报上,顺便说了他这个社叫李庄的原因。

局长听了说:“哦,是这样。那你找我反映什么问题?或要求解决什么问题?”

李虎就把李庄社的情况,尤其是杏树湾那里树木过去现在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最后说:“那里的一些树木现在长得都不成样子,枯死的也不少,我想更换一下。”他把更换树木的想法也说了,又说:“我找乡上,林业站的领导答应给一些。这样其他树苗有了,就差杏树苗和桃树苗,我们乡林业站长说没有。”

局长听到这些情况后说:“你们乡是没这些树苗,林业局定下的还有些。看看过几天也就不能栽了。这样吧,你真要,就给。但是快过时了,你要赶快找人栽,确保大部分要成活。过段时间我去看,好了,要算在全县绿化面积中。”

李虎说:“只要局长给树苗,咋都行。那些树苗现在都还是好的,能活,我也保证大部分栽活。”

局长显然累了,他不想再和人多说话。就在楼道里安排,对李虎说:“你回去,明天我就派人把你要的树苗送去。记着,到了就栽,不能再放久了。”

李虎得到这么个结果,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再次确认地址后,局长说:“有熟悉你那里的人,明天我就派他去送,你回吧。”

李虎说句“太谢谢局长了”,就转身下了楼。

走出林业局长住的那幢大楼,天早黑了,李虎有些眼花缭乱。但他来这儿干啥,得了什么结果还是清楚的。心里喜滋滋地,睁睁眼,适应着外面的光线,就开始往街道上跑。

走上街道,看去整个县城已是万家灯火,远处虹霓闪烁,乐音轻动。县城主干道上车水马龙,游人穿梭。一些年轻人,男女有拉着手走的,有揽着腰走的,还有搂着脖子走的,好不亲热。

李虎无心看这繁华的街道夜景,很不协调地加快步子从街道上走过。

这个县城并不大,走了一会,就出城了。李虎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开往他们那个方向的车了。自己来时坐车,现在没办法,要回,只能走着去。根据情况他又必须回,所以李虎毫不犹豫地步行上了路。

出了城,灯光渐渐稀少,也黯淡了下来,但李虎的心理却亮堂得很,很平稳地在路上快步走着。

路上灯光越来越少了,但今天天晴,有月亮。李虎就充满信心地迎着晚风,踏着月光,往家里走,似乎越走那天越亮。

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到家了。进门后,让爷早就睡了,大江也睡着了,秀芬还半躺在炕上等着。

见李虎这会了才来,就抱怨:“你是疯了,真正疯了。”李虎说:“哪里,好好的。”秀芬又说:“今天又疯啥事去了?弄这么迟,我还以为不回来了。”

李虎说:“不回来去哪里——有饭没有了?”

秀芬说:“有,忙一天,这么迟了,连个饭也没混上。”虽这样说,还是到伙房去给李虎端饭了。

饭菜冷热刚合适,李虎狼吞虎咽吃过了,就问:“后面都收拾好了?”秀芬说:“都好了,睡吧。”说着就都上炕睡了。

第二天早起,天才亮,李虎就拿着哨子,一路吹着,通知各家:“吃过饭了到杏树湾栽树挣钱。”有人听了,探出头问:“真有工钱?”李虎就说:“还不信?有!”

喊了几圈,李虎就回家了。

干了一些家务,吃过早饭,李虎就拿把好铁锨,往杏树湾那儿走去。到了,就沿着那坡岸走走,看看。不一会陆续来了一些人,见树苗还没运来,李虎在那里闲逛,就说:“栽树,栽啥树?没有啊。”

李虎走过来了,听了说:“等一会,人家上班了,才送。那么远的路,咋能说到就到。”

还说着,就见远处来了一辆大汽车,装了满满一车东西,刺头巴脑的。李虎已经看出,那是杏树、桃树苗。就说一声:“这不来了。”说着迎了上去。

车开到后,李虎就让来的人往下拿。李虎就和那送树苗的人说:“没想到,这么早就送来了;有人还说,可能要到中午。”那人说:“这树苗不能再放,再说这栽树季节也快过了。我们局长天没亮就找人装车,让我们送来,你们可不要糟蹋了。”

李虎说:“看,这不,人都来了,这会就开始栽。”说着看看,那些人已经把车里的大部分树苗卸下来了。

人手多,很快车里的树苗就全都拿了下来,那运送树苗的车开走了。李虎先找个地势低洼,潮湿些的地方,招呼众人把那些树苗,大部分给掩埋一下,压好,防止树苗水分再丢失。剩下的就有众人每人抱一些,拿到栽树的地方,边挖坑,边栽。

三天后,运来的杏树、桃树苗都栽完了,该栽的地方也都栽了。湖沟两边看去,也不再空空的,且充满了生机。

乡上说好的树苗还没用来。第四天,李虎干着自家的活,闲时再往乡上跑一趟,找到了林业站站长。他见是李虎来了,就说:“这不,最后几天了,突击完成任务。给你的树苗有,可是抽不出时间来送。”李虎听了就说:“站上赶时间,我们也得赶;过了时节,可能就不太好了。这样,你忙抽不出人,我就回去找人开车来拉。”

那站长听了说:“这倒也不必,那沙枣树苗已经栽完了,根据林业局的调配,今天又要送一些来。那车来了,再装上柳树、榆树苗直接给你送去。”

李虎听了,就说:“这样我就等着。”

还说着,一辆大卡车就拉着满满一车沙枣树苗开了过来。

那车到后,先卸下了除给李庄的大部分树苗,又按李虎的要求,让人装了一些榆树苗和柳树苗。有李虎在跟前缠着,每种都比说好的多了一些。

车装好后,李虎就坐上去,引导着,开到了李庄社的杏树湾那儿。

还在装卸树苗时,李虎就给栓子打了电话,要他招呼社员都到杏树湾那儿去植树。

等人们三三两两都走到,李虎已经引着拉树苗的车到了。

下了树苗,那开车司机还有事忙,就开车走了。李虎则指导人们处置存放好那些树苗,就开始栽植。

因为按数量要发工钱,人们都认真地、快速地栽树。

后面运来的这些树,容易成活,要求不是太高,栽植速度也比较快。虽然这次栽的要多很多,但这天过去,又干了两天,也都栽下去了。

杏湖湾湖沟对岸那看上去黄土裸露的一大片沙枣树林,因为栽上了小树,也显得不空了。

春风过后的一天下午,也迟了,李虎干完了自家荒地上的一些活,回家时转到杏树湾湖沟那里看看。果然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因为下面加高了拦水坝,泉里出水多了,经过这么些天,几天前栽下的那些树,似乎立得更直,站得更稳、更踏实了。看看湖沟里,那里水位已经大大上升。湖面已经很开阔,水波荡漾,惹得那里金光闪闪,又像是在翩翩舞蹈。夕阳和后面浑黄的衬云,投射在湖面上,显得更加雄浑,壮观。回望岸边,杏花素艳,桃花灼灼,虽然都开得不是那么整齐,但却像一副残缺的画,令人展开想象,别有一番天地,也是很有意思的。就连识字不多,一点艺术细胞也没有的李虎也想多看上两眼。。

看了一圈李虎就回家来了。

大江上初中时,当时教他语文的一位老师,据说很能写文章,常常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是本地颇有名气的一位作家。

他对当地的一些风俗传说很感兴趣,也有些研究。一次来家访,看到让爷那么老,还有些气度,就和他闲聊。他想让让爷给他讲些解放前的事和相关的人物,说些当地的民风民俗。这正对让爷味,他也很健谈,就讲述了起来。完了,那老师说,不虚此行,得益不少,以后还要再来请让爷讲更多。

后来他的确又来过几次,每次都让让爷讲很多。让爷讲,他就拿个本本记些东西,好像那些内容对他的写作起了很大的作用。不过自从大江初中毕业不再上学到现在,他再没来过。这天李虎很晚了回到家,知道那位老师作家又来了,坐在客厅里正和让爷相谈甚欢。

李虎不想打扰他们,就没有进客厅,只拿个小凳坐在那门一旁听着。

让爷侃侃而谈,什么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把福求;四月八,拜大佛;六月六,躲日头;七月七,女祈巧;九月九,外出游。说的似乎都是那些小节日的节俗、风情。

一会儿,那老师似乎有些急了,就听他说:“好,好!让爷,你讲的这些对我太有用了。可是我今天有些事要去办,先到这里,谢谢你。过几天,我再来听你讲。”

让爷似乎意犹未足,听着那人的话,有些惋惜。但人家有事,不再听了,你不能硬缠着给人家讲。再说了,今天的确也讲得时间太长了。就说:“好,好。老师,下次再来啊。”那人说:“好好,我一定会来麻烦让爷。”让爷说:“不麻烦,你下次来了,我再给你好好唠唠。这些事多了。”那老师倒似乎很满意,也显得高兴。

老师作家出门后,看到了刚从门外一旁凳子上站起来的李虎,就说:“你回来了?咋不进屋?”

李虎说:“回来了,在外面听听。你咋出来了?”那人说:“我来也老半天了,有些事,这就回去。”李虎看看迟了,就说:“再坐会,饭快好了,吃了再去。”

秀芬也在伙房里支应,说:“老师,就好了,我这就往上端。吃了再走。”

那老师作家说:“不行了,明天县上文联组织作家艺术家去采风,我在那里兼个职,负责一些通知联络相关人员的事,我得快回去做事。”

李虎就说:“你那么急,急啥?那,文联……文联是干啥的?”老师作家虽有些急,但到了人家家里,人家问到了,还得给个说法。可这些事似乎一两句话也说不清,说了他也不会明白,对他也没用。应酬其间,他只是把文联的组织和作用大致讲了一下。大意就是,那是一个把能写会画,吹拉弹唱等相关方面的人组织起来的一个机构,参加者各方面的人都有。主要就是过段时间,把这些人组织到一起,交流各自在创作表演中的体会,互相启发促进。

讲了这么多,实际上李虎并没听明白,对此还是一头雾水,似懂非懂。见那人抬脚急着要走,就又赶忙问:“那这些人采风又是咋回事?”

让爷在一旁,见李虎在这里没完没了,好心情也没有了,就说:“问这些干啥?人家老师还忙哩,让人家走吧。”

那人就说:“也不要紧。”接着,他就讲了作家艺术家采风的事。通俗些说就是,写文章的,画画的,搞各种创作、表演的人,到城镇乡村,也就是民间去,了解各种风土人情,为自己创作收集素材。

这李虎似乎有些明白,就问:“采上了,干什么用?”那人说:“写文章,搞创作时参考,演出来让人看。”李虎说:“哦,我面白了。”

让爷有些急了,说:“你明白啥了,让老师走。”这话说出了口,他又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儿子现在是一社之长,不像从前了。于是他闭了嘴,往后退了几步,由着他们说。

李虎也不理父亲说了什么;老师作家觉得这李虎也挺有意思,就说:“不急,不急。”接下来就说,比如作家,写文章的,把看到的东西写出来,可以拿到报刊杂志上发表,让更多的人知道。

听到这里,李虎想报纸我知道,真要把一个看到的东西的情况写出来,登在报纸上,那么多人看了,会是什么效果。想着,李虎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就对那人说:“老师啊,我们那个杏树湾湖沟今年经过环保局的整治,蓄了水,树也都活过来了。杏树、桃树开了花,看上去很有意思。你们作家艺术家能不能来看看,采点风,写写文章,拍些照片,给宣传宣传。”接下来他把杏树湾湖沟的情况给那人说了一下。

老师作家听了李虎的介绍,对那杏树湾湖沟也有了了解,觉得那个地方也许真有点意思,值得一看,就说:“我知道了,今天也晚了,不能去看看。不过回去我给相关领导说说,明天采风活动,前面搞紧凑一些,看能不能空出些时间,来这里看看。”

李虎听了,就说:“要这样就好了。你可一定要带人来看看,写道写道。”

那人说:“好,好。一定,一定。”说着就要迈步。秀芬早站在一旁,说:“饭菜都端上了,吃了再走。”老师作家说:“来不及了,我先去干事,完了回家吃吧。”说着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让爷、李虎、秀芬就把他送了出去。

第二天,李虎特意到离杏树湾湖沟比较近的地上去干活。在那里,直腰的瞬间,就可以看见杏树湾湖沟那里的一切。早上,李虎干着活,每喘息时就直腰往那里看看。也看了好多次,只见些零星的人到那里,并没见有什么车开来,也没见大批的人到来。

下午,李虎又早早到了那地上,但一直干到午后,也没见成群的人往那里去。李虎就想,那老师作家可能没顾上这事;或者他说了,领导并没安排;也有可能是人家去的地方多,来不及到这里了。

正心焦地干着活,想着这些。直腰擦汗的时候,就看见远处开来了一辆大巴车。

李虎知道是咋回事,真是喜出望外,忙放下农具,往那杏树湾湖沟走去。

等李虎走到,那车也开到了那里,下来了男男女女几十个人。

那些人走到湖边,看着,也许真发现了什么,就开始拍照了。有的用照相机拍。那啪啪的按快门的声音李虎都听到了,心里很是欣喜。有人用手机拍摄,拍了一阵,变换角度,再拍,再找。忙了好大一阵,似乎才轻松下来。有人就开始赞叹:“不错!”“俨然一个世外桃源。”“瞧,落日熔金的真实画面,太美了。”“这里真来对了。”“前面要不抓紧时间,这美景可就错过了。”

李虎听着,更加高兴。见李虎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这些作家艺术家,昨天那老师作家也看到了他,提着相机来到了他跟前,说:“李社长啊,你也来了。瞧,这里还真好,比你说的还要好。大家看了都很高兴,说是不虚此行。”李虎说:“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嘴笨,说不来,就觉得好,所以给你那么一说。”

那人说:“你说得也好,你们父子都能说。你来了,要不你站湖边,我给你照张相。”

李虎说:“我这样子,行吗?”

老师作家说:“行,太行了。”说着,就一手提相机,一手拉着他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找好后,让李虎站稳了,就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

拍过了照,那老师作家说:“这背景好,站的位置角度也好。”有几个人过来看,也都说:“是呀,的确好,就是人的这表情……”但没再说下去。

人们看过了风景,看过了照片,还依依不舍地找合适地方细看。见李虎跟着走来走去,也通过那位老师作家的介绍,知道了李虎是这个地方的社长,就是他推荐他们到这里来的。有人就对李虎说:“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开发出来搞旅游?”

李虎就说:“想哩,这不才开始,还没招哩。想请你们来看看,帮着写写、照照,宣传宣传。再给想想招,把这清湖绿水,变成金盆银盆就好了。”

也不早了,组织的领导就说:“怎么样?”里面有人说:“好!”组织领导说:“我是说看够了,也不早了,是不是该回了?想看,以后有机会再来。”众人说:“那回吧。”说着都向大巴车走去。那位老师作家见众人都上了车,走过去和李虎握个手,说:“麻烦你了,我们要回去了,你也回吧。”李虎说:“回吧。”就在那人踏上车门时,李虎又大声说一遍:“不要忘了写文章。”

也不知那些作家、艺术家写文章、画画,登报了没有。过了几天,到杏树湾来的人就多了起来,尤其双休日来的人更多。那些人有骑自行车来的,有骑各种摩托车来的,也有开着小轿车来的。来了,看的看,拍照的拍照,看上去都很高兴。

几周后的一天早上,村上王书记领来了几个人,说是哪里一个老板,看了杏树湾湖沟的介绍,想利用湖沟里的水,在湖畔合适地方,建个游泳池。

李虎对这很感兴趣,就和那几个人谈这事。谈了几次,李虎和村上的领导,社里的一些人也多次商量,最后确定那老板可以在这里建游泳池。

合同签订以后,那老板就开始设计建造游泳池了。他准备建两个,将来一个露天经营,夏天是游泳池,冬天变滑冰场;一个建成室内游泳馆。

接下来,建造活动就紧锣密鼓开始了。

有了这个先例,过了天,又有一个人来商谈在杏树湾湖沟旁,开建鱼塘。有了先例,很快这个项目也谈妥了,并顺利开始了开挖。

没多久,这里已经有两家游泳池项目、两家鱼塘项目开建了。

见有人开挖鱼塘,虎子找到了李虎,说他也想在那里开挖几个鱼池养鱼。

虎子有个亲戚在黑河河滨建了鱼塘,经营不错。虎子也常过去帮忙,知道一些池塘养鱼的门道。李虎听了就说:“外地的人能到这里挖鱼塘养鱼,李庄的人更能。这是好事,李庄的人在李庄地界干事,有优惠,社里还要大力协助支持。”

这样,虎子也很快办好了手续,开挖鱼池了。在虎子带动下,没几天社里又有两户人家在湖沟边建鱼池了。

湖沟边上的闲地种植不行,干这些事倒不错。这样看来这湖是被利用了起来。可是这水面还是无人问津。

就在李虎想这方面的注意时,市上有个商家来人了,要租这湖沟湖面搞个水上嘉年华。

这下水面上的文章铺开了。李虎就认真和投资者谈。为此,李虎还到乡上、县上做了好几次咨询。最终,根据经营者的经济实力和所出的最高使用费,给他划定了最上面的一公里水位,定了桩,让他先在那一片搞。等搞起来,效益好了,再扩大面积。不过,在此之前,如果有人想利用其他水域经营,李庄有权出让那些闲着的水面。

签约后,水上嘉年华也搞了起来。因为杏树湾那里开了几个工程,李庄的一些人就被找去干活,打工挣钱。

到工地上干活的人早出晚归,没去的人就干自己家里和农田上的活。

今年种番茄,上面没给下指标,番茄酱厂的人也没来上门做宣传。但是,李虎得到消息,番茄酱厂今年还要扩大生产,需要的番茄原料自然会增加。李虎听了,也没有上门动员,更没有统计,只是找机会给社员讲了几次。但各家都根据情况种了二三亩,或者四五亩,全社咋说也种了一百多亩,是去年的二倍以上。

番茄那东西不能重茬。李虎家的荒地再不能种了,就改种其他作物。只在上面的熟成地上种了二亩。

其间,夏收作物浇了一次水。这次水浇过,算费用,用新渠浇水的,每亩地摊水费八元多一些。而用老沟浇水的,则摊到了二十二块多,差不多达到渠浇地的三倍。

按规定,下次浇水前,要把上次浇水的水费先交上。

交水费时,知道了这些情况,有些用老沟浇水的人家就有些不好受了。李虎知道,李庄的一些人家,算得精,都想着花最小的本,出最少的力,得更大的利益,而且最怕吃眼前亏。要让他拿钱,眼下就是拿一块钱,也像要他命。哪怕这会出一块钱,过天会赚来十块钱,那一块钱他也是绝对不会往外拿的。因为这一块钱在自己手里,那十块钱还不知在哪里。最终能不能得到,还不好说。

社里人都有些啥心思,啥做派,李虎心里清楚得很。哪个人,能想啥事,能做啥事,别看李虎不说,心里可是明白得啥一样。

这时,李虎想起来几件事。

记得还是前年深秋的一天,社里的宋娥到县城亲戚家去办事。第二天回来,看到一家超市门口排着长队,人都争着买什么,就到跟前去看。走到了,才看到,那里有好多人提着大葱走过来。原来这些人都在挤着、争着买大葱。问问买到的人,说是一斤大葱两毛钱。

一斤葱两毛钱这可便宜了。看看那葱,虽也不是太好,远不能和超市里面摆的比,但也还不错。想着,她就走上去,找机会插队,使出自己的本事,挤着买了十斤提上回家了。

坐车来到李庄地界,走到居民点上,正赶上人们干活从地上回来。见她从城里回来,就问: “回来了?”接着人们七嘴八舌说,“好好的,不在城里呆着,回这破地方。”“一夜不和男人干点事,就受不了,早早回来了。”“咋不在城里找个,多呆上他几天。”“干脆不回来了。”

说得宋娥不知听谁的好,回答谁的好,甚至连话也搭不上,更无法为自己分辩。

有人看到了她手里提的葱,就说:“进城里一趟,就提捆葱回来。这城里亲戚也太小气了。”

这下宋娥可不敢马虎,马上接口说:“不,葱是我买的。”有人就说:“买的?重腾腾的提着,那么远,村上菜铺有卖的。”

宋娥说:“有是有,可,那不贵吗?这个一斤才两毛,顺路看见了,就买了些。”

才两毛?这么便宜,不可能两毛吧。宋娥说:“真的,要不我哪能买呢。”宋娥是精明人,这点大家都明白。有人来兴趣了,进一步靠实:“真的?就两毛一斤?”宋娥说:“真的两毛一斤。”

说到这里,有些人就回家了,宋娥也向自家走去。

其中一个妇女听了宋娥的话,回到家,饭不做,换件衣服就跑几里路到公路上坐车。坐上车,赶到城里,就往宋娥说的那超市门口走。走近了看看,那里果然还排着长长的队,过来的人果然都提着一捆或几捆葱。看来宋娥说的没错,就加快了脚步,往哪儿走。

到了跟前,她就使出自己的本事,也找机会插队,挤人。弄得一些人吹胡子瞪眼,大声喝骂,甚至走上前拉扯。她也不在乎,屁股撅着,脚登地上,拉也拉不动,推也推不开;没人管了,她还挤,终于挤在前面,买上了葱。

过了称,付了钱。那女子仿佛占了多大便宜,完成了多么了不起一件任务,提着葱,到一边喘息,抹浑身的汗水。

弄好后,又提上葱,走到车站坐车。到了李庄路口,又跑近三公里路,回到了居民点上。

这时,人们又收下午工回来了。在十字路口碰到那个兴冲冲往家里走的妇女,说:“你进城买葱去了?”那女子说:“是啊。”说着还摆摆手里提的葱,仿佛捡了多大的便宜,取得了多大的胜利,显得很是激动,很是自豪。“专门跑一趟?”人们又议论了起来。“你这多少钱?”她说:“两块,十斤,宋娥没说错,就那超市,每斤葱两毛。”

有人又说:“这么远,跑一趟,买一捆葱,划不来吧?”

那女子说:“咋划不来?这葱就是便宜吗。”有人说,“便宜吗?

你买那葱是两毛,十斤就两块。可是去一趟四块,来一趟四块,这坐车车钱就八块,买葱两块是十块。可是村上菜铺,现在一斤葱也才一块钱。”

那女子听了,依旧不服气,说:“反正我这便宜。前些年,这个季节一斤葱两块,两块多;其他季节,都卖到三四块,五六块了。”那女子想想,似乎在算计,接着说:“反正,我买十斤葱,只花了两块。”

有人又说:“来去还跑这么多路,看都出汗不少了。还耽误干一下午活,真划不来。”

那女子说:“你咋不说我为了买葱,中午饭没吃,少说也省三四块。”人们无话可说了。

有一年夏天,一个女子牙疼得受不了,白天晚上的抱着两腮哼哼。到医院里去看了几次,也不见好。医院里就说,要想好,就要把那疼的牙拔了。可是问问,一颗牙拔下,再镶上假牙,每颗最便宜也得两百。算算觉得划不来,就回来了。

回到家,她的牙还是疼,正好有拔牙镶牙的游医喊叫着走过,就过去让看。看过了,那牙医也说:“要想好,必须把坏牙拔了,镶上假牙。”

没办法了,就说拔牙的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那牙医一口咬定,拔牙镶牙,一颗一百六十块。

又经过一番口舌,最后说定一颗一百五。

说好后,就开始拔牙了。有好心人提醒,这游医的技术,条件行吗?还有那牙,质量咋样?

这人却说:“人家医院要一颗两百。八十块钱的医保费也用完了,这钱要全部自己掏。自己掏哪里不一样,反正这便宜,每颗少五十呢。”

没办法,那人就让游医拔牙了。

牙是拔了,也镶上了,疼痛也确实减轻了不少,可是就是老不见彻底好。

过了一段时间,据说那女子牙龈坏了,口腔里也出了问题。大概就是前面让游医拔牙镶牙造成的。

后来病情严重了,就到县上、市上的医院去看,花了不少钱。最终因为牙的问题,又引发了其他病症,没多久,就再也无法医治了,就任其死亡了。

就这样,一些人还是不吸取教训,有个咳嗽,头疼什么的疑难杂病,医院里去几次,见效果不好,就还是花小钱让游医看。

其实那小钱也不少,只是比正规医院少一些罢了。

最恼人的是李虎自己大儿子大海上学的事。这也曾经长时间起过不少风波。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啥时候起,李庄的人不爱让孩子上学。你就说社里那些老人吧,基本都是文盲,一字不识。当老者还摆个架势,就连前些年,一些人家家里办红白喜事等常请的那些老者,包括让爷也都是一样。一字不识,有些事行道也不是很清楚,可被人请去了,都坐得上上的,受到主人家的特别尊重。可是事情开展了,写不会写,除了一些无关的闲事,说也不能说。

中年人也有好多不识字的。可是李庄的好多人就是见不得读书人,不能理解供孩子读书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全社没考出去几个大学生。

大海上到了初中,因为李虎和秀芬支持好,学习也用功,成绩一直比较好。可是有人就说:“好又怎么怎么样,满肚子文章解不了饥。肚子饿了,你背点什么诗词文赋,还是饿。能写能算的,也写不饱,算不多。还是种粮赚钱来得快,来得稳,靠得住。”

听着这样的议论,有几次,让爷也就说:“算了吧,让孩子回来帮家里干点啥吧。”可是李虎在其他事上听老子的,这事上却说啥也不行:“我就是脱着卖裤子,光腚外出,光脚走路,也要让孩子上学。”在孩子上学这件事上,秀芬和李虎完全一致。说,就是砸锅卖铁,向人家乞讨,也要供孩子把学上出来。不仅是说说,每周孩子从学校回来,她就不让干家里家外的任何一点活。该干的活都总是早早干完,孩子一回来,就专门留在家里,给做好吃的;没事了,尽量陪着写作业。孩子上学时,总要早早就买好他上学需要的一切,把衣服洗干净,该拿的都准备好,时间一到,就送。有时还到学校去接,再苦再忙也乐此不疲。

连秀芬都向着李虎,让爷爷只是说,并不实际阻止大孙子上学。

好在大海初中毕业,顺利考上了高中。这在李庄社是很少见的,一些人们都看着李虎接下来咋做。让爷也看着。假期里,李虎两口子还是不让大海干任何活,一天到晚督促他写作业。有时听到李虎,秀芬催大海写作业,让爷就话中有话说:“行了,我看就这样了。识了字,能写会算,够了。”李虎就说:“够啥?还不行。”然后对大海说:“好好学哩。”秀芬则说:“这哪能行,要学到底,学出个名堂来。”也对大海说:“快别理那些,不要胡思乱想。学习去!学个结果让都看看。”态度比李虎还坚决,还强硬。说得让爷开不了口。

新学期开校,李虎两口子送大海到新学校上高中。一段时间又引起了人们的议论:猴子,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钱,都花儿子身上了。就是个苦命,看那苦相。多小气的一个人,给儿子往那里送钱,咋就大方得很。

让爷听了,就说:“我说这娃子上两天学,识些字也就够了……”

话没说完,李虎就回上了:“考上不容易,哪能轻易放弃。”秀芬就说:“还没上出个名堂,听人瞎嚷嚷。”让爷听了这话,就说:“我也是看你们太苦了。还有大江。”李虎说:“苦啥?再说了,谁不苦?”秀芬说:“也没见谁孩子没上学就披金戴银,绫罗绸缎,吃饭七碟子八碗,想睡就睡,想游就游。”让爷说:“就为孩子上学,我说说,你们倒说了很多。”李虎说:“上辈苦个没名堂,下辈还要跟着苦。上,上到底。”秀芬说:“耳根子不能软,孩子的学说啥也要让上。”

李虎说:“其他事,谁咋说都行,孩子上学这事不行。女人娶错了,可以重娶,上学这事错过了可不行。几辈子的事哩。”秀芬说:“就是,不能错过,我们已经错过了。”

让爷听了,抹抹胡子,什么话也不说了。

其他人还不时有些议论。

三年后,大海以刚过分数线的成绩,考上了本省一所不起眼的大学,勉强上了个二本。但是当时升学率还比较低,知道还有很多学生连个本科甚至专科都没考上,大海虽然不满意,说是再加把劲,会考得更好一些,弄不好还能考个211,但李虎、秀芬还是很高兴。他们也不明白啥是个211。不管咋说,这毕竟是全社近年来考上的第一个正规大学生,家里还是做上好吃的,庆贺了一番。

在李虎夫妇高兴地为大海上大学做准备时,有人又吹起了凉风:考个没名堂的大学,还以为中了状元,高兴啥。花了钱,将来没出去了,凭猴子那抠门劲,准得以头撞地,叫苦连天。

李虎夫妇也不管,送大海上了大学。这上大学确实不易,到学校,车费就七八十,还要倒几次车。学费四五千,生活费每月七八百,算起来开支确实大。但是李虎夫妇不管不顾,还尽量多给儿子一些。

后来就传出了许多说法,什么李虎名义上是送儿子上大学,其实是送大海去传销组织。因为儿子上了中学,没考上好大学,放家里扫兴。可是,每到放假时,大海都按时回家,这个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有人嘴还是长,看着李大海上大学,就是不顺气,又说,现在的大学生多得驴一样,用鞭子赶哩。名牌大学的学生毕业都找不上工作,一个末流大学毕业的谁要。猴子可是养一个老子,再花钱培养一个老子。

有人甚至当着李虎夫妇面说这些话。李虎听了几次,很不自在,就反问:“你见过哪个正规大学毕业的学生没工作,呆在家里让人养活?”秀芬想想自己亲戚熟人还有听说的其他一些人,孩子上了大学,也不知名牌不是名牌,好像都有工作。就觉得李虎反问得对,回击得有力。心里想,这么个说话做事不着调的人,对儿子上学这事还有主见,回击闲言碎语也能说得很。说闲话的那些人想了老半天,也想不起来,就“啊,啊”几声说:“反正多,说不上,”李虎说:“说不上,你说什么?还用鞭子赶。你给我赶一个看看。”说闲话的人无语了。

过了些时日,又传出了一些说法,说:“李虎的大儿子,虽然上了大学,因为考分低,没得选择,学的是计算机。” “哈哈,我还以为学的是造火箭,写书啥的,原来啊,学这个。”“哈哈哈哈,那个什么计算机谁不会?”这个人的说法引起了一些反驳:“你会吗?”那人说:“我不会,我不是没那个玩意嘛;有了,就会了。”有人赞同,说:“听说别的村社,农户好多人家都有计算机了,大叔大婶都会。” “好像只要认识几个字,就都能会。”“这样,那上大学学这不是白花钱吗?”“看来猴子儿子这学还是白上了。”

还有说得更离奇的,说大海上了大学,迷上了计算机上打游戏,学业荒废了,留级了,被学校给开除了。

这些李虎夫妇也听到了,这专业的事他们不懂,计算机也只有李虎到乡上、县上一些部门去,见领导办公桌上放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没仔细看,也说不上个啥,秀芬就没见过。而且两人都听说过许多认几个字的人就能会摆弄鼓捣的事,对大海学的东西有了疑惑。在大海放假回来时,就问:“你学的啥?”大海不知社里人的说法,毫不犹豫地说:“计算机。”李虎听了,变了脸色,说:“你咋学这个?”

大海就说:“我学的这可是我们学校的骨干特色专业,有什么不好吗?”

秀芬就满怀忧虑地给他讲了社里人们的谈论,大海听了,差点笑出声来,说:“这不一样,能比吗?”李虎慢慢说:“咋不能比,不就都那么个东西吗?你不说学造火箭,学个造火车也比这强啊!现在火车,听说高铁也很行哩。”

秀芬也说:“你不说学着写书,学着写一页纸也行啊。”

李虎说:“学了不用也行,可不敢在那上面弄什么游戏。”秀芬也说:“弄那可耽误学习哩,你没弄那吧。”

大海苦笑着说:“现在造火箭,造火车也离不开计算机。写书更离不开计算机。”李虎说:“那哪能比?”大海说:“可以这么说,现在没计算机,几乎什么也造不了。过几年,人们出门坐车,进商场买东西,到有关机构办事,哪样能离开计算机?会摆弄一下那东西和我学的这根本是两回事。”

李虎和秀芬都又说:“一回事,两回事也不说了,在那上面弄游戏可要不得。”

大海说:“弄游戏,我真要弄会那,还好了。现在开发一款游戏软件,那要赚多少?我还弄不了那,主要是没时间。”

两回事?李虎还是有疑惑,不过好在看来他还没弄那游戏,这也好。都已经上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反复强调:“绝不能弄那什么游戏,那三两岁小孩玩的。”

看来爹妈对自己学的内容不理解,还有些失望,但大海一时给他们说不清,也就沉默了。

过了一阵,大海又说:“对了,如果家里有钱,就给我买一台吧。我学习上要用。”

李虎有些不乐意,但家里的确也还有些钱,就是不出话。秀芬见儿子为难,又迫切需要的样子,就说:“有,儿子,家里有钱,需要多少?给你拿上买去。”

李虎说:“买是买,可千万不能在那上面游戏。”秀芬也附和:“对,这要听你爹的,千万别弄那。”

新学期开校时,李虎就额外给了大海一笔买电脑的钱。再一学期过去,大海把买的计算机也带上回来了,是个笔记本电脑。这样的计算机李虎、秀芬都没见过。李虎就问:“这就是计算机啊?”又听说儿子也正常升级了,还被评为三好学生,得到了奖学金,可见外面那些人的说法没根据,高兴了,说:“这个与我见过的不同,要学这个,我觉得行。这还就是不同。”

以后社里人再说这事,李虎就避开,也不分辩。

很快四年过去了。大海顺利毕业后,家都没回,就通过省级公务员考试,被录用到了市民盟。

大海上班以后,十一放假回家,李虎夫妇问儿子的情况,说自己在国家机关上班,身份是公务员。

李虎夫妇不知道啥是公务员,大海就给他们打比方,说,县上、乡上的书记,县长、乡长都是公务员,市上,省上,中央的也都一样。国家主席,总理也都是公务员。李虎夫妇听了大致明白了一些,公务员就是公家的人,是正式的工作,这样他们放心了,也很满意。接着又说了工资待遇,今后升职的的事,李虎夫妇听了更是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出息了,还真有了前途哩。

就在李虎夫妇为儿子有了正当工作高兴时。社里不知啥人,知道了大海在市民盟工作,很快就传出闲话说:“大海跟了他老子,没文才,没口才,自己找不上工作,没办法最后他们把儿子送给了国民党。”“送给了国民党?现在哪里有国民党?”“有,听说县上都有?”“现在咋还有国民党?”“现在这国民党是干啥的?” “干啥的?能干啥,打共产党呗。”“哎吆吆,现在共产党还容许国民党存在,咋会是这样?”

扯远了,不过,很快又回到了大海。瞧猴子那样,一天嘴鼓个包子,不温不吐,说话都说不到地方上。有这样的老子,儿子能好到那里去。肯定没口才、没文才,找不上好工作,才到那里。有人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李虎虽然觉得自己儿子工作没问题,但对人们说的那才这才的,也有些疑虑。自己看了那么多事情,也有很多想法,可是没人理,没人听,为了找个说话的机会,也就是说些荤素夹杂的话,惹人们笑一番。笑过了又觉得没滋没味,时间长了,就都觉得李虎说话不着边,没意思。自己口才的确显得不行,至于那文才啥的,更不用说了。这是不是影响到了儿子?为此李虎也担忧,自己这样,咋就影响到儿子前途了?

因为这,李虎听到那些难听的议论,也不说什么。儿子回来后问问:“儿啊,你是不是像我,没那个什么才?”大海对父亲这突兀的发问,不知所以。就说“我像我妈,什么才不才的。”李虎看看大海,他长个子、面庞、身板的确像他妈。往高里长,面皮白净,脸型协调,站立笔直,走路挺板,这些就是不像自己。不过,姜秀芬也不爱多说,尤其人多处。他们说的不是长相,就是那什么才。所以听儿子说过,“又说,我们是不是影响了你?”

大海说:“影响当然是有的。”李虎就说:“那就对了,儿啊,都是你老子不好。”大海说:“你说的啥,咋不好了?没有你和妈,哪有我的今天。”

李虎说:“可是你那工作……”大海说:“我工作咋了,现在好着哩。”李虎说:“还好?”

大海就说:“咋不好,单位上上报下达的材料,宣讲做宣传都是我干。我们领导说,我是单位上的一支笔、一张嘴,重视着哩。前段时间,市政协看上了,要调我过去,我们单位上的领导舍不得,说是拆他的台,硬是不给。考虑到人家民主党派工作的需要,这才罢手。我也想到政协去,那里发展肯定要好些,可是我们领导对我好,我又不想离开。”

大海的话,前面的李虎也没听明白,后面的听清楚了,就说:“好,不想离开,我看还是离开好。”大海就说:“爹啊,我学的东西在单位能派上用场,好好的,离开干啥?”

听儿子这样说,秀芬不想为难他,就说:“儿子说好好的,就好好的,不离开就不离开,工资不少发就行。”

大海说:“不会的,其他单位都可以欠薪、迟发工资;我们这个单位正常的很。我们单位发工资都有了问题,那国家、社会该成啥样子了。”

听到这里,李虎夫妇不再说什么。

就这样,大海上班也有三年多了。一天,李虎和秀芬、让爷看电视。让爷爱看个地方节目,什么县台,市台都看。那天他们看到市台,播放的是市上一个什么演讲比赛。看两个人讲过后,他们竟然看到接下来上台的是大海。起初他们还有些不信,但仔细看,的确是。最后连让爷也说 “咋是大海这小子。”他们都才信。所以看得就格外认真。看到大海讲完,又有好多人上台都讲完了,最后公布结果,大海竟得了一等奖第一名。

李庄有好多人家都看了这个节目。有人认出大海演讲,也看得特别仔细,都觉得他讲的好,最后得了一等奖。

一说大海在电视上演讲得奖,有几个偶尔看报的人像记起了什么,说:“在什么报纸上,看到过大海写的文章。”实际上,大海这些年经常在市内外,省内外的一些报刊发表文章。

市民盟事儿少,还经常有外出机会,接触社会面大,工作还稍微轻松一些,对大海写文章有好处,这正是他不想离开这个单位的原因。

能说,会写,还得奖赚稿费,这不是口才文才吗?自此,再没人说大海口才差,文才不好的话了。因为说了也没人信,更没人听。

但一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因上学而好。不久,社里又有人传说 “大海入了国民党。”有人就说“不是听说大海上学时就入了共产党吗?” “现在人可以随便入这党那党吗?”入党这事就连李虎也知道,听人们这样说,就说:“这入共产党人家还是有条件的,比较严格,并不是想入就能入的。”有人问:“那其他党呢?”“其他党咋入就不知道了。”“其他党可能随便就能入。”“这样,大海就可以退出共产党,加入国民党了。”“也许那是投降了呢。”

 就这样,一些人们就传开了“大海投降了国民党,为国民党干事了”的说法。

“现在共产党咋能投降国民党。”也有明事理的,就不信那些说法,提出了质疑。

“没看过电视电影吗?那上面投降国民党的共产党多了去了。”

李虎觉得这些说法没根据,可是有人说,有人信,还有人传。李庄的一些人没事了还跑到村上的诊所,小卖部,菜铺子传说这些。甚至还有到自己亲友家,没说的了,就这样聊。“我们社那个李虎不行,啥情况没有,自己不行还不听老子、老婆,还有其他人的劝;犟得很,硬花大钱让儿子上什么大学,愣是把个好好的儿子,送给了国民党。”

有人还在乡上的一些公共场合这样说。当然,外面有人见过世面,知道一些事,就说:“花钱供孩子上学这没错。” “现在的人,就是在国民党机关工作,也是为共产党工作。”

听到这里,李虎腰杆挺直了:“是啊,我家大海是共产党员,就算到了国民党那儿,也是打进去的卧底,红色特工。”这些都是他从一些电视上看来的词。“将来,我们大海还有功呢?”

一些人听了,不以为然,说:“这社会一变,大海这小子就麻烦了,还有功?”“社会咋变?变了我家大海还是大海。”

对这波议论,李虎倒是没往心上去。

工作了几年后,在李虎支持下,大海在市上买了房子,也谈了个对象,就要要结婚了。女方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她父母都是市医院的医生,家自然在城里。

结婚的事定下来后,喜宴也在市上办。婚礼前三天,大海才打电话来说,婚礼那天,父母都要去参加。

李虎和秀芬那天就都去了,那婚宴自然是喜庆热闹,但李虎心里却有些不自在,甚至还有些憋闷。儿子这里是无限风光,可是他那里知道社里的人怎样说他。所以李虎有些闷闷不乐,婚礼刚结束,他就要回。

见父母这样,婚礼过后,大海来问:“爸,你有啥不舒服的吗?”李虎就皱皱眉头说:“有,心里,很不舒服!”

大海听了有些慌,忙说:“这样,那就到医院看看。”

李虎说:“我这病,医院里看不了。”大海听了不解,说:“你心里有病,医院里看不好,谁能看好。”李虎叹口气,想了想,说:“你。”

大海说:“我哪行,你媳妇她爸妈可能还行,要不叫他们来看看。”李虎说:“再叫谁来都没用。”大海就说:“那你要我咋看?心上的病可难治哩,不知你这是咋得的病。”

李虎说:“就是你上那学,干那工作。”接着他就把李虎上大学,到市民盟工作,社里人的一些议论说了一遍。

秀芬听了说:“给孩子说那些干啥?管他哩,嘴长在人家头上,想说啥说啥。”

李虎说:“可这就是我的病。”秀芬说:“你这病可怪了,哪里弄药来治?”

大海知道了父母的心病,就想着给治治。就说:“妈,其实这病你也有。”李虎说:“对,其实都有。”大海就说:“那咱就治治这病。”

说着,他说了自己的想法。等过天,这边忙过了,他和媳妇商量,回老家再搞次婚礼,让社里人听听看看,消除那些说法的传播渠道。

李虎夫妇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就交待儿子,都弄好了,这样办,可能有些作用。

几天后两人说好了,就决定利用双休日,回到老家,补办婚礼。

李虎夫妇回到老家也没说大海已经办过正式婚礼的事,说老家办的这就是正式婚礼。

李庄社婚丧嫁娶的事,每次让爷都会被早早请去当老者镇场子图热闹;秀芬茶饭好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也会被早早请去帮忙;他们家搭的礼钱也不会少。李虎虽然基本上没机会参加,但是有了让爷秀芬这么大的面子,大海结婚办婚礼,请到后,李庄社家家户户的人都来了。

大海在老家举办喜宴那天,非常热闹。他工作的单位上来了个常务副主委,媳妇单位也来了一个干部。主持人讲完话,就让大海单位的人讲话,他代表市民盟,介绍了大海的工作和相关情况,又对一对新人和家人表示祝贺、祝愿。媳妇单位的人,也是一样,介绍了媳妇单位和工作情况。而且他在讲话时,处处表现出对大海单位领导的礼让和谦恭;好像对大海及李虎家其他人也很敬重。各项仪式都完了,回想那过程,主要就是有单位来的人介绍大海和他媳妇的情况,人们看着这情景,听了这些介绍,其他也不管了,就在私下里就议论开了。“投降国民党的人,娶了共产党组织部的干部。”“看组织部来的那个人,这样礼让国民党干部。”“哪有这样的事,看来共产党都那么看重,没什么投降不投降的。”

这样大海给国民党干事,投降共产党的说法也就都平息,销声匿迹了。

李虎见没人再说大海工作的是非,就说:“再说了,我家大海也不是给国民党工作,他工作的单位是那个民……叫什么民盟。”人们听了也只是想:都一样。不过说这些,看来都没啥意义。

因为计划生育的事,大海比大江大八岁。大海大学毕业上班后,大江才上初中,刚开始,他学习还好。一直到初二时,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上了初三,不知咋的,他想,我哥能考上高中上大学,我咋也能。按说这样想,他应该更努力才对,谁知他却相反,竟暗暗放松了学习。

你说学生学习的事咋能松劲,一松那可就是江河决堤,不可收拾了。李虎夫妇本来更看好这大江,对他的管教和支持力度比大海还要多很多。听着人们对大海的议论,他们就想让大江考更好的大学,当个造火箭,火车什么的,看谁还再乱七八糟发议论。

谁知,大江这一放松,成绩很快下降,等老师检测时发现,还以为他是一时失误。几次考试以后,一次不如一次,才发现问题,等说给李虎夫妇,已经晚了。中考时,他竟因几分之差,无缘上高中。李虎夫妇想尽了办法也没治,重读又不行。最后听说上中职也能考大学,可是李庄有好几个上中职的不但没考上大学,没弄上工作,似乎都还学了一身的毛病。农民不像农民,什么农活干不了,也不想干。城里人不像城里人,不干什么正当职业。有的还染了黄头发、红头发,穿得怪怪的。农活忙了,他进了城,不知干些啥;农活闲了,他回了村,老在那里晃悠。这个样子,大江就说啥也不去上。

他自己不去上,李虎夫妇也没办法,就让跟着干庄稼活了。

李庄的一些人大体就这样。自己不乐意的事,也见不得别人做。出力没有,翻腾闲话,搬弄些是是非非,闲言碎语,有的是工夫。干活也是一样,给钱就干,马上不给钱,那点力气是绝不会出的。

李虎看透了社里的人,拿捏准了每个人的心思。

想过了这些可笑的,令人心酸又兴叹的事,李虎又回到了眼下的的事上。

去年修渠就是这样,有些人就是怕出力气或者怕出力得不到好处。但是渠修好后,看人家用渠浇水的人的轻松劲,摊的水费有少,两相比较,就觉得有些吃亏。一两次差距就这么大,以后日子还长,那吃亏就更大了。

这次又要收水费了,不掏钱不知道心疼;一掏钱,有些人就开始心疼那多交的水费。找到李虎商量说,要用新修的渠浇水,再这样下去,怕是水费都承担不起了,那样种地效益也会进一步下降。

后来又浇了一次水。这次是种夏粮秋粮的地都浇,那其实就是所有的地都浇,这样水费差距就更大了。有些人家有几亩地,多交了一百多块水费,已经很心疼了。有的人家有十亩,几十亩地,浇一次水就多交几百块钱,更是心疼得不行。

有几个人都找李虎说几次了。李虎知道那些人啥心思,但不到火候,有人还没真急,他就听了也不吱声。好像没参加修渠的人都来说了好几次了,李虎这才对一些有头脸,说话算数的人说:“渠修在李庄,就是李庄的人用的。可是修渠是要花工、出力的。人家修渠,人家用;这没修渠,你咋用?这渠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上从地上自然长出来的。上面虽然有投入,可也不是修好了,白白给送来,摆好在那里的;更不是大笔一挥,就画在那里的。”

有人就坚决地说:“我们也修。”李虎说:“可是那渠已经修好了,你不能再修一条。地在那里,再修也行,可是谁给你修?没有人家政府支持,你们几户人能修出渠来?当然想多出力、多出钱也能修。”

那些人听到“多出力,多出钱”,就急忙说:“这样不行,我们几户人家咋能修成渠?再说了,就这几户人家情况也各不相同,很难叫一致。”

李虎就说:“那你们看咋办?几户人都叫不一致,咋说哩?”那几个人说:“你也不能看着我们那么难的浇水,还掏这么贵的水费。”

“看到了,难哩,一家子人弄得不安生;难浇又浪费了水,费用还贵,多掏钱。”李虎说。

那些人说:“你是社长,大家选的,也不能看着我们这个样子。”

李虎说:“那你们说咋办?”来人说: “要领导说呢。”李虎就说:“也别领导说。要我说,你们先去和其他没修渠的人说。都说通了,叫一致了,这都好说。”接着,李虎就把先要出误工工钱,完了这些人就改修那些绕过的渠。前面修渠绕过的地方改直了,这些人家自然能用新渠的水浇地了,个别浇不上的稍微引一下也能浇上了。等秋后,把地都再调整一下,以后浇水就都方便了。这还要快些商量,拖时间长了,等说好了,怕是今年就不好弄了。

说过这些,李虎就叫他们回去,按这个解决办法商量。

来的几个人觉得李虎说的也合理。这都是自找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解决这问题,还得靠自己。于是就到那些人家一户户商量。

起初有些人还不太理。耐不住这些人一天三次跑,三次磨,最后都答应了,统一了意见。按李虎说的,这些人家补交了误工费,并着手改渠。当然在改渠的过程中,李虎也是跟前跟后。

去年修渠,绕过的那些的地方有的种了庄稼。对这些,那些人家也不计较什么,庄稼就庄稼,还是把渠改直好。

改渠时,李虎又到水务局找王局长,王局长知道李虎做好了工作,那渠要彻底弄好了,就再派挖掘机来支援。其实这也是王局长的心病,虽然这工程通过了验收,也算上了去年完工的工程项目,但那新修的渠,绕了几个大弯,也说不过去。还不能让上级和外地的人来看、来参观。今天李虎来说要改直,他自然是高兴,所以答应继续支持。等到所改部分渠道挖直了,还要派技术人员来指导衬砌渠砖,说最终一定要把这渠修成样板工程,让今年参观县域经济社会发展的各类参观人员来这里看看。别老像前几年,就那么几个点,让人家说说好,其实没啥发展。

有了县水务局派来的挖掘机,去年没修渠的那些人家人人出工,三四天就把那改直部分挖好了。接下来,李虎又带着那挖掘机,到新渠上面挖,一直挖到和其他村社分水处;下面荒地那一带,也一直挖到了杏树湾湖沟最下面的那地势低洼处。

在去年没修渠的人衬砌好那渠改直部分后 ,全社人又一鼓作气,把上下延续的部分也衬砌好了。这样一条长近十公里的笔直的渠,从南向北纵贯李庄社田地。从此以后,李庄再浇水,也不从其他村社的沟渠里过水了,再也不和其他村社的沟和地有瓜葛。那么多地,浇起来就更加便利了,。

等把渠改好后,又挨水了。这次全社的人都用新渠浇水,又快又方便。只有个别人家的一些地不靠渠,引一下也都轻松的浇了。重要的是基本上没浪费,全部交完,算下来,这一水浇过,每亩地才摊了不到七块钱。那些最初没参加修渠的人,尝到了好处,都后悔没听李虎的,几次浇水费了那么多力气,多交了那么多水费。

一面改渠,一面李虎还又抽时间到乡上电管站去。去了几次,都说是站长到外面出差或者开会去了。

那次去电管站,正好碰上了站长。通过去年架电的事,站长和李虎打交道,见面也多了,对这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天李虎一推开办公室门,站长抬头就认出了李虎,站起来,笑着问:“虎爷,今天闲了?听说你最近可是忙得很啊。”

李虎说:“是有些忙,可是只要抽,还是有空的。”

站长说:“有空就来看我,看来我在你那还是有些面子的。”

李虎说:“也该来看看你了,我的大站长。”站长再看一眼狡黠的李虎,说:“恐怕没这么简单吧。没事,你会来看我?”李虎说:“只要你不嫌,就来看。这次我就主要是来看你,不过也有点事。”

站长听了,就指着李虎,说:“瞧,瞧,还说是来看我。有事办才是真的,说说有啥事?”

李虎说:“站长经事就是多。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多;喝的酒比我们喝过的水多……”

不知他还要说出什么,站长打断他说:“快别再贫了。有事说事,我还忙呢。”

李虎就说:“就是我们社那电,你见过蜘蛛网似的,到处拉的是。看上去多,可用起来不便,安全问题也多,用电引起的火灾也有好几次了。”

站长听了,皱起了眉头,说:“这我见过,咋的?”李虎就说:“其他村社都改造几次了,人家那多整齐,用起来又方便。”站长说:“前面又不是不给你们改造,你们不配合啊!都怕麻烦,担心掏钱,不弄。我们咋办?为此我们还挨过批评呢,你还说呢。”

李虎说:“是呀,是呀,多好的一件衣服,上面留个旧补丁。”等下又进一步说:“就像光滑漂亮的绸缎服上,打了个破布丁,影响观光。”

站长说:“你这个比喻还真像,形象得很,可是就算这样,又有什么办法。”说着低下了头叹息。

李虎说:“我这次来,除了看你,就是想请你把这补丁给撕了。”“撕了?这可不容易。”站长说着,显出了为难的神色。李虎就说:“这有啥难?对你站长来说,这就是一句话的事,说撕就撕了。”

站长说:“哪有那么容易,现在没项目,没资金,等着吧。”

李虎说:“其他村社都弄好了,啥时才有项目,才有资金下来?”

站长说:“这我也不好说。”李虎就红了脸,瞪着眼说:“这就没办法了?”站长看他那神态,听他这样说,好像受到了刺激,就说:“也不是没办法,实在……”

李虎就说:“那就是站长你有办法。”站长沉吟一会,就说:“你让我想想吧。”说着,他沉着脸,皱起眉,似乎在心里过什么,算计什么。

过了好一会,站长眼睛一亮,说:“也行,给你们改造。最近没啥工程项目,人也能调过来,物资我们再想些办法。总之给你改,就撕撕这破补丁。”

李虎听了,高兴了,也放心了,就说:“我就说站长有办法。这不眉头一皱,办法就来了。这样最好,那可太谢谢了。”

站长说:“不过这次你要弄好,不要搞得我们人去了,你这个不行,那个不弄。”

李虎说:“不会的,谁说不行,就断他的电,过不了一天他就急了。谁敢不配合。”接下来他又把具体情况跟站长说了一些,最后强调,这次改造电线,下要达到杏树湾湖沟下,那里虽然现在弄些事,可是用电都是私下里自己拉的线,不方便不说,安全隐患也很大,直接影响那里一些事情的经营;还要直通到南面那块圈下的戈壁滩那里,也要南北都贯通。

站长听了就说:“这样工程面就大了很多,看来,你那块圈下的戈壁滩也打算干事了吧。那就都通上,要干就干好。”

李虎就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太感谢我的站长咧。”说着激动地走上去,握住站长的手说:“你就是我的站长啊。”直说得站长也感动了,更紧地握住了李虎的手。

没几天,电管站就下来人给李庄按照计划和设计改造电路。就在这时,李虎听说第二次提升性改造农村饮用水的工程也开始了。

农村统一用自来水也有几年了。可是李庄在第一次自来水进村时,有些人怕出力,有些人怕用自来水掏钱,宁用自家不掏钱的井水,说啥也不用自来水。

领导前去动员,这些人任你说破嘴皮,也不愿通自来水。当时的社长没耐心,就不再管了,村干部也没办法。这样李庄自来水入户的事就耽搁了,到现在家家还在提井水来用。又是人用,又要饮牲畜,每天花在提水上的时间也不少。有些用水多的人家,架上家用水泵来抽。这样用井水自然不用掏钱,可是从井里往上弄水,要费力气,费电。用水多了,也有些吃力,甚至成了一些家庭的负担。早就有人吵着也要用自来水了,可是机会已经错过了,谁管你。也没人去找,就到了今日。

李虎听到农村饮用水提升工程的事,立刻打听清楚是哪里管,马上就去找。

找去一说,这次的工程改造,还是前面的那些机构管,那些部门干。找到项目负责人,那人就说:“本来入村入社的主水管从你们那社进入最便捷,可是当时你们那社的人都不愿。”李虎就说:“是这样,不过这次我们也要弄。”

项目负责人就说:“和群众说了吗,都用自来水?”李虎说:“这哪用得着说,都为这事苦恼呢。当初没弄,都后悔了。谁不用?”负责人就说:“都用就好,都想用了就得配合。这次改造就从你们那儿进,少不少路呢,节省材料。”

李虎说:“行,正好我们那田间路还没硬化,是土路,也宽着呢,随便开,随便挖。”

很快也说好了,最后李虎又说:“既然入村入社的主水管从我们那社进。我看那里离那戈壁滩也不远了,你安排顺便给我圈下的那块戈壁滩也通上水。”

负责人勘察时到过那里,最近经过那里,也看到有人圈起了一块戈壁滩。他还觉得奇怪,有人竟然费力在这里圈地!今天听了,才明白李虎的用意:他是想利用那里。想到这里,就说:“既然这样,通水主管就从那里经过,就给你都通吧。”

又说了些具体的、细节的问题,李虎就回来了。

农村饮用水二期改造工程是县上挂了号的,有时间限制,没几天也开工了。管道沟开到李庄地界时,李虎就天天往那儿跑,看着那块戈壁滩上也挖好了管道沟,下了水管。李虎就对负责人说:“其他地方你先慢慢弄,这里的水是不是该给通上了,也不影响你的工程,更不影响其他村社用水。”

负责人知道李虎的用意。那里的水管,确实与其他地方通水没关系,前面的水管都下好后,就先给那里通了水。

杏花、桃花早开过了,也早凋谢了,接着杏树湾那里的沙枣树也开花了。有些树是接上了湖沟上升的水才长起来的,开花迟,所以那一带的的沙枣花花期就大大延长了。

沙枣花开后,远远看去,金灿灿的,像地上在涌金,又像镶了金边的云彩驻留空中。微风吹拂下,空气里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飘散到很远。水上嘉年华也搞起来了,几家开挖鱼池的也弄好了,养上了鱼,能够供人们垂钓了。这样来这里游玩的人更多了,尤其是到了双休日,更是一个接一个,一波赶一波往杏树湾这儿走来。

不知前些日子那些作家、画家写文章,画画登报了没有,外地有些游客也知道了这个地方,也都纷纷前来。

有些人来了,游过了杏树湾,玩过了水上嘉年华,或者钓过了鱼,游过了泳,就在那氤氲着浓郁香气的沙枣树林里逛悠,尽情享受那透骨的香气。

这沙枣树,到近处其实没啥看头。但如果说,前些日子的那杏花,桃花色彩淡雅或艳丽,满足了人们的视觉需求;现在这沙枣花香则似流淌着,蒸腾着,一波浓似一波,会使人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这满足了人们嗅觉的需要。

沙枣树林里逛够了,再来到杏树湾胡沟旁。那沙枣花香淡了,但那里却有了一股轻轻的,更淡的的柳香味。

榆树因以前干旱,今天可能也是接上了慢慢升起的湖水渗过的水分,也长了起来。虽然已经很迟了,也开满了一树树的榆花,那就是榆钱。有人就带着孩子摘那榆钱,感觉更是美好。

榆钱摘上了,拿回家做着吃,还能回想起到杏树湾游玩的情景,尝出那些或浓或淡的香味,就盘算着,啥时再到那里去。

这样的一个地方,即使你不玩水上嘉年华、不游泳、不钓鱼,就沿着那湖岸走,在湖坡的柳树、榆树间逛逛,那感觉也不错。而到那正开着花,漾着香气的沙枣树林里更是令人流连忘返。到这些地方去逛不收钱,所以有些人,不想花钱,就到这里来逛。

不论是花钱游玩的,还是不花钱闲逛的,游逛渴了要喝水、喝饮料;饿了就想吃点东西,就到上面的居民点上去买。适应这些需要,李庄已有人腾出居民点上靠街的房子,开了两家小卖部。

有一家人还开了个小餐馆。这还满足不了需要,还有一家正在靠街房子上开门,整修,准备再开一个餐馆。

到杏树湾湖沟那里游逛的人都要经过李庄居民点。来去经过那里,很多人会买些水等饮料及其他物品,有的还要到餐馆吃饭。这样居民点上的外来人员也多了。

天气热了,这些外来的人,来到居民点上,就扇着鼻子说有股难闻的味,有的就赶忙离开。说的人多了,李虎也听见了。

李虎知道人们说的那难闻气味是咋回事。

在李庄,几乎家家都在后院养几头牛,前院人住的地方,养些鸡;有的人家还养了猪和羊。那气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一年四季都有,只是到了夏天,天气热了,就更浓了。

李庄的人住在这里,这样生活着,早就习惯了,可是外面来的人就有些不习惯。

李虎早就知道这些,很想改变,所以早有打算,就才借机圈下了地南那块戈壁滩。

现在这事该提上议程了。李虎虽然忙,还是趁夜开了几次会,希望人们把猪羊牛鸡养到圈下的戈壁滩那里。在家里养,空间有限,也养不了多少,养殖业发展不起来,还造成了居民点上的空气污染。

在戈壁滩那里搞养殖,地方大,发展空间及前景也大。

开了几次会,可是人们觉得在那里养殖不方便,存在很多担忧。

栓子在年轻人中也算有头脑的人。春种完后,他本来已经外出打工了。现在浇水不用发愁,家里人就能干了。自己出去,好好干几年,挣些钱,好娶媳妇成家,自己的确也不小了。

在外地干了些日子,听家人在电话里说起杏树湾那儿发展的事,又听说了一些人在居民点上开商店,开餐馆的事,尤其是听说虎子在湖沟那里也挖了几个鱼池,养起了鱼,他就有些心动,也想回来找个机会,弄个事干干。

栓子回来也有几天了。到杏树湾那儿逛逛,也到虎子的养鱼场去了几次。来那儿钓鱼的人不少,虎子都来不及跟他多说句话。其他地方,来游玩的人也有很多,为了适应游客的需要,也确实办起了一些事,好像也都能挣钱。但这些项目,要么投资大,要么不适合自己,就还在寻找。居民点上他也看过了,干个啥,也还没看好。

最近李虎开了几次社员会,说是要到南面戈壁滩上去搞养殖。起初栓子也觉得不合适,可是听了几次,也悟出了些道理。自己家里养了五六头牛,也有养牛的一些经验。本来想多养些,可就是自家那后院的圈道太小,再说了提井水来饮,也很是不便。如果真在那里建个养殖场,到时候,那里养牛的人多了,会形成一定的规模,那样发展不会更好吗?于是他就第一个报了名。

栓子报名在戈壁滩上养牛,有几个关系要好的人替他担忧,就去劝他。劝说的过程中,栓子讲他自己的想法和在戈壁滩搞养殖的模式及前景,那些人觉得他想得好,有道理,非但没能劝了栓子,还被栓子给打动了,改变了注意,也想在那里搞养殖。

好冲动的狗宝自然不甘落后,也报上了名。不过,他还选自己曾干过的事——养猪。因为,前面拆了家里的养猪场,有些设备还放着,这一来,就又能用起来了。

有人带头,就又有几户人报了名。

没几天,就有五户人报名到戈壁滩那儿养牛,有两户报名养猪,有两户报名养羊,还有一户报名养鸡。

有人报名了,李虎马上请乡上的有关人员给规划那地方。乡上的人又请县上的专家帮忙,很快那规划设计也出来了。李虎圈下的那块戈壁滩,划成了几个养殖区。每个区都设计了大中小三种类型的圈舍,供各养殖户选择修建。统一门面,统一通道,总体要有序。

那里水和电已经通上了,规划设计好,那些人家就动工兴建了。

栓子下手快,最早完成了牛圈的建设。整顿一番,准备工作做好,就把自家的五头牛先赶过去,放了进去。几天后,又买了几头小的也放了进去。栓子选的是大牛舍,总共两个大圈,可以放四排牛,最多能养一百二十头牛。

狗宝见栓子的牛场建好了,也加快了进度,没几天,建好了猪圈,就养起了猪。

栓子的牛养起来后,他就白天喂牛饮牛,没事了,干自家地上或家里的话。晚上就睡在牛场修在自家牛舍旁的房子里,一个单身的大小伙子,无牵无挂,倒也开心。

不几天,其他几户人家的牛舍也相继建好了。也都把家里养的牛赶了来,并扩了拦。这时栓子的牛舍,已经有二十几头牛了,根据大小,放在不同的栏舍。

又有几户人家在牛场养牛后,按照栓子事先说好的,这些人家,白天各自抽时间添加草料,饮水。晚上则轮流看守,轮到了,家里去一个人,睡在自家牛舍旁修的房子里看一夜。

再过天,又有几乎在那里按规划、按要求建牛舍了。那些养猪羊鸡的也都根据需求,建好了圈舍,把家里养的家禽家畜都弄到了那里去养。

天气已经很热了,居民点前后的枣树也开花了,金黄色的小花,开满了大大小小的树,其间蜜蜂飞来飞去,显得十分忙碌。

这天李虎夫妻和大江到自家那荒地上去锄地。午后也过了,一家人干得流了不少汗,虽喝了很多水,但依旧有些焦渴。又干一阵,见大江强撑着、忍耐着艰难锄地的样子,秀芬就说:“也快锄完了。你们再干一会,我去挑些田麯麯菜,回家给你们做蒸饼吃。”

好长时间没吃这东西了,大江听了,立刻振作精神,加快了锄地动作,并说:“好啊,那你快去,我和爸很快就锄完了。”

李虎也早就想吃这东西了,也说:“快去吧,都多做点。”

说着,秀芬已经收起工具,放一边,嘱咐李虎锄完地回家时别忘了带上。说着自己提个上地来时带的大提筐,就往事先看好的长有田麯麯的地方走去。

这里长有一种杂草,叫麯麯菜。一种叶片厚,颜色深,叶边有齿口的,叫苦麯麯。这种草挑来,洗净了,能下进饭里,或者用开水烫熟了做菜吃。但这草苦味大,人一般不吃,过去多是挑来生着喂猪。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好吃的野菜早被人挖去了,这种也是人们填饱肚皮,改换口味的重要野菜。

还有一种,叶片黄一些,边上的锯齿小或者没有齿,根上叶下白子比较多的,苦味要淡许多,就叫做田麯麯,也叫田麯麯。当年曾是人们主要食用的野菜。那种样子的,挑来洗净了,不仅可以下进饭里调色、增稠,烫着做菜吃;就是多搓几把,搓柔了,直接也可以生吃。

不过,就是这样的,现在也已经很少有人吃了。但在李虎家,秀芬不知是咋弄的,不论是烫熟了拌菜,还是搓好了做菜,都很好吃。因此,每年一到夏天,这东西长出来了,天热的时候,做着吃,又调口味,又解暑。那淡淡的苦味,让爷、李虎父子都喜欢。吃过了,一家人会回味好几天。

秀芬一到那里,就开始挑。用铲子铲下来,抖去上面的泥土,放进筐里。秀芬手下快,不一会就挑满了一大筐。她看看,还有些不满意,按按,再挑一些放进去。也有很多了,那筐提起来都有些吃力了,秀芬才站起身,提上往家里走。

回到家,秀芬先活了面,放一个盆子里醒着。接下来就开始择那田麯麯。一筐都摘完了,也选了很多,淘洗干净放一边。

这时,面也醒好了,她就开始烧水。等水烧开,他就着手用刚才和的那面擀着蒸蒸饼。刚把蒸饼蒸好,大江和李虎也一先一后回来了。

这对父子进了门,已经直呼热得受不了,饿得受不了了。

秀芬就把蒸饼取好放案板上晾着,又开始烧水烫那挑好淘洗干净的田麯麯。

不一会,那田麯麯也烫好了,大笊篱捞出来,晾在一个也是用柳条编的筐子里。大江父子也洗了手脸,觉得凉爽了一些。

在他们父子一面缓气,一面往后院去看看的当儿,秀芬就又烧上小米稀饭,将那蒸饼切成面条,又把那烫好的田麯麯也切好,放了盐醋作料,调配好了。

大江走过来见了,看着,一下来兴致了,帮着母亲把那些端上了饭桌。

让爷见饭菜端上来了,也走了过来,一家人就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蒸饼切的面条有些筋,让爷虽爱吃,但嚼起来有些难,不得劲,所以吃得慢。这倒正合了大江的口味,一坐下,就甩开腮帮子,猛吃了起来。

不一会,也吃得差不多了,秀芬想再盛些端上来。

刚出门,秀芬就看见门口站个七八岁的孩子。再往后看,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他们看上去还年轻,但显然是这个孩子的父母。

这会了,他们到家来做什么?这样想着,秀芬就弯下腰,微笑着对那孩子说:“小朋友,你咋到这里来了?要找谁?”

那孩子也不理,继续往前走,要进屋。后面走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们到下面那儿游玩,时间大了。这会儿他饿了,我们来时又没给带吃的,说是到这里找个商店给买些,找不到,他就要进这门来问。”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就拨开塑料带门帘走近那屋了。孩子看着那饭桌上放的饭菜,也不问话了,就愣在那里盯着。这一幕正好被刚又进屋的秀芬看见了,屋里其他人也猜出了这孩子的心思:他要吃这桌子上放的东西。秀芬就问他:“想吃吗?”一面招呼还在门外的孩子父母,说:“进来,先进来。”

让爷、李虎见了,也站起来说:“进来,进来说。”大江早已经站了起来,伸伸懒腰说:“我们这家没商店。想买东西,商店在那头,我带你们去。”

那孩子还盯着桌子上的饭菜。秀芬就说:“先别急,看来这孩子……想吃蒸饼?”大江听了说:“想吃蒸饼,吃这?”可是虽这样说,看看孩子那神态,的确是想吃,就站住不说话了。孩子父母则说:“对不起,打扰你们吃饭了。”一面拉起孩子说:“快走,我们找商店买东西去。”

李虎看那孩子不愿离去,就说:“还有,快去盛些来让孩子吃。”大江刚才端饭菜时见了,弄好的蒸饼、麯麯菜都还有些。就说:“有,还有。就怕这孩子……”说着,望望那孩子父母。

这对年轻父母急忙摆手,说:“不吃,他不吃。”但孩子则说:“我吃,我要吃,我要吃面条。”

让爷就说:“孩子要吃,那还等啥?有了就快端来。”说着,已经把吃了多半的那些碗碟及筷子拨到了一边,在桌子上空出了地方。

那对年轻夫妇还在阻止孩子:“宝贝,我们不吃;出去,到商店买上了吃。”

秀芬已经重新盛了一碟蒸饼面条和一碟调拌好的田麯麯端了上来。说:“孩子既然要吃,就让吃点。这是我刚盛的,谁也没吃。”说着放到了桌子上。又拿来了几双筷子,拿一双,递给孩子,说:“吃点,尝尝,做得不好。不好吃了放着,我明天吃。”

那孩子也不顾他父母的劝阻,接过筷子,就夹起一些面条往嘴里放。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他吃。那孩子连续吃下了几筷子,又连续夹些那菜吃下去。看那样子,他吃得特别顺口。

见是这样,那孩子妈妈就说:“这孩子就爱吃面条。”秀芬说:“看来他还爱吃这蒸饼。”那孩子父母就站那里,不好意思地看孩子吃。

李虎见了,说:“玩半天了,都饿了,你们也坐下吃点吧?”孩子爸爸往后退一下,摆摆手说:“我们不吃了,不吃了。”

秀芬就说:“不嫌弃,就都尝尝吧。”那女的见孩子吃得欢,似乎被感染了,也许是真饿了,站那里不吭气。让爷就说:“吃吧,碰上了,吃点。”听着,那女子已经坐下,拿起了筷子。

大江出去忙事了。李虎、让爷、秀芬就望着那对母子吃。

那孩子见妈妈也坐下吃了,就吃得更起劲了。那女子吃了蒸饼,又吃了点那绿色的田麯麯,脸上活泛了,露出了笑意。看孩子那专心吃的样子,说:“这孩子还真会选吃的,瞧,吃得那么自在。”

接着她一面吃,一面赞许:“好,真好!蒸饼好吃;这菜啥做的,更好吃,有股淡淡的清香。好,嗯,真好。”她一面嚼着,还一面说。

秀芬听了就说:“那菜也不是啥做的,就是地上挖来的野菜。要真觉着好吃,那就多吃些吧。”那女的还在吃着,不知是答应,还是赞许:说:“好!”说着,又指指那蒸饼和菜,对那男子说:“好!要不你也吃点?吃过了我们掏钱。”

让爷听了说:“掏啥钱,也就是碰上了,放心吃吧。”说着也走出去了。李虎说:“就盼着你们来吃,钱不钱的,说那干啥。”秀芬说:“没做好,就怕你们不爱吃。”

那男子也吃得停不下来了,说:“的确好。”那女子就说:“瞧这孩子,从来吃饭没这么乖,没这么顺畅过。”男的接上说:“你瞧瞧,吃了多少。”那女的也说:“从来没吃这么多过,吃的还停不下了。”

秀芬看他们吃着,听他们赞许,很是高兴。李虎望着那家人,眼里也发着光。

那孩子听父母这么说,看着碟子里蒸饼和菜已经很少了,就说:“都是你们吃了,你们吃得多。”那女的就笑笑说:“快吃吧,都是爸妈吃的,剩下的你都吃了。”

李虎望望秀芬。秀芬知道那是啥意思,就忙说:“都吃,都吃。还有哩,我去盛。”说着走出去,把剩下的多半碟蒸饼和少半碟田麯麯都端了来。

一会儿,那一家人就吃光了端上的所有东西。那孩子打着嗝,在李虎家那屋子里跑来跑去,看着一切都新鲜。女子也站了起来,说:“从来没吃这么多过。”那男子似乎还想吃,可惜除了李虎家人吃过的,再也没有了。

那女子就问孩子:“孩子,还找商店,买吃的吗?”那孩子就说:“都吃这么饱了,还买啥?不买。”说着拍拍肚子那儿。

天快黑了,李虎家的灯都开了。那男子就说:“迟了,吃饱了就回吧。”那女的说:“那你把帐结了。”男子说:“这不,我已经放这里了。”

女的顺着他指的方向,在他刚才坐的那儿的桌角已经放了五十块钱。但她皱下眉头说:“这么好吃的,你和孩子吃了人家那么多,就放这点。太少了。”

男的说:“不知价格,就放了这么多,我也觉着少。”说着又要往出拿钱。李虎夫妇这才看见,那男子在饭桌上放了钱。秀芬赶忙拿起那钱给女子塞,李虎就拦着男子别再往出拿钱。秀芬说:“就怕你们不吃,顺便吃点下午饭就掏钱,还不让人笑话。”李虎说:“我们又不是开店,孩子就吃了点东西,也算不上是啥,咋能掏钱。”

那孩子见大人为钱的事退让,就说:“我吃饱了,再不买东西吃了,钱全给他们。”

那女子就说:“听他说的,吃饱了,钱全给你们哩。”秀芬说:“不行,才吃了这么个东西就给钱,这说不过去。”

最后那男的说:“你们这真是好吃,我们在其他地方也吃过蒸饼,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我还想下周带家人再来吃哩,你咋能不收钱。不收钱,我们咋来?”

李虎说:“这最好,真要好吃,你就带孩子媳妇再来。把父母也都带来,做给你们吃。”

那女子说:“这样你就得收钱。收了,过天我们一家和几个亲戚再来吃,可能要十几个人呢。”

秀芬说:“十几个就十几个,人多不怕。这做起来也容易,用的东西不多;也简单,值不了几个钱;就是费点工夫,也没事。就怕你们不来。”

那女子说:“只要帐算清楚,吃的明明白白,这么好吃的,咋能不来?”

后来就减钱,减到四十秀芬说太多了,不收。减到三十也不行,减到二十了,李虎还是说:“吃了个啥东西?哪能收这么多?这样收,我们不是发了吗?可良心往哪里搁?”

最后减到十元,秀芬还是不收。那一家人就说,这都不像话了,人都不好出门了,还咋再来。秀芬就给他们算账:你们吃的那蒸饼也就用了不到一斤面,最多也就两块钱。女子说:“还有那菜,多好吃!”秀芬就说:“你可别说那菜,可不值钱了。到地上干活,回家时顺手挖的野菜,那值什么钱?”

李虎说:“就是野菜,城里人都不吃,根本不值钱。”男子说:“做成这样,就算是野菜,城里人还吃不到呢。啥城里人,乡里人的,好吃的都爱吃。”女的也说:“虽是挖来的野菜,可是要做好,也不容易。”

最终说不过,李虎就说:“占你们便宜,给十块钱吧。可是过天一定要把家人带来吃,那时就不能再收钱了。”秀芬也说:“那咱就丢人收下这十块钱,你们可一定要再来。”

那对夫妻说:“要说丢人,还是我们,这乡下人太厚道了。”

说着,就要带孩子走了。那孩子走在院子里,快到街门口了,还不时回头望望刚才吃蒸饼的那屋。

秀芬见了,就说:“看来孩子没吃饱。”孩子妈妈说:“饱了,吃多少了。平时吃不了这么多。”孩子爸也说:“可能是吃多了呢,哪天吃饭有这么踏实呢。今天饱了——快走,哪天再来吃。”秀芬就说:“不对,等一下!”说着进了伙房。

那一家三口不知咋了,就疑惑地停在街门口等着。很快,秀芬拿两个饼子走来,塞给那孩子一个,塞给那女子一个,说:“孩子啊,没吃饱,就再吃点烧饼。”又对那女子说:“你刚才吃得慢,没吃饱啊,也吃点,尝尝那个味道也行。”

那女子说:“饱了,都饱了,再吃不下了。”她还在说,那孩子好奇,已经将手中的馍啃下了一块。似乎还没嚼碎,又啃一块。这样连续啃了几块,那饼子也啃出了一个大弯凹,似乎那东西好啃。然后使劲嚼着,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滋味。

秀芬见孩子这样吃,就说:“我说呢,孩子没吃饱。”说着,又弯下腰,凑孩子身旁问:“好吃吗?”那孩子嚼着满嘴的馍说:“好吃,好吃!”

男子见了就说:“这孩子怪了,今天这样能吃。”那女子也说:“咋做的,看他那样子,这么好吃?”说着从孩子拿的那已经吃了少半的饼子边,取下一块,放嘴里,慢慢嚼了一会,脸上放出了奇异的光。说:“好吃,好吃!怪不得这小小家伙还吃,你可真是会吃好的。”说着,又从孩子手里的那馍上,取下更大的一块,塞到了那男子的嘴里,说:“尝尝,咋样?太好吃了!”男子嚼着馍,说:“好吃,好吃!这孩子。”望望,孩子手里的馍的那个弯凹变成了一个小凸。

秀芬看着这家人,又要转身。那女子仿佛看出了什么,拉住她说:“你又干啥去?”秀芬说:“好吃,我还有。再拿几个,带上去,给孩子吃。”

那女子说:“不了,我这里还有,够他吃。”说着摆摆手里拿的那个馍。那男子说:“再不能拿了。好吃,下次我们再来,你就上个这馍。有价格了,我们买些回去,让家里其他人也尝尝。”

秀芬被拦着,那一家人已经到了街门口,也只得作罢。

李虎夫妇把他们送出门,边走边叮咛, “一定要带家人来。”“哪天来我都给你们做。”

说着话,出了门,那男子推过摩托车,载上那女子和孩子走了。走远了,还说着:“再见,再见。”

李虎夫妇也说着“再见,再见。”一直望着那一家人走远了才进去。

一进门,李虎就说:“这些人有意思。”秀芬就顺着说:“尤其那个娃娃,好孩子哩。”

“吃顿便饭,还掏钱。”李虎说。 “也值不了那么多钱。”秀芬说。李虎听了,就说:“还把我们当生意人了。”秀芬说:“生意人,才想着赚钱。我们种地的,碰上了吃点,都要钱,那还有人情味没有?”

李虎说:“他们是说那蒸饼好吃。”秀芬说:“也就那样做了,你们祖孙三代吃顺口了,说好也就罢了。尤其那菜,现在谁还吃。”“可他们就是爱吃,吃高兴了,还要掏什么钱。”李虎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个野菜,也就是开水烫熟了,拌点作料,就是不值钱吗。”秀芬说。李虎说:“他们还就说这好。”

停了一会,秀芬说:“不知过天他们来不来。”李虎说:“你这又不是开店的。人家也就是吃了,说说,哪能真再来。”“也是。”说着秀芬睡去了,李虎也要睡了。

李虎每天都跑通电通水工程那里看看。没问题了,就继续忙自家的活,清理圈道,拔地块上的杂草。

转眼一周过去了。是星期六那天,刚到午后,李虎和大江到地上去割埂子上的草,秀芬就在家里做家务。

正干着,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人声:“人呢?咋没人。”秀芬就出来看。那天来的那个女子就说:“这不,有人。”那男的见了说:“噢,真有人,在呢。”

秀芬有些惊奇,就迎上前去,说:“在呢,你们还真来了。”男的说:“说好了来,咋不来。”那女的也接上说:“回去说了一下,我们爹妈就都想来。都等不到我们周末休息了。”秀芬看看,后面果然还有两对老一点的人,又有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个陌生小孩,紧紧拉在手里。没看见前面来的那小孩,秀芬就对前面那对夫妇说:“你们孩子呢?”女的说:“他吵吵着要来,但这周作业多,他身体也有些不适,放朋友家和他同学做作业去了。”

其他人也都向秀芬打招呼,说:“你好!忙啊?打扰你了。”秀芬忙说:“你们好!也不忙,没打扰。快请进,坐下喝口茶。看这天天热的。”

说着,秀芬端上了一盘饼子,招呼来人吃,又给他们倒了茶。

那些些人喝着茶,吃着馍,都说:“好吃!”“这么好吃!”“咋做的?”

秀芬一一回答着。完了,说:“你们吃着,坐一会,我这就去做蒸饼。”

那些人吃着,喝着,扇着凉,忙说:“不急,不急,我们先在这院子里凉凉。这院子真凉快。”前面那个男的就说:“我们来得匆促。这样,我们先带他们到下面逛逛。可能得两三个小时,来了再坐。”

秀芬就说:“这样最好,那你们先去逛,我收拾一下就开始做。”说着,那人就带着带来的人出去了,秀芬进来把屋子收拾一下,就开始做蒸饼。

虽然这几天想,人家那么说了,不一定真来,但每天干活收工时,秀芬都要挑一大筐田麯麯。已经挑了好几筐。有的不新鲜了,给牛吃了,但新鲜的也还很多。

和前面一样,秀芬先和好了面,放一边醒着,接下来就择那田麯麯。这次人多,面和得多,野菜也择得多。他还准备做两个适合就蒸饼的小菜。也都找出来,淘洗好了,就开始做。

先蒸好了蒸饼,烫了田麯麯,做了两个小菜。又熬上了小米稀粥。那米粥还熬着,李虎和大江回来了,让爷外面闲逛也回来了。听说上回来的那两个人,又带着一些人来了,就都忙了起来。让爷说,他怕人多了吵,先吃,吃过了在自己屋里看电视。李虎就忙着扫各处,大江就搬凳子,擦桌子。

秀芬给让爷盛好了饭端过去,就继续在伙房里忙。

一会,让爷吃过了,见家里人都忙着,虽有些不舒服,但毕竟家里要来人,家里来人让爷还是高兴的。你看,过去,除了亲戚走走,几年里家里没个外人来。这下来了,明天出去,给一起逛的老头又有说的了。想到这里,就脸上堆上笑,自己把餐具送回了伙房。放下东西,出来后,抹抹嘴说:“今天的好吃,两个菜,味道可以。”

让爷对饭菜的要求是很高的。他说好,就一定好。再说了,来人中不是也有几个老人嘛。虽没让爷老,但看上去也不年轻了。真要好,就对了。

听着让爷的话,秀芬更高兴了。

这时屋子里、院子里,里里外外打扫一新,还洒了水,显得很清新;屋子里桌凳摆好了,也都擦净了,显得亮亮堂堂。

这时,那几个人来了。李虎照应他们坐,大江帮着母亲往上端饭菜。不一会,人坐好了,饭菜也端上了桌。秀芬见了,就招呼他们吃。每人才吃了一口,就一面嚼,一面说:“好吃,果然好吃!”吃到那田麯麯,更是每人先夹一小筷尝一下,接着大筷地夹上往嘴里送。老一些的人说:“这菜多少年没吃过了。咋做的?做这么好。”李虎在一边说:“随便做。”大江听了,就拉拉他说:“爸,咋说呢?不兴这样说。”秀芬也听那话有问题,赶忙说:“这做起来也简单,就是个火候和放调料。不要煮过了,煮好了,适当放些调料就行,很容易哩。”

吃到那两个小菜,这些人更是赞不绝口。“我们也做这样的菜,就没这么鲜嫩。”“这口感我们也做不出来。”就连那小米粥也一面喝,一面夸个不停。

来人吃着,说着。很快也吃了很多了,有人已经开始打饱嗝了,有人已经起身松腰带了。那蒸饼和菜也又上了几次。

也吃差不多了。秀芬又要上,前面来的那人就阻挡她说:“好了,都吃好了。我们这些人常在一块吃饭,哪里像今天,敞开了吃,吃这么多。”

其他人也说:“好了,好了,吃撑了。想吃也吃不下了。”

秀芬就没再上。只听那人对桌子上的人说:“好吃吧?”其他人都说:“好吃!”就连那个有些腼腆的小孩子,也还紧紧握住筷子,高声说:“好吃!我还要吃!”

那孩子妈妈听了,怕引起误会,就说:“他是说,以后还要吃。”

听到这里,前面来过的那个男的就对秀芬说:“姨啊,你听了,你这大家都爱吃,不如你就开个蒸饼店,这样人家也好来消费。”

秀芬说:“拿不出手,也就自己做着吃罢了,开啥店。”

那人说:“这吃的没问题,很多人绝对爱吃。”其他人也接上说:“好吃着哩。”还有人说:“有特色,蒸饼我们也吃过不少,没有比这更好的。”

前面那人又说:“我们还有些亲友,听说了,想来;可你不开店,没准备,以后咋来?”

秀芬说:“你的亲友,想来就来,来了我就做。”那人说:“不行啊,哪能尽白吃。”其他人也说:“开吧,好着哩;开了,以后我们好再来。”秀芬听了不说什么了,大江在一边好像想什么。

李虎就说:“再说吧,反正你们以后想吃,就再来;其他亲友也都来。”

那当中就有人又说:“那你得把店开起来。”

又说一会,那些人起身告辞要走了。出了屋门,两对老人都止住了脚步,说, “你们这样就走了?”“真想白吃啊!”“我掏钱!”李虎就说:“掏啥钱。”秀芬也说:“你们能来,缘分啊!掏啥钱。”

前面那人说:“上次人家就不要。不说钱了,咱走吧。等下次姨开了店,我们多来几次。”

两个年轻女子也说:“我们不掏钱了,可给你做宣传了。你就早开店吧。”

那些人要走了,秀芬就把早装好的一袋饼子提来,塞给了上次来的那女子,说:“你那孩子没来,这拿上,回去了给他吃。”

那女子接过去,说:“谢谢,你还想着他。”

说着,他们都出去了,分坐在停在李虎家门口的两辆车上走了。

李虎夫妇和大江送走了客人,就来收拾。

大江先拿起桌角放的前面来的那人刚才随手翻看过的一本自己上学时用过的书,竟然发现下面放了两张百元钞。说:“有钱!哪里的钱?”

秀芬听了,看看说:“能是哪里的钱,就他们放的呗。这人咋能这样,说是不说钱的事。”李虎说:“怪不得刚才他放下饭菜不吃,翻着找书,原来是趁我们都不在,要放钱。”

大江说:“放也不能放这么多。”秀芬说:“放五十都多了,二三十,也不算占便宜。放了这么多,这不行。”说着拿着钱就走了出来。李虎和大江也跟了出来。

等他们来到门外,那两辆车早开得不见影子了。李虎就叹口气说:“先放着吧。”秀芬说:“放着,等他们下次来了,全部给他。”

大江说:“下次,下次。你没听人家说,不开店,人家就不再来了,还下次。来了也不会进这门了。”

一家人说着走了进来,走到刚才客人吃饭的那屋,继续收拾餐具。这会看看,人家把吃空的碗碟都摞在了一起;没吃完的也都收拾一起放好了。

收拾了碗筷,李虎就说:“那人说的开店,这咋的?”大江说:“我看行!”秀芬说:“行吗?这能拿出手?做了人家会来吃?”

大江说:“这不是已经有人来吃了吗?”秀芬说:“要不咱试试?”一阵沉默过后大江又说:“试试。我看有戏,准行。咱妈那啥手艺!进个城,到饭点了,也不想进餐馆酒家,就想着赶来吃咱妈做的。实在回不了,在酒家吃过了,那里的的确不如妈你做的。”

李虎说:“试试,要干就往好里干。”大江说:“这几天也没啥急活,要不我们明天就动手收拾。用不了几天,准备好了,就能开展。”李虎就说:“明天就明天,其他活儿,事儿都放放。”

说好了,第二天就做蒸饼店开展的准备工作。大江李虎搬动一些闲房子里放的东西,腾房间;秀芬则忙着整理伙房里的灶具用品。

也是这天,有人就问着找李虎的家,说是要找他家的蒸饼店,吃蒸饼。问到的人觉得奇怪,就说:“没听说他家有什么蒸饼店。”想到李庄的人,除了一两个光棍汉,几乎家家都能做蒸饼吃,就说:“没店,但说好了,你就去吃。我们这里家家都能做蒸饼。”“没说好,才来看呢。”“没说好,你到这里哪家不能吃上。”“可听人家说,就他家的店里好吃。”

有的问不明白就走了,有的也有问着,找到李虎家的。可是到他家门前看看,并没有什么招牌,家里人似乎很忙。李虎家里人看到了有人来,就出去问,听说是来找他家蒸饼店吃蒸饼,就说:“对不起,还没好呢;过天好了,就开展,欢迎来品尝。”

看着一拨拨的人问过后失望地走了,李虎一家人觉得可惜,就更加快了手下的活。

这时,沙枣花也凋谢了,但是居民点及前后的田间,又散发出了一种更香甜,更浓郁的芬芳——枣花那诱鼻的浓香。

李庄社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栽种着枣树,有些人家屋后还有枣园。田间的一些埂子上也长着一排排枣树,那里过去也有好多枣园,只是这些年枣子多了,不好卖,弄那么多枣没用,就把田间的枣树园里的枣树都砍了。有些人舍不得,就把埂子上的留下了。虽然砍去了好多枣园,但总体看上去,李庄的枣树还是多。

这么多枣树开花了,你说那个香气有多浓吧。似飘散,似流淌,似蒸腾,白天黑夜,连绵不断,那香气都能随着人的口鼻,进入梦乡呢。

一些人家屋后的早熟的杏子熟了,桃子也快熟了。

孙玉琴家的屋后,有公婆早些年经管多年,去世后留下来的一个果园。那园子里有杏树,有桃树,这些树品种多。有仲夏就成熟的早熟的、还有暑里成熟的中熟的,也有入秋才成熟的晚熟的。还有麦收时就成熟的麦果、花红果。梨的品种比较多,有紧跟着桃杏成熟的早酥梨、还有橙黄的香水梨,绿中透黄的长把梨,绿绿的硕大的鬼头梨。有红艳艳的秋子,金黄透亮的柰子。吊蛋更是风味独特。在这些水果成熟时,枣子也红了。先是吃酥脆的脆枣,接着吃糖枣,糖化后就收干枣。这些水果也耐储藏,当然枣子存放起来更容易,保存时间也更长。

这个果园虽然也不小,里面的果树品种多,数量也多,但是结出的果实,也没给他们带来什么大的收益。

因为在这里,还有些人家,也有些各种各样的果树。你想卖,可没人买。实在想吃了,又没有,人家宁肯趁没人时,甚至黑夜,翻过园墙到玉琴家那园子里去偷摘,谁花钱买来吃?

早些年,公婆还在世时,那些水果成熟了,也摘些拿到乡上的集市上去卖。一是到那里也比较远,很不方便;二是买的人也少,有些划不来,所以也不是天天去卖,市市去卖。

公婆去世后,孙玉琴有时也想过卖园子里的水果,赚点钱。可是卖不出去,她也不想浪费那个工夫。

别人摘剩之余,摘点送亲戚朋友,送邻居和社里关系好的人。前几年,她都和丈夫商量过几回了,把那园子里的树砍了,改种庄稼。可是当中学语文老师的丈夫有些怀旧,不忍心,就放到了现在。

今年杏树湾得到了整治,开发利用了。李庄社的人都动起来了,有些人借着游人多的机会,做起了一些营生。玉琴也就想抓住这机会,干个事。

想了几天,就想到了这园子。这不,早熟的杏子不快熟了吗?我就用这园子搞个采摘园。到杏树湾去的游人,过来过去的,想摘了,就来摘。

这样,玉琴问过丈夫,丈夫说,这样也好,果园留住了,也有了效益。但丈夫学校里工作忙,假期里尚且顾不上,现在哪有时间弄这些。玉琴想好了,就找来一些人,付工钱让给整治这园子。

过了几天,因被闲人经常翻越而破损的园墙修复、加高了,上面还弄上了防止翻越的设备。园地清理干净了,通道也畅开了。这时不但杏子熟了,有些桃子也快熟了。玉琴就在通往自己屋后园子里的那路口插个牌子,写上“玉琴采摘园”,招引游客前来采摘。

结果牌子插出的当天就有一些人来园子吃杏子,摘杏子。到下午,玉琴也收了五六十块。以后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她想,这杏子熟了,过天桃子熟了,接着麦果、早酥梨也都陆续熟了,这样延续着一直会到深秋,初冬。那时,树上水果没了,天冷了游客也少了,再说吧。总比卖不出掉下来烂在地里,弄脏园子强得多;也免得一些人看见了,扒坏了那园墙。

孙玉琴的采摘园刚开展,李虎家里也腾出了空房,粉刷一新,买回放好了餐桌,做用餐间。秀芬把那伙房也收拾得亮堂堂,炉灶齐备。碗碟也备了一些,放什么各种物什的地方也都井然有序。该用的餐具、用具也都齐全了,蒸饼店就开展了

那天一早,秀芬就早早起来做准备。晌午不到,有人就问上门来吃蒸饼。

李虎、大江就开始接待。秀芬做了蒸饼,还做了四个菜,那田麯麯菜就算白送。顾客来了,想吃了吃,不想吃了就放着。

第一拨人吃过,要付钱,可是没人收。最后李虎就让大江先收着。可是要收钱了,又不知收多少。秀芬就对要交钱的人说:“你看着给吧。”李虎也点头说:“看着给,看着给,合适了就行。”大江倒有些为难,见他那样子,结账的人就说:“你这蒸饼和菜的确好吃,可是你这样不行。咋的也得有个定价,好让人交钱。”

李虎听了就说:“才开展,还没定。”秀芬干脆就说:“才开展,就算捧个场,你们不用交钱了。”那人说:“这哪行。”看在李虎一家人好意的份上,也觉得他们的店才开展,还缺乏经营经验,就说:“我看你们也都好心。这样吧,我给你个参考。我们在其他地方也吃过这,像这样的,一般都是一份十五元。不过那里的都不如你这好吃;你这分量也足。还有那野菜,别有风味,太好吃了。再加点,二十几也行,三十也行。”

秀芬说:“那野菜,就是自己挑的,没花钱,做上就是送的。”那人说:“可不能这样说,挖野菜也得付出劳动;做出来,更要付出劳动;做好了,还要用到技术。付出劳动就得有代价,哪能白送人。”

他说的这些李虎一家人也听不懂。只是话说到这里,李虎就说:“要这样,就一份十块。”大江也说:“好,就这样,十块。按一份十块收。”

那人说:“十块少了,你吃亏哩。”说着,递给大江五十块钱,就要离开。那人带两人来,一共三人,按李虎的意思,总共就三十元。大江就忙找出二十元,要给他。那人摆摆手说:“不找了,这可能都不够。我说的那价格,你们参考。”

见又有人来了,那人就说:“不打扰你们了,过天我们还来。”李虎说:“等下,过天来,也把今天的帐算清楚,把钱找好了。”

大江听着,急忙赶上去,扯住那人,硬是把二十块钱塞进了他衣兜,那人只得摇摇头走了。

打发那人走开,李虎一家人就招呼后来的客人。

就扎样,到下午,也接待了四五拨客人。这时,秀芬已是腰酸背困。晚上,院子里静下来后,大江算算收入,总共收了二百多块。李虎也过来算算,总算抵住了花出去的东西,好像还多出三四十块。这也不错,第一天就有收入。秀芬听了,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为明天的生意做准备。

一直忙到很迟,李虎父子把客厅收拾好了;秀芬把明天的准备也做的差不多了。

都闲下来后,三人凑一起,再说那饭菜价格的事。

秀芬说:“十块钱,饭菜的成本是够了,要说也行,不吃亏。可就是干这一天……实在不容易。”

李虎说:“那人不是说:“挑野菜,把菜淘洗了,做好;米面做成饭了,都要花工夫,费气力。花了工夫就得有价值……”

大江也说:“我就说了,人不能白干。做个人情,一两次行,长期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李虎说:“人累坏了,那也不能继续白干了。”秀芬说:“你的意思是……”李虎说:“我的意思是这饭菜价格要算上人工成本。”

大江说:“对,要算。不然劳累一天,什么也没挣到,那干着还有啥意思。人家还说我们开店挣钱。”

李虎说:“那就算算,定多少合理。”大江说:“这也不好算,就听早上那人说的,一份十五块吧,我们把分量给足。”

秀芬显然累了,坐一边,半天没说话了。听大江这样说:“就说,多了吧,人工钱也不能这么多。”李虎说:“要说多的话,那就降一下,十三块怎么样?”秀芬说:“我看行,这样人心里也就过得去了。要不,总觉得人家来家里吃个饭,收钱,还收那么多,实在不忍心。”

李虎说:“你说的那是偶然碰巧碰上了。咱这开店,一家人围着转,我看还转不过来。这么多人来吃饭,有啥不好收饭钱的。”

大江说:“现在搞的是商品经济。人家都说商品经济,不认亲戚。”李虎说:“这也不对,什么经济都不能不认亲戚;亲戚该认还是要认的,这不能丢。”

秀芬说:“是呀,该让还得让。人要挣钱,但也不能往钱眼里钻。”李虎说:“要看到钱,更要看到人。”大江说:“扯远了,给蒸饼定个价,说这么多。这都知道,说,到底定多少呢?”

李虎说:“就按刚才说的,每份十三吧。”秀芬说:“来了小孩,吃得少,还就十块。”李虎说:“行,就这样。分量要足。”

大江说:“那咱写个价格牌吧。放那里,客人来了,看到了,心里明白。”秀芬说:“行哩,免得人家问来问去,好像讲价钱怪不好意思的。”李虎就说:“那就写啊,还等什么?”大江就琢磨该怎么写,看上去还有些迟疑。

李虎就说:“写啊!要老子写,我也不会写啊。”秀芬说:“大江,你快些,你知道你爹娘没上过学。”

大江就说:“知道,人家这不正在想咋写,写哪里。”李虎说:“这么大个家,哪里写不下。你写天大的字啊;皇帝诏书啊,没处写。”大江说:“这么大屋,也不能直接写墙上。”

秀芬说:“对啊,也不能随便写,你急啥。”说着出去了。大江也到其他屋子去了。

一会儿秀芬拿来了一沓白纸,说:“前些天我收拾屋子,见有这纸,咋一忙记不起来了。这不找来了。”大江也拿着笔和墨进来了。看见母亲拿来的纸,说:“这纸我知道,我在想,写在白纸上合适不。”

大江上学时字就写得好,也练过毛笔字。还在他上初中时,每年过年,家里各门上贴的对联,李虎就让他写。

对联写成贴出来了,有人见了就笑话,说,这猴子真小气!小气鬼,一年过一次年,贴个对联,人家都是买那漂亮好看的,他可硬是让孩子写个土里吧唧的贴上去。这么点钱也舍不得花,省下能干啥?

李虎则说:“自家的人自己看不起,不用,那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舍得花钱不花钱的事。孩子上趟学,学下了,连这么个机会也不给吗?”

他不理那些闲话,每年过年,还是早早买来大红纸,让孩子裁好了,找上合适内容,他就抓着纸,让大江写。看着大江写对联,李虎就在一旁一面抓纸,一面夸:“好!写得好!就这样;继续写,写下去。”大江听了也高兴,就写得更认真了。

听着李虎的夸奖,秀芬有时也过来看看,夸两句:“我娃写得好,好好写,让他们看看。”让爷闲着没事,也过来看,虽看大江写的那字顺眼,让孩子有个机会把自己学的东西拿出来,本事使出来也对。但当听到别人的一些非议,就说:“忙哩,忙,上街时就买副回来贴上算了。”李虎知道让爷那是啥意思,不好说什么,只是对大江说:“好,好好写!”

这样要写好多,家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门都要写上。甚至连粮仓、大小车辆,柴草房、牛圈门上都要写上。年三十了,李虎就早早往上贴,一个门,一处也不落下,都贴的端端正正的。

后来,大江不上学了,也一样,还是年年自己写对联贴。大江也听到别人议论了,有年就说:“今年自己不写了,咱也买吧。”李虎就说:“买啥?你上了几年学,就这点了,还不使使?你瞧买的,有人一年就买一副只在大门上贴,最多再买两副,上房和伙房门上贴一下。过年哩,这算啥?”

大江听了,也不再说啥,就又自己写了。

写是没问题,李虎夫妇知道了儿子迟缓的原因。李虎就说:“那过年时写对联剩下的大红纸不是还有吗?”秀芬说:“裁剪门头门花的纸也有,梅红的,黄的,好几种呢?”

过年时,门边等处合适的地方贴对联。门楣、窗楣、其他贴对联对条的地方,甚至门前的树上都要贴上门头门花。秀芬的门花剪得好,每年要剪好多,跟大江写的对联相映,妆扮过年的气氛。

说着,秀芬就要去取那些纸。

大江说:“就这么个饭菜价格牌,写彩色纸上,花花绿绿也不太好,还是写白纸上吧。”

说着,拿过白纸,取一张过来,铺平了,就动笔写了起来。李虎见了,还过去,双手按那纸上,方便大江书写。

一会儿写好了。字不多,也简单,李虎还算认识,就看看。只见上面写着:“家做蒸饼,每份13元。小孩小盘10元。”“蒸饼”那几个字李虎不认识,但他能猜出。觉得合适,就说:“就这样,行了!”

秀芬稍好一些,那些字都认得,看了也觉得好,就说:“贴哪儿呢?”

大江说:“要不明天一早贴街门上吧,客人来了,进门就能看到。”秀芬说:“贴街门上不好。”李虎就说:“那贴屋门上吧。”秀芬想想,还是说:“我看也不合适。”大江就理解他娘的意思,就说:“干脆贴客人吃饭那屋的侧墙上,不张扬,也容易看到。”秀芬说:“我想就贴那里。”

李虎说:“行,这会就贴起来吧,免得到了明天,手忙脚乱给忘了。”秀芬说:“也不至于忙成那样,但还是贴起来好。”

在父母的协助下,大江看好了地方,就把那纸贴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李虎到外面去了,大江就帮着母亲做蒸饼,菜蔬等。顺便,擦擦桌凳,也都摆放好了。闲时,大江到门外看看。从门前走过的摩托车,小汽车不少。进门后,就对母亲说:“今天来的人还多。”

秀芬就说:“那咱快些的,多准备一些。等会来的人多了,好应付。”

又忙了一阵,听见有人敲门了,问:“这家是卖蒸饼的吗?”

大江忙迎出去,说:“是,是,就这家,李庄唯一的一家。”说着随着那些人的进入,大江挥着手,请他们到用餐的房间坐。

李虎院里这些房屋修起来是用来住或存放东西的,并没想到后来要开蒸饼店,所以院子里有些房间自家人住,有些临时收拾出来,用来待客。伙房则在另一边,跟用餐间并不相连。

等客人坐好,因为早做好了准备,大江秀芬每人跑两趟,就把蒸饼、小菜、小米粥都端上了桌,当然那田麯麯也端上了。然后秀芬就继续在伙房忙碌,大江则忙着为客人倒茶照应。这屋的人吃得正尽兴,又来了一伙人,大江就把他们让到了另一个房间。

快晌午了。前面来的那些人也吃过了,一面擦手,一面说:“的确好吃。” “不错。”“蒸饼有嚼劲,香甜,小菜也好吃。”“那盘绿色的最好吃,就是少了点。”“也不少了,是大家都吃,吃得多,早早吃完了。”

回头看看那侧墙上贴的价格牌,又说:“看也不贵。”“挺实惠的。”说着就有人掏钱结账。

李虎到自家地上干了会活,又到其他地方看看,做点事,就回家了。到了门口,见有人已吃过蒸饼往外走了。往前再走几步,见又有人来了,往门口里张望,就问:“你们这是……”走在前面的一个有点气度的五十来岁的男子说:“我们来吃蒸饼,是这家吗?听说做得好。”

李虎忙在脸上带上笑,说:“是,是,是这家,快请进。”说着,让那些人走前面,自己走后面,都进了院子。

李虎过去洗把手,就帮着大江收拾刚才那屋子。很快也收拾好了,大江就和他母亲往上端饭菜,李虎则招呼客人就坐。

很显然,这些人吃得也很尽兴。眼看碗碟都空了,吃饭的人也都吃得慢了。进门时走在前面的人就说:“不错嘛,他们说得不错,真是好吃。”这是对着他们一块来的人说的。那些人也都回应:“不错。”“真好!”那人也不管这些,又对李虎说:“就是来这里,找了半天,可费劲了。我们根据人的指点,这个门前也过了几趟,就是找不到。”又一个人说:“你说找牌子,人家这没牌子。”前面那人就说:“我就说这牌子。”看李虎注意地听着,前来的那桌人也走了,大江、秀芬也进了这屋,那人就接上说:“你们应该在那大门上方挂个大牌子,醒目,过往的人看到了,就不会再走来走去,这里那里的问了。问了,还找不到。”

大江说:“牌子,这事我们还没想到呢。”那人说:“这应该想到。”

李虎说:“这不,时间紧,还没来得及想呢。”那人说:“这应该在前面就做,挂上牌子好开展吗。”

秀芬说:“我们只是想试试行不,没想那么多。”那人说:“行,蒸饼好着哩,不用试。”

大江说:“那牌子也不好弄。”那人说:“一个牌子有啥不好弄?找个人,写好了,拿到城里去,有人给你做。做好了,拿回来挂上去就行。”

当中又有人说了:“也不用请人写,人家有电脑,多大的字,什么形体的字都能打上。你想做,给人家说好了,一会就能做出来。”

前面那人说:“我是说,这家的蒸饼、小菜做得有特色,那店名也得有些特色,用电脑打,不好。”

说到这里,大江又说:“还没起店名呢。”那人就说:“那不简单,根据情况起一个呗。”李虎说:“这可不好起。”秀芬就说:“这可咋办?”那人就说:“要不我帮你们起个吧。”李虎说:“那就最好了。凭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人说:“不过也不是我凭空起,还要看你们的情况。”大江说:“你就起吧。”李虎说:“不是这样的,师傅是说,要起名费哩。”

李虎听说过,现在一些店铺开业,要请人起名,起名就要出起名费,所以这样说。大江就说:“起吧,起名费我们出。”他根据今天早晨营业的情况,对这个店充满了信心。

那人摇摇头,又摆摆手,说:“不,不是的。什么费不费的。我就是觉着你们做的东西好吃,人也好,才想帮你们。不为什么费。”

大江就说:“那你快起啊,要不我再给你端几份蒸饼。”说着就要动身。那人拉住他,说:“吃过了,吃饱了。好了,再不端了,下次来了再吃。”

李虎就说:“那你就起吧。”秀芬也说:“看把娃子急的。”

那人就说:“下次来,不掏钱,我就不吃——这么急,那我就说了。这东西主要是谁做?谁家的独门秘籍?”李虎指指秀芬说:“她。”大江也说:“我娘呗。我们其他人也做不上。”那人说:“那你娘姓啥?”

李虎凑上前,说:“姓姜。”那个人略微沉吟一下。大江又补充说:“生姜的姜。”

那个人说:“好,有了。就叫‘姜氏蒸饼’。”李虎听了有些失望。拿腔拿调的,还以为起个多好听的,原来就这个。看来这也只是一个喜欢卖弄,其实并没什么大学问的人。这样想着,就木然地立一边,不再说什么。

大江可能也听了觉得未必好,就说:“行吗?”倒是秀芬,学到了母亲一手好厨艺,原本想就在伺候这一家人中,那些东西渐渐都就埋没了,如今看来还有出世的一天,心里暗自高兴,脸上也就有几分得意喜悦。大江看出了母亲脸上微妙的变化,想着她每天那么忙,还要变各种法子,每顿都做上合一家人口味的好饭菜,又觉得这样叫也挺好的。就说:“想来也挺好的。”那人说:“好吗?”大江说:“好,好!”

那人也不管其他人,说:“好那就这样了。传承发展文化,就包括饮食文化;起这个名,就是要让这些风味绝技传承下去。”这个说法秀芬虽然听不大懂,但觉得对自己心思,显得更高兴了。

大江见娘高兴,再加之他基本听懂了那人的话,觉得这样的确好。就发自肺腑地说:“这真是好,我这就上城里让人做去。”

李虎说:“也不看看啥时候了?中午了,吃过饭,可能又来客人。”

那人说:“急吗?要不这样,你们不嫌弃,我给你写上;看看不行了,再进城找人。”

大江说:“肯定好,你这么有学问的人。”李虎心里嘀咕着“啥学问。”对这里的一切已经不感兴趣,就吃午饭去了。

那人也没管李虎的神态变化,拿过自己背的一个包,从那里取出一张大条纸,又往出找笔墨。等他拿出笔墨,大江已经收拾好桌子,把那纸铺平在上面了。那人见了,夸句 “好小伙子!”就甩甩手腕,提起笔,蘸饱了墨写了起来。一会儿,横写的几个饱满的黑字就落在了那张纸上。 “姜氏蒸饼”——苍劲有力,很显笔力功夫。大江看着,喜不自胜。秀芬虽看不出个啥来,也觉得写得好看。

李虎吃过饭进来了,看见了桌子上放的纸上那几个字,虽也觉得写得好,但不知咋的,就是有些刺眼。

那个人写好后,提着笔,站在一边,自我兴赏一阵,好像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就说:“怎么样?”大江说:“这字写得也太好了。真好看,耐看。”那个人对大江最后的“耐看”的说法感兴趣,就说:“你会书法?”李虎说:“会啥,瞎写罢了。”秀芬对李虎的说法很不满,说:“写里,写得也好看。”

大江说:“和这比比,不值一提;也就是写得整齐罢了,算不上书法。”

那人说:“那我以后更要常来,和这个年轻人好好交流交流。怪不得刚才对写字的事很熟。”

大江说:“那我以后可要向你学了。”

李虎说:“学啥?饭还没吃,看客人又来了,还这么多。”听着,其他人向门口那里看去,果然门口已聚了好多人,看来至少应该有两家。

那人就说:“献丑了,不打扰你们了。闲了送去做,我们该回了。”和他一起来的人也都做好了回的准备。

就在那人收起纸张笔墨,背起包要走时,大江把他拉住了。说:“这不行,你要收点什么……什么……就写字费吧。”同来的人笑着说:“那叫润笔费。”还有个人说:“笔墨费。”那人说:“什么润笔费,笔墨费?快走吧。”

大江说:“不行,说啥也得收个钱,看收多少。”那人说:“瞧,来了这么多人,快招呼客人去吧,我们走了。”大江急了,忙掏出一张百元钞,递过去,说:“一百行不行?”那人说:“不行,快忙你的去吧。”一同来的人中有人说:“真要收润笔费,你这点哪行?听他的话,忙去吧。”又有一个说:“他说不收,肯定不收;你给他也不会要,忙去吧。”

刚进来的那些人看见了一边刚才那人写的店名,有的比划,有的称赞:“写得好!”“有劲道,挂上去肯定好。”

前面那些人听着这些话,洋洋自得地走了,大江手里拿着那张钞票把他们送出了大门。一再说着“谢谢!”“过天再来。”

秀芬和李虎就忙着在里面招呼接待后来的人。

大江送走了前面那人,也进来端菜,端蒸饼。

一个下午接待了好几拨客人,一直到日头西斜,还有来的人。大江秀芬也只是抽空吃点,一直手脚没闲。

天黑了,再没客人来了。来的客人吃过,也都走了。收拾一下,一家人才坐下来吃晚饭。因为晚饭迟了,让爷有些不高兴。秀芬见了,就说:“爹啊,今天下午来的人多,迟了,你不要生气。”听到这里,让爷的脸色放松了一些。一面吃,一面说:“也没必要弄太迟;再说了,这么个院子里开啥店。”过去让爷总觉得院子大,来人少,有些冷清。可是一旦那种长期习惯了的清净被打破,也适应不了。说了那些话,叹息着,继续吃饭。

吃过饭,李虎父子和秀芬先盘点用去的耗材,又盘点收入。算下来,效益明显比前一天要好。大家都很高兴,互相说说存在的问题,又谋划一番日后的经营。主要的问题是家门前没标志,有些人来找,找不到,从门前走过还要问人。

不过好在李庄的人都知道了李虎家里开办蒸饼点的事,问到了都能给指指,有的人甚至领着送到门上来。

虽是这样,也还是不行。秀芬就说,用个人在门前迎,哪里有人?让让爷干,绝对不行。就想起了那个店名和写有店名的纸条。说:“我看就把那弄出来,挂门口上方,过来过去的人都看见了。”

大江说:“我早就想弄,可是来人这么多,哪有时间。”李虎对那店名和纸条没感觉。但这的确是个问题,想了想就说:“弄那么个东西还要上县城,人家做,不知还要花多少钱。”

大江说:“人家写字可没收钱。”秀芬说:“这已经省了。”李虎说:“省什么,省,不就几个字吗?我看也不咋的。”大江说:“这字你还看不上?”李虎说:“也不是看不上,就是……我看着不舒服,就是不好。”秀芬说:“不是看不上,你瞎说啥不好。”

李虎就叹息说:“你们说好,就弄上去。不过也用不过到县上去找人。我见村上那院子里有块以前用过的牌牌,把那杆去了,大小可能合适,贴上去,挂上就行了。这个也就只配这样弄一下。”

家里确实忙,真无法抽开身。大江想想,也只能这样暂时将就了。秀芬则说,这样做就这样做,你可不要看歪了人家的一片好意。找牌子,也找个像样的来。

李虎不再吭气。

第二天,果然很忙,来客依然很多。

到了小晌午,李虎回家来,手里果然提回来一个牌子。面子是浅蓝色的,上面过去张贴的东西,已经揭去,也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尤其是四边,还很光滑。整体也还有多半新,看去也牢靠整齐。大江就趁人少,打发客人闲暇时,拿过那张纸比试。

牌子四面都大一点,那纸要小些。但放上去,仿佛加了个蓝色的边框,反而更加好看。

大江叫爹妈来看看,秀芬看了,很高兴,说:“好,比单看那纸要更好。”李虎看过后,只淡淡说句“也还行,挂吧。”就忙去了。大江听爹妈这样说,就干脆把那纸粘上去。看看粘贴牢靠了,搬出张桌子,站上面,将那牌牌挂在了大门上方。下来再看看,有些偏右,就再上去动动。这样上来下去动了几次,终于正了,他才满意地搬回桌子。

李庄的一些人看见大江在街门上挂牌子,很好奇,纷纷走来看。有人就说,“牌子挂出了,啥时正式开业?”“得摆两桌庆贺庆贺吧。”

大江说:“已经开业几天了。”李虎出了房门,见街门前聚了很多人前来看,听到了人们的说法,就说:“庆贺啥,还摆两桌。开了多大个门面。”说着,又有一些客人到了,闲看的人见人家忙就离开了;客人看看那牌子,不用问,就走进了院子。大江,李虎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到了中午,让爷从外面游逛回来,到街门前,觉得有些异样。抬头看看门上方,看到了那个牌子,觉得有些稀奇。就加快脚步进了屋,见到大江就问:“街门上方那是啥?谁挂上的?”大江说:“牌子,蒸饼点招牌。客人来了好找。我挂的,刚刚挂好。爷爷你看见了,好吗?”

让爷说:“好啥,那上面写的啥?”大江说:“四个字——姜氏蒸饼。”让爷听了,变了脸色,眉头也皱起来了,说:“姜氏,姜氏,咋能是姜氏?”大江说:“咋了,爷爷?哪里不对吗?”让爷说:“不对不对……姜氏。”

又来了一些客人,大江赶忙过去迎接,让爷的低声喃喃呢,他也没有听见,也不管了。

让爷就在脚板上使上劲,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因为客人多,也没人搭理他。过了一会,他就气哼哼地进了自己的屋。

过一会,秀芬抽空把饭给让爷端去,他依旧板着脸,不接,连看也不看一眼。整个下午他就没再出来。

天黑时分,顾客都走了,秀芬就做了晚饭。饭做好了,喊让爷来吃。喊了几遍,他都不出来。秀芬就过去看,掀帘进了那门,才见让爷正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地叹息着,中午端上的饭也没吃。

秀芬见了就说:“好好的,咋了,午饭也不吃?”让爷仍有气无力地躺着说:“吃不下,没心思。”

大江也来看,说:“爷爷,你咋不来吃饭,中午饭也不吃。”让爷说:“倒霉的娃子!你吃吧,这饭我吃不下。”

李虎也不知咋回事,听着让爷的话不对,就走进去看,说:“啥倒霉。刚开业,还行,咋这样说?”

让爷忽地坐起来了,说:“开业?开什么业?谁开业?”一连问了几个。

李虎说:“就我们家,蒸饼店。今天生意更好些了,这样下去,能赚钱。”

秀芬说:“这几天了,都好好的。早上也是好好地出去,好好地回来,一会咋就不对了。”

让爷说:“这个家在哪里?姓啥?”又是几个问题。李虎说:“在李庄,自然姓李。”让爷说:“还知道姓李。”

大江结合中午爷爷的表现想到了,他是嫌那招牌上的名字用了姜,而没用李。就说:“不就那么个牌子吗,姜氏,李氏,都是自家人,用哪个不行?”

李虎这也才如梦初醒,说:“我就觉得很不好,你们还说好。这还不止我一个人说不好了吧。什么书法家,纯粹胡来。”

秀芬一直蒙在鼓里,这时才想到李虎对那字的态度。他不是说字不好,就嫌用了姜氏,没用李氏。而让爷也正是因为这点而恼火,生气。就说:“不就是个名字吗。不行,改了。改成李氏,我没意见,蒸饼照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姓姜,但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死了还得进李家的坟。改,这会就改。改了该吃吃,该睡睡。”

让爷也没想到秀芬会发这么大的火,说这么多的话。李虎也想,就一个店名,一家人弄成这样。想想秀芬不嫌弃自己猥琐,嫁来李家这么些年,为李家生了两个儿子,结束了李家几代单传的历史。又是忙外,又是忙里。一天三顿饭……要说那饭,秀芬做的的确好吃,李庄再没人能比得上。就大海、大江也说,他娘最的饭比街上饭馆酒家的要好吃。

让爷也想起了这些。现在开店用的这手艺,就是人家秀芬从娘家带来的。想到这里,他起来,下了炕,端上中午那没吃的饭往伙房走去。

这下,秀芬急了,说:“一下午了,爹,那饭可不能再吃了。”李虎也说:“那没吃的就倒了,这有刚做的,端上来了。”

让爷放下了那饭碗,就回来跟儿媳孙坐一桌上吃饭。虽因半天没吃饭,眼眶有些深陷,但脸色平稳多了。

快吃完了,秀芬就说:“明天就改了吧,其实我也觉得不合适。当时因为那点手艺能拿出来了,高兴,也就没想那么多。”

让爷说:“我也想清楚了,大江娃子说得对,就是个店名,改啥。”秀芬说:“要在其他地方开店,也就不说了;在自家院子里,那名真不好。”

李虎就说:“反正也是你做,既然爹也想通了,还改啥?嫌不够忙啊?”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姜氏蒸饼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家里开了店,很是忙。李虎又是走地上,又是干家务,照管牲畜,还要帮着做那店的生意;秀芬大江地上还有家里那些家务根本顾不上,社里也有很多事要跑着看,这一来他忙多了。

即使这样,他还是抽闲,组织社员平整了几次田间路。但上面那一段,正在挖自来水主管道口,因为施工,那里就没去平整。不过那里也就是李庄的人上地时走走,不影响游人走向杏树湾。

可因为是土路,走杏树湾的那一段,过几天就不是变得坑坑洼洼,就是刮风天尘土飞扬,下雨天还泥泞,比较滑。所以过几天,李虎就带人去平整收拾。

李虎原本想把那路弄平整了,拉些砂石铺在上面,顶一段时间。可那么长的路,都要铺上,铺好,也是一个大工程。毕竟李庄在那杏树湾兴业的也没几家人,要人家出工出力,肯定不愿意;而营业的人大部分又不是李庄的,还存在着,干一天算一天的想法。自己营业点附近的环境,让他弄一下,只要与业务无关,他都不想干,这么远的地方,要他们干肯定不行。只能这样将就了,等以后有了机会再彻底改造。

除了这些,李虎继续动员社员在戈壁滩那儿建养殖畜禽的圈舍,实行集中养殖。可是一些人家毕竟经济实力有限,也是有心无力,一时无法投入建设。对一些条件好的,李虎也耐心地帮着贷些农村养殖业扶持贴息贷款。这样,就又有几家人在那里建牛舍什么的了。

李虎想,这样下去,那里搞养殖的多了,剩下的一些人家,可以合起来建各种圈舍,分开来养畜禽。这样,居民点上不再养大型的大量的畜禽,那空气一定会变好。

眼看夏粮成熟了,各家就忙着收获。在此以前,一些人家已经忙着一阵了。就是五月中旬,开春初移栽的那蔬菜植种也成熟了。在关世英的统一要求下,又派来技术人员指导,也都顺利收归,并交上去了,收成也比较好。因为种得多了,价格有点降低,但产量提高上去了,总体效益还是比较好。连本带利每亩收入达到了六千多,不计人工,除去各种成本,每亩也落三千多,有的还达到了四千。

农村的人算经营收入,是从来不算人工投入的。人就是干活的,给自家干活咋能算工钱。所以对这样的收入,人们还是很满意的。等到大家把栽种蔬菜植种的地,又种上了生长期短的玉米,那蔬菜植种款,关世英也如数发了,人们就很欣喜地数着到手的钱,觉得李虎这人还行。

所以后面做些事,都才听他的。

没几天,夏粮也收获完了。番茄成熟了,就开始收番茄。今年李虎家种的番茄比较少,但去年他已经和番茄厂的人熟了,各家摘番茄,售卖番茄,李虎奔前忙后。李庄各农户的番茄也顺利摘完,交售了。

前些日子听说今年番茄要降价。但是实际上,不但没降价,还涨了一点点。社员为此也高兴。听了李虎的,收入好了,有了钱了,人们心情也好了,对李虎的一些工作也就不再抵触。

李虎家姜氏蒸饼店,生意越做越好,来客日益增多。

这天,等收拾好一切也很迟了,就在准备睡觉时,李虎突然说:“大江啊,看来,你得买车了。”大江听了很是高兴,但又说:“你不是不同意吗?前面我说了几次,不吭声。”

李虎说:“那时买上了,没啥用。”大江就说:“现在买上又能有啥用?看一天把人忙的,哪有时间开那玩意。”李虎说:“就是因为忙,才要买上开,节省时间。”秀芬也说:“买上吧,那来得快。”

大江见父母都同意,自己几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就对李虎说:“那你快给我哥说一声,让他帮着看看,看好了再买。”

秀芬说:“还没睡吧,给他说。这娃子,几天了,也不打个电话。”

李虎不说什么,就拿起那个老年机给大海打电话。问候以后,说,你知道,家里开了店,不是忙吗。给大江买个车,置办东西,来去快。

那边大海听了似乎很高兴,说好事呀,大江早就想了,也早就该买了。可我那点死工资,自己刚买了车;给他买,一时还拿不出来。李虎说:“哪用你拿,家里有钱。”大海说:“那就买,我能拿出两万。”李虎说:“两毛你也不要拿。你就帮着给看看,买个好的,要有质量;不要弄个坏的,不行的。”大海说:“哪有这样的事。”李虎又说:“牌子也要有点名堂,买好的,不要落人下面了。你给看着。”大海说:“你让大江来,我和他一起去看。买好的,买大江能开出去的。”李虎说:“我就这个意思。”

大海又嘱咐说,大江来时不要带现金,存钱的卡拿上就行,安全。不够了,用我卡上的。李虎说:“用卡行吗?”大江因为兴奋,就凑过来说:“行,家里卡上的钱够了。”

第二天,大江找了两个同社的女孩儿到家里来,帮着母亲做生意,自己就到市上,找他的哥,帮着买小轿车去了。

找上那两个女孩时,大江说:“我要到市上去买小车,你们帮个忙,到我家店里干一天。”两个女孩说:“行是行,可我们没干过,就怕干不好。”大江说:“有我妈哩,听她的就行。就怕你们累了。”

两个女孩说:“累不怕。难道我们两个人,还不如你一个人?”

大江说:“也不是,就是那店里活太杂。”

两个女孩说:“那也不怕。”大江又说:“就干一天,给你们算工钱。”两个女孩都说:“一个社里的,帮个忙算啥工钱。再说了,我们这个社里还再没人有小车。你开来了,进城时,我们能坐回也就行了。”大江说:“工钱要付,赶上了,该坐车就坐。”说好了,这天两个女孩早早就来了。

大江给那两个女孩交待一下就要走。秀芬则一再叮咛,拿好东西,注意安全,别一高兴,啥都忘了,弄出差错来。

李虎则跟在后面,扯着大江衣角说。找到大海了,一起过去。车多了,好好看,不要看走了眼,买个差的回来。

大江一一应答着,走了出来。出门了,李虎还跟着说:“买上了,早点开着回来。开上了车要慢点。”最后又特别嘱咐:“不要让你哥出钱,一分也不让出,他们有孩子哩。”大江说:“都知道。”

说着就大步走向公路,准备乘车往市上去。

那两个女孩干着活,见李虎夫妇这样,就说:“大江爷懂事着呢。”“他开车没问题。”“前几年开了好几年车,没出过问题。”

大江不上学那年,还小,干活就不行。他想学开车,李虎就让秀芬给了报名费,让他到驾校学开车。

到底是聪明人,几个月后,大江如期学会了开车,拿到了驾照。后来还帮驾校,做了几个月培训学员的工作。这样技术就更熟练了,经驾校一个教员推荐,后来他就去县城一家批发商家,开车送货上门。稍大一些,还在施工工地开过运载车。直到前年,看父母也年老了,种家里那些地,浇水等事,很是不易,这才回来帮着干活。但他一直还是想着开车,哪怕是开辆小轿车。

大江走后,李虎没有出去到外面,就在家里照应。

有两个女孩帮忙,这天来客虽然多,也都照应得井井有条。秀芬也觉得,人手多了,到底比前些日子轻松些了。

后晌,大江开着车回来了。他拦着,没让大海掏钱,大海就买个大红毯放后备箱,又买一个高档大红被面挂在车前,以示驱吉避邪,载来红运,算是对自己家里的一种祝愿。

因为大海已经给新买的车挂了红彩,到家后,李虎也只是把早早准备的几把鞭炮放了。正好也到了收工的时候,一些人听到鞭炮声,就跑来看。来的人说“还以为是开业呢,都几个月了。”“说是开业吧,也不能选在下午。”“原来是大江买小车了。”“这可是我们社第一个买小车的。”

到店里来吃蒸饼的客人,还是走的走,来的来。直到天快黑了,院子里才空下来,静下来。

吃过饭后,那两个女孩就要走。大江就要给她们付工钱。那两个女孩说啥也不要。李虎就说:“现在哪有给人白干活的,我们这是经营生意,不能让你们白干。你们干活,我家挣钱,这算啥。你们不拿钱,我们不成了剥削人吗?”

两个女孩说:“我们愿意,啥剥削不剥削,没那回事。”

秀芬说:“两个孩子真能干,人手多了,我感觉轻松多了,该拿的工钱,一定得拿着。”

大江想着母亲的话,说:“我们用人哪能白用不给工钱。再说了,我家这个店,也不会因为你们那些工钱,就会更好或更坏,拿着吧。”

李虎说:“看来,这店以后还就得再用几个人,不给工钱,谁来?拿着吧。”

没办法,两个女孩只好收下工钱,每人一百六十元,拿上各回自己家去了。

两个女孩走后,李虎家喧闹了一天的院子里就安静下来了。秀芬一面收拾灶具等物,一面为明天的营业做准备。大江则整理一些物品。李虎到后院照应牲畜,做些其他事。走回前院后,看到秀芬一脸疲惫的佝偻着腰忙乎着,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得找几个服务员了。这样,秀芬只在重要环节上把把关,其他事上有人做,也就轻松些了。

等大江秀芬都回到屋子后,说了些今日经营的情况,又说到了明天的经营。秀芬听着,很少说话,坐那里打着呵欠,显得很是劳累。

李虎、大江说过了蒸饼店经营的事,秀芬就强打精神,问大江:“你哥家里你去了么?”大江说:“去了,哥开车和我一起到的汽车专卖店。”

“那他们家里还好吗?”秀芬问。大江说:“好着哩。”秀芬就说:“好着就好。”打个呵欠,又问:“那他说了吗,他们啥时候回家来?”大江说:“我嫂子这段时间忙。他们说,等忙过了,双休日就回来。”

秀芬说:“忙,都忙。不过能来就好。”

李虎这才也问:“那车没问题吧?”大江说:“我和我哥都看得仔细,看了好几遍,试了好几辆车才选好的。没问题!”李虎说:“我是说那,啥品牌……牌子……”

大江说:“牌子也亮堂着呢。我哥走的地方多,见的车多,他自己又有车,也好几年了。他说,这车在农村,至少先进七八年。乡下最流行的款式,开上舒服着呢。”见小儿子这样兴高采烈地说着,李虎望望秀芬,又说:“亮堂就好。有了车,路上快了,回家手脚再勤快点,自己多干点。你妈忙。”

没人说话,李虎仿佛想起了什么,就问大江:“那车你开进来没有?我咋没看见,停外边怕是不行。”

大江说:“也没事。不过,等会睡觉时,我还是把它开进院子。”

李虎说:“记着,开进来放心。”

秀芬很累,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但听到李虎后一句话,就说:“咋能让娃子开快车,要慢一点,别出岔子。屋里的事,有你妈我哩。”说着,还使些劲,努力站了起来。站稳后,接着说:“你操你的心,别管我,我不累。”说着,再打个呵欠说“也就今天晚了,有些困。记着,操心!”说完进里屋睡觉去了。

李虎也打个呵欠,就要走,又说:“我看得找个帮手了。”秀芬还没进那屋,听了没回头,踉跄着说:“找啥帮手,行哩。”说着手已经挨到了里屋门,就抓着进去了。

大江说:“那就赶快找,怕是一个还不行。”

李虎已经跟在秀芬后面进那屋了,大江就出来,从街门口一侧,把新买的车开进了院子。

夏夜比较短,昨晚又睡得迟了,天刚亮就起,还是有些困。但等李虎起来,秀芬已经开始忙活了。李虎看看天,有些阴。但他知道,在这个季节,阴天也热,也就是稍微减少了一些晒,但会更加闷热。

闷热天,人们更喜欢到野外,空旷的地方去。看来今天又得忙活了。

李虎可不能一天到晚在家里、在店里干事,他外面还有事。再说了,他干惯了地上的活,喜欢吹田间的风,也不爱呆家里。看着大江起来,出了屋门,他也就走出了街门。大清早的,社里没啥事,他就到自家地上干些活。

干了一阵,李虎看看太阳也到半天了,就回来吃早饭。这时,田间路上,别人已经早上午工了。到杏树湾那里干活做事的一些人,也早都去了,孩子们也都上学去了。来到居民点,十字路口,除个别门前站个老人,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往远处望望,整个街道上空荡荡的,显得很空旷。这让李虎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还是孩子时,人们常说的一个电影的名字“黎明前的黑暗”。

李虎没看过这电影,只是听人说过,还不知真的有没有这么个电影。黎明前的黑暗他从小切实经历得多了,印象深。有人一说起,他就进了心里,记住了。那时放电影很少,李虎看电影更少。李虎生来就是干活的,很小就开始干活了。最初是在生产队干,后来就给自家干。没明没夜地,起早贪黑地干。风里来,雨里去,一天就是那活,活,干不完的活。什么电影,偶尔自己那个村里放,也不一定能看上,其他地方放的,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当时人们,包括一些孩子,自己看过电影了,几天了还要说那情节,不厌其烦。还要说说听到的别人看过的电影,显示自己消息灵通,知道得多,或者表达自己的向往之情。

想到这个名字,李虎马上意识到,很快这路上就热闹了。于是虽有些疲惫,还是使出劲,加快了脚步。

吃过早饭,大江、秀芬就开始做接待客人的准备了。李虎帮着做一些出力气的活,不一会,也都干完了。看看再没什么难做的,剩下的都是大江、秀芬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就要出去。一是到那些正在施工的工地、经营场所看看;二是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找一两个来自家店里帮秀芬。

刚走出街门,就见门前路上开来了辆车,到这里停下了。李虎就停下看。心想,才刚吃过早饭,这么早就有人来吃蒸饼?都能当早饭吃了,我们家这蒸饼可出名了。这样,就得赶快找帮手,少了怕还真不行。

李虎正这么得意地想着,盘算着。从车里下来了几个人,穿的都是蓝色的制服,其中还有戴大盖帽的。那些人下来,抬头看看街门上方,有人就说:“就这家。”“姜氏蒸饼——对,就这。”

李虎见了,忙迎上去,说:“对,是这家,请进,请进。”完了又嘀咕一句:“这么早。”

声音虽然低,有个人还是听到了,就反问:“早了吗?”李虎说:“和其他时候比,是有些早。”

那人又问:“那你是这家什么人?”李虎想了下说:“我就是这家的。”

这时从后面走来一个看上去是领导的人,说:“是这家的人,还说我们来早了。”说着就进了门。他环视那院子一眼,又厉声说:“不早了,你们这都搞多长时间了?”

李虎就说:“才开始,才开始。”他还以为那人说,他们今天开展营业已经很长时间了,就还想打开那待客的房门,让他们进去坐。

那几个人不说什么,就进了几个门去看。其中刚才厉声说话的那个领导模样的人,进的是贴饭菜价格牌的那一间。一进门,看到桌凳干干净净,一侧的墙上贴着那价格牌。看看那数目,脸上有些放松了。看来这家人也还有良心,并非不顾法律规定胡乱敛财的人。想着,神情就进一步有所放松。

大江、秀芬听到有人进来,也以为是早早来了吃饭的客人,就出来看。大江看到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觉得不对。秀芬却低声说:“这么早就来了!”说着就要忙着去做准备。大江说:“不是的,你先别忙。这不对,可能有啥问题。”秀芬仍就低声说:“你是说,他们不是来吃饭的?”大江脸色凝重地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这些人是来找麻烦的。”秀芬立刻紧张了:“找麻烦。找什么麻烦?我们就在家里开个店。”

大江想起来了,现在开什么店都要办一些手续,我们前面忙着,咋把这事给忘了。于是顿下脚,说:“坏了。”秀芬不解,说:“什么坏了?”大江说:“我们都只是忙着开展,咋没办手续。”秀芬说:“在自家屋里开个店,还要办手续?办什么手续?”

大江说:“办了手续,才能合法经营。要办好几种手续哩,我也说不清。”秀芬这才感到事态严重,就跟大江过来看。

一到跟前,果然听那人问李虎:“你开店,营业执照办了吗?”李虎说:“啥照?”那个人重复一遍“营业执照。”李虎这才听出,这些人不是早早来吃蒸饼的,是来查什么照的。就说:“我儿子大江有驾照,车昨天才买来。”

那些人想起刚才在那街门口一侧看到的一辆崭新的车,忍不住笑了。李虎见那些人都在尽力抑制笑声,就说:“是有嘛,我们都是遵守法律,按规矩做事的。”大江已经到了跟前,听着李虎的话,就说:“你没听明白,悄悄的,别说了。”李虎还强辩:“你不那就有嘛。咋了,不算?”秀芬就走上前去,拉拉李虎说:“人家问的可能不是这个,听清楚了再说。”

李虎不吭气了。那人就说:“还守法,按规矩。开店连这个都不知道。”旁边一个人说:“我们领导刚才问的是营业执照。”李虎还没听明白,大江就说:“营业执照。”李虎这才说:“营业执照。要办这照啊!”来人中有人说:“你还以为哩,资质不具备,没办照,不能经营。”李虎说:“明白了,办,办。”

接着,又有一个人走过来,到李虎跟前,看看他说:“还有‘食品经营许可证’,办了吗?”李虎说:“还有这个?”这会儿那些人还没开口,大江就说:“有,你不知道;悄悄地,听领导说。”他是怕自己老子的话,引起领导更大不满,后面的事不好办了。

那个干部说:“这要考察一些条件,具备了,就发证;不具备,不能发证。没这证,餐饮业,像你这是不能开的。”

李虎急了,说:“我这咋就不能开?”那人说:“不是绝对不能开,要有这个证件就可以开。”李虎就说:“那,这个我们也办。”

又一个女干部过来说:“还有,你们都谁是从业人员?除了你们,还有谁?都体检了吗?有‘从业人员健康证’吗?”李虎说:“就我们家里这几个人干。啥从业?”那女干部说:“从业就是专门干这事的人。”李虎就说:“主要是他们……”说着,指指秀芬和大江“我老婆和儿子,他们干。我干地上和家里其他活,有时也搭个手。”女干部说:“这都是从业,都要体检。入职前体检,拿到‘从业人员健康证’,才能从业,以后还要定期体检,并载明。”

李虎就说:“这样啊。”那干部说:“是这样。”

又有一个干部说:“还有‘消防安全许可证’等证件,也要办齐,才能开。不过,其他的,消防部门和相关部门回来跟你们说。我们今天来,主要是说说前几个。”

还在说着,就有客人来了。看到街门上方挂的牌子,就走了进来。看上去至少有三家。但那些人看见院子里有这么多人跟店主说什么,就纷纷说“有事啊?”“出问题了。”“哪方面的问题?”“还经营不?”

李虎听了就说:“没问题,啥问题没有。等会这边事完了,就给你们做。”秀芬也说:“让你们等着,对不起了。”

有个干部就说:“不要让等了,你们这有问题。”李虎就说:“没出啥问题啊。”刚才那干部说:“什么证件都没有,就开展营业,这不是问题?”

有一个干部对那些顾客说:“都去吧,这里证照不全,不能营业,别等了。”

那些人听了,就陆续离开了,说着“都说好吃,空跑一趟。”“原来是无证经营啊。”“无证经营可是要罚款,负法律责任的。”

听着离去的人的议论,李虎低下了头。秀芬也随即就坐在了地上,大江前去拉,也拉不起来。

那个干部见了,脸色变得温和些了,忙说:“咋了?这是咋了?”秀芬可能受到了惊吓,低声说:“我没事。没咋,坐会就没事了。”

善良的人,总是会受到惊吓的。

听着,负责领导走过来,脸色更加温和了,显出关切的神态说:“也不要急。”

那个领导,可能是管理这些干部的,通过这阵的观察,听说了一些情况,也明白了一切。觉得这家人也都善良,就是不懂经营法律法规。而且在听到这里开了个蒸饼点时,就是因为许多人都赞许这个店的饭菜好吃,口味好,分量足。刚才他看到那个价格牌,心里就有了数。见是这样,就说:“我看你们也就是不懂经营的一些法律制度规定,也没什么主观恶意。罚款我看就不必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无证经营,我们没有及时了解到,也有责任。你们也不用担心,其他什么责任也再说。”

李虎这才缓过神来,秀芬腿上也有了些劲,想站起来。大江感觉到了,就扶她站起来。

来的干部都看到了这一切,也觉得领导处理得对,说得对。就都说:“对,就按领导说的办。”

李虎忙说:“那谢谢领导开恩,不罚款,不处理就太谢谢了。”领导说:“也不用谢我们,也不要急着说谢。上门服务,上面有要求,只是我们下来迟了。不管怎样说吧,你这还是有问题,我刚才说的也不是最后结论。我看,你们今天开始停业,接下来,我们来的这些不同部门的干部,先对相关情况实地检察,登记。你们最近也抽时间到县上有资质的医院做个体格检查,凡是从业人员,即使是临时搭手的都要做,办上从业人员健康证。这样……看来他们确实是不懂。”就指着一个年轻干部说:“给他们说,不,干脆找个笔写下来,把需要的证照,办理的部门和程序写下来,让他们自己去办,我们大力协助。看来这个店确实受社会欢迎,你们看,又来了这么多人。”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门口又来了许多顾客。

领导见大家都看到了,就又说: “没问题,尽快给办了,让人家营业;也让顾客满足自己的需求。”

然后又对李虎一家人说:“我们刚才看了,检查了,其他方面倒是没发现什么问题。你们尽快体检,如果也没问题,也没啥事,就抓紧办理证照手续。如果真有问题,你们确实还得负些责任。”

说完,又对大江说:“小伙子,找个东西爬上去,把门上那牌子先摘下来。没问题,办齐办好了手续再挂,再经营。只要食品好,一定会火起来。”

大江就去摘牌子了,来的干部中,有两个年轻一点的,就拿下后面一辆客货两用车车斗里放的,用来摘除违规设施用的梯子,帮着大江摘下了那牌子。见门上牌子摘去了,站在那里等着的一些顾客也都走了。

所办证照,办理单位,所需手续及程序路径也写好了。领导接过去,看一下,没问题了,就交给李虎说:“按着上面写的,准备好有关材料、资料,依次序去办理吧。”
    说着又交待一些问题就走了。

上面来的人走后,李虎一家人也再没心思做其他事。漫无目的,叹息着闲说一阵,也快晌午了。

李虎出去了。他到居民点几家开商店、开餐馆的人家,说:“相关证照都办好了吗?在自家经营也要办照。”那些人家都说办好了。他就又往大湖湾走来,什么鱼池、游泳池的经营人员也都问了,都说事办好了。看来李虎这才知道经营是要办各种证照的。无证无照,就是违规,违法,要负责任的。

李虎不做违法违规的事,也不能让社员做。但是这些人,自己开业都办好了证照,我开业谁也不给说一下,弄个违规违章,弄不好还得承担某些责任。你说这些人,不地道。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没给人家说,也没问过人家啊,人家咋知道你没办。看来这也只能怪自己,似乎想得多,知道得多,可有些事,还是重要的事,自己却啥也不知道。

想着,李虎就逛到了水上嘉年华那儿。到了看一圈,才知道,那个老板到其他地方干事了,这里已经交给了他手下一个年轻人。让他担任水上嘉年华的业务负责人,全权负责这里的业务。

年轻人也认识了李虎,见了就问:“虎爷来了。”李虎就说:“我来看看。对了,你们那营业执照啥的都办了吗?”年轻人说:“都办了,我们老板啥人,精明着哩。他有十几个业务,哪能不知道这些。”李虎就说:“知道就好,办了就好。这可不敢马虎。”

说着就要离开。这会天气虽然阴着,来游玩的人还是不少,看起来那个年轻人还是很忙。虽然手下不停地干着事,见李虎要走,还是放下手里正在使劲拧着的一个物件,走过来说:“虎爷啊,老板把这个摊子交给了我,可手下就这么几个人,又是指导游客玩,又是安全,又是检查器具,忙不过来。瞧我也忙,连收费都顾不上。想找个人,可是看了几个都不合适。”

李虎听了就说:“缺个收费的人啊?”那人说:“闲了也要干点其他的。”李虎说:“没合适的,也不早说。”那人说:“这不也没碰到你;去找你,我也脱不开身。”李虎说:“没合适的,我就给你找个,看合适不合适。”那人说:“那你可快点。”李虎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找,一会就来。”

说着,李虎就拿出电话,准备拨打,可是弄了半天,似乎没有找到电话号码。又拨几下,手机可能没电了。他就收起手机,快步走了上来。他还不习惯使这东西,老忘了给充电。

来到居民点上,路过孙玉琴家,见她正站在路口那牌子前张望,似是在等顾客。李虎想,今天天阴,来杏树湾游的人是多了,但到她那园子里去的人自然会少了,看来她也闲些了。

到跟前时,玉琴看见李虎那神色,就问:“虎爷,你这急匆匆的,要去干啥?”

李虎没直接回答,就问:“你这会闲下了?”玉琴说:“今天人来采摘园的人少,出来看看。”

李虎又说:“你弄采摘园,办证照了没有。这可不敢马虎,都办好了。”玉琴说:“我们娃他爸问过了,搞采摘园,不用办什么证照。”李虎嘀咕一句“不用办”,又放大些声音说:“不用办就好,合法合规经营就好。”向远处望望,这才想起刚才玉琴的问话,又说:“我上来找小倩这丫头,你看见了吗?”

孙玉琴说:“没看见,可能在家里。”李虎就说:“那你看着,我去他家里找。”玉琴说:“你这么急,找那个丫头有啥事?”

李虎就把杏树湾水上嘉年华负责人需要收费人员,他想让小倩去干的想法说了。

玉琴听后说:“没想到啊,虎爷有这脑子,有这觉悟。还真想着群众的事哩。”停一下又说:“你干了些事,我都不说;就这事干得有人情味。行,我看行。给丫头找个事干,挣些钱,给他奶奶看病,贴补家用。”

李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听说那里需要人,就想到了她。”

玉琴说:“那我和你一块去。”

李虎说:“妇女的事,你是妇女主任,没事了,一块去最好。”

玉琴说:“那走吧,别说这么多了。”说着就跟李虎去了小倩家。

小倩刚从地上回来,侍候奶奶吃过药,做着家里的一些事,李虎、孙玉琴进来了。一听那情况很是高兴,就说:“真的吗?”玉琴说:“虎爷说,能有假?”她以前可是很怀疑李虎的言行的,现在似乎很信任了。这点李虎也听出来了,说:“这事哪能有假。去看看,行了就干去。”

孙玉琴说:“去了好好表现,争取被聘上。”

可是小倩听了,她的脸色变了,露出了为难不安的神情,说:“可是万一……我奶奶咋办?”

李虎觉得这也是个问题,但又觉得暂时也还行,就说:“你奶奶这是慢性病,自己也能活动;你去干,有事了请假来照看。”

玉琴说:“这不是还有我们呢吗?离得也不远,我们也常过来看看,你放心去。”

小倩的忧虑解除了,就随李虎往杏树湾水上嘉年华那里走来。到了后,那个年轻的负责人见了,走过来,就和小倩说话。说着,又拿过一些东西,让小倩拨弄一通。

李虎看着,那人的表情逐步放松,最后还露出了笑容。这样李虎就觉得有戏。又说了一会,那人就对李虎说:“行,这个女孩行。我要了,明天就来上班。”听到这里,李虎就说:“那就好,你们再说说,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小倩说:“虎爷,等等。这边没事了,我跟你一起回。”李虎说:“你已经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了,听你领导的。我有事,不等了,先回去了。”

李虎回到家,秀芬已把蒸好的蒸饼全部晾出去,准备晒干了,放着自己吃。今天天气闷热,怕是放时间大了,那些食物馊了或者发霉了。那些准备的菜也都大部分送左邻右舍了,自家只留一小部分,够这一两天一家人吃。作料调味品之类的也都收起来了。大江把那些灶具等也都收拾了起来,又干了一些家务。看他们那蔫头耷脑的样子,是不想干了。

李虎一回来,秀芬见了就说:“咋会是这样,还要负责。还负啥责任?”

大江说:“人家不是说要尽快体检,体检完了,没事再说;有事了就要负责任。”

秀芬说:“我们不干了,还体检啥。”大江说:“你不干也得把前面的屁股……”“擦干净”他没说出口,又改口说:“前面的问题给解决了,我说也不干了。”

李虎就说:“不干要能没事,要能解决问题就不干了,可是这不还有事吗?”停一下又说:“我看孙玉琴那采摘园还不错。”

秀芬说:“你去那儿看了?”李虎说:“路过时碰见了。听她说,好像是这样。”秀芬听了李虎的话,又有了信心了。见大江还气呼呼地做着一些事,李虎又慢悠悠地说:“小倩可能要去杏树湾水上嘉年华做收费业务员了。”

大江有些急了,忙问:“你咋知道的,该不是胡说……”

李虎说:“是我送她去的。人家负责人面试过了,说是行。”

大江这才明白自己老子的意思,他还是要继续开这蒸饼店,说这些就是在激人哩。就说:“我们这个样子,咋开?”秀芬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像人家一样,继续开店?这可不行,这都吓死人了,还说要负责任。”

让爷也进来了,知道了早上家里发生的事。他也正为家里开店,没有了往日的清闲宁静而烦恼,就说:“我说开什么店。这不,事儿来了。”

大江听了有些不满,说:“爷爷,咋这样说?啥事来了?”让爷这句话,还激发出了大江继续干下去的劲头。

让爷说:“上面来人了,摘了牌子,听说还要处理。”李虎说:“处理啥?谁说的?还没查呢;人家说,查了,有问题,再说承担责任的事。”

大江说:“这不还没查,有没有问题还不知道,处理啥。说个好的。”

让爷说:“说啥好的,就趁机别再开了。”李虎说:“啥机?人家说还要查哩。”让爷说:“我说有问题,你们说没有;我说没事了,你们又说有。我说的不算数了!”看老子生气了,李虎就说:“这事得等查完了再说,你老先别急。”听着,让爷猛地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脚下带起了一阵风。

秀芬见了,就说:“别惹爹生气了,听老人一言,我看还是算了吧,能干啥干啥。”

李虎说:“现在李庄的人都在想法设法地干,我们咋能落在后面。以前我们都是干在前面的,现在也要干。”

大江说:“人家把牌子给摘了,咋干?”秀芬说:“这样干,上面的人来了,可能就不像今天这样,说说就走了。他们今天来,起初那顿说,可把人吓坏了。真当不起这个怕啊。”

李虎说:“也不是不管人家上级的要求,硬着来。我们办。”然后对大江说:“吃过饭了,我和你娘去地上干活,你在家里操点心,看看人家写的那个啥,把该写的,该准备的都弄好,明天去检查。”

大江说:“明天就去啊!就算去,也只是检查,那些东西还不急着用。”

李虎说:“你都准备好,明天去时,都拿上再说。”大江说:“那行。”

说着秀芬已经做好了饭,就开始吃了。因为李虎刚才那句话,让爷的气也消了一些。再加之也确实迟了,肚子有些饿。大江一喊“爷爷,来吃饭了。”他就仍板个脸,走过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因为刚才那场不愉快,吃饭间,谁也没说话。午饭很快就吃过了。

收拾碗筷后,秀芬就和李虎到地上干活。这两人可闲不住,不论在家里还是地上,手就是闲不下来。

干到傍晚,想好的活都干完了,李虎两口子就准备回家了。走出地,上了路,看看,才知天色更加阴沉。太阳可能还没落,但被阴云遮被着。天上沉沉的云块缓缓地移动,空中就像已经擦黑了一样,有些昏暗了。

第二天起来,天更阴了。李虎出门看到了,就有些担忧,不会下雨吧,但还是想着干一些活。原本想干了家里必须做的那些事,秀芬做好了早饭,就和大江母子去体检,现在看来还有些问题。

今天要去体检,李虎和大江母子都不能吃早饭,只给让爷做了一点。等让爷吃过饭,李虎父子正在犹豫,天竟然下起了雨,似乎还很大。不过这雨反而激发了李虎的决心,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要去,何况现在大江还有了车。

李虎就想象,如果没买车,这样子要到城里去,就算坐公交车,可是你到乘车点,上车下车,还不被雨霖个落汤鸡,但就是这样,也阻挡不了李虎今天的行动。现在可好,出门就有车,到县上体检办事,也是到了有关单位门口才下车,基本上淋不到多少雨。

天阴下雨,地上的事不用想,家里该放的事也放下,一家人到县城去体检,正好也不误事。等秀芬收拾好了屋里的一切,梳洗穿扮好了,李虎和大江把家里必须干的事也干完了。看看,李虎就让大江开过车,自己和秀芬坐上去,冒雨往县城走去。

那密密的雨点一个连一个落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大江一面开着车,一面不时按个什么东西,刷去那窗玻璃上的雨水。大雨中,也有一些车辆迎面开来,一晃而过。大江有一段时间没开车了,天阴下雨路滑,车里坐着几乎一家人,也不往太快里开,偶尔还有辆车,从后面超过来,溅起盆泼般的雨水。从模糊的车窗看去,外面,空中,雨丝如帘,朦胧一片。

李虎和大江母子怀着复杂的心情,坐在车里。走了好大一阵,雨雾中,终于可以看见一些影影绰绰、高低错落、连成一体、总体高大的建筑物。

车子继续前行,雨帘后的那些建筑物越来越清晰。

县城快到了:大江问:“爸,先到哪里?”李虎说:“不是先要体检吗?”大江说:“对了,那就先到医院。”秀芬说:“哪个医院?”

大江说:“当然是县人民医院。”李虎听着,咋摸着那个“人民”,也不说什么。大江以前开车在县城到处跑,各个地方,每条道路都很熟。虽然这几年县城里变化也很大,但主要的路口没变,大江还是很熟练地开着车,进了城,往医院方向走去。

秀芬还是有些担忧:“县人民医院体检算数吗?行吗?”李虎说:“人民医院不行,哪里行?先去问问;不行了,再打听到哪儿去。”秀芬又说:“都没啥问题吧。真要有点啥,可就麻烦了。”

李虎说:“都身强力壮的,外面连个水都不喝,就吃自家的饭;也不跟人接触,能有啥?”秀芬说:“就你那个身板,还身强力壮的。”李虎说:“能吃能睡能干,这咋了?”说着,伸伸胳膊,伸伸腿。

大江开着车,听着父母的话,看着他老子的动作,暗自发笑。

还说着,车已经开到了医院门口。大江找到能停车的地方,就把车停下了。

外面雨还在继续下,还是很大。停下车,大江问:“这么大的雨,咋下?”他还说着,李虎已经起身准备下车了。说:“好在有了这车,都到门口了,这点雨算个啥。下,到医院去。”说着,就打开车门下了车。秀芬和大江也下来了,就一起往医院走。大江走在前面,很快地跑着,这里躲一下,那里避一下,但终于没躲过,全身还是被淋湿了。李虎秀芬在雨中一滑一滑地走着,就更不用说了。

进了医院大门,就往门诊楼走。进去了,人家医生都早已上班。也许是因为天阴下雨,除了医务工作者,医院的人还是很少。问了几个人,终于问到了体检的地方。到了那里,李虎见再没其他人,就探头进去问医生:“这里体检,开吃饭店的,人家认账吗?”

一个医生说:“在县里,这里体检不算,哪里的算?”李虎就说:“那我们就在这里体检。三个人,咋检?”那个医生说:“先去交费,就说是餐饮从业人员体检。”

医院里大江熟,听了,就带着爹娘一起来到交费窗口。先交了费,又来到了体检中心。

这里几乎再没别人。那些体检人员都闲着,李虎他们到了就能挨上。还不到两个小时,全部项目就都完了。李虎就找到汇总处要结果。那里的人说:“哪有这么快,至少也得等个一两天。”李虎说:“我们这等不得啊。人家急着要结果,出来了看情况,有问题要处理我们哩。心焦得很,哪里能等。”

大江接上说:“要不,冒这么大雨,淋成这样还要来。”那人可能是个负责人,看看这三个人,衣服早已淋湿。尤其是秀芬,长头发湿湿的,已经凌乱不堪;虽在这个季节,也好像冷得缩小了身子,看上去挺可怜的。李虎说话的声音虽然高,但身子也像紧缩了一样,湿衣服下,瘦瘦的身躯像缩得更小了。他们身上淋湿了,刚才体检有些项目还要脱衣服,现在都成了这样。

也许他们的这个样子引起了那人的同情,他再看看三人,说:“这样吧,今天体检的人少,我给各处说说,都快把结果报来,我们汇总。完了给出结论,但最快也要到中午上班后。你们先回去,吃过午饭再来。”

看来再没办法了,李虎他们就离开了体检中心,走出门诊大楼,出了医院。

雨一点没小。等他们来到车前,上了车,身上比刚才还湿了,都淋开水了。

大江就抱怨:“这个鬼天气!再说了,急啥,迟个一两天能咋的。不顾天下急着来,淋成了这样。”

秀芬也抱怨:“天下这么大的雨,本就不该来。”

李虎不吭声,听着老婆儿子的抱怨。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抿着头发,弄着身上的雨水,李虎就说:“走啊。”大江说:“走,到哪里?回家?”李虎说:“都来了,咋能回家。到其他单位看看,送那些东西。”大江这才记起,他昨天下午,按照上面来的人写下的提示,写了几份申请,准备了几件材料,直到很迟了才弄完。按照父亲的吩咐,来时都带上了。听他爹那样说,就按那提示到各处去问,去送材料。

三个人开着车在街上走来走去,冒着雨往各个单位走。每走一处,身上都会淋更多的雨,累积起来,身上就更湿了,衣摆裤脚上直往下淋水。

送上材料,有些单位收下了;有些单位说,前面的手续办好了才能收,就没交上。不过李虎有信心,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耐下性子来办。

那些单位都跑过了,也到了中午。三个人就坐在车里吃早上带来的那馍。大江拿了个大容量的保温杯,装满了水;秀芬给自己和李虎也每人拿了一瓶开水,不过现在都冷了。大江的保温杯里的水,还烫得搭不上嘴。

大江就把那些水倒腾一下,掺和一番,都弄烫了,就都喝了起来。喝着水,吃着馍等,但身上里外上下都湿着,有些冷。不过喝下几口烫水,身上也热些了。还有会时间,三个人就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等着。

这么些日子一直起早贪黑地辛劳。今天一早上又冒雨走来走去,几次遭受雨淋,几个人都有些疲乏。

其实三人也都没睡着。养了会神,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大街上车多了起来,一些人穿着雨衣骑车在街上冒雨穿行;还有的撑着把雨伞,步行着走。看来城里的人上班了,于是他们又往医院走去。

天上那雨也下了好长时间了,到这时还没停的意思,只是雨滴似乎小些了,那雨丝也细些了,但却更细密了。往远处看看,那就是雾了。这云遮雾障的景象还在不断变幻着,似要酝酿出点什么,甚至可能会是一个奇妙的世界,但也可能是更大的风雨。

再次来到医院,李虎已经很熟悉那些路径门道了,就径直往那体检处走去。大江跟了来,秀芬似乎没事,就在车里等。

李虎父子到了体检窗口,那个负责人才刚上班。李虎一家人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见他们到门口,马上认了出来。说:“这么早就来了。”李虎说:“家离得远,就没回去。”那人说:“天下这么大的雨,咋不回去?”李虎说:“心里急,回去也不安生。”那人说:“看来真是急,这雨也不顾了。”因为他看到了刚才李虎父子进医院时,本就湿着的衣服,都淋水了。不一会,每人的脚下已经有了一滩水。

这人真同情李虎父子了,就说:“办好了,要在往常,这都得一周左右,两周半个月也是有的。瞧你这急,早上我们已经汇总了各项检查情况,相关负责人也都看了,加了意见,签了名。这里就这样了。”说着拿出了一些纸张表格之类的交给了李虎。又说:“我看了一下,都符合指标,好着哩,拿去办吧。”这下李虎父子悬起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

再次离开体检中心,李虎一边走,一面翻着看那些材料,但也看不懂啥。大江就接过去看,三人的体检表上有的有些图,有的有些字。也有人写的,都是正常,合格什么的。每人还有张综合表,最终的结论也是合格。其他的大江也看不懂;再说了,也出了医院门了,走在大街上,又下着雨,不能再细看。就又把那些纸张交给父亲,深深地叹口气,说:“这下就好了,没问题了。”李虎收起那些东西。说:“好是好着哩,但问题还有,我们还得快些的!”

大江说:“快?还要办啥事,不回家了?”李虎说:“我们说是没事了,可人家领导还一页纸没见,能说没事?”大江说:“对啊。那咱快拿给他们看。”

李虎说:“不只是拿给他们看,了结问题。既然来了,一手把那些都给办好了,尽快继续营业。”大江说:“能有这么快?”李虎说:“不快那咋行。不快,人都不上门了。等你腰丝晃荡地开了门,人家早不知你这里是干啥的了。”

大江想想也对,蒸饼店停了这几天,已经有了一些负面影响。停时间长了,人家还真以为有啥问题不开了,一个传十,十个传百,真要再恢复到以前那状态,并进一步发展的确就难了。想着,湿漉漉难受的身上来劲了,就说:“那就快点。”

于是先把那体检材料拿到食品卫生主管部门,证明从业人员都健康,按照那天那位领导的说法,就不用再负责任。在李虎的纠缠下还破例办出了三个人的食品生产经营从业人员健康证。这个办的比较难,花了不少时间,费了很大口舌。

接下来,又办好了其他证件手续。前面那些都办好后,他们就来到了工商局。那天到李虎家的局长正在。李虎让大江把所需一切材料都交上去,那人仔细翻着看了一阵,说:“你们可真是急了,要几天,甚至一周多时间办下来的手续,不到一天就都办好了。看来这么多人都帮你们,也为难你们了。”

李虎说:“都帮大忙了。没为难,没为难,就你这里了。”

那个领导说:“既然其他部门都帮你,给你方便,我也早就想支持你,帮着你,也给你方便。那你们先回去。一周后来取。”李虎听了,立马急了:“一周后?一周后,我就算开了门,还有谁去?你不是要帮我吗?”那人说:“就是帮助你,才这么快,要按常规,你得等上十天以上,两周时间。”

李虎说:“这叫啥帮!等一周,我这店就不能再开了。”

那人想想也是,就说:“是这样,停几天,有些影响;如果停的时间长了,还真是个事。”思索一下又说:“你说咋办呢?”李虎说:“要我说,你就给办了。你忙,就让手下人办。”那人说:“不是我忙,这有许多程序。”李虎说:“许多程序,最终不也得办吗?也得麻烦领导。”那人就说:“对,办。但今天显然不行,等会我就安排给你办理,但咋也得到明天下午。”

李虎还是急,说:“明天下午!”那人说:“这已经是破例了,看在你那店的份上,看在你们一家冒雨奔走一天的份上,这就够特殊,够快的了。我到这个单位来,任何人办这张照,都没这么快过。你们回去换换衣服,暖暖身子。就一天,好了通知你们来取,拿去了就能开店。”

李虎觉得再纠缠也没用,就问:“领导,今天真的不行吗?”那领导说:“今天说啥也办不了,明天一定办好。”李虎就缓慢地说:“那行吧,我们可走了。”

领导说:“走吧。”

就在李虎三人要离开时,那领导又开口了,说:“你们不是忙吗?”李虎觉得又有了希望,急忙转过身说:“是呀,就是忙,来一趟城里不容易。”那领导就说:“既然这样,回去了你们忙,也做那店开业的准备。我们不是后天要到你们乡上去,对一些经营单位进行例行检查。去时正好路过,我就给你送去吧。就等一天。”

原来是这样。但李虎看那领导这么热心,这么关心,又觉得的确也就是一天,反正已经停了,那一天的影响也没什么,就说:“好,说好了。就这样,我们在家里等。谢谢了!”

大江和秀芬听了,也说着“谢谢”就都出门了。

就在李虎他们刚要出门时,那领导又说话了:“我看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会,已经到这会了,你们干脆给消防部门,水务部门,环保部门也说一声,算是报备,以便人家检查。这样以后就再没啥麻烦了

李虎几个人,再次说着 “谢谢!谢谢!”就出了门,离开了工商局。

走到车前,这会雨小些了,天上的云也有些亮色了,看上去好像要晴了,因此天色也显得更早了。几个人上了车,大江问:“爸啊,下面咋办?干啥去?”

李虎就说:“就到那些地方去,给说一下。”于是大江就把车子开向了那些单位。进去后,每个单位都要要申请之类的。事先不知道,大江并没准备这些,李虎也知道没准备,现场写也来不及。李虎就说:“还没写,我们先来说一下。”大江抢过说:“是来报告。”李虎就又说:“是来报告一下,请领导前去检查。申请这些我们后面补上。”

有的领导有些不满意,还要数说几句;有的就说:“你们回去准备好了,这几天我们下去看,顺便带回来。”

等这些单位也跑下来,雨下得已经很小了。县城里各个单位的人下班了,街道上车水马龙,一些行人脚步也没那么快了,甚至连雨衣也没穿。

也不早了,李虎他们就回到了家。

第二天天晴了。李虎一家人就干着自家地上,家里的活。开店的准备也没做多少。因为现在手续还没办全,牌子也没挂起来。人家说过天送营业执照过来,能不能送来,还不好说;再有没有什么问题,更是不好说。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李虎夫妇和大江还是早早起来,根据情况各自忙自己的活,但也都想着那营业执照的事。李虎本想自己或者让大江去取一趟,可是又想,人家办好了,说是给送来。那么一个领导说了,办好了就会送来;如果没办好,你去了也是白去,拿不到。

大江也急,可是领导已经那样说了,也没啥办法,就安心干活,等着他们送来。

大清早起来,李虎就和妻儿到地上给秋庄稼拔草。人家家里人多,或没其他啥事的人家,早就动手了,有的都拔两次了。李虎家前面因忙着蒸饼店的事顾不上。这几天又忙着办证照,昨天因为前一天下大雨,地里下不人。今天,地里能下人了,就来干。

那地里草确实多,才拔了几块,就很迟了。李虎抬头看看,许多人家都吃过早饭,又都早上工了,这才说:“迟了,回去吃早饭吧。吃过了再来拔。再迟,老子怕是又要生气了。”于是就都出了地,往家里走。走着,大江说:“爷爷咋那么爱生气。”李虎说:“都是你惹的。”大江说:“哪是我,我一回都没惹;都是你惹的,我娘也不惹。”

秀芬就说:“人老了,确实得按时吃饭。时间过了,吃不上饭,谁不生气?”就这样,一路说着,回了家。

果然,到了居民点,过了十字路口,走向自家门时,李虎几人就看见让爷走出街门,手掌搭在额头,伸长脖子,往远处望着。看到这里,几个人就加快了脚步。

到了跟前,让爷看见了,气哼哼地先进去了。秀芬很快做好了早饭,先盛上给让爷端过去了。见让爷涨紫着脸,很是恼怒的样子,就说:“地上草太多了,都欺庄稼了。只顾了拔草,咋把早饭给忘了。这会做好了,你快吃吧。”

也就是秀芬,如果是大江来,恐怕都得挨顿骂;如果是李虎端来,让爷那已经有些下陷的眼珠可能都会重新瞪出来,披头一顿骂,甚至会把那碗筷打去。

见是秀芬端饭来,又说了那柔柔的话,似是在认错,让爷的气消了一大半。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眼里那凶光,也退去了。

他没有说话,但走到了碗筷前,看来是要吃了。

因为迟了,再加之让爷刚才那样子。李虎端个碗,就在院子里找个阴凉处,随意坐下来吃;大江就在伙房门口站着吃。秀芬见让爷也准备吃饭,就来到伙房,盛了饭,切菜板做桌,坐前面吃了。

饭菜也简单,李虎很快就吃过了,开始做些事。大江也吃过了,把碗筷送进伙房,就为后面干活做准备。

秀芬也吃过了,收回让爷吃过饭的碗筷,就开始洗涮。让爷推开碗筷则缓慢而悠闲地出去了。

弄好家里的一切,李虎等刚要出门上地,忽听得一声低音的汽车喇叭声传来。

大江就跑过去看。不一会他进来了,说:“又是那天那两辆车。”李虎就擦擦手,也准备出去看。秀芬有些担忧,就进了屋。

等李虎出去,那两辆车已停在自家街门口两边的路侧,人也下来了,李虎就迎了上去。带队领导见了李虎,说:“在啊?”

李虎说:“在,请进。”那些人就都紧随领导,跟李虎进了那院子。那些人一进院子,李虎就问:“怎么样?”

领导说:“我们过来时,顺便又查了两个地方,这会也迟了,路过,先把证照给你送来,开张准备做好了吧。”

李虎说:“做啥准备,还在等着。”

领导说:“你们那么急,等啥?这也不像你啊,办事时那个急样呢?”李虎说:“不是还等着你们处理呢吗?哪有心思。”领导也理解这一家人的心思,就说:“从业人员身体都健康,其他方面也都没啥问题,处理啥?现在基本手续都办好了,处理就是让你们正式经营,好好开店。”

秀芬在屋里听了这句话,一下子放下心来,走了出来,脸上也显得活泛了。一到跟前就说:“太谢谢领导了!快进去喝口水,天热,都这会了,一定渴了。”李虎也十分感激,说啥也要让进屋喝水。大江已经开始提水壶,找水杯了。

来的人都说:“不渴,你们忙吧。”

领导见一家人这样,就对其他几个人说:“别说了,帮着把那营业执照给挂起来吧。”

听着,几个人就动手,把那营业执照,挂在了那个待客的最大的房间的正墙上。

挂好了,就准备离去。这时李虎及家人都没事了,就站那里等着。

领导见这家人还不挂街门上的招牌,就问:“那招牌咋还不挂?”大江说:“领导们喝口水,完了我就挂。”

秀芬听后急了,说:“先不挂那个,不挂了。”

领导听了,有些蹊跷,就问:“为什么不挂了?”见李虎一家人不说话,领导又说:“现在手续都齐了,合法经营;挂上了牌子,堂堂正正地干。”

秀芬说:“那个牌子不好,过天换一个再挂。”

领导说:“我那天看到了,挺好的,你咋说不好?该不是我们的人那天往下取时弄坏了,拿来我看看。”

大江听着,拿过了那牌子。

领导走到跟前,仔细看一会,见那牌子完完整整,一点破损处没有,就说:“好着哩。”

大江说:“好啥,惹一家人的怨。”说着就要扯那上面写字的纸。领导见了忙拨开大江的手,说:“慢着,让我看看。这字熟。”

看着领导的神色凝重起来了,摇摇头;又把手放那上面,细细抚弄一会。

大江见了,有些疑惑,就问:“这么几个字,有啥不能撕的?撕了,我到城里重新做个更好的。”

领导还看着那牌子上的字,叹息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江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就几个字,我看……”

领导还是盯着那字看,悠悠地说:“你看出了啥?”

大江摇摇头,很不自然地说:“倒也没看出啥。”领导说:“那你知道这字是谁写的吗?”大江这会来神了,眼里泛着光,说:“这我知道。是到我们店里来吃蒸饼的一个顾客,大约和我爸年龄差不多的那么个人。”

“哦,顾客,来吃蒸饼的。”领导似乎有些不信,似乎又在自言自语。大江说:“就是的,但,我看也是个怪人。”

领导说:“是个怪人。可你知道他这字的价值吗?”

大江更来劲了,说:“这咋不知道,我抓着写的。写好了,那什么……笔费,他不要。我们说吃蒸饼的钱不要了,他也不行。硬是交了钱才走。没啥价值。”

领导低声吟哦:“这是无法判断价值。”大江觉得领导没听明白,就又重复一遍:“他不收钱,一分也不收。”领导说:“不收,不收。他收了才怪,他不可能收。这就是价值。”

李虎也在旁边说:“我们本想给他一百或两百,但他不要,我们也没办法。”

领导说:“一两百这就是价值,可这字不值一两百。”

大江瞪大眼睛问:“那值多少?”领导说:“这不好说。”跟他来的人中,有知道行情的,就插话说:“像这样的门店招牌,几千的有,上万的也有。”

李虎听了说:“那么贵,就几个字。”

刚才那人说:“那不是几个字的事。”

那里面又有人说了:“这字的价值,取决于写字人的身价。你像我,用毛笔写个字,倒花钱,也没人会要,连看的人都雇不来。”

大江说:“这么说写这字的人,有身价了?”那人说:“肯定的,看他这字,身价肯定不一般。”

领导听了,就说:“你们都不知道这字是谁写的吧。”那些来人中,就又有人说:“看来局长认出了这字是谁写的。”还有人说:“局长也是那圈子里的人,见得多,肯定认识。”领导说:“我啥圈子里的人,也就是个打酱油的,跟上瞎凑热闹,偶尔见识见识。”

有人说 “你的字写得也那么好。”“对,你也是我们县上有名的书法家。”

领导听了,有些不自在,说:“啥书法家?还有名。和人家比,咋比?拿什么比?”

对领导和他带来的那些人说的,李虎和大江也不懂,更没有听明白。但是看到领导对那字看了又看,非常珍惜的样子,李虎也又多看了几眼,大江也不再急着撕了。

领导说:“都说我在那圈子里,可是这人我还没见过几次。”

大江说:“说是在一个县城呢,见他就那么难吗?他还来我们店里吃蒸饼呢。”

领导若有所思,悠悠地说:“那是你们蒸饼做得好。”

李虎就说:“你一个领导,见他个写字的,书法家有什么难。”领导感叹说:“不在一个档次。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得一见呢。”

李虎、大江听了,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领导又说:“他的字我倒是经常看,可想得到一两福收藏起来,几年了,托了好多人给说,音信都没有;你这里倒还要撕。”

大江似乎感到了这字的一些价值,把手收了回去,端正地站在那里听着,还不时看那字一眼。

来的人中有人就说:“哦,局长是说我们县的那个书法家。”又有一个似乎也想起来了,就说:“噢,对了,就是他。”

大江问:“他是谁?”那人说:“他是我们县上最有名气的一个书法家。就是在市里的书法界也很有名,在全省的书法圈子里也是数得着的。”

又有人说:“你一般人咋见到他?他常在省内外各地跑,跟一些知名书法家交流。”还有人说:“他主要是受请到各地参加商业书写。”

李虎问:“啥叫商业书写?”里面有知道这些情况的人,就说:“就是他给你写字,你给他钱。”李虎说:“噢,就是那什么……笔费。”“润笔费。”“不,就是写字费。润笔费是主人家随意给的;他们这是明码标价的。”李虎说:“看来写个字还能赚钱,还明码标价。”大江听了,虽不搭言,但也听出了名堂:字写好了,让人请去写,也可以赚钱。

有人说:“你说,那字价钱低了能行?那关乎到人家身价,你给不到一定数目,人家不给你写。收费低了,会降低人家身价。”

李虎说:“可他给我们写这时,一分钱不收,还说不说钱的事。他这身价……”

领导说:“这就是身价。因为你们人好,蒸饼好,才得到的。”

李虎说:“蒸饼好不好不说。可我们这样子,人有啥好?”领导说:“你们善良淳朴,勤劳吃苦,想办法创造价值,这不好吗?”

领导说的,有些李虎也听不明白,但也知道他说的是为人,是说他们踏实做人。没想到,这些也能换回值很多钱的东西。看来,这些人品方面的东西也是有价值的。价值多大,跟那字一样,无法衡量,主要还是看人。

想到这些,就说:“看这人,还见人行事。”

领导说:“是啊,像我这样的,花钱人家也不给写;买不来。”说着,又转头,看着大江说:“撕不撕了?你真要撕,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好,你这牌子我拿走收藏;你要的牌子,我出钱你去做。做成什么样的,要多少钱,我都出。”

大江有些迟疑,不知说什么好。来人中有人又说了:“这里来的人多,也杂,知道点情况的人,来了都会看;像我们局长,也有人会认出来的。可是新作一个,大众化,没看头。”

又有一个说:“招牌是吸引人的,这招牌有吸引力;新作一个,效果就没这么好了。”

领导说:“小伙子,你看咋地。也就是你这在牌子上粘着,粘得又这么牢。牌子不好收存,把那字取下来也不成样子了。要不我早就拿走,下午给你送个你看着更好的来。”来人中有人说:“这牌上的字没落款,没盖印章,做招牌很好,收藏可能效果差一些,要不我也想换。啥也不说了,换给我吧,做什么样的,我这就打电话定做。局长你以后有机会,这个就让给我吧。”

李虎大江听出了这些人对这字的看重,都想收起那牌子了。

就在下手时,大江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也不是嫌这字,主要是这名字,也就是它的内容……”

    李虎说:“这字我们也说好,就是那名……”

    领导说:“这名有啥问题?‘姜氏蒸饼’,这么多人都知道,都喜欢。”

    李虎说:“可我们家里的人就觉得有些不合适。我们这不是在李庄,人都姓李吗?”

    领导说:“这有什么,李庄,姓李的就不能开个姜氏蒸饼店?”

    李虎说:“能是能,就是……”说着,他就把那个书法家题写这个店名后,家里人的一些想法及由此引起的风波说了一下。

    领导听了,说:“噢,原来是这样。”说着,他又把大江已经紧紧抱在怀里的那牌子再让放下。又看一会,比划一番。说:“我也不想夺人之美,这牌还是挂这里更有作用;你说的这问题也是,但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江来兴致了,问:“有啥办法?”

跟领导来的人中,有人说:“何不在前面再加个字。”领导说:“我就这个意思。”

李虎说:“那再加个啥字?”领导说:“前面加‘李记’两个字怎么样?”

有人沉吟“李记姜氏蒸饼。”完了,说:“好,这样好。”

大江也重复一遍:“李记姜氏蒸饼。”

重复了这么多遍,李虎虽然还不知是咋回事,但听起来,那意思似乎是“李家人开的姜氏蒸饼店。”想着,脸上泛出了光,头也抬了起来。说:“这样看来就好了!”

秀芬刚才在厨房里忙乎,这会听了,也放下手里的活,走出来说:“这样真是好,李家人开的店。”看来她虽没在跟前,但也在听,也听出了意思。

有人说:“那就写出来,都挂上去吧。”

大江说:“可这会哪里去找那个书法家。”李虎也说:“是啊,不好找。”秀芬说:“这回你找人家来写,可早早把那什么费给准备好了。”

来人中有人说:“一时你的确也找不到他,但再没办法了吗?”另一个人就说:“局长,干脆你来写;你那个隶书,也厉害着哩,有多少人喜爱。”又有人说:“对,局长那书法,在全县也是数得着的。”

领导说:“我那两下子,哪能拿得出来?何况是和大书法家的放一起,那对比不也太鲜明了,不行。”

那个女干部就说:“那书法家还不知啥时才能找到,人家这要挂牌经营哩。领导啊,你就别再谦虚了,写吧。”

其他人也说:“写吧。”

领导说:“写吗?”

众人说:“写呗,你那也有功夫,好着哩。”

领导说:“既然这样,那就写了?”众人说:“写,没问题。都是为了人家方便开店,谁写,没啥区别。”

说着,领导搓搓手,似在心里勾勒。接着,就慢慢走到那桌前,再看看那牌子上的字,说:“那先把这好好收起,我试一下,不行了再说。”

其他人说 “行,哪能不行。”“领导出手,必是大气磅礴,一气呵成。”“没啥试的,保准一举成功。”

领导说:“也没那么容易。”有人说:“你工作之余那么苦练,阅过的的字帖,名书无数,功夫在那。”

还有人要说什么,领导就说:“也不早了,都别贫了,那就写吧。可是我什么也没带,我上班工作时是从来不带那些东西的。”

大江知道他说的是啥,小心收起那牌子,说:“我有。”说着转身就去拿了。不一会,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拿来了笔墨还有几张纸。

见大江拿那些过来,往桌子上一放,领导就拿起了那笔。大江说:“这笔可能不太好。”有人说:“好写家不挑笔,局长啥人哩。”

领导也不理,又看看那墨。李虎说:“娃子写着玩用的,也不行。”大江听了觉着不对,就说:“爸,你少说几句。就说墨不好得了。”

李虎说:“就是不好。”领导听了刚才李虎的话,觉得有些别扭,可是听了这一句,觉得顺了,就说:“也还行。”说着,拿起一页纸看看。这种纸,不是他平时写字的那种宣纸。这种纸上面写字,效果肯定不会好。他又跟那牌子上的写了字的纸比一下,你别说,大小还刚合适。

接着领导又仔细审视了那牌子上的字好大一会,这才取下笔套,往那墨瓶里伸去。蘸饱了墨,在众人瞩目下,挥毫写了起来。看他那动作,恢弘大气,大开大合,收放自如。笔落在纸上,提按有法,如行云流水;弯曲自然,平直有度,藏锋露尾。一笔笔流畅写来,很快竖着写的“李记”两字就写成了。

他写的是隶书,虽只两个字,但左右舒展端庄大气,浑厚坚挺稳定牢固,朴拙高古很是耐看。

字写好了,只看得大江长大了嘴巴,瞪直了眼睛。连李虎仿佛也看得着了迷。其他人更是看着,啧啧连声。

放了一会,那字上的墨迹也干了。领导问:“怎么样,能用吗?”

其他人说 “和书法家那真是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字体虽不同,但看上去太般配了。”“太和谐了。”

大江则一个劲地 “好,好,好……”说个不停,一面还仔细看着,似乎想看出点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上去仿佛明白了什么。

李虎见了说:“还有写这么好的,这个不用,用啥?大江娃子,好好看看。还写得好,这才叫好。”

领导对大江说:“你也写字?”大江红了脸,忙说:“看了领导写的,我那就真是写着玩了。”领导说:“也不能这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也都是写着玩玩的。好好写吧。”

说着,那字完全干了,大江就转身过去,找来了两块崭新的,光滑透亮的塑料薄膜,一块大的罩在那牌子上,一块小的罩在刚才领导写的那字上。小心翼翼的覆着,抹着,看上去,对那些非常珍惜。一面罩,还一面说,罩住些,免得风吹日晒,被雨雪给淋了。众人也知道大江的心意,一齐动手,帮他抚平,粘好。

看看眼前一切都好了,领导对身边的人说:“站那里发愣干什么?动手啊,帮着挂起来算了。”

来人中有两个年轻的,就出去从车上取下那个梯子,大江则小心地拿着领导刚写的那字和那个牌子到了街门口。领导看正斜位置指挥,在众人的协助下,那字和牌子挂到了李虎家的街门楼的上面。

刚才平放看还很一般,现在挂起来了,再看看,更是协调美妙。是个人走过,都会停下来看看。

人们看着,念着那上面的字,欢呼着,称赞着。

李虎看着,听着,笑着。

大江则仿佛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感到无比自豪、自信。

秀芬在厨房里,听到外面的赞扬声,也出来看。那两幅字相配,的确比以前更好了。店名这么一添,“李记姜氏蒸饼店”,内容也更全,更完善了,也更好看了。看着,她就喜上眉梢,脚下来了劲,麻溜地又进了厨房。

领导见这里都好了,看着这一家人皆大欢喜,就说:“这里好了,我们该走了。”

其他人也说:“走吧。”

听到这里,李虎说:“走,到哪里?”领导说:“到你们乡上去,我们那里还有事。”李虎说:“这不行,这会哪里都不能去。”

大江说:“都这会了,去什么乡上,都进屋吧。”

领导说:“哪能进屋,我们的事还没办呢。”其他人也说:“是啊,快走吧。去了可能还能干点事。”说着,一行人就往车前走去。秀芬在厨房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快步走出来,拦在领导面前,说:“忙了一个早上。看看,都中午了,不吃饭,咋能就走?没有这样的。”大江李虎也走了过来,拉的拉,扯的扯,要让那些人进屋。

秀芬说:“我刚才已经做好了,就请你们吃咱家的蒸饼,吃过了再去忙。”

听到这里,领导看看表,确实也不早了。现在就是到了乡上,人家有些单位也下班了,带来的这些人也都得吃饭,就有些犹豫。

见领导不那么固执要离开,李虎一家更是上劲,一定要他们先回屋,吃过午饭再说走。

其他人也停住了脚步。领导见了就说:“咋样?走还是……”其他人说:“领导说。”领导就说:“蒸饼都吃过吗?”众人齐声说:“吃过。”领导说:“我是说这李记姜氏蒸饼。”大家又齐声说:“没有。”领导说:“想不想吃?”大家说 “想。”“早就想吃了。”“那几天又封了店,还以为再也吃不上了呢。”

领导说:“想吃,就留下来吃吧。”大家高兴地说:“好。”领导说:“那可要按规矩……”

众人说:“知道。”

说着,都又走了进来,进了刚才挂执照的那间屋子。

饭菜还没有端上来,几个年轻人就说:“趁这个机会,我们把那几个证照也都给挂上吧。”

领导说:“挂啊,那还等什么。”说着,这几个人就把其他那几个必须的证照也都挂了上去。

刚弄好,大江就和她娘端着蒸饼和菜上来了。几个来回,那几个人面前的蒸饼和菜都端上了。

接着他们又端来两盘田麯麯,每人一碗小米粥。几个人已经吃了起来,边吃边说 “的确好!比城里那些好吃多了。”“这才是地道的蒸饼。”“吃了的人,回去都说好,今天终于吃着了,果真不错。”

说着,也有很大一会了,他们都吃光了面前的饭菜;小米粥好像也很香,都喝完了;那田麯麯更不用说了,早就吃完了。只有那个女干部面前的面盘里还有很多蒸饼面条。她努力吃着,说句“好吃!”又说句“太多了,真吃不下了。”

秀芬今天高兴,因为顺利解决了无证经营的问题,今天各种证照大体都有了。尤其是这些人在店名前加字,还写了出来,去了自己一块心病。她太感激这些人了,还在他们对原来那字评头论足时,她就出来和面,准备菜蔬,她要给这些人好好做顿蒸饼。所以刚才盛时,都是可盘子往里放,分量自然要多,难怪那个女干部吃不了。

见大部分人面前的盘子空了,秀芬走过去说:“我再去盛点来。”大江也上来要拿那空盘。几个人就拦着,说,“好了!”“再吃不下了。”领导也说:“平时常在一起吃工作餐,谁见过吃这么多。好了。本来要剩,你这不是好吃吗?而且现在提倡用餐要光盘。也都习惯了,都强撑着吃了,哪里还能再吃下。下午的都吃上了。”

秀芬说:“我就想各位领导多吃些。”李虎也在一旁说:“都放开了吃,还有。”大江说:“多着哩,我再去盛。”

领导摆摆手说:“真的好了。”又对跟他来的人说:“好了吗?”众人说:“好了。”领导听了,站起来说:“好了就走吧,这会到了乡上,人家也上班了,我们好工作,事儿还多。”

说着他首先掏出十五块钱放桌上;其他人也跟着,都掏出十五块钱放刚才自己吃饭的那儿。

见这些人都要掏钱,李虎夫妇和大江就拦着,可怎么拦得住?李虎就一面给那些人塞钱,一面说:“中午了,吃顿便饭还掏钱,哪有这样的。”

见李虎几个人还强力拦着,领导就说:“就这样了,平时下乡,赶饭点回不去,进餐馆吃饭都这样,谁的钱谁掏。”

大江说:“可是你们帮了我们的忙,累了这大半天,吃个蒸饼哪还能掏钱。”

领导说:“这不是帮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秀芬说:“还帮着我们写那招牌。”李虎说:“对,对,对。那字哪能白写。人家都要好多哩,你这吃个蒸饼……”

领导说:“我那算什么,还不能拿它来换饭吃。”

李虎说:“可你那也是有那啥……价值的。”

领导说:“什么价值?我们的价值就是帮你们把这店开好,干出个名堂来。”

说着他们已经在推推搡搡中出了门。回头再看看门头那店名,几个人再称赞一番;领导听着,则满意地点点头,就要上车。

见这门前热闹,过往的游人就停下来看。有的问:“又开业了?”

领导说:“开了,正常开业。”有的问:“不是关了吗?有啥问题没?”领导说:“没啥问题,就是补办了一下证照;都好着,能有啥问题。”有人还问:“我们能吃上吗?”领导说:“都能吃上,我们刚吃过出来,好吃着哩。”这好像是在做义务宣传。

这些人听了,有的当即就进去了;还有的说:“我们先到下面逛逛,过来了再进去吃。”

李虎几个人也不管几个顾客已经进了院子,还拿着钱要给几个干部塞,但人家都上了车,吩咐 “进去忙吧”,“好好干吧”,“招呼顾客去吧”,说着车子也启动了。

李虎几个人,每人手里捏着几张纸币,高高举着,看着那车远去了,不见影子了,才进了屋子。

让爷早上出去,还想着儿媳说的地上草多的事,他们今天上地拔草,一定会回来得比较迟。这样,就多找了几个话题,和几个同样上了年纪的人多闲聊了一会。等离开时,也迟了。走到居民点前,还远,就看见自家门前有几个人,仰着头,在那里看什么。

自从家里的店关了门,这几天,那门前一直很冷清,今天咋那么多人,似乎还有些热闹。

想着,让爷就加快脚步走向那里。一到跟前,也随着人们往那门头上看去。原来那牌子又挂了上去,不过前面又多出了竖写的两个字。上面那个他认识,“李”。看到这里,他就有些高兴,又让身旁的人完整地念一遍“李记姜氏蒸饼”,让爷听了,更高兴了。心里想,前面那两个字加得好。再看看,那两个字是那么顺溜。看着,脸上自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眼角、额头的那些皱纹更加细密了,有点浊黄的眼珠也有了些亮色。

听过这些,让爷进了门。看到院子的地上有刚才做那些事时留下的一时没有清除的小物什,就弯下腰去,一一捡起,放到了该放的地方。见那客房里有人正在吃蒸饼,他就悄悄地,轻手轻脚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会。

尽管这样,让爷进来,还是让秀芬看见了。见他进了屋,就把饭菜端了过去。今天已迟了好多,可是秀芬端饭进去,让爷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相反看上去好像还很快活,她就觉得奇怪。不过就在看着让爷吃了起来,她要退出门时,想到了街门上那个招牌。看来让爷也看到了,那样一改,他也打心底里高兴。

秀芬进了院子,看已经来了顾客,也不顾自己还没吃午饭,就着手准备招待那些人。李虎,大江也是顾不了吃午饭,忙着照应。

毕竟事先也没广告,许多过往的人,想吃姜氏蒸饼的,都不知道这店停了几天,今天又重新开始营业了,只有碰巧的一些人知道了,才进店来吃。

不过也多亏了没宣传。几天没开张,今天也没做什么准备。早上秀芬只是想做上点,让上面来的那几个人吃吃,根本没打算接待顾客。顺便多做了些,也还能打发一些客人。真要来人多了,还不好打发。

午后,做下的东西不多了,来客也少了。李虎见了,就让秀芬大江歇一会,支应着点,自己出去了。

过了居民点,他向下走来。离杏树湾还远,就看见那里热火朝天。走近了,他先到几家鱼池那里看看,钓客们,有的露天下,顶着太阳光垂钓;有的支个阳伞,在那伞遮出的阴凉下垂钓,个个专心致志。虎子那里人最多,他就忙着照应,但他不能离任何一个鱼池太近,以免发出声音吵着,影响人家钓鱼。那可是钓起的越多,鱼老板挣得越多。

李虎只是在那里看了会,不能跟虎子等人说话。不过,从虎子忙碌的身影和快乐的表情来看,他们生意还是不错。

看了会,李虎又来到了那几处游泳场,那里也是装扮的花花绿绿。好不热闹。游客们,站在岸上准备下水的,已经游足出水的,还有正在游的,都穿着那各种颜色,各种花饰的泳装,显得格外精神。

因为那些游客的穿着李虎一时还不能适应,他没有多看,就又走到了水上嘉年华那里。

还远,就看见小倩带着太阳帽,后面晃着根马尾辫,一会弯要拾捡地上散落的什么东西,一会给游客帮着换衣服,一会又给一些人讲着什么,李虎到跟前了,她也没看见。就在刚给一个小孩穿上安全服,又捡起地上一个什么东西直腰的时候,她看见李虎就站在附近,没停下忙碌,喊着对李虎说:“虎爷,你咋来了?家里闲了?”

李虎走近前,看着她忙碌,说:“也没闲,来看看。你不是收费的吗,咋干那些?”

小倩说:“也不能只等着专收费,没事了也干干其他,为游客服务服务。服务不周到,谁来给你交费。”

李虎听了,觉得这孩子明事理,懂得经营之道,就放心很多,说:“那你好好干。”

还说着,那个年轻的负责人听见了,也一面忙着,一面招呼李虎:“虎爷,你来了?”

李虎看他忙碌的样子,走过去说:“看来这里玩的人还不少。”那人说:“是很多。”李虎问:“那生意怎么样?”那人说:“当然可以了。”李虎说:“这样子,你们可就忙了啊。”

那人说:“是啊,要不是你那天找小倩来,我们都真还忙不过来了。”

李虎就问那人:“小倩这丫头干得咋样?”那人说:“瞧,除了收费,还干这干那,逮着啥做啥,真是个有出息的女孩。”李虎就说:“看来你认可他,喜欢她了。”那人说:“哪能不认可,不喜欢呢。”只听得附近忙着的小倩,心跳耳热脸红,在心里嗔道:“咋说呢?还啥喜欢。不能这样说呢。”

李虎说:“这就好。”说着就又向上走来。

到了居民点那儿,看到几个半老的的男子和女子,有的提一个篮,有的一手提一个篮,里面放着满篮子的水果,往那边走去。

到了跟前,李虎就问:“都往那儿提水果?”有人就走慢点说:“我们家那树上的,送到玉琴家,让她帮着在网上卖卖,赚几个钱。”

李虎听了,说:“好啊,能卖的就卖,能赚上钱就好。”

有人听了高兴,从篮子里拿出个桃来说:“虎爷,看来你也渴了,累了,要不吃一个,提提神。”又有人从自己提的篮子里拿出早酥梨,说:“吃我的,我这个好。”

李虎说:“都好,不过我不吃了,你们还是拿去卖。”

有人就问:“虎爷你这是去干啥?”

李虎说:“这电商咋回事,我还没见过;跟你们去,到玉琴那儿看看。”说着就走了来。

几个人才到孙玉琴家门口,就听她正在给几个先来的人说着什么。走近听听,她正说的是,桃杏要熟了就摘,不能让长太熟。熟过了,等送去,都烂了,客户肯定不喜欢,可能还要退货,这比较麻烦。还没熟的,也不能摘,不然送去了,不能吃,搁几天,口味可能就变差了。也不能把有蛆眼的、碰伤的、怪模怪样的拿来。有了这样的,客户肯定不喜欢,退货我们受损失,还影响声誉。

说着,看李虎来了,就要停下来打招呼。李虎招招手,那意思是让玉琴继续说下去。

孙玉琴就继续昂扬地说:“总之,我们要把好的拿来,不好的就留着自己将就着吃。这样我们的水果都能顺利销售出去,让客户满意,给我们好评,以进一步打开销路。我们这里,各种水果还多,销路好,一直可以卖到初冬。到了冬天我们还可以卖红枣等产品。”

看来孙玉琴讲完了,对人们送来的这些水果也很满意。李虎见孙玉琴不再讲了,就走了过去,和她一起查看人们送来的水果,一面说:“你这先进,好。”

孙玉琴说:“人家都这样做,想试试;弄了个平台,还行。”

李虎说:“你这么一搞,李庄多年卖不出去的水果也值了钱了。”

孙玉琴说:“是啊,李庄的水果也能赚钱了。我这里紧,就又帮着两家也搞了个平台,都不错。这样,李庄的一部分水果就有销路了。”

李虎说:“这么说,你们也不能白替别人卖东西啊。”

孙玉琴说:“是这样啊。虎爷啊 ,我这里帮社员卖水果,拿来少的呢,我就替他卖了,卖多少,给他多少。这些那平台上都有记录,每人心里都明白。如果拿来多呢,我就适当提点,以维护平台正常运营。比如,能买到一斤四块,我就给送水果来的人,每斤给三块五,或三块七八。其他那几家也是一样,每天卖出十斤以上的,就这样抽些提成。”

李虎想想,说:“这也成,办电商的人也有价值,是得提一点。”其他人也说:“是玉琴说的那样,卖出多少,一斤卖多少钱,我们都能看上,这样好。原本不值钱的东西值钱了,谁不高兴。”李虎说:“好。高兴,就好好弄。听玉琴他们的,把好的拿来,提高信誉,畅通销路。”

几个人都说:“好。”说着,检查也完了,各家拿来的桃杏等水果,都符合标准,孙玉琴过了称,全都留下了。并让帮忙的人开始装箱,等会快递的人来取,就让拿去寄递。

李虎看了,再也看不出啥,就和玉琴再说些网上销售水果的事,出了那门,回自己家了。

走在路上,李虎很高兴,看来李庄动起来了。人人都想着怎么多挣几个钱。还有些人想得好,搭起了一些平台,帮着社员赚钱。照这样下去,李庄会越来越好。

李虎走到十字路口,夕阳已经西下,天色也沉了下来。往常走到这里,十字路四角站满了人,都看着你走,会让你觉得很不自在,还有可能导致不会走路,而出岔子,惹笑话。

本社的人还好说,都知道那德行,最多也就是搞个脚步错乱,不小心摔上一跤。

这是个过路,过往的外村社的人也比较多。搁那些年,一些人没事,围在那看过往行人。如果是个女子,独自走过,不论是步行,还是骑车,这些人早就盯上了。好一些的,盯一阵,过去就算了。如果碰上了李玉功这样的人,带头一声“吆”,众人附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吆”声此起披伏,一浪高过一浪。只搞得你面红耳赤,心里乱了方寸;脚没处下,手没处放。骑车子的摔倒在地;步行的再也迈不开脚。那“吆,吆”声就更厉害了。

这样就使得一些人只要可能,宁可绕道。

现在不同了,你看这会,那里没一个人,大约人们都还在忙自己的事。

有事干,并且忙,人就会有理智。自己有事干,就不会瞅别人了。李虎想着回到了家。

有了证照,合法依规经营,李虎家的蒸饼店,顾客又多了起来,而且比之前还大增。这样秀芬和大江就更忙了。李虎有时想出去看看,办点什么事,也出不了门。

看着秀芬忙不过来,李虎就成天在家里帮着。几个人干一天下来,都不知东南西北了。每天等打发走最后一拨顾客,秀芬是一步不想走了,连张嘴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李虎看这样子不行,就说,说啥也得再招个人。

为了应付店里生意,大江和秀芬也同意李虎的看法。这样李虎就利用晚上歇息的时间,外出去招聘员工。李虎先想了几天,终于想到一个人,就是本社的吴梅。她丈夫李玉富前些年因拉运自家田地上的玉米秸秆,摔下车来,跌断了腿,虽经治疗保住了腿,却留下了后遗症,行动不便,不能出门打工,在家有时还要人照顾。

比如,他坐地上时间长了,就再也使不上劲,站不起来了。这就需要及时有人来扶。因为丈夫的原因,吴梅也不能出去。只是近处偶尔有什么活了,出去干一天,挣个零花钱。脱贫时,她家已被列入低保户。但是两个孩子还在上学,花销大,那些低保金也是捉襟见肘,日子过得紧巴得很。

那天也晚了,李虎到了她家里,见他丈夫也在,就说明了来意。吴梅听了,似重新看到了希望,很是高兴,当场答应。她丈夫李玉富也觉得好,说李虎能替他家想,真是要感谢。

见吴梅想干,李虎就说:“工资不会低,一定给个合适,让你们满意。”李玉富夫妇说:“差不多就行,我们就种十几亩地,闲时间多,就愁没事干。”

李虎说:“考虑到你们家的情况早晚上班下班自定,活干完就行。早上可以迟一点到,照料家务,做做李玉富干不了的活。晚上也可早点回,给一家人做饭。家里有了特殊事,脱不开身,早打招呼,可以不用上班。”

李玉富忙说:“家里的活我都能干,饭也能做上。只是这几年,光景过成了这样,心里乱了,身上也没劲。吴梅有事干,能挣上钱了,我有劲了了,啥都能干。我支持吴梅。”

吴梅也说:“要干就好好干,按时上下班是应该的。该干的事得干好,家里一般也没啥事。”

李虎说:“那就好。不过,也不要把话说死,有了特殊情况,还是要考虑。”想想又说:“领导,机关和部门都能特事特办,我一个小店,弄那么死干啥。”

这样就把她找了来。

吴梅在店里干了几天,对店里的情况也熟悉了,所做的事都能上手。但是,顾客还是在增加,多了个吴梅,也忙不过来。尤其秀芬,似乎就没闲。李虎觉得还是应该再找个人。

正在李虎想着再找个人时,吴梅知道了,就推荐自己曾在附近农场打工时,帮过她的,邻村的一个二十来岁的未婚女子来店里。

李虎说:“你看着行,就行;她愿意,你就让她来。”当晚回去,吴梅就到那女子家,告诉她李虎家蒸饼店缺人手,想让她去。

那女子最近没找上合适的事做,正好在家闲着,就答应来了。第二天就上班。

来到店里的第一天,她先跟李虎家里说好了工资待遇情况。接下来,那女子说:“我虽是来打工的,但我也有要求。”看来还是个辣妹子。但看那形象气质,李虎觉得还行,来这里吃蒸饼的大都是城里人,太老实、太闷的人也不适合现在这个社会。这样的服务员,李虎还是满意的。就说:“你有啥要求,尽管提。”那女孩就说:“看这个店是开在家里的。我可只干店里的活,你家里,地上的活我不干;伺候人的事我不干。”大江对她刚才说的话就有些反感,来干个活,事儿还挺多。又听她这样说话,就说:“这里的人都好得很,没谁让你伺候!”

那女子也不理,继续说:“你这里人多人少,不关我事;就是没人来,我上班,就得发工资。”

吴梅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就劝说:“你就别说这么多了,先干着。”她担心,李虎家里人不接受她这样的。

那女子说:“咋的,还不让说话?这些都说不清楚,以后会有不少纠缠不清的问题。”吴梅说:“不会的,虎爷一家都是好人,哪能做你说的这些事。慢慢你就知道了。”

秀芬本来对这个女子刚才的说法就有些反感,刚想发作,打发她走,另谋高就。可又听吴梅这样说,也不知她是劝那女子,还是开导李虎家人,说了那样的话,听了,就不好发作。只是说:“这你都放心,我们都知道咋做,用不着多说。”

秀芬话虽软,但也柔中有刚。大江可不像她娘,他都有些气恼了,就说:“不想干,你就说;看不上这店,你也说……”

大江还要发作,李虎就阻止他说:“让人家把话说在前面。听让人家说,说的对着哩。”

那女子说:“就刚才说的那些,我不再多说。要我干啥?”

好一个泼辣女子,李虎想着。秀芬则望着李虎不知说什么。大江则瞪着她,扭扭头过去忙了。

见秀芬不说话,李虎就说:“你先到那伙房。对,吴梅,你带她去,能干啥,干点啥。”

吴梅推荐的那女子在店里干了几天,她也比较主动,人还算勤快,很快也熟悉了店里的活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见她的确还能干,秀芬就不再说什么,大江的怨气也渐渐消了。那女子干了几天,觉得这个开在家里的店还行,来的主要是城里的人,那些人见多识广,吃饭时,谈天说海,丝毫不比城里逊色。因为秀芬做的蒸饼、炸的面疙瘩,烙的饼子和那些菜风味独特好吃,顾客很多,虽然忙,她觉得还是好。

这家人,李虎不用说,秀芬过了几天对她也很好了。就那个大江,也收回了脸子。她就觉得这家人确实也挺好的。有时吃饭时给李虎端过碗,李虎就忙摆手说:“你不端,我自己来。你不能伺候我们。”给秀芬端时,秀芬也开玩笑:“不敢劳你大驾。你是干店里活的,不是伺候店主家人的。”惹得一顿哄堂大笑。

每到这时,那女子就说:“当时也就是说说,我怕……世上有这样的人。可你们都是好人。敬好人,不算伺候。”这样,没多久,就都混得很熟了。

那女子在店里干着,看人手还是有些紧张,一面干着活,一面就问秀芬:“姨啊,你再用人不了?”秀芬说:“我看人手也够了。你嫌忙啊,那就少干一点;让大江多干。”那女子说:“我还行,就觉得你手脚不闲,太累了。”

秀芬说:“有了你和吴梅帮着,已经好多了,我还行。”那女子说了好几次,大江也听到了,就放话说:“人已经够了,干不过来,我就多干,有的是力气。”

一次,那女子又说起加个人的事,李虎听到了,就问:“你有什么合适人吗?”那女子说:“有,有个朋友,她比我小,前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干,现在她也没找到合适的事,呆在家里。”

李虎说:“噢,是这样。你想和她在一起,可这店……”

那女子说:“每天这么多顾客,让她来,包你们满意,也让姨稍微轻松一点。”李虎就说:“的确,人手还是有些少,那你就让她来试试。”

秀芬听了,忙说:“不需要了,试啥?”大江也说:“马上到秋季了,生意也该淡了,要加人,看明年情况吧。”

那女子说:“我看好多人,也不是来这里游玩,就是来吃这蒸饼,店里生意秋冬未必就淡下来。”大江说:“天凉了,就算还有人来,也不会再增多。”那女子不说话了,专心干自己的事。

李虎有些尴尬,就说:“我已经说了,要不,明天你让她来。顾客不增加了,再说。我到杏树湾那里看看,会有合适的事,店里不行,就让她到那里去。这样,两个姑娘,上班下班也可以做个伴。”

听李虎这样说,秀芬,大江不再说什么。秀芬就想着,明天来了,不合适,就打发她走。大江和他娘想的一样,明天来了,话不对,就让她走人,再不能像前面那个,还这不那不的。

那女子则高兴地说:“那我回去就给她说,明天就让她来,我和她一块来。”

李虎听了,心想:也就嘴上说说,还这么快。暂缓几天,不来也就算了,她还当真了。可是已经答应人家了,可不能再不像以前那样,说玩笑话了。何况,人家都还不是一个村,更不是一个社的。这样想着,也就由着她。

第二天,比往常都要早,那女子就带了隔村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子汪雨涵来了。李虎刚从后院给牛羊添草过来,要出前门,到外面看看,两个女孩就每人骑辆小电摩到了门前。

见到李虎,已经在店里干的那女子就说:“来了,我叫来了,汪雨涵。”两人都下了电摩,那女子就对汪雨涵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虎爷,店老板。”

雨涵有些羞涩,但稳稳身,还是大方地说:“老板好!”李虎听着那清脆的问好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还没脱去稚气的女孩儿,和介绍她来的这个女子相比,文静多了,也稳重多了。就说:“好,好。来这么早。”

那个女子说:“她今天才来,说是早一点来,熟悉熟悉。”

李虎在心里琢磨:“早点来,熟悉熟悉。有这个想法,一定能干好。”想到这里,他已经有点喜欢这个新来的女孩了。就说:“进去吧,你姨正在忙呢,她给你说做什么事,怎么做。”

那两个女孩进来了,把电摩放到僻静处,就往伙房那里走来。这时,李虎也跟着进来了。见秀芬出来,两个女孩也到了跟前,就说:“那是雨涵,来了,你看让她干啥?”

汪雨涵听了就想,看来其实真正的老板应该是这个姨。不过看她也是举止大方,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再看她,慈眉善目,态度温和,也不会太厉害,就想,如果能留下来,就好好干。

秀芬原本想人手已够,不能再加人了。虽态度和善,但对新来的这个女孩还是有些排斥。正想着怎么把她打发走,可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子好。再看看,她年龄不大,高挑个子,眉清目秀,举止从容,就喜欢上了,也不再说什么,就给她安排了要干的活。先试试再说。

汪雨涵正在按秀芬的指导,揉和那准备蒸蒸饼的面,大江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了。

大江本来还有些事要办,他就怕店里那女子再领人来。如果来了,就要有理有据地把她给打发了。他回到家时,吴梅也来了。此时母亲和另外三个女子都已投入了工作。这时大江就有些急,看来娘是拗不过老子,把新来的那女子留下了,还给她安排了事。他先到秀芬那里看看,她正在和面,虽然在使劲,却表情自然,看上去并没啥心事。又到吴梅那里看看,她正在摘菜,见了大江就问:“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大江说:“回来看看。”吴梅说:“都好着哩,你是怕我们不好好干吧。”

前面那个女子正在擦桌凳,一面往好里摆放,听吴梅这样说,就走出来,说:“不放心就装个摄像头。”吴梅说:“装那个干啥?它又不干活。”

大江说:“你们想哪里去了?不是的,我是怕店里乱了套。”吴梅就说:“天天都干惯了,再说秀芬奶奶这么精明,早把一切都安排得停停当当的,哪能乱套。”大江说:“人多了,自然会乱。”

前面那女子又说句:“都干自己的事哩,秩序好得很。”

汪雨涵忙着揉和面。秀芬和一点,都粘连在一起了,她就接过去揉和,一直到外表光滑,这才放进盆子里醒着。她忙着干活,只听外面又来了一个人,根据前面说的话,她就判断,这可能就是店主的儿子,她的朋友介绍时说的那个大江。

大江说着,就走到汪雨涵身后,想找点毛病,抓个理由,为后面的行动找根据,做铺垫。

正好,汪雨涵又揉和好了一坨面,要往一边的盆里放。转身看见了冷眼看着自己的大江。只见他,面色虽冷,也遮不住善良的本相。他也是高挺的个子,已经开始壮实的身板,透出一股虎虎生气;眼睛虽有些小,但很是明亮,透着不安分的,蓬勃的朝气;高高的笔直的鼻梁,也显得英俊。

汪雨涵转过身,大江见了她那温婉的面容,虽然刚才出力干活,沁出了一些汗珠,却更显得红润。再上下看看,那匀称的身材,站那里,稳稳地,显得端庄大方。他原本想随便找点不是,似乎也闪过了那么点念头,但很快找不着了,就什么也不说了。

大江见汪雨涵放好了揉和好的面,又到秀芬那面盆里取面,已经显得很熟了,那样子也干净利落。就想:看来也是个能干的,就再什么也不说,转身干别的去了。

但是他干着活,汪雨涵的那身形,那神态老是在心中闪现,挥之不去。也就不时找点借口,到她跟前,再看看。一天才过去,就觉得这后来的汪雨涵,越看越顺眼,还那么能干。

李记姜氏蒸饼店里有了三个外来员工。秀芬只管调水和面,和到一起就让其他人接着揉和;再就是炒菜。吴梅熬小米粥,摘菜,淘洗菜,切菜,准备水,做其他一些杂活。雨涵揉和面,擀面,蒸面饼,切面,这也够她忙的。前来的那个泼辣女子,盛蒸饼,菜蔬,往上端盘碟,往回收碗筷,收拾桌子,负责收费,也是手脚不闲。

多了几个人,而且都能干,但是秀芬并没有闲下。和面,不论是用来蒸蒸饼,还是炸面疙瘩,调水,把握水温最重要,那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也不是听听就能会的。这正是姜氏蒸饼、面疙瘩风味独特的关键;炒菜讲的是火候,要的是调料的搭配和适时添加。这都不是随便就能学会的,实际上也是她不能外传的秘诀。这些别人干不了,都得她干。再加上其他一些事,也就很忙了。所以,表面看起来增加了人手,实际上秀芬并没得到清闲,只是比往常轻松一些了。

孙玉琴在网上卖水果,也打开了局面,名声在外,订单不断增加。这样,她就顾不上自己的那个采摘园了。看来也要用人,她就找了本社的两个妇女来帮自己。

电商销售订单每天都有增加,前来他家送水果的人,你出我进。那两个女子,除了照管采摘园,也帮着挑选水果,装箱。

到了暑假,杏树湾游客大增,各经营点经营正常。小倩更忙了,但充实高兴。和那个负责人接触多了,互相信任,慢慢亲近了起来,也就开始互相关心了。她每天早上都早早起来,做上好吃的,上班时带给那个负责人。

那个负责人有事要到城里去办,回来时,也给小倩买些她喜欢的东西。只是两人都忙于水上嘉年华的事儿,小倩下午下班很迟了,还要回家,所以一天很少在一起。

眼看快到秋季了,但天气依旧很热。八月的一天,李虎正在家里做家务,忽然听到一阵鞭炮响,出去看看,李自林门前围了一些人在看热闹。

李虎就想,李自林家里在干啥呢?给他死去的老婆邢冬梅过周年,可已经过了呀。

正在猜测,大江回家来了。李虎就问:“李自林门前那么多人,放鞭炮干啥哩?”

大江就说:“李自林女儿去年上高二,你忘了?今年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了。211,又是985。邮政上给送来了录取通知书。”说这话时,很显然他十分羡慕,感慨良多,有些悔不当初。

李虎听了,揣摩着儿子的声气,看着他那复杂的表情,说:“当年你学习上松劲了,也怪老子,知道太迟了,不然…….”说着,就兴冲冲地往李自林家门前走去。

来到李自林家门口,邮递员才刚走。也有几个小孩争着从李自林手里抢过那通知书要看看。他女儿则站在一边,脸色微红的看着那些小孩子,止不住喜悦。

见李虎走来,李自林女儿先看见了,就羞涩地打招呼:“虎爷,你要干啥去?”

李虎就说:“你考上好大学了,录取通知书送来了,我来看看。”李自林怕那些孩子互相抢着看,撕坏了那宝贝似的纸片,就目光转来转去地盯着,看着。听到女儿和李虎说话,这才从抢着看的一个孩子手里,轻轻接过那录取通知书,走了过来。见到李虎就说:“虎爷,你来了。”李虎说:“我来看看。喜事,大喜事。”

李自林就说:“这狼吃的还算有出息,争光。”李虎再看看李自林女儿,夸赞道:“这孩子看着就聪明,争光了,给李家争光了。”

李自林听着李虎的话,自然更加高兴,喜不自胜。就请李虎进去坐。李虎说:“我就是来看看,都准备好了吧。”李自林说:“也没啥准备的,就是钱。前面那蔬菜植种,落了八千多。这不几天前,番茄款也到了,也有八九千,应该够了。”言语间露着自信,也有对李虎的感激。因为他种那蔬菜植种,种番茄都是听了李虎的,而且种植过程中,他还给了种种帮助。

人啊,不能没良心。得了实惠好处,要知道是从哪里来,是咋来的。这些李自林会想到。

听李自林那样说,李虎就说:“应该够了,你这当爹的能干,支持孩子上学也尽心竭力。”

李自林说:“没办法,不干不行;不支持孩子也不行。”李虎说:“对着哩,自己要干,下一代也不敢误了。”李自林说:“是这么个理,好在这丫头听话,也努力,考上了。”

李虎就说:“那啥时候去上大学?”李自林从李虎手里接过那录取通知书,递到女儿手里,说:“看看,大学啥时候开学?”李自林女儿看了,对自己父亲,也是对李虎,柔柔地说:“九月一号报到。”李虎听了说:“那还得提前一两天送去。”李自林说:“是得早个一两天。”

李虎听了,略微想一会,说:“这样,明晚在社里那个公房前开个社员大会,奖励这孩子考上好大学。开会时,你和孩子都来。”

一些孩子听了,就拍着手说:“噢,噢,考上大学了,考上大学了!”有的则喊:“蕾蕾考上大学了!要奖励了,奖励了!”有的孩子还喊着这些话跑回了家。

刚才听到鞭炮声,好多人都走出门,探头往这里看,可很少有人走到跟前来。听说是邮递员来给李自林女儿送录取通知书,觉得也没啥看头,就都回去了。现在听孩子们说,社里要开会奖励考上大学的孩子,有些人就犯嘀咕了。“哪里来的钱做奖金?”“奖多少?”“就凭猴子那两下子,要是过去,他也不会去看,一分钱也舍不得拿。现在当了社长,也就去年邢冬梅跟他淘大口井死了,安抚人心,卖卖好,封封口罢了。”“最多也就一条毛巾,一个脸盆,谁稀罕。”

第二天吃过晚饭,还早,李虎就拿着哨子出门了。一路吹着,一路喊叫:“开会了,开会了,到社里的公房门前开会了。”有人听了就说 “又开什么会?”还有的说 “咋还到公房门前?以前开会不是都在十字路口吗?就是冬天也是找个有宽敞房子的人家去。”“从来没在公房那里开过会,就是选李虎当社长,开了无数次会,也是在十字路那儿。该不是商量什么重大的事。”

人们想着出了门,碰一起,又相互这样议论着,走向公房那里。这次因为开会地点的原因,好多人好奇,各家都来人了,有的还来了几个人。一些小孩子更是稀奇,见这里人多,也围了过来。一些心烦孩子玩闹的人,就驱赶那些孩子。但这些孩子中有顽皮的,你不赶,他还少些;你越赶,来得还越多。还有的孩子找人空隙,穿来穿去追着玩,躲着大人的驱赶。

李虎到得早,他已经从那公房里搬出一张落了厚厚一层尘土的桌子,拿起一些废纸擦了擦。又搬出一把也落满了尘土的旧椅子放一边。看看,又拿过一条长条凳擦擦,放在那桌子前。再看看,其他都满意了,就那长条凳,刚才也用纸擦了,但他嫌没擦净,又从那房子拿出些废纸擦了几遍。觉得还不行,他索性弯下腰去,用衣袖又擦了一遍。

这时已有人来了,就说 “虎爷啊,咋到这里开会?”“你那么细心擦啥?屁股上净了,可胳膊脏了,你划啥账?”李虎就说:“这你不知道。”

又有人来了,看到了,说 “这么恭敬地擦,来贵客啊?”“没见来什么大人物啊。”“今天的贵客是谁?”

来的人已经很多了。李虎见有人驱赶小孩子,就阻止说:“别赶了,让他们留着。今天这会与他们有关哩。让他们听听,让他们看看。”

有人见李虎反复擦那条凳,已经很干净了,就要往上坐。李虎忙走过去,拨开那就要坐上去的屁股,说:“一边去,我擦好了,不是你坐的。你这个臭墩子,不能往这里放。”那人被李虎在屁股上那么一推,差点跌倒。一面往起站,一面说;“放这里,不就是让人坐的吗?推,没坐上去,还差点来个狗吃屎。”

他这话可没说好,有点自欺欺人。特别是那个“狗吃屎”,引起了人们的阵阵哄笑和议论。

李虎见那人站稳了,就说:“人坐,你…….你不能坐。”

还说着,李自林和他女儿也来了。李虎就走上前去,迎他们父女坐在了桌子前那刚才反复擦净的条凳上。李自林不坐,他女儿也不坐。李虎就对蕾蕾说:“孩子,坐吧,这是专给你们父女放的,我刚才擦净了。”

那女孩看见了李虎一只衣袖上的尘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更不坐了。李虎说:“孩子啊,这凳子干净,弄不脏你裙子,坐吧。”

听到这里,李自林就对女儿说:“女儿啊,坐吧,咱坐。”李虎也说:“快坐吧,今天只有你配坐这凳子。”说着拉着那女孩儿,按她坐了下去。

见李自林父女坐好,李虎独自鼓了一阵掌。其他人莫名其妙,有的把手举起来不知干啥,有的也跟着拍了两下。

孩子们见这里有人鼓掌,不知发生了什么,也都停止追逐玩耍,跟着鼓起掌来。

鼓过了掌,李虎才说:“今天开会就一件事。”下面有人说话了,“啥事,这半天了,快说。” “神秘兮兮的。”“看样子,一定是与李自林丫头考上大学有关。”“昨天听说奖励,该不是奖励……”

李虎就接上说:“对,李自林家女儿,就是那个蕾蕾考上了大学。”人们就前倾身子,细听他说。玩耍的孩子也都一个个敛声屏息,往这里聚来,静静地听着,一面不时看看脸色微红的蕾蕾。

李虎就继续说:“考的是名牌大学,那个什么2……什么9……”

见李虎说不上来,一个正上初中的大点的孩子接上说:“211,985。”李虎说:“对,就这。考上了,我想要奖励一下。”

人们议论开了“前面也没有这事啊。”李虎说:“前面,李庄就没考上的,更不要说考这么好的。”

“考得好,那是他家的事。要奖也是他家奖。”李虎说:“人家咋奖,心中自然有数,用不着我们说。我是说,社里要奖。因为这是自家的事,也是社里的事。喜事!”最后他还强调一下。

 “公家奖,考得好,那学校奖了,政府奖了。”李虎说:“学校奖了,政府也奖了,但奖没给我们李庄的娃子啊。我是说,奖励考上的,激励后来的。”说着指指那些围了一群的孩子,又说:“让他们也学着。都好好学,好好考。高考这么多年了,我们李庄就没考出个像样的大学生。不像样,还没几个。”人们说“也就大海了”“真的,咋都考不上?”

李虎就说:“没那个风气,大人不好好教育支持,孩子不上进,哪能考上?现在就是要奖励那些教育好,支持好的家里那些好好学,考上学的孩子。将来争取多考出去一些,考好一些。”

大部分人不说话了。李虎就说:“咋样,这要成为一个制度?”

李自林父女听着人们的议论,有些坐不住了,就起来说:“我看算了吧,这的确是我们自家的事,就不麻烦大家了。”说着就要拉女儿起来。李虎再次走过去,手放在肩上,按李自林父女坐下,说:“这不只是你家的事,你家蕾蕾是李庄孩子们的榜样哩;李庄的风气从此要改,大家都要尊师重教,各家都要尽力支持孩子上学,孩子都要向好的学,都要学好,考好学,将来找好工作。”

听李虎这样讲,没人说话了。

过一阵,有个没成家的人开口了:“可我家这样子,没儿没女的。”李虎说:“你这辈子没有,下辈子也没有吗?”这人羞愧地低下了头。又有人说:“我家孩子都大了,没上学的孩子了。”李虎说:“那大孩子将来不想有孩子?”人们笑了,那些孩子也笑了。这人就红着脸,往紧里闭闭嘴。

“我家那孩子学习不行,将来怕是考不上……”“对呀,那要学习好才行。”“我们家的怕也不行。”李虎说:“那就认了啊?让不行下去?”

会场里鸦雀无声,沉静了好半天,有人开口了,“那你说吧,咋奖?”“你说吧。”

李虎就说:“按我说,从今天这蕾蕾开始,形成一个制度,管它学校政府奖励不奖励,我们社的孩子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只要考上那个什么名牌,就是2……9……”

又有孩子接上了:“211,985。”李虎说:“这孩子!说得对,就这。考上了就奖——好好学。”孩子群中发出一阵阵“好” 。

李虎又接上说“不只是2、9,要不就600分,或者只要上600分就奖。”李自林的女儿蕾蕾今年就考了603分。

“600分可难了。”“我们社连个考四五百的都少见。”“那可得在祖坟上烧多少香。”……

李虎说:“人家李自林的蕾蕾就考了603。咋考的?”见没人再说话,李虎就说:“从今天起,这要成为一个制度,坚持下去,把那什么风气好好正一下。”到这里,大部分人才完全明白李虎的意思:今天并不只是奖励李自林的女儿考上了名牌大学,更是为了正风气。这样,谁也没说的了。

接下来,有人就说了,“那奖励多少?”“是,奖多少,该不是一条毛巾,一个洗脸盆吧。”“至少也得奖个毛毯。”“要不就电脑,听说大学生学习都要用电脑。”“那可贵哩,虎爷能……”

李虎听着,说:“奖励现金。” “现金?”“那得多少?”“至少也得二百吧。”“二百那能行,咋说也得五百。”李虎说:“不,五千。以后条件好了再加。”接着又说:“对了,如果考到全县前三名,翻一番,奖一万。”

那些孩子听了,嚷开了“奖五千了!”“奖一万了!”李虎看了更兴奋,说:“对,奖!都好好学,努力争取。”又对大人们说:“思想都变一变,好好教育,支持孩子考学。”

有人就说:“这也好,可是奖金哪里来?”李虎说:“有,这正是和大家商量的。”接下来,李虎就说了奖励基金的来源,一是杏树湾等处,承包经营费中出一些;以后整理土地,多整出来的地,租出去,还有租金,这里面出一些。“钱不成问题,就怕没人能考上。”

众人说:“这样就行,要不各家收取点也行。这个好,这风气是该好好改改了。”李虎说:“各家收取就不用了,也不用谁捐。但这要大家都同意,都不同意了,今年的这个奖金我出。下面一家出一个人,举手,都同意了,我就发奖金了。”

说着大家互相看看,接着来人多的人家就指定举手人。

经过李虎刚才那么一说,又听说不用自己掏钱,李庄社里的社员对李虎提出的这一议案全体举手通过。接着李虎鼓起了掌,其他人也跟着鼓了起来。那些孩子见了,更是整整齐齐地,拼狠命鼓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虎撩起衣襟,摸索了一阵,在后面的衣兜里掏出了一沓钱,郑重地给了蕾蕾,说:“孩子,拿着,你给李庄人争光了,给后来的孩子做榜样了。好好学,再争取更大的光。”蕾蕾推辞不拿,下面的人就说:“拿着吧,拿着吧。”那些孩子喊得更起劲:“拿上!拿上!”

蕾蕾这才起身接过,给李虎和众人鞠躬,并一口一个“谢谢!谢谢!”

李蕾脸色羞红,浅笑着,显得更漂亮了。有人就说“瞧,蕾蕾,高兴的,脸都笑成花了。”

有人就回应:“哪是笑成花了,蕾蕾站那里,就是一朵出水的莲花。”

李蕾听着人们的夸奖,脸显得更红了。

有人见了,就说:“哪天办升学宴?”李自林说:“那麻烦人,不准备搞了。”有人说“那哪行?”“我们还要表示表示意思呢。”“李庄这么大个社,好多年也没搞过升学宴了;有些地方都搞得烦人了,我们咋能不搞。”说着,人们离开了会场。

李庄社的改电工程,自来水入户工程紧张进行,也老出问题,李虎就帮着解决,或找人解决。

有时因为设备出问题,材料没到位停工,李虎就催促。

戈壁滩上又有几户人建牲畜圈,发展养殖。

通向杏树湾的路上,常常发生一些碰撞等交通事故,社里的人、来游玩的人都有些抱怨。

正式浇秋水了,因为都用那新渠,方便了,就都不往心上去。浇水那天,李自林在杏树湾一个工程上干大工,本来要请假去干。他女儿在家里,准备着上大学的事。就对她爸说:“过几天,你送我要请假。这次浇水,不请假了。我看着,挨上了,就去浇。”

李自林有些不放心,就说:“你行吗?没多干过活。”李蕾就说:“行哩,你看现在浇水多容易啊!”下午,看看水快到自家地块了。李蕾就穿着裙子,骑上自行车,去把自家几块地浇了。

浇过秋水没几天,蕾蕾上学的那大学快开校了,李自林就高兴地送女儿上大学去了。

电线入户改造工程,自来水入户工程相继完工。居民点附近、空中的各种杂乱的,蜘蛛网般的线不见了。那里的天空似乎也开阔了不少,照下的阳光也更多了。

自来水入户,李庄人生活、饮牲畜更加方便了。

到了九月中旬,去年跟李虎到金塔新疆摘棉花的人,又去摘棉花了。今年去的人更多了,但李虎因为自家蒸饼店忙,还有社里其他工作,听说秋收后,还要集中平整土地,这机会不能错过,要争取,所以就没去。去的那些人都是凭自己去年的关系,找上去的,有的还带了一些人。

秋收开始了,乡下的人们更忙了。李庄社也一样,不少人家,因为有人到外地摘棉花,或者到杏树湾那儿做些事,还有的在社里人开的一些店铺等地干活,人手少了,但都干得很起劲。

农村人忙秋收,这可不关城里人的事。节假日,那些城里人还是该逛逛,该游游。

秋末,天也冷了。但这时的杏树湾,杏树春天素艳的花,夏天酸甜的杏子;还有那曾经似火燃烧的夭夭灼灼的桃花,甜汁流淌的桃子,都成了人们似乎遥远的回忆,那些树上现在只有树叶。人人都说霜叶红于二月花,谁知九月(农历)桃杏叶胜枫叶。再加上不远处那片沙枣林,今年也是盛夏花香四溢,到了秋天,沙枣满树,红的如丹,黄的似金,白的也是那么诱人。水上活动有些不太适宜了,但赏秋叶,打沙枣、拾沙枣正是时候。

那沙枣是没人管的,谁来了,想打打,想拾拾。那东西也算得上是一种独具风味的水果,但和一般的水果又不同,它没汁液,也没有其他水果那样或柔嫩或酥脆的果肉,吃起来就是沙沙的、面面的那种甜味。

沙枣树一般的人家不特意栽种,就是在自家的地儿自然长出了,也不加管护。只要不妨碍其他需要的东西生长,不妨碍人的活动,就让其自生自灭。所以夏天开了花,任别人折去插自家瓶子里;秋末,果实成熟了,能收了收点,不想收了,任谁去打去拾。所以市面上很少有人卖,但那东西吃起来确实好,还可弄成粉,做馍或其他东西吃。这样,城里人,就顺便弄一些回去。

杏树湾的那片沙枣林,过去是乡上动员群众栽植的。后来那地干旱,沙枣树也不好好长了,就没人管了,也说不清归属了。去年修渠,李虎趁机圈下了那片林子,今年春天又栽了一些,也没人管。人家既然已经圈了,前面也没人发现。等看到沙枣林又恢复了生机,其他地方的人,就不再说什么了,这等于默认归了李庄。

这样看来,这片沙枣林现在就属于李庄了。

圈了沙枣林,李虎本来还想利用起来,可是到现在也没想到更好的项目。不过那里夏季开花,秋季结果,这也吸引了一部分游客,助力杏树湾旅游,也很不错的。

天冷了,有人来到杏树湾,沿湖兴赏湖光天色,兴赏湖边红黄相间的的杏树、桃树、柳树、榆树叶景,然后就到那沙枣林去打沙枣,拾沙枣。

有些人还专门带着孩子来拾沙枣。

这天,第一次到李虎家吃蒸饼的那对年轻夫妻又来杏树湾了。那天是星期六,孩子作业多,留在家里有爷爷看着写作业,他俩就来到了杏树湾。他们原本想看看这个熟悉的地方的秋景,当然,主要是答应给孩子拾沙枣,所以拾沙枣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自然地,也包括顺便到李记姜氏蒸饼店里吃蒸饼,回去时,再带些孩子爱吃的那烙馍。

来到杏树湾,看了一会风吹起皱,碧波荡漾的湖面和那如火焰升腾,又似流金溢彩的沿湖风景,就去打拾沙枣。

眼看太阳西斜,他们也拾了不少沙枣,就准备要回去,路过居民点时,还要到李记姜氏蒸饼店吃蒸饼,买馍。

谁知,骑上摩托车,刚走了不远,迎面开来了一辆小轿车。

这段路,虽经李虎几次带社员平整,但有些坑洼还是没弄平。躲车时,男的就把摩托骑到了一个高坎,又一个不小心,在摩托刚要停下时,猛一拐,差点跌进旁边的一个坑里。由于男子用力停住,没跌进坑,但是摩托车跌倒了。男子因为在前面,防住了,只是把腿倭了一下,有点疼,可是坐在后座的女子,脚被压在了摩托下。等男子忍住疼,扶起摩托,那女子已经抱着脚,疼得咧开了嘴,也站不起来了。

尘土中,那车没停,快速开走了。

这边,男子忍住疼,扶起了摩托;见媳妇站不起来,就往起拉。可是她疼痛难忍,脚上也使不上劲。拉了几次,女的还皱起了眉头,“疼啊,疼”的,叫疼不止。

没办法,男的只好也坐一边,挽起裤管,观察自己的那腿。还算好,没有外伤;试着动动,也还能动,只是更加疼痛,这说明没有内伤。

现在,就是媳妇的问题。见她这样,男子想,她身上哪里都不让人碰,也许是伤着什么地方了。当然,看她那抱着脚难忍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脚受伤了。可是想仔细看看,她紧紧抱着,一点不放,也没办法。于是,就继续坐那儿等,看过会是不是会好些。

那男子坐一边看着媳妇脸上表情的变化,觉得她的脸皱得没有刚才那样厉害了,咧得大大的嘴,也收了不少;那尖厉的叫疼声,也轻缓了不少,就急忙问:“咋样?哪里疼?”她又咧着嘴,似在忍着疼说:“疼,脚上。你看看。”

男子凑过头去看,她脚上穿着鞋子,隔着袜子,根本看不出啥。想给她脱下鞋子来看,她又忍不住。

又过了一阵,女子说:“你再看看。”说着男子就靠近她,帮她脱鞋来看。这会她龇牙咧嘴忍着,鞋子终于脱下来了。又轻轻脱下袜子来看,也没啥外伤,只是看上去好像有点肿。不知骨头是不是有压坏的可能,他就帮着她动动,媳妇忍不住,疼得叫出声了。

看来确实是疼痛难忍。天有些凉,女子说,好像有股风往她脚那儿吹来,并使劲往里钻。这样一来,就更疼了。听到这里,男子就又给她穿上了袜子和鞋。

又过一阵,女子的叫疼声小些了,似乎变成了轻轻的呻吟。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他们就商量,坚持着起来,先到那居民点上,看看有没有医生,找到了,帮着看看脚上骨头好着没有。

说好了,那男子就先把摩托扶起来,推到路平处,又走了过来。那女子则忍住疼,在男子的用力搀扶下,也慢慢站了起来。她一只脚站稳后,那只被压的脚不敢放地上,就脚尖朝地点着。

缓了一会气,几乎在男子半背的状态下,把她弄到了摩托旁。先扶她坐在后座上,男子自己才上去,启动摩托车,慢慢往上面走来。

一路上,女子还是说:“疼,疼。”就这样叫疼不迭。

终于来到了李庄居民点上。这里他们虽也来过几次,但情况还是不熟,不知有没有医疗站什么的,在哪里更不知道。

骑上摩托,那男的本来想直接到县城去,可是坐在后座上的女子,除了叫疼,还说“冷。”照这样下去,等到县城,脚先不说,怕是她又感冒了,于是当即把摩托车骑到了李虎家门口,先问问情况再说。

下了摩托车,男的扶着女子,进了那门。李虎家的院子里正热闹,有几个孩子可能是吃饱了正在玩耍,几个用餐间都坐满了人,还有些顾客在等着。

听见有响动,李虎就向门口望来。见是前几次来过的那对顾客来了。又见男子用力搀扶着女子,就一面走上前,一面问:“咋的了?”听到问话声,正在忙碌的秀芬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走了出来。见李虎急忙朝那两人走去,她也认出了来人,也快步走了过去,说:“怎么了,慢点。”说着,已经到了跟前,就和李虎一起帮着,把那女子扶到了自己家人吃饭的那个屋子。说:“快坐下,瞧瞧,咋了?”那男子就把为了避车,摩托车跌倒,压了媳妇脚的事简略说了一边。完了问:“老板啊,这里有没有医疗站?”李虎就关切地说:“有啊。”那男子又问:“在哪里?远不远?”李虎说:“在村委会,也不远,不过也得走一会,要过两个居民点。”

听着女子还是叫疼不止,秀芬就说:“我来看看。”说着凑到了女子跟前。先问:“没有外伤吧?”两个人都说没有。不过那女子说得很艰难。

秀芬听了,就连鞋,把那女子的脚轻轻动一下。女子脸上渗出了汗珠,直叫“疼”。秀芬就又问:“那比刚才怎么样?”因为不动了,疼痛也减轻了,那女子就说:“比刚才好些了,但还是疼;酸酸的,好难受。”

听到这里,秀芬说:“看你也不方便,不如就在我这里坐坐,喝些热水,看看再说。”说着,就扶她坐在自家的沙发上。见她坐好了,秀芬就过去给两个人倒来了热水。

秀芬还有事,叮嘱一番要注意保暖什么的,就又去忙了。

喝了一些热水,小伙子感觉好多了,但那女子还是说脚上好像有风刮过,又疼又酸,还冷。这时,太阳也快落了,店里的人少了,秀芬又走了过来。见那女子痛苦的表情放松了不少,重新又恢复了那好看的面容,只是不时还叫着疼,就觉得也没啥,问道:“这会怎么样?”

那女子说:“好多了,可还是疼,也有些冷。”

秀芬想了下就说:“我那闲房子里烧了热炕,准备放发面。这样吧,你要不嫌弃,就到那炕上躺会。那铺的盖的都是洗过没用的;屋子里的卫生,县上管卫生的部门今天刚查过,没事。”

那女子推辞不去,说:“过会。再好些了,就回去。”秀芬说:“急啥。你躺会,我这就给你做蒸饼,烙馍。等会,吃了再回。”

男子见女子这样,就问:“怎么样?躺会去吧。”他是想吃蒸饼,这样就得等着。

女子现在好多了,也想着吃蒸饼的事,又真觉得冷,就在丈夫的搀扶下,跟着秀芬来到了那屋。

进屋后,她就上了炕。秀芬说:“躺下,盖上被子。”那女子看着屋子四周,确实干干净净;炕上那床单,被子,也还新着,都洗得很干净。听秀芬说过,就说:“先等等。”男的说:“等啥,躺会,我坐这里看着。”听着,那女的就躺了下去,秀芬给她盖上被子,就说:“你先躺着,我这就给你做吃的;快得很,好了我就来叫你。”

说着出去了。那炕下面硬实,上面铺得厚实软和,刚有些热气,在这个季节躺上去,很是合适。那女子正冷着,盖上被子不一会,身上就热了。谁知身上一热,脚上那痛苦也跟着减了不少。折腾了一个下午,现在有些舒服,不久,她就有了睡意。这种感觉非常好,闭上眼睛时,她看到坐在地下放的一个小凳上的丈夫,就想起他的腿不是也碰疼了吗?在这炕上躺会,肯定也会好,就叫他也上炕躺会。

男子自己痛苦不说,又为妻子做了那么多,真累了,坐这凳子上的确不舒服,就也上去了。

不一会,两个人就睡着了。

太阳快落山时,秀芬给这两个人做好了蒸饼。来叫他们吃时,见两个人都睡得那么香甜,就没叫,悄悄退了出去。

直到天完全黑了,那三个服务员都下班回家了,自己吃过饭,秀芬又来那屋里看,他们依旧睡着。不过,因为屋子里没开灯,秀芬转身时,把那凳子碰了一下。

那男子听到碰撞的声音,醒了。说:“天都黑了,到啥时候了?”说着叫醒了自己的媳妇。

那女子也醒了,说:“咋一睡睡到这时候了?”

秀芬听他们都醒了,就开了灯,问:“现在怎么样?”男子说:“很好,就是腿还有些疼。”那女的也说:“太好了,可脚还是疼,使不上劲。”秀芬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碰了下,压了下,哪能立马就好。没啥其他问题就好,去吃蒸饼吧。”

男子听着已经下了炕,女子也要下来,但正如她所说,脚上使不上劲。秀芬忙过去,和那男子搀扶她下了炕,又把她扶到了平时这一家人吃饭的那屋。

坐好后,秀芬端上了蒸饼和小菜。地上那田麯麯已经长过时了,也不好挑了,秀芬这段时间,就是给顾客送些面疙瘩来代替。今天也一样,给这两人也端上了面疙瘩,他们吃着,说面疙瘩也好吃。

说着,吃着。夜也迟了,才吃完。他们就要回,可是那女子脚上还是使不上劲,无法走。

看看也迟了,秀芬就说:“孩子有他爷爷奶奶看着,既然不方便行动,穿的单薄,天黑了,更冷了,干脆别回去了。还睡我那屋,到明天了慢慢回。怕是赶明天就全好了。”

女的还回忆着刚才睡觉时的那轻松愉快的感觉,听秀芬这样说,就说:“这倒霉的脚。”男子说:“你意思是……”女子说:“不回就不回了,明天一并给老板交住宿费。”李虎听了说:“啥住宿费,交一顿饭钱就行。”大江也在一旁,说:“啥一顿饭钱?要不是人家,我们哪有这个店?还当使用三个员工的老板,你就不知道谢谢他们?还钱。”

秀芬就说:“是啊,什么钱不钱的,只要你们腿脚不疼,比啥都强。安心在这里睡吧。”说着就跟李虎、大江出去了。这边小两口就给儿子,给各自的父母打电话,发视频,说这里有热炕,睡一晚,明天就回去了。

打够了电话和视频,两人再说会话,就又上炕睡觉了。

一觉醒来,可能也到了半夜。男子经过这一放松,腿完全不疼了。女子也因为有热炕热被窝,身子热了,脚疼也大大减缓了,几乎感觉不到了,而且脚也能动了,也能使上劲了。于是,两人就都念这热炕的好。“没这热炕,怕是就得进医院了。”“进医院,又是检查,又是拍片,还要打针吃药,做包扎。”“花钱不说,还不一定好。”“还是这热炕好。”“这家人好。”两个人说着,心热了起来。听听外面,那么宁静,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小村不像城里,夜已深,就静下来了。而在城里,即使夜深了,到了后半夜,也还不时有些响动。这里就是静,经常生活在喧嚣中的人,就觉得很难得。

想着,两个人就挨得更紧了,就有了激情,还做了亲热的事。完了,只觉得无比轻松,有种从来没有过的舒服和愉悦。女的就身子软软的,话也软软的,说:“都想着往城里跑,谁想农村的热炕这么好。”男的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句话,说:“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这热炕头真好!”“农村人也享福哩。”“怪不得女老板,这么一个女人,却跟上了那么个男老板,一天从早忙到晚,还那么乐和。”接着女的说:“这要开个民宿,肯定也行。”男的听了就说:“对,开个民宿;劝他们再开个民宿,我们再来。”女的说:“你想的美。”男的说:“就是,他开了,我们就常来。”女的说:“那你给他们说,看他们想不想开。”

说着,两个人都又睡着了,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那两人很快从炕上起来了。穿戴好,出门一看,太阳都升老高了。

走过去看看,老板家的三个服务员早到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李虎的家人也都忙着。

见一对小夫妻醒来,出来了。秀芬就过去问:“怎么样?那炕睡着还舒服吗?”男的就说:“舒服,真舒服!”本来他还要说“从来没有过的舒服。”但妻子红了脸,羞涩地望他一眼。他自知说漏了嘴,急忙打住,不再往下说。那女的这才说:“多亏了老板。”

秀芬望望两人,又问:“怎么样?都还疼吗。”男的说:“早不疼了。”女子轻轻垛垛脚说:“不疼了,都是你这热炕头治的。这比药好。”秀芬就说:“我就说,只是碰了一下,没啥大碍。就是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在热处睡一觉就没事了。”

说着,端来早饭让他们吃。

两人吃着饭,见李虎也进来了,那男的就想起了昨晚的事,和夫妻俩说的话。一面吃,一面问李虎夫妇:“你们听说过民宿吗?”李虎说:“没有。你问这咋的?”秀芬说:“什么民宿?”那男子就说:“民宿也是当下流行的一种旅游方式。”接着他就对这对农民夫妻讲起了民宿的一些事。那女的也穿插着,说了一些自己关于民宿的听闻。

他们说着,李虎夫妇似乎也明白了一些。那男的见了,就说:“你这热坑头,就是民宿的重要资源。弄好了,闲房子利用起来也能赚钱。”李虎说:“这还是个新鲜事。”秀芬也说:“热炕头也能挣钱?这么说,现在啥都能挣钱。”

那男子说:“可以这么说。”秀芬说:“这恐怕不好弄吧。”

那女子说:“好弄。有你这蒸饼店,很快人就会了解。弄起来了,互相带动。这个可是秋冬搞最好。”

男子说:“你抓紧时间弄,不要错过时机。”接下来,那女的又讲了一些具体操作方法和建议。

早饭也吃过了,那对年轻夫妻就要回去。那女子说:“对了,昨晚我们也打扰你们了,那屋的床单,被罩等会我们拿去洗。洗好了给你们送回来,或有熟人来时,给带回来。”

秀芬听了就说:“只一晚上,哪里就要洗。就算洗,哪能麻烦你们带那么远去,我抽时间洗就是了。”

那女的说:“搞住宿服务就是这样,卫生很重要,客人一走,就要清洗这些铺盖。住几天就不用天天洗,三四天或者看着脏了再洗也行。”

大江从外面来了,见他们和自己的父母说这些,有些不解。就问是咋回事。秀芬就把那两口子建议他们再开民宿的事也说了。大江听了说:“对呀,店里一天是忙,可是人家住宿是在晚上。晚上人不是都闲下了?我看行。”

那两口子听了就说:“小伙子脑子灵活,说行就行,干吧。”说着,那女的已经收拾好那屋的床单,被套出来了,说是算还了饭钱,住宿费,就回。

大江听了,说啥也不肯算;李虎更是摇着头走远了,说:“都这么熟了,还算啥。”其实到现在,李虎一家人也不知道这对夫妻叫什么名,连姓什么也不知道。那两口子,只从那招牌上知道这家人姓李,其余再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互相之间又都是那么信任,看上去的确很熟。

秀芬还是拦着要放下那被罩床单,更是说住宿吃饭不能算钱。

那男的没办法,就说:“昨天我们那样,要是进了医院,每个人不得几百?花几千的可能都有。那就这样,不分开说了,还就这一百元。可能少了,算我们熟。”说着在桌上放下了一张百元钞。大江说:“你咋又这样。”那男的说:“吃了,喝了,住了,掏钱那是天经地义。”

大江说:“你们帮了我们。”那人说:“啥也没干,没出力,没流汗,没拿钱,算啥帮忙。”李虎说:“出主意,出点子,这是最好的最大的帮忙。”

秀芬说:“你们帮了最大的忙,钱快拿回去”说着又拿过两个袋,一个里面装的是烙馍,一个里面装的是面疙瘩,说:“这是烙馍,这是面疙瘩,拿去让孩子吃。”

那两口子说啥也不要。最后经再三推让,李虎家收下了那一百元,两口子也拿上了那两个袋。应该说,除去吃的拿的,两口子在李虎那热炕上睡了一晚,也等于掏了二十元住宿费。但李虎一家人还是觉得占了这对夫妻的便宜。又说了一些好话,店里也快开始营业了,他们要走,李虎一家就送他们出门了。

那两口子走后,李虎和大江母子就干各自的事。大江要去买些调料,临走时,还到伙房看了一下正在忙活的汪雨涵。见她一切如常,不说什么就出去了。

店里来的顾客仍然很多,几个人就忙着打发。抽空闲,大江就和父母商量开民宿的事。

按说这也不是个事。现在家里还能腾出包括昨晚那对夫妻住过的那屋,共两间,有这两间屋,搞个民宿应该也行。以这条件,到中午三个人的意见就统一了。

下午,李虎和大江一面做着其他事,一面抽空腾那些屋子。那两口子住过的那屋子,炕什么的都好,只是把里面放的其他杂物清理一下,房墙顶棚,角落等地再清扫一下就行。另一间,放的杂物多,还有些大件,需要李虎父子合力来抬,就这样,也很快清空了。但这屋子没有土炕,还有些小物件李虎一人往外拿,大江就准备和泥盘炕。

等大江把泥和好,把盘炕用的土坯、炕面都搬够,李虎把那屋所有的东西都拿到其他空闲处放好了。

这土炕看上去简简单单,但大江没盘过,还不会。他就从外面用铁锨弄来泥巴,给父亲递土块,搬炕面,看着他怎样盘。李虎也是每放一点泥,放一块土坯或炕面,都弄得稳稳地,让大江看清楚,并讲解着那些步骤和要求。

等到太阳搁山头时,那炕也盘好了。清理了没用完的东西,扫干净地面,李虎父子洗干净到店里干活,换下正在手脚不闲忙着的秀芬,让她去烧那炕。

又过了天,新盘的那炕也快烧干了。这天下午,李虎家的院子里来了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妻。那女的提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东西,说是要给这家店主人的。

李虎听了,就过去招呼。听他们说,是一位亲戚介绍他们到这里来的。原因是,这个女的胃口不好,尤其每天下午,吃不了多少,晚上睡下,老感到肚子胀,很是不舒服,也影响身体,影响正常生活。听说这里有热炕头,亲戚就推荐他们来,睡睡热炕,捂一捂,看能不能好些。他们也是想了不少办法,进医院,找医生治疗,效果都不是很好,所以听了,就想来试试。最后说:“这不,我们来时,还让把这袋带来。”李虎不知道那袋里装的啥,就问:“是啥东西?”那男子说:“我也不知道。”女的有气无力地说:“我看是床上用的被罩和床单。”

李虎听了就说着“原来是这样,这样……”说着去换回秀芬 说:“这里我干,你去看看,他们拿的那被套、床单咋回事。”这个秀芬知道,就走过去招呼那两人。听说他们要住民宿,睡热炕头,就接过那袋,让他们先坐自家客厅,就开始准备了。

很快,那屋子就准备好了。秀芬把他们领进了那屋子。屋子里布局摆放简单,但他们就是来睡热炕头的,只要炕好,炕热就行,其他也不管了。

看了一圈,两人目光落到了那炕上。那里已经铺上了新床单,新被子也已经拉开捂上了,他们看了很满意。秀芬就对那女的说:“手伸进去摸摸,看看这炕烫不。”

那女的就把纤细的手,伸进那被窝,感觉的确热。就说:“热,热,很好。”男的说:“但愿这对你的胃有些好处。”那女的笑笑说:“我想会有的。”

秀芬说:“这会天还没黑,不想睡,先上去捂捂,天凉了。”那男的说:“听说你们这店里蒸饼好吃,我们想吃点,还能吃上吗?”秀芬说:“能,啥时候来都能吃上。”

店里顾客已是只有走的,没有来的了,所以也就少了。李虎就过来看,秀芬说:“他们是来住民宿的,睡热炕头。”李虎听了说:“真有人来睡这热炕?”秀芬说:“有,就是那天的两个年轻人介绍来的,他们的亲戚。刚才拿的就是那天拿走的那床单和被套,都洗干净了。”李虎说:“洗个铺盖还拿那么远,这东西幸运,还进了趟城。”

秀芬笑了一下,说:“你知道啥?”李虎说:“我啥不知道。”秀芬说:“知道知道,你啥都知道;他们看好了房子和炕,这会想吃蒸饼。”

李虎说:“吃就吃,既然是熟人的亲戚,他们推荐来的,就多给弄些,让吃好。”大江忙过了,也走了过来,知道了情况问:“有人来睡热炕头了?那人真行,看事看得准,说干啥事,啥事就成。”又说:“我就说这民宿有戏。”显得很自豪的样子。

店里的其他顾客也走完了,用餐间、伙房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秀芬就让三个服务员下班回家。李虎照应着,秀芬和大江很快就把蒸饼和菜端到了那客厅。当然,也没有田麯麯,就给上了一碟面疙瘩。

两个人只上了一份,不过量多一些。端上时,秀芬说:“我给你们上了一份,你看你……”说着,指指那女的。又说:“身体也不行,肯定吃不了多少。”那女的说:“就是,下午不吃,胃里还难受。”

秀芬说:“就这一份,你今天也放心吃一些;吃过了睡热炕,看能不能好些。”

说着两人就吃了起来。也许是滋味好,那女子也不管自己胃上的毛病,还很吃了一些蒸饼,也吃了几个面疙瘩,说着“好,好。”还想吃,可是放下了筷子。说:“就是不敢再吃了。”那男子也好像吃饱了,但盘子里还有那么多,就说:“就一份,咋这么多,吃不了。”李虎说:“你能吃就吃,别管多少。”大江则站一旁,随时准备支应。因为前面那人的关系,他一听说这是他们的亲戚,他就想好好让他们吃,吃饱,吃足。

终于吃完了。也迟了,大江、秀芬收拾东西,李虎就陪他们说说话。

一会那些东西都收拾好了,大江、秀芬也走了来,再说会话,客人就要去睡觉。离开那客厅时,掏出一些钱,说:“他们说,你这蒸饼一份十三块,可今天这一份太多,足够两个人吃,咋也得二十。”李虎推过他的手说:“啥十几二十的,吃就是了。你们是谁?再说了,你们是来住宿的,就吃点东西,还掏钱。”那人说:“各走各的,住宿也不能白吃饭。”

大江也急了,说:“你们是我家熟人的亲戚,来住宿,吃这么个东西还掏钱,叫我们咋说。”

秀芬也说:“你们是我们熟人介绍来的第一个民宿顾客,又给我们带东西来。在这里吃饭,我就没把你们当顾客,哪能收钱?”

最后说不过,李虎就按一份价格,让大江收了十三块钱。又推让一番后,也都累了,就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见那对夫妻出了客房门,秀芬就迎上去问:“睡得怎么样?”那男的说:“真像他们说的,很好!”秀芬又对那女子说:“你咋样?胃里感觉好受些没有?”

显然,那女子精神有了很大的恢复,听了,高兴地说:“也怪了,平时晚上就不敢吃,昨晚吃了那么多,晚上睡下也没啥感觉。这吃的好,热炕头也好。”

那男的就说:“好就多睡几天,持续一段时间,彻底好了才对。”

说着,他就要定民宿。说是一定十天。李虎忙说:“也不十天,七天就行。”秀芬推推李虎,说:“哪里,先三天。三天以后还需要,再说。”又对李虎说:“你咋能这样,还七天。”

最后说好,暂定为三天。三天以后还住,仍旧这房子,住几天都行。然后是交定金,李虎说:“交啥定金,这么个房子,想睡了,来睡就行,你又挤不坏,睡不坏。”看来跟当初那家人吃蒸饼一样,吃点东西就收钱,这些农民还不习惯。今天也一样,房子里睡睡,就收钱,他们怎么好收。

不过那人一定要交定金,而且还急着要回去上班。李虎就由着他了。那人说:“我们来时,那亲戚也说了,当地的民宿是一晚一间房一百元,最差的也得六十元。你这条件比较好,我们也满意了,再住三天,一共交四百。”

李虎说:“交就交,但哪能这样?我们这是条件最好的?虽没住过什么宾馆旅店,但我们也听过。人家那卫生间,洗澡的,电视,电话,什么都有,那也不敢说好,我们这哪能最好?”

接着,就开始讨价还价。从八十,到七十,到六十。李虎还是不收。秀芬也说: “要这么挣,我们一天蹲着也发了。”大江也说:“本来不该收,要给也行,但得合理,这价我们可不敢收。”

那人真急着要走了,但是这边李虎一家人仍然觉得一晚六十元太高,不能收。大江见那人急,就说:“看来你也见得多,你就说个合适价格,也让我们参考参考,毕竟还有其他来客呢?”那人想想说:“最少六十,再少就不好了。”

最后又经过一番还价,就定了一晚四十,其他客人来住也一样。

这样,那人交了一百六十块钱,说句 “下午见”就要走。那女的也说:“亏你们了,下午见!”

送走两人后,服务员也早来了,就开始了新一天的经营。

过了两天,下午,前面来的那对夫妻还没来,又来了一对更年轻的夫妻。说是几年前生小孩,没注意保暖,落下了一些毛病,一到晚上,总觉得腿脚,胳膊甚至全身都冷,也经常调理,想了很多办法,感觉还是不行,就想来这热炕头试试。

前面那对夫妻住了四晚,说是明显好一些了,家里有事,暂时不住了,待以后再多住几天。

后来的这对,住了几天,说是睡在热炕上,感觉就是好,离开热炕头,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就想多住几天。

李虎想:好多城里人,太阳没出上班,太阳落了才下班,一天呆在办公室,很少晒上太阳,有些怕冷的毛病也是自然的。这样看来,这个民宿还真开对了。

身体各方面不舒服的人,听说了李虎家的这个民宿热炕头,纷纷前来住宿体验。可是他家的房屋有限,就那么两间,见来人抱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的样子,李虎也着急,就到居民点上转转。转着转着,他看出了点眉目,有些人家过去人多,现在人少了,有那么多空房子,为什么不用来搞民宿,接待住客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就走进这几家去商量。其中有两家人觉得自家有条件搞民宿,就动了起来。

那些人家搞民宿,李虎有空就过去看看,帮着指点指点。等他们腾好了房屋,里外都收拾一新,盘上牢靠的土炕后,一面往干里烧,一面就到李虎家来,看他家咋弄那热炕,咋经营。几天后,土炕也干了,情况也了解了。玉琴又抽空帮着购买了床上用品,指导着铺好、放好了;秀芬更是忙中偷闲,把自己烧热炕的秘诀和这些天经营民宿的一些做法,全部讲给了那些人。

烧炕,就是用些柴草等物,放进炕洞,点燃了,就行了。这看上去简单,听起来容易,可里面也有很大的学问,弄不好烧不烫。烧烫了,也是烫时过烫,人睡不上去;要凉,很快又凉了,没有了烫的感觉。这样,就失去了睡烫炕的意义,那谁还沟儿搭坝儿,到你这乡下荒僻处来睡这土房子土炕。

秀芬烧土炕很是拿手。她用的东西不多,由于一些特殊处理,烧上了,会持续热两天多、三天,而且是总让人感觉到舒服的那种烫。这也是秀芬在娘家时,很小就有母亲教会了,没少用过。这些,她以前也是不大愿意给人说的,现在毫无保留地全部讲给了那些人。她们听后,照着试验几次,还真行。

经过一番张罗,几家开展民宿的人家一切准备好了,就等顾客前来。

李虎知道这些人家的民宿都弄好了,过去看看,问问情况,都心中有了数。他家再来了住客,住不下,他就领到那些人家去。

李虎这里人多,又因为开店炒菜,院子里自然有种淡淡的饭菜味。喜欢静的人,可能有些不适应。李虎领他们到那些更加安静的人家,这些人也愿意。

这些人家家里人少,每天就做三顿饭,也留不下什么气味。住民宿,睡热炕头的人去了,反而觉得安静,清新。所以,没几天,这些人家的民宿也住满了人。有一家弄出了五间房,每天住满了人,一天就收入二百元,而投入成本却不是很多。再就是每天把那炕烧热,被褥床单弄干净就行。这样,这些人家自然高兴,就更操心办好这事。

李虎更高兴,自家民宿自然是天天住满了人,而且随着天气的日渐转凉,来人更多了。自家住的,免不了顺便吃顿蒸饼;就是到其他人家住的,也会来他家蒸饼店吃蒸饼、吃面疙瘩。这样,正如那对年轻夫妇说的,民宿还帮带了他的蒸饼店。

秋收终于结束了,人们可以松一口气了。这时乡上召开三级干部会议,安排高标准农田建设的事。

会上书记、乡长讲。讲完了,主管这事的副乡长又详细讲。相关干部还讲了一些具体细节。总之讲了很多。

李虎印象最深的是这高标准农田的主要指标和特征。就像连片平整,路渠配套,水肥一体化什么的,听起来很好,对农村以后的发展,好像很有用。

最后书记、乡长再次强调:“回去后,村社都要尽快给群众传达会议精神,统一思想认识。”还说,搞高标准农田建设,这是一个较为长期的工作,不搞一刀切;要分类,分层,分片逐步推进。当然,也不能强制命令,一定要群众自愿。要把政策吃透,把握好。要组织群众学习,理解后报名。哪个村,哪个社群众意见统一了,就从哪个村社开始。今年先搞几个村社,做个试点,以后逐步推开。

终于散会了,李虎就找到陈书记办公室,兴奋地说:“书记,我早就盼着平整土地了,我们社里那地确实需要平整;机会来了,我们李庄第一个报名,你就先给安排。”

陈书记见了,说:“噢,是虎……不,是李虎啊。”李虎说:“是啊,你不认识我了?”陈书记说:“咋能不认识,难缠得很哩。”他想起了李虎的一些事。

一般来说,一个社长,就算是负责任的,也是有事了都找村上,很少有直接找乡上的。

到这个乡上几年来,他也认识了一些社长,了解了不少社情民意。对这李庄的印象就是干什么都落在后面,什么事也推不开,是个被默认又没办法的后进点。社里社长三天两头换,要么就长期空缺,村上、乡上都头疼。这个社过去那些社长他根本来不及认识。

看这李虎外表不咋的,说话似乎也没个正经,可是自他当了社长,想干啥,心中有数。想干就干,村上不行,就找乡上,甚至还要到县上找。现在,群众身边就缺这样想干,敢干,能干的人。他干了几件事,眼看把一个后进社,赶了上来,有些还超过了其他村社。如杏树湾的改造利用,现在已经初见成效。今年虽然忙,当他和黄乡长也几次专门到李庄去看。李虎圈下了那么大一片戈壁滩,又圈下了以前归属不清的大片沙造林,看来他想的还远,眼前这个人还不简单哩。他能不认识?

再想想以前几次和他打交道,这人他看上去不温不火,可是做事雷厉风行 ,想好的说干就干。就是他的这种果敢,还解决了不少矛盾隐患。比如杏树湾附近那片沙枣林,它和李庄还隔着那湖沟,它的南面,西面,还邻着几个村社呢。要不是李虎圈定,那湖沟整治后,水位上升,沙枣林又恢复生机,现在早都争起来了。这些矛盾纠纷有的会弄到乡上来,还的确不容易化解。

现在看来,人家在你还没想到的时候,就圈下了那地,然后才整治湖沟。你看了,有啥说的。这方面的反映他听了不少,但都是慨叹没眼光,下手迟了,和人家争已经没有道理,也没有实际意义。没人争,这给乡上解决了多大的问题!那块戈壁滩虽没沙枣林那么好,但也左右延伸到了别的村社,按说也有矛盾。可是人家挖了那么深的沟,加了那么高的埂子,谁还想再和人家争。如果利用好,比如用来搞几种养殖,那还是很理想的。可喜的是是李虎现在已经着手这样做了,规模虽然还小,利用空间还很大。但有了这样的开头,群众看到了希望,那里也会成为一片热土。

乡村干部应该了解农民的心思,需求,这样才能把农村农民工作做到点子上,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取得实效;才能赢得农民的认可和信赖。这些陈书记懂,这方面也做了不少工作。只要干到一年以上的村社干部,他都认识,有些还比较熟,也还很交了几个农民朋友。可是只通过这些,哪能了解全部?哪能了解哪些特殊的思想认识?人家左邻右舍的,朝夕相处,你啥性格,啥心思,早就看透了,心中有数,才能恰且有效地应对。这是领导从李虎的身上和经历中总结出来的。

像李虎,由于种种原因,长期不被人重视。表面上看,嘴里说些浑话,行动上也随波逐流,但是他眼睛亮着呢,心里明着呢。社里人的通病是什么,每户人家,每个人的遭际,及所想所愿是什么清楚得很。李庄的问题在哪里,优势在哪里,也是心知肚明。李庄的一些人,就是看不远,只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点,怕吃亏,所以就很保守。正是因为这样,计较、等待、观望,得过且过,就有很多人养成了懒散的习惯和毛病。前面那些当过社长的人也都知道这些,但他们不是要改变,而是选择了屈从,甚至认同,终归随波逐流。世俗的力量是强大的,同样世俗的人是不可能改变世俗的。

李虎在边缘,他是清醒的。他看到了周围各地的发展,看到了甘于落后的危机。所以,一旦机会来临,他就要抓住,并不失时机加以改变。

正因为这样,他才冒着人们的非议,村上、乡上一次次跑着,要当那因开玩笑而选上的社长。当了社长后,又本着让农民得实惠的愿望,抓眼前,抓关键,建立制度,引导其改变观念,改变固有思维和习惯,尽快赶上其他发展好的地方,赶上时代。固有观念的改变是艰难的,要与时代碰撞。碰撞多了,碰撞厉害了就能产生火花。这些火花燃烧起来,一切就会通透,新生。

比如说他组织抗旱,修渠。他深知,这些方面,一些社员吃苦不少,很想改善,可是没人坚持领着干,都落空时间也长了,没了希望,习惯了那种一浇水全家上,过去了就好的状况。有了这样的认识和习惯,就懒散了。

他认准了就要干,同时想到会有人跟着他干。想干的先干,先干的得到便利好处,就会影响旁观的,不想干的。他那个记工分,享受好处和利益的办法,就是催化剂,发挥了很好的作用。看到别人方便了,得好处了,算算,确实有利,就也想要。可是人家记工分,凭所挣的工分,享受便利。你没工分要享受,也行,毕竟是这个社的社员,但你得给人家出工钱。眼前利益受到触动,心思必然会被触动。有了这样的经验教训,你就得改变自己。人这心思变了,眼界变了,观念自然也变了。那些懒散,空谈等恶习、陋习也悄然变了。

当然,前提是领着干的人,你能审时度势,选的事是对的;是必须干,也能干的;是能给农民带来实惠的。好在李虎那几件事都选准了,选对了。

这样一个人,说我不认识他,这不是笑话?我说他难缠,意思虽是他曾经缠着自己办事,当时的确为难,可是协调一下,问题都解决了,这不等于揭去了乡村党政组织的一块疮疤吗?现在这样好啊!再细看看眼前的李虎,心里想:我还就佩服他这一根筋的难缠劲呢。

于是就说:“快坐,坐下说。你李虎我能不认识。李庄虽然再没我认识的人,但你我认得清清楚楚。”

还说着,黄乡长进来找书记说事,见了李虎就问:“李虎,有事啊?”李虎说:“乡长也进来了。就是有事,找领导哩。书记这里不行,就找你乡长去。”

黄乡长说:“书记这里不行,我那里咋能行。有啥事?”

李虎似乎还在脑海中找话,陈书记就说:“看急的,报名平整地哩,刚讲过。”黄乡长说:“报啥名?”李虎说:“就是刚才领导讲的啥,平整土地,我们李庄要第一个报名。”

黄乡长说:“哪里的这风火劲?过去李庄可不是这样。”李虎说:“那是咋样?”陈书记说:“还在我当乡长时,你们那就是个老大难呢,啥事都干不起来。想想这号报名的事,不要说全村全乡第一个,连倒数第一个也看不到,可让人头疼了。”

李虎也想起了以前李庄的一些事,就说:“那不是以前吗?现在李庄可是只要是对社员好的事,就要第一个报名。”

陈书记说:“好不好,这事先开会给社员传达。把政策按今天会议精神给群众讲清楚,然后讨论。全体社员都同意了,再说报名的事。”黄乡长又接上说:“就算报名,也应该汇总群众意见,到村上先报。村上把各社的情况汇总了,统一往乡上报,最后有乡上讨论确定。”

李虎说:“这不,还是要乡上确定,就是书记乡长说了算,我干脆就在你这里报了。”

陈书记说:“是讨论决定,不是哪个人说了算。”李虎说:“这不都一样吗?就给我们社报上吧。”

黄乡长说:“这哪里跟哪里。会上你没听清楚,要做好群众工作。在群众了解政策及相关具体情况的基础上,征求意见。各家各户都同意,才能报。”

李虎听了说:“噢,是这样,那就报不上了。”

陈书记说:“做好群众工作,你有这个本事。做好了,社员各家都同意了,就报。”

黄乡长说:“村里报上来了,不管你们整村情况怎样,你们社乡上优先考虑。”

陈书记也说:“对,做好了群众工作,都同意了,哪怕今年只有一个社平整土地,也是你们社。”见李虎还愣在那儿,等会又说:“你相信,相关部门都出手,已经帮了你们不少;老实说乡上还真没给你们办个实事,这次弄好了,肯定办。”

李虎说:“领导说了,可一定要办。那我就回去说了。”

说着,陈书记、黄乡长送出了李虎。

走出乡政府,李虎脚不点地,一头往李庄走来。到了李庄居民点还早,可是李虎也顾不了自家的店里生意,他连家也没回,就挨门逐户,喊着社员开会。

李庄社李虎当社长以来,开会一般都是晚饭或午饭以后,就是有了特别紧急的事,也大都是这个时候,最多稍微提前那么一会。可是这次,晚饭还没人准备做,就听他通知开会,那哨子也不吹。这是很特别的,有啥急事呢?

有人觉得蹊跷,就出门来看;接着其他一些人也来了。近来,一听说社里开会,大家都会按时来,唯恐错过了对自家有利的什么好事。

等各家都来了人,李虎就开始讲了:“你看,我们社,各家的地太零散。”会场上有人就说了,“是啊,家家不论地多地少,都有十几块,从上到下都有。”“数地块多,算地亩少,算收入可怜。”“地块多,也就是跑的趟子多,收入能随便多吗?”李虎听着人们的话少了,继续说:“地块小,还高低不平。”会场上话又多起来了,“人干牛梨费时费事,开个机器进去,又转不过来。费劲转着干一点,可是机器干得少,留下人干的多。”“满地跑来跑去,时间都浪费在抬农具,推车上了。”“现在这时间宝贵得啥一样。”“给人家掰一天苞谷三百多。”“摘西红柿、辣子要四五百。”“那地的确不平,爬上爬下的。”“浇水更不方便,低了怕人淹;高了怕淹人,又怕浇不上。” “为这矛盾不断,打架的事也不少呢。”

李虎挥挥手,说:“静一静,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来讲。”会场里又安静下来了,李虎就接着说:“所以,现在要平整土地,建那什么高级……对,是高标准,高标准农田。上面有政策。”

乡上的会议上,领导讲的政策多,一层一层的。李虎有些没听见,有些没记住,只记住了一些和自己想的差不多的。他也不管那些,就不分主次,也不论层次,想到哪,讲到哪。最后特别强调:“是县乡政府统一组织平整,全部使用机器,费用政府承担。我们农民,只给点必要的配合,不出钱,不出工。”他知道一些人把钱看得比出工重要,就把“不出钱”特意放在前面。

有些人听了,有疑惑:“有这样的好事?”李虎说:“有,分步推进,先报的先平;不想平的,就不平。这阵过去了,恐怕也没人管了。也跟我们那几年打井、修渠一样,你不弄,人家机会过去了,再没人管。”这个情况大家都知道,道理一说就懂。

又有人发问:“现在平整土地,影响不影响明年的耕种?”

李虎说:“人家是机器平整,快得很;等明年耕种,都平整好了。如果弄不好,平地工程队要负责任的。”

“那地平了,冬水浇不上,明年开春咋种?”有人问。李虎说:“平地可能需要些时间,冬水也有浇不上的可能。但乡上说了,冬水浇不上,明年春天化了,早早放下水来浇,而且免收这次水费,由政府有关方面承担。”

还有人说:“春天浇水地种粮食,影响收成。”这好像也是个经验,也是现实问题。其他人不说话了,李虎也不说话了。

对这个问题,李虎不好说,就避过了。过了一阵又说:“这先放一下。不过,有影响也就一年,以后这问题就不存在了。还有其他意见没有?”其他人也觉得是这样,有影响也就一年,弄好了,以后会受益。

过了一会,又有人说:“地平了,将来加埂子咋加;争不过人家,我地少下了咋办?”李虎说:“平地前,先丈量各家的每一块地,全平好了,再按这数目分。” 一些人说,“这样好,是要量好。”“要让公道人量呢。”“到时候大家都盯着。”

沉默一会,又有人说:“我家有些地高,平了,我高地的肥土活土,全弄到了人家的低地里了,我的地庄稼咋长?”

李虎说:“平地时,闲了都去看着些,让他把高地的肥土、活土先铲起来,堆放着。用下面的死土垫低地,完了再让把肥土活土平摊在原地。”

有人急了:“这可不行,我家低地多,过去常遭人家淹,少收了不少,已经有损失了;照这样,死土推过来,埋了那活土,地里庄稼也受影响,我这次可不能吃亏了。”听他这么说,会场里哄堂大笑。“别人肥水都流你田里了,还不高兴。”那人脸红了,急忙说:“那水肥不肥的不说,淹多了,能有好收成?”有人说:“肥水不想要了,现在想要人家肥土?”

那人说:“啥肥土?刚才说了,把人家高处地里的死土推过来,我地里的活土被埋了,哪有什么肥土?这不行。”

李虎说:“这也一样,先把上面的活土铲起堆好,等高地推来的的死土垫上了,再把你那活土摊上去。”这人也不说什么了。

又有人说:“大小高低不说了,但都种习惯了,这一平……”

李虎说:“有些不习惯吧,你看现在社会发展多快,都要一一适应。你不适应,就要落后了。”

虽是这么说,可是有很多人并没有表态。李虎没想到会这样。原本想,政府出面花钱出力平地,社员不出一份工,不出一分钱,都会一致统一,没想到还是有人想不通。想到这里,李虎就觉得还是领导有水平,经得多,见得多。说是要征求群众意见,原来征求意见竟这么难。

平地整地可是涉及到社里各家各户的大事,一些人不想修渠,淘井,清理湖沟,可以让想干的人先干;圈些空地那样的,自己先做,让群众慢慢在获益中理解这都行,可是平整土地,一家人不同意,也不好办。

会议开得时间也很长。天也晚了,看来再说下去也就这样,人家可能还要回家商量,睡下了慢慢想,慢慢算计,这可急不得。想到这里,李虎就说,散会,明天再讨论。

第二天,第三天都开会,可是到了关键做决断的时候,相当一些人就不出话了。看来人们一时还是舍不下过去出力流汗种熟了的那些地。

第四天,中午吃过饭,李虎就吹哨子,召集社员开会。会上李虎继续讲。开始,有些人都不耐烦了,但是在下面的小声讨论中,意见慢慢统一了起来,会场气氛也活跃了。说话的人多了,也有人直接表态了。看看差不多了,李虎就说:“这事重要,真要都愿意平整土地,就签名。”

有人就说:“还签名?签啥名?平吧,不就平个地吗?”“不平要种;平了,也得种。”“平了总比不平好。”众说纷纭。“那就签吧。”“签,往哪里签?”还有人已经找签名的地方了。

见是这样,李虎就拿出事先准备好,早装在兜里已经揉皱了的几页纸,想找支笔,摸索了半天,才记起,出门时急,忘拿了。

栓子见了,忙掏出一支笔,递给了李虎。李虎见有人拿出笔,就展开纸,说:“好了,现在就签。”栓子见众人还在犹豫,因为他牛场里还有重要事要做,就说:“我有事,先签了。”说着,在那页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走了。

孙玉琴最近在网上售卖自家和其他人家的枣子,订单比较多,也很忙。见栓子签了名,就说:“我也先签,家里还有事。”有人听了,就说:“你快签,签上了快回去,帮我们多买些枣。”玉琴说:“多卖少卖,要看人家下不下订单。不过,我确实得回去了,怕误事。”说着,也签下名,走了。

接下来,人们争着签名,唯恐落了后。就连李自满、李自德也都挤着签了名。李天乐、李天顺这些年纪大些的人写不上,家里年轻人又忙,来不了的人,也找人代替签了名。他们请人代笔时,被请的人开玩笑,说:“我签名,你可要承担责任。”李天乐说:“什么责任,还承担不承担的。”李天顺说:“就签个名,承担啥责任?”

有人就嚷:“可说好了,不要弄得白胡子干事,给黑胡子搭茬。”天顺,天乐都有些年纪了,须发已经半白,被请的人,的确都年轻,满头黑发,和这话还真能搭上,而这句俗语,本身还有个背景,想起那些,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在笑声中,拿笔的人帮着不会写字的人,签下了名字。

李虎听了那些话,心里也想笑,原本这些话都是我这号人说的,现在我不说了,你们倒说开了,乐开了。

不过,黄毛娃娃,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哩。等我忙过了这几年,好好给你们说道说道,让你笑翻,笑个肚子朝天。

李虎忍住笑,埋头在那纸上算算,数数。数过算过后,才发现,其他人家都签了名,就差自己家了。

大江有事没来,李虎就自己用些劲,歪歪扭扭地在那纸的最后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才签名,这在李虎家还是第一次,大江见了可能会不高兴。

最近几次开会,大江都因为蒸饼店及民宿的事来不了,今天也一样。他要来,写上去,会更好一些。不过这也行,李虎看看那纸,随最后几个人离开了。

走出刚才那会场,李虎没有犹豫,径直来到了村委会。

进门后,见几个村干部都埋头干着自己的事,就说:“领导都忙啊。”听到是李虎的声音,赵村长就问:“虎爷啊,有啥事?请我们去吃蒸饼?”李虎说:“是啊,请你们……”赵村长说:“不对啊,这才啥时候,也不到饭点啊。”停顿一下又说:“肯定是不怀好意,害我们呢。”

李虎说:“哪能不是好意,谁害过你们了?我可一贯都是为了大家好,哪回害过人?我咋这么个命,吃力不讨好,反招怨。咋就给领导留了这么个印象,真是冤死人了。”

王书记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说:“现在这个时候请领导,就是让领导坏规矩,犯纪律,最终结果就是害人。说吧,有啥事?”

李虎说:“咋都冤枉好人,我是说请领导,请领导办事哩。”赵村长说:“看,看,我就知道你有事哩。”

王书记说:“看你急的,快说吧,到底啥事?今天有些事,还要做学习笔记,明天上面来人检查哩。”

李虎就有些兴奋地说:“是件大事,就是我们社的人全体同意平整土地。”

王书记说:“全体同意?你没开群众会吧。”赵村长说:“哪能这么快,你们社凡事可是一贯落在后面的。”

李虎说:“村长也不能拿老眼光看人,这不能变吗?李庄现在变了,不是那样了。”

王书记说:“变了!我知道变了,但这事也不能这么快啊。”赵村长说:“我们村,有些社会还没开;有的开会了,社员思想不通,还在做工作,要请村干部过去给讲哩。”

李虎就递上那张签了社里所有各家代表名字的纸说:“是有些难,开头有些人想不通。我开了四场会,都才通的。我这个签名可是来之不易,费尽了我的心思和口舌,差点都不想签了。”

王书记接过那张纸看看,说:“所以你才最后一个签——看这写的,大江没去吗?”

李虎说:“字是写得你难看了些,可那签名是真心的。这不刚开始,有些人也想不通;后来想通了,有人签名,就都争着签,也轮不上我,就最后签后面了。”

王书记说:“看来是都通了。都通了就好。这个名也签得好。”李虎就说:“好,你就给我们报上,赶快往上报吧。”

赵村长说:“刚才说了,其他社,有的连会还没开;开了会的群众思想也还没有统一的,咋报?”

李虎说:“我们都同意了,你就把我们李庄的先报上去,免得迟了。”

王书记说:“那天你没听乡上领导讲吗,要以村为单位一次性统一上报,你一个社咋报?”

赵村长说:“签名先放这,算你们正式报名了。等其他社都报上来了,我们马上往上报。”

李虎说:“这都干啥哩,这么大事不抓紧。那好吧,先放着,可你们要抓紧。弄就弄,不弄就拉倒。软皮子放上撩人,撩得人心痒痒,可到了跟前没用,挺不起来。”

赵村长说:“好好说,咋那么难听,谁软皮子?”李虎说:“其他社的。我走了,你们抓紧点。”赵村长说:“就你硬,以前软得像滩烂泥,弄啥啥不成。”李虎已经出去了,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王书记见李虎走了,就对赵村长说:“我们分头再去看看吧。这事的确得抓紧,好在李庄这个令人头疼的解决好了,不用再费心。”说着,他们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其他各社去了。

后来这几天李虎天天完村上跑,有时还到乡上去打听情况,可是关于平整土地的事,一点消息都没有。

又过了几天,李虎还是忙完了家里的事,就往上面跑。这天就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还看见了相关文件。乡政府关于今年,也是第一次平整土地的意见出来了。确定了二个整村,不过没有八井村。据说八井村包括王庄在内的三个社,群众不愿平整土地。原因是这几个社,社员前几年打的大棚比较多,近年效益也不错,都想要保留这大棚,地就不好平整。这样一来整村就没确定。还有几个村,虽然全村各社社员都同意平整土地,可是上面下达的任务有限,也没能定上。好在这次李庄社被确定为唯一一个以社为为单位的,进行土地平整试点。

李虎得到这个消息,很是高兴,在心里感谢乡村干部,他们可真的说话算数。

当天,李虎就又召开社员会,用短暂的时间给社员们通报了这个结果。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乡上就通知相关村社干部去开土地平整协调推进会。

开过那个协调推进会,平整土地的准备工作就开展了。第二天,李虎就召集社员,丈量各家所有地块的面积,详细记录,以备地平好后,如数分地。

花了两天的时间,从上到下,包括下面的荒地,每一块都丈量完了,反复核对数据,各家都没异议。

又过了天,平整土地工程队就进驻了。来到李庄社的一个工程队,有三台大铲车,两台挖掘机,相互配合,从上到下开始平整。天乐,天顺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家里事儿少,就前去看,连让爷也不时到那里看上一阵。他们看着铲车先把高地,低地的活土铲起来,堆一边,才推下面死土平整。说是都弄平了,再把那活土摊上面。

宁舍家里三两金,不损地里二寸土。对这点长庄稼的活土,农民看得还是很重的。看着机器平地,还有人就在自家那已经平去的地的埂子上,凭感觉,插上一些树枝做标记,说是将来分地时好找。看来的确真正爱土地的就是农民。人们对那些过去多么难种的地,在今天要改变了,也十分依恋。

李虎见了,只是冷笑着,并不说什么,插他就插,标记他就标记。

土地正在平整。天也冷了,水面,地上也都冻结了,地上也就没啥活可干了。可是李庄的冬天很少有闲人了,有的在经办牛场、羊场等养殖场。经营民宿的,一间房也空不下。李虎家的蒸饼店,似乎顾客就没少。经营商店餐馆的也很正常。因为到杏树湾那里来的人还有,鱼池里养鱼的,来钓鱼的,都到那里去;那露天泳池,也已经改成了滑冰场;还有人专门搞了滑冰场,来的人也不少。也有的是专门到李虎的蒸饼店吃蒸饼,或者来民宿睡热炕头,还有的是来跟家禽家畜养殖户谈生意,做买卖的。有人来了,总还要买点啥;到饭点了更要吃点。所以整个居民点那一带,一天到晚,人来人往,还是非常热闹。

水上嘉年华因为天冷不适宜开展,但他们存放起物品,所有人员都撤到其他部门去了。小倩到了县城的一个体育娱乐部门做收费工作。

小倩挣到了钱,奶奶需要的药都能按时吃上。吃了药,她身体也好起来了,自己做饭吃,开个会啥的都没问题,有时甚至还跟着一些人到平地现场去看,盯着自家那几块地。

孙玉琴的采摘园虽然也停了,但她的电商销售却很旺。现在,新鲜水果没有了,她就集中销售红枣。看来已经打开了局面,他不仅销售了自家比较好的红枣,还帮着另外好几家销售。另外那两家搞电商的,学着玉琴的样儿做,都注重红枣质量,赢得了信誉,赢得了不少订单。李虎听了就对他们说:“我就说,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好东西,现在咋就没人喜欢了。一日吃三枣,永远不显老。这东西咋就不被人认可?现在你们好,注重质量,看来又能为这好东西重新赢回面子了。真要是这样,就好了。那枣树是不能再砍了,都留着。”

李虎一家人恐怕是社里最忙的。秀芬有时连续几天连街门都不出,除了蒸饼店,那几间民宿也是定住的人员天天电话不断,秀芬就忙着张罗这些。她还抽空缝了几个艾垫、薄荷枕、柏子仁枕,让顾客来了,根据需要选择使用。

不过最忙的人,也是最充实的。忙过一天,每晚秀芬都能睡个好觉,自然第二天精神状态就比较好。

还在秋季,让爷看着好多人想体验民宿,可是住不下。有一天他就对大江说:“大江啊,你不嫌爷爷老,就搬这屋和我睡。”大江听了有些奇怪,就问:“爷爷,你是咋了,要我陪?”让爷说:“我没咋,就是客人住的那房子有点少;有些人都等着,住不进来,再腾个房子。”

噢,是这样,大江明白了让爷的意思,他是为家里生意想哩。难得他有这番心意。过去他在家里可是这不是,那不是的,三顿饭迟一会都不行,吃的不合口味也不行。天冷了睡热炕,太烫了不行,不够烫也不行。其他事他也只是指手画脚,具体要怎么做可是不闻不问。有人说那些不操家事心的人是“跌倒油瓶不扶。”这让爷有时不高兴了,可是自己弄倒油瓶或看到油瓶倒了,不但不扶,不止损,还不理,不吭声,专等时间到了,机会来了,抱怨人的。

现在他似乎也变了,早上早早起来,扫扫院子,干点其他杂活。吃过饭到外面去,也是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觉得真没有了才出去。下午一般都不出去,就是找些活干,真没事了,才出去转转。

大江想着这些,就说:“行啊,爷爷!你能想到这些。看你现在越老了,还干起了活。”让爷就说:“不想不行啊,现在谁都在想发家的事;不干更不行。你看一天把你们母子忙的,你那老子他不行,也指望不上;我也甩手不干,不帮把咋行。”大江说:“你说得对,也有不对的地方。”

让爷说:“小子,我说的哪里有不对?”大江说:“你说我爸——我老子他的那些话就不对。没有他,我们能干起这些?而且他也早晚为这些事忙着。有时出去,也是为了全社,为了大伙儿。我看他行哩,能干事呢!乡村、县上的干部都信任他呢!”他显得有些自豪。让爷听了,似乎有些欣慰,就说:“行,那我更得干了。那房子也腾出来,我和你挤挤,看明年天热了,你老子能不能再修几间。”

大江说:“爷爷,你真好。我这就搬,等会我爸来了,就在那屋盘炕。”这样,李虎家就又多出了一间民宿。没几天那屋的炕烧干了,也投入了接待客人中。

现在,李虎家的三间民宿,天天满客。好多人都是冲着他家那热炕,艾垫、薄荷枕、柏子仁枕来的。

十几天后,居民点以南的地平好了,活土摊开,路东西各一大块,望去空旷,平坦。

又过了些日子,腊八节也过了,居民点后的地也平好了。和南面的一样,也是路东西各一大块。这一带面积要大,平好后,更显出平整。荒地上的地面积小,相对来说,本来就平一些,没几天,也平好了。顺便把那田间路也又进行了平整,对渠岸也进行了加固整理,都显得更宽敞,更实在,也更适宜人车行走了。这一来,整个李庄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给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平整土地的工程上面来人验收完毕了。工程队撤走后,一些人就嚷着说要分地,分定了,好干活。但是李虎听了,稳稳地,什么也不说。

李虎越不说,一些人就越急,一见到李虎就问“咋不分地了?”“啥时候分地?”

腊月天,天气一天天的寒冷。李虎都加了好几次衣服,有时还挡不住风寒,出点感冒的难受症状。他一面及时吃点药,一面注意着,照常干着自己想好的事。对分地,他还是只字不提,稳如泰山。

现在这个季节,地虽平了,可没分到户,就等着分地,但对农民来说,家里的事儿还是不少。都说冬季农闲农闲,可农民哪能闲住,图清闲就没好日子过。

这一天,李虎早上起来,给牛羊添上了草料。刚要回屋,走来了狗宝的邻居冯玉兰。一见面,她就说:“虎爷啊,你去看看吧,狗宝爹病了,快不行了!可那狗宝在猪场不回来,他妈干急没办法。”

听了冯玉兰的话,李虎没进屋就跟她走了。来到狗宝家,进了狗宝父母住的屋子。在阴冷的屋子里,只见狗宝爹躺在炕上呻吟着,眼窝里湿湿的。狗宝娘佝偻着瘦弱的身子,手里端个脏兮兮的水杯,弯在那里,眼盯着老伴不知所措。

见此情景,李虎说:“这得看,你们准备;我去找狗宝。这浑小子!”

说着他赶忙回到家,骑上自行车就往养殖场跑。

边走边看着,不一会,已经来到了狗宝的猪舍前。进了人住的屋子,只见狗宝和凤花正头碰在一起,拿手机看什么。听到动静,见李虎进来,凤花忙站起身说:“虎爷来了?”狗宝也收起了手机,问:“你老人家咋有功夫往这里来,想买猪肉?我只卖生猪,不卖肉。”

李虎说:“我啥也不买,就让你快回去!”

狗宝说:“等会我们还要喂猪。啥事?看把你老急的。”

李虎说:“没工夫跟你闲扯,快回家给你老子看病。”

狗宝说:“我这猪……”

李虎忍不住了,说:“你说猪重要还是人重要?快回!”

狗宝说:“要我说,这猪能给我带来钱……”

“钱,钱,就知道钱。没娘老子,你那里认得钱!快回!”李虎说。

狗宝说:“现在谁不为了钱。”

李虎说:“为了钱,也不能不管娘老子。”

狗宝说:“我和他们说了,我不图他们啥,我们没啥关系,各过各的,谁不管谁。”

李虎听了,说“啥没关系?你咋没良心!这是人说的话吗?人没良心,拿绳栓。什么恩都忘了。父母生养你容易吗?再说了,法律有规定,不管你得不得他的啥,你们这都是父子关系,这由不得你不承认。有这关系,他的生老病死你就得管。”

狗宝仍固执地说:“我不想管。”

李虎说:“法律要你管。先回去给人看病,其他事再说。回迟了怕是晚了。”

狗宝说:“我不回!”

李虎说:“话说到这里。你真不回,我先找人拉你爹去看病救命,再到法院去找人来叫你。我可说明白了。”说着他掉头就出了屋子。

也许刚才凤花从李虎话里听出了什么,他离开后,又劝了狗宝。李虎骑车走出养殖区没多远,狗宝骑摩托赶上来了。经过李虎身边时,稍微慢了一点说:“听你的。我回去给病人看病,你后面慢来。”

他终于还是想通了。见狗宝这样,李虎也不说什么。又见狗宝加速了,才在心里骂一句:“浑小子!”,继续走他的路。

李虎大清早起来,忙乎了一早上,还没吃饭。他有些饿,也乏力,就推着车子慢慢走。李虎一般走路都是步行,今天这事急,才骑上了好久没骑过的自行车,还有点不适应。事过了,反倒觉得这自行车成了个累赘。快到居民点了,后面凤花骑车赶上了,经过时,下了车子,说:“虎爷啊,才到这呀?”李虎见是凤花,就说:“走得慢,也快到了,你这是……”

凤花说:“我准备去接孩子,顺便回家看看。”李虎听了说:“是该回家。”凤花说:“我早就说不能这样。住养殖场里,送孩子远;老人也顾不上。可……”李虎说:“是呀,何必呢。”凤花说:“狗宝老说他爹妈心里只有几个女儿,把钱都给了她们,赌气。”说着下了车子。

李虎说:“你公公年轻时就多病。那浑小子缺少管教,自幼就好惹是生非,为此经常给人家赔钱。最糟糕的一次是他上初中时,打伤了人,都快出人命了,赔了七八万,自己学业上不成了。”凤花说:“还有这事,怪不得……”李虎说:“他几个姐姐都没上过几天学,要不是她们几个接济,他狗宝能有今天?你们现在也在干,挣钱容易吗?两个老人,哪里来钱给人?就有,也全给了他。”

凤花听了,若有所悟。看看也到十字路口了,李虎也要回家了,就说:“那,虎爷你回去。我先到家里看看,娃他奶奶一个人了。”

李虎拐过路口时,悠悠地说:“去看看。完了好好给那浑小子吹吹风。”凤花听了说:“他会明白的。”

听着凤花的话,李虎走着想起了社里人的一些说法,联系到这狗宝,那几句又浮现在脑海:“李玉书的嘴,李玉功的腿,狗宝的脑子里好进水。”这能说的,见人说人,见事说事,站在一旁,冷眼相看,然后是冷言冷语,直说得人心里凉凉的。能跑的,哪里有人往哪里挤;那里有事往哪里钻,道听途说,四处传播,唯恐天下不乱。脑袋好发热的,听风就是雨,闻屁就是屎,心里只有自己,三言两语不对,见棒举棒,见刀持刀,眼红脸紫,就要拼命豁出来。

当然,一些人对他自己也有说法,什么软软鼻子,嫩嫩桨,满嘴的浑话上不了盘,推来搡去靠边站,咋看就那猴子相。说自己的还四点呢。难怪前些年,人家三怪都能多少当几天社长,而自己当不上。想着,李虎冷笑一下,往紧里掖掖那宽松的棉衣,加快脚步走去。

就这样等着,一直到了快过农历小年,外出摘棉花的人都回来了,还有一些到其他地方打工的人也都回来了。

也快过年了,杏树湾那里除了那些养鱼的,还有钓鱼的、买鱼的,再就是一些来滑冰、溜冰的人,其他地方已经很少有人关注。一下子变得宁静了,随即这里就成了鸟的天堂。湖岸上,一些鸟飞来飞去,急着觅食。湖沟边缘结上了冰,中间没结冰的地方,一些野鸭之类的鸟在里面凫水,还有些白色的大鸟在那里盘旋,有人说是天鹅。也有些灰色的、黑色的大鸟,擦过水面略过。这也是一副别开生面的画面,预示着未来无穷的希望。

杏树湾来人少了,李虎的蒸饼点,顾客也大大减少,这样一些小餐馆也要关门了。几家小商店,也只能给本社或附近村社来的人卖些日用品,营业人员也闲了下来了。民宿热炕头虽然好,但是快过年了,有些人也取消了体验计划。这样外面来的人就很少了,但是本社外出的人回来的也多了,加上地还没有分,人们只是在家里干些零活,所以居民点上,十字路那边人就多了,李庄还是显得热闹,充满了活力。

小年一过,腊月二十四早上,李虎就召集社员开会,要各家都来说话算数的,能做主的。

人来了,就开会。

李虎说:“土地平整好了,大家都急着分。现在各家的人基本都回来了,也可能都商量了,今天就讨论分地的事。”有人听了说:“前面不都说好了,就按说好的分,还开会讨论啥?” “是啊,都讨论好了,还要咋的?” “快分吧,眼看都过年了,分好了,那地还得收拾。”

李虎趁势开讲:“要分,而且赶过年一定分好,大家好安心过年。过年后,抓紧收拾。”

“那还有啥说的不成?”有人问。李虎说:“这地不是平了吗。这么大,但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分,弄得一丁一点的,这平整土地的意义就不大。这起点就算不上高标准农田。”

有些人急了,问: “那要怎么分?”

李虎就拿出一个意见,再不一家十几、几十块的分了。每户就在居民点以南或东或西分一块,以北也一样,分一块。大家都知道,居民点南北的地土质是有差别的。可是以南东西的地一样,以北的也一样,所以这样分。荒地也一样,有的,每户按量好的面积只分一块。这样,每户只有两块地,有荒地的总共也就三块。方便使用机器耕种收割,方便浇水,省力不少。

众人听了,都觉得对,就说“这样好。”“这样一来,的确省不少事。”但也有人有疑问。说:“我过去种的那地肥,要这样,我可能就分了这块,分不到那块了。”“也许你那肥地连一块都分不到,只能分到别人的差地了。” “就你的都肥,别人的都差。” “就你施肥种了,别人都只是尿泡尿就种了。”有人显然对他的说法不赞成。但那不赞成也只是说,自己家种过的那地也肥,都分不到了,很可惜。其实对李虎提出的分地方法也不赞成。

李虎听了说:“这些年,大家都施肥种田,其实那些地都差不多。当然,也有个别人家,舍不得花钱买肥料,庄家是长得差,收成也不好。”“是啊,是啊,明摆的吗。”“种得好的,就分好地;谁的差地,谁种去。”

李虎说:“那块肥,那块差?”有人说:“我那七八块都肥,插了树枝,都标记好了。”“这样不还是要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吗?上下都有,零散的很。” “要这样,就不开会了,谁还把谁的加去种。”“这样平地整地也就没意义了。”李虎说:“就是的,现在种地,基本都是施化肥,那人畜尿下的拉下的都很少施了。为啥?那作用也不大。不像那啥,放几点下去,就能给你生出个胖娃。”

有些人听了说:“虎爷,你不是不说这种骚话了吗?”女人也不满了,有人说 “都当社长了,咋还这样。”“分地就说分地的事。”

李虎说:“就这么个理。种地,你今年施好化肥,使够了,庄稼就长得好;你不施好的,使不够,以前再肥的地,也不行。这样,一茬过去也成差地了。那么一点点肥,咋能裤裆里弹壳,一点亏不吃。”

听到这里,大家都比较一下,觉得他也说得在理。这方面,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但是又有人提出异议了:“过去我是上头下头都有地,按这个分法,这次我要都分在上头,那走路就远了。”李虎说:“你这是要了个胖女人,晚上想上去,又嫌出力多了。”这下,孙玉琴首先说话了:“虎爷,说分地的事。”“都说当社长变好了,咋还这副德性。”有几个身体胖的女子更是嘀嘀咕咕:“舍不得吃,瘦成个猴相,还说人胖。”“胖咋了,又没吃你的。”有人说得更难听“要你上,你怕费劲;你那样没力气的,还上不来呢。”“也没人让上。”“当爷爷,太爷爷了,没个正经。”“就没一句好话。”

李虎知道自己又犯浑了,脸上红了一下,心想,再不能这样说了。就咳咳两声,掩饰一下尴尬,说:“上下不过也就那么些路,如果计较,事就不好办。”

有人说:“既然上下都有地,那你过去可不是只种近的,离得远的就让荒了。”“对呀,对呀,还按过去分,你种地也得到远处去。”

众说纷纭,这样下去也弄不出个头绪,李虎就说,这也好办。要同意按我说的分,居民点以南的地,抓号,从上到下往下分。居民点以北的,也按那顺序推着来。以南分了最上面的地,以下也分最上面的地,这样离居民点有远有近,也就公平了。

有人赞同,这样好。还有人说,离居民点太近也不是太好,上地是近了一些,可也会有好多麻烦,毕竟人家一出后门,就到了那地边甚至地里,弄不好,会出不少麻烦,或者纠纷。是啊,是啊,各有利弊。

通过一阵私下里交流,这方面似乎也没人说啥了。可就在李虎做决断时,又有人说:“那浇水,每处只分一块,地块大了,浇水占用的时间就多了,那分在下面的人,每次浇水得等到啥时候;弄不好,等等到了,人家放水时间到了。遇到下雨少的旱年,地在下面的人,弄不好还浇不上。”“这说到地方上了。”“这确实是个问题。”“也不见得,现在那渠多顺溜,浇起水来快。”“再说了,地块大,要浇就浇一次,你算好时间去,等啥。”“就是这水少的时候……”

李虎说:“这样,上下地上浇水,每户只去一次,那渠的水流量有数,你可以算着出门,等不了多长时间。水少也不怕,我们不是淘好了大口井,又打了机井吗?一旦山水不够,马上开井上水泵,两个井的水也大哩。”

有人说开了,“对呀,对呀,我刚才咋就没想到。”“看来那担心是多余的。”

李虎说:“何况人家现在都大量使用滴灌了。”李虎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嚷嚷,“什么是滴灌?”“那滴灌咋灌?”李虎听了就把自己曾经在外地参观看到的情况说了下。其实他也只看见过一两回,也不是太清楚,就根据自己观感来说,难免有夸大,或不符合实际的情况。不过,李虎也知道,真正要用滴灌,会有人来指导,现场做起来,就啥问题也没有了。

听了李虎的说法,有人说:“是有这样的事。”“我听说了。”“我也见了。”

但今天讨论的是大事,虽然并非土地所有权、使用权那么重大,但毕竟是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土地,要换上全新的,也不能简单凭自己说说就作数,还得容许人家再商量,再考虑。中午快过了,李虎就说:“散会,回到家,家里人都再想想,再商量一下。”人们说“也行。”“这可是个大事,得考虑,得商量。”说着,就都离开了会场。

回到家,秀芬就抱怨李虎:“分地就说分地的事,说那些没用的,惹人闲话。”家里闲些了,秀芬也去听了会儿会,听到了李虎那些荤话,也听到了一些人对他这些话的不满。

李虎知道她说的是啥。不就是自己作的那些比喻吗?那话是丑了点,但话糟理顺呢。就说:“我就是说那个理。”

秀芬说:“到外面办了那么多事,接触了那么多领导;家里开了店,天天来那么多城里人,原本想你也学下了,可这才几天没出去,店里客人少了,你就又这样了。”

李虎听了,也不说什么。这几天,来蒸饼店的人是很少了,民宿也没人来了。人闲下了,那些浑毛病也就悄悄冒出来了。今天的会,秀芬是去参加了,但大江到市上给他哥哥大海去送一些家里做的馍,一早就开车出去了,估计要到下午才能来。如果这母子俩今天都参加那会,会上自己那表现,说的那些话,回到家,他母子俩夹杂着抱怨,会更厉害,自己会更难为情。这样看来,以后的确得注意了。

秀芬见李虎闷在那里,只做些家里闲事,就想:他那也是为了把道理说清楚,谁让有些人那么明白的道理硬是听不进去呢。于是就不再说什么,准备做午饭去了。

其实,根据自家的情况,秀芬是非常赞同集中分地的。这样,地上干活,说干就干,不用这里跑,那里跑,浇水锄地都省时。根据自家这情况,地集中了,松土犁地,施肥播种,成熟了收割都用机器,每次一两天就完,不影响做生意。

所以,李虎虽没在家里说什么,但会上一听他说,秀芬就明白了。听了那些,自己可是大开眼界,而且那也符合自己心愿,自然也高兴。

想到这里,她还真想再夸李虎几句。不过她再没开口,只是把饭做得更好了一些,做的都是李虎平时爱吃的。而且在给老公公端上后,趁李虎没进屋也亲自给他端了去。

平时,做好了饭,秀芬给让爷端去,李虎就只好把自己的端回。可不能让她一次一次进伙房端饭菜,伺候了老子,再伺候儿子。

第二天,又开了一次会,也花了大半天时间,不过,终于有了统一的分地意见。

接下来,就有孙玉琴执笔,把那些分地的方法全部写下来,作为方案,每一步都参照执行。

全部写好后,孙玉琴说,她电商平台上有些业务要急着处理,先回去一步。其他孙玉琴帮着卖枣子的人也催他快回去,临近年关,网上卖枣的业务还是有增无减,可不能错过这机会。

孙玉琴走后,李虎又让栓子一条一条,逐词逐句,反复念了几遍,听取意见,展开讨论。最后都觉得没啥问题了,李虎就收了起来。

有人来栓子的牛场谈收购牛的生意,这也是养殖户的关键时刻。过年了,牛肉销量大增,商家也忙着收好牛,满足市场需要。栓子的育肥牛也长成了,正需要出售,就也先回去办自己的事了。

栓子走后,李虎又让众人还像平地前那样,选出了拉尺子丈量的人员,记录计算数据的人员,划线定橛子的人员,还有丈量、计算监督人员。这都是一些群众信任,办事公道的人。像拉尺子的人就有五六个,为的是轮到自家或相关的人家便于回避。记录计算人员也一样,有好几个。大江被选为记录计算人员,孙玉琴负责这方面工作;栓子、虎子负责丈量的事,李虎统一协调。这些人员及分工职责也被写到了方案上。这些人虽都没有什么报酬和权利,但都要对所做的事负责,谁的方面出了问题,闹出了群众意见,谁负责任。

一切都说好,写好了。李虎就说:“明天早上就开始分地,谁家如果没有能写会算的人,早点找个亲友来。轮到自家了,把丈量的那些数据都记下,也帮着算算,不要少分了;再就是,分好了,把自己的地界,上下邻近的人都记清楚了。总之争取一次分好,不出问题。”

说完,大家都没意见了,就散会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虎就拿着尺子和一沓纸出门了。走到居民点上,吹着哨子,要人们到地上去分地。

先分居民点以上的。这要抓阄排顺序,刚开始,还要做些试验,熟练一下尺度的把握,所以进度比较慢。后来顺利了,也花了整整一天才分完。回来后听听,人们也没啥意见。第二天,情况都熟悉了,顺序也有了,进度就比较快。到了后晌,就把居民点以北的地也分了。结果按平地前的面积分过地后,剩下了一大块,量量,算算,说是有四十多亩,不到五十亩。

这多出来的都是那些以前无主的拐拐角角,废路荒沟,当然主要是田间主路和渠道取直,过去那些大涝坑、路宽处平出来的,与谁家没关系。但这些多出的地似乎又与各家都有关系。有人见这种情况就问:“这咋办?”

这个问题大家心里都明白,讨论分地时,也有人提出来过,也都发表了不少意见。当时李虎对此似乎心中有数,没说什么,都避过去了。但现在现实问题就摆在面前,他就想听听众人的意见,就说:“地肯定会多的,这也是平整土地的一个结果。多了好,但现在都说说,该怎么办。”

有人想一会就说 “分,分了,谁都没意见。”“咋分?”“对,咋分?分是肯定要分的,咋分才是关键。”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提出了分这些地的意见,但都遭到一些人的反对。主要的意见和分歧是:按户头分,各户有人多人少的问题;按人头分,那是按现在的人头分,还是按当年最早分地时的人口分;按现在所分地的比例分,这些年来各家所种的地,归属也有了不少变化,这样分,不少人也有意见。

议论了一阵,大家都望向李虎。

李虎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就说:“要说,把这些地分了,是最简单的,但是大家刚才说的也都听了,咋分?这我早就考虑过了,不好分,咋分都有矛盾。”

有人说话了 “按你这么说,这地就不分了?”“不分,那放着咋办?”“这剩下的可都是好地,撂荒了可惜。”

李虎说:“也不能放着撂荒。”

人们说“那咋弄哩?”

李虎说:“这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确实也难办。”有人说“那你说说。”“也不早了,不干活,站这里怪冷的。”李虎就说,“那我先说好办的,这地不分,大家如果都相信,就把它整体承包出去。”

有人说“那就是流转吧。”“打包给人家种。” “土地流转”这个词这几年可流行了,大部分人都知道。李虎说:“就这么个意思。”“那流转给谁?”李虎说:“谁都行,只要诚信,谁出价高,确保按时支付流转费,谁就种去。”有人说 “那不分地了,分钱?”“分钱也好。”“可是钱又咋分?”

李虎说:“这地有偿承包经营了,是能收回一些钱,可是分给大家,也没几个,用不用就完了。”有人说“你意思是钱也不分了?”“那放下干啥?”“虎爷,该不是你放着独吞?”李虎说:“我刚才说了,要大家都相信。我哪能独吞。大家的眼睛都睁着哩,也亮堂着哩,我敢独吞?那钱咋花大家说了算,定期核对账目,公布结果,全体社员监督。”有人说 “我们就说虎爷不能独吞。”“人家家里有蒸饼店,还有那个啥……”“民宿。人家不差钱。”“那虎爷都这样了,你说,要这钱干啥用?”

李虎说:“要我说,你看,现在杏树湾那里是绝对不能倒垃圾了,眼下各家的垃圾存放成了个大问题;再看这居民点前的路,那田间路,有时弄太脏了,人家过来过去嫌弃,笑话,小看咱哩,影响咱李庄的形象哩。”“对啊,对啊,家里垃圾真是没处弄。”“有些趁黑往居民点的一些地方偷着放,造成污染不说,还常常发生一些邻里之间的矛盾。”众人又说了许多。李虎就说:“这些问题大家也都看到了,所以这要解决。”

有人说:“那要咋解决?”李虎说:“这是大家的事,就要靠大家来解决。”人们说:“轮着扫路?”“轮着运送垃圾?”“那多麻烦。”

李虎说:“就说运送垃圾,轮着来也不好办。各家可不能都准备收集盛放运送垃圾的工具。”有人说 “那就大家出钱买一个。”“要让大家出钱买,这不可能,有些人出吗?”“说的轻松。”李虎就说:“这就说到了那剩地承包经营费。”

有些人眼前亮了,似乎有了答案,但说不出来。李虎就说:“我的意思就是,用那钱置办垃圾收集盛放运送设备,也不用家家轮着运送,承包给愿意干、能干好的人去干。”

有人说:“扫路也一样?”李虎说:“一样,也承包出去。工钱都从这里出,各家不用出钱。”

“这好啊!”“这样问题都解决了。”

听着人们的议论,李虎又说:“前面李自林女儿考上好大学不是奖励了吗?以后谁家孩子考得好,奖金也从这里出一部分。居民点路上还要安装路灯。你看人家有些居民点,晚上亮堂堂的,办事出个门;孩子在外面玩耍,也方便安全。”

人们听了都觉得好,就一致同意了。这些也写在了纸上,作为规定,以后那些土地地流转、使用费用的收取、花销,都按这个规定办。其中特别列出一条,这些剩余地的承包使用费,按当地最高的来收取,每年根据情况变化来定。但本社的人承包,减免二百元。

这事也解决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去分荒地。有些人家没荒地,就没去人。荒地也按原先丈量的面积分,上面地多的分上面,下面地多的分下面。按规定,已经耕种的地以外,不能再开地。平地时就是这样搞的,再没啥纠葛,所以分得很顺利,晌午刚过一点,就分完了。那里也多出了十几亩地,都剩在最下面,将来谁承包那上面熟成地,连这也包过去,承包费减半收取。

一切都弄好后,也才后半晌,李虎又把有关事再说一下,就都回家了。

地分了,李庄社每个人心里都有了底。也快过年了,除了到分给自家的那两块或三块地上看看,就都忙着备办年货。

分过地,李虎回到了家。前后看一下,做些事,就又出去了。

他先走了三家,给他们说清扫马路和那田间路的事。这三户人家都是社里的低保户,各家有些特殊情况,挣不来钱,但每家出个打扫马路的人还是可以的。李虎早就想着帮他们解决些问题,所以分完地,说好了剩余地的解决办法,有了集体资金收入来源,就找到了他们。

这些人家,主要靠低保金生活,日子都过得很紧张,说要他们扫路,每月可以领到一些钱,当然也就愿意。

他们愿意干,就说工作内容,那路分三段,居民点前东西向的通村通乡路,人来车往容易脏,但距离短,就那么几百米不到一公里。

通往田间的路,南北向,南面直达公路,北面到杏树湾。居民点大致是中点,南段有三公里,北段三公里多。南北十字路那也各有六七户人家。这样每家分一段,一年一轮换。每天要保证洒下的粪土泥沙等杂物,及时清扫干净。路面只要干净,也可以不扫。

最后说工价,路面保洁,达到要求,群众及各方面没意见,每月每户三百元,一年四千元。

这些都说好了,李虎就说:“明天就开始,干过一天,觉得还行,就提前发一个月的工钱,用来过年。”

那些人家自然高兴,就做准备,明天开始清扫那路。

说好了,李虎还通过抽签方式,确定了今后一年,各家负责清扫的路段。

说好了清扫路的事,李虎又找了一户人家说清运垃圾的事。根据李虎开出的条件,这家人不想干。

清运垃圾和扫路不一样。这活得有个打硬人来干,还不能只找低保户。再说了,剩下的低保户不多了,他们家里人及各方面条件也都干不了这事。

这家不行,李虎又找一家。这家更直接,高低贵贱,就俩字:“不干。”看来他不愿和垃圾打交道。

李虎走出那家,就想,我就不信了,门口的钱还没人挣了。他想了想,就又进了一家。那家人听了,就说愿意干。李虎听了就说,社里买个大的活动垃圾斗,放在离居民点比较近,适中、宽敞又僻静的地方。全社各户扫出的、产生的垃圾都送到那里去。垃圾斗满了,就有这家人负责运送到有关部门指定的垃圾掩埋场。那斗肯定是自倒的,用不着多动手,但垃圾斗没满,不送时,那周围必须干净。有倒出的垃圾,要随时清理。垃圾斗满了,要及时运送,不能让风刮起,到处乱飞。这都做到了,每月工钱八百,一年一万,年底结清。

那家人算算,合计一番,就答应了。最后李虎说:“这样的话,你明天开上四轮,我和你去县城买垃圾斗;买回来放好,就开始使用。日期也从明天就算。”

等说好了这一切,李虎回到家,已是三星高升,也很迟了。

第二天,大江开车到县城置办年货,秀芬洗洗扫扫,也准备过年的东西。李虎则早早起来,到说好运送垃圾的那户人家,跟他去买垃圾斗。

那家人也早做好了准备。见李虎一来,就开出四轮,让他也坐上去,直往县城走去。坐在那轮罩上,李虎有些不舒服,就说:“早知这样,你自己开上先去,我坐大江的小车去;放下自家小车舒服不坐,坐这里找难受。”

那人说:“这可不行,你坐自家小车是舒服了;可我到了,哪里去找你。买不上可别怪我。”这样他一言,你一语,不觉也到了县城。找到卖垃圾斗的地方,李虎先是看,看好了就挑选。挑了几个,终于选中了一个满意的,就开始讨价还价。开车去的那人在一边看着,听着,觉得李虎的那缠劲儿够厉害,都有些让人发笑了。

说好了最低价,李虎就让老板开发票。老板说:“是公家买啊,你那么压价。”

李虎说:“谁买也得算计,不能把钱囊了,当窝囊废。”那老板说:“行行,那开多少?”李虎说:“说好多少,就开多少。”老板说:“也不多开个,弄个午饭钱?”李虎说:“弄好就走了,吃啥午饭。”那个老板说:“不吃午饭,也弄个钱,给相好的买条裤子,去了好说话。”李虎说:“哪里的事?那也不能这样干啊。我办的是良心事,花的是良心钱,哪能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那老板就说:“没办法说了,给你开吧。”

老板开好了票据,就要收钱,可李虎却说:“正要跟你说这事呢,现在没有;东西我们先用,有了就给你送来。”那老板说:“原来是来耍人的,害我跟你折腾这大半天,耽误我生意。”

李虎说:“我大老远开车来,咋能耍你。我们要用这东西。”老板说:“用就得花钱买,让我白送,你谁啊?还我们要用,我也想这样用哩。”李虎说:“看来还无话可说了,你是卖不?”

那老板说:“你说呢。不卖我放这儿让你来玩?”话说到这里,老板又想想,说:“卖,看来你急,能给多半的钱,也让你拉走。”

李虎说:“没那么多。”

老板说:“给一半也行。”

李虎说:“没有,就是赊,给就拉,不给了再说。”现在生意也不是太好做,尤其是这种商品,更新换代很快,放着也不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买卖谈不拢,也说不过去,不如先让他拉去用。

老板想好了,就说:“拉去也行,但我凭什么找你去要钱?再说了,赊账也得有个期限。”

李虎听了说:“这样,我先打个电话。”说着,就给大江打电话。大江也已经到了县城,听到李虎的意思,就开车过来了。

大江一到,李虎就对老板说:“这是我儿子。”老板说:“知道是你儿子。”又低声说一句:“我管是你啥,有钱就好说话。”

李虎说:“叫他来……”老板说:“叫他来出钱,那好啊。只要出了钱,立马拉走。”李虎说:“他也没有钱。”

老板说:“让他顶,我不要。”

李虎说:“我能让他顶?你还不要。”

老板说:“他开这么好的车,没钱?该不是贪多了,先拉这东西去糊弄人。”

李虎说:“可不敢这样说,这车就是自家买的;今天买的这东西是社里用的,两码事。”

老板说:“那你想咋的?就让这么个小伙子往这儿一站,就拿走东西。他是明星还是做广告的,我也没请啊。”看看大江又说:“人倒是一表人才,看上去比老子强多了。”

李虎说:“我是说,用他这车作抵押。”

老板说:“用这车作抵押?我就开这么个店,自己有车,再也不用车,用不着。”

大江已经知道了自己老子的意思,也听说了买垃圾斗,清运垃圾费用的来源。这钱肯定有保证,就说:“老板,你听错了。我爸是说,你把我这车的有关文件放这里,先让我们把这斗拉走,说定日期来还钱。到期不还钱,你可以采取任何办法。”

那老板听了,说:“噢,是这样。那你写个东西,把欠的钱,还钱日期写上,拉走吧。你那驾照,身份证啥的我也不用留,就留你身份证号,驾照号就行了。”

李虎听了说:“这不就得了,我就这意思。”然后又对大江说:“写、写,写上了我们拉走,今天还要用上呢。”

说着,大江就开始写了。这时那老板又说话了:“这样不行,既然是赊,那这个价格就不行,加二百,到时候也算我要钱的工钱和路费。”

李虎说:“你这老板咋这样?做事不爽力。已经说好了,你看有人在这儿看着,再添钱,你让我回去咋给社员说。”

社里来的那人听了,望着李虎的样子想笑,可是并没笑。他也不说话,只是望望那老板,似乎在给李虎做配合。

老板见了,就摇摇头说:“算了,就那价,不过过了年,新历三月底,你可一定把钱给我如数送来。我这都赔钱卖了;你再拖欠,还让我去要,那可不行。真要那样,我可要找个地方说说,让你这个人和这个年轻人看看谁厉害。”

李虎说:“你放心,三月底,不会到四月初。清明节来给你送钱,你又不是我先人。再说了,那时给你,你也不敢要?说不上三月初就能给你送来,就我这儿子送,他常来县城。”

大江已经写好了欠条,做出了保证。把那条子递给老板,也说:“尽量早,决不会迟于条子上写的保证日期,三月底;我们知道你通融了,帮我们了,我们不会让你费心,跑趟子。”

听大江这么说,老板也不再做声,就帮着把垃圾斗带到了四轮上,让他们拉走。

弄好后,李虎再次对老板说:“钱很快就会有的,有了就给你送来。”又交待社里那人,把垃圾斗拉去,放什么什么地方。最后说:“今天大家都准备过年用品,快拉去放好,下午垃圾倒满了,就送走。”那人答应着开车走了。

李虎坐上了大江开的小汽车,又走了些地方,买好了东西,赶中午,也回来了。

大江回村后,把车直接开到了那个说好放垃圾斗的地方。社里那去拉垃圾斗的人也才刚到。几个人看着,找准位置,倒好车,取下了垃圾斗。

李虎父子到了跟前,帮着将那垃圾斗放稳。看看都好了,李虎就拿出刚买的一把一千响鞭炮,让大江放了。

听到鞭炮声,一些孩子前来看;一些成年人也觉得奇怪,还不到年三十,谁家这么早放鞭炮。该不是有啥事了,就也都循声走来看。李虎见人都来了,就说:“垃圾斗弄来了,从这会开始,谁家有了垃圾,都往这里面放。放满了有人运走,再不要偷偷摸摸,到处乱放。”人们见那里放了一个垃圾斗,听李虎这样说,就都回家里去说了。

不一会,就有人提着垃圾往这里放了,光明正大地放垃圾,那感觉还真好。

到了下午饭吃过,那垃圾斗真满了,承包运送垃圾的人就拉上去倒了。

年三十这天,一大早,居民点前的路就都扫得干干净净的,那田间路也扫干净了。这天各家更紧张地打扫室内室外。院子、门前、房后,都打扫了,就连牲畜圈道也都撒上了干净的沙土。最重要的还是准备过年的东西,所以送出的垃圾成倍增加。那个运送垃圾的人,一天就送了两次。

太阳快落山时,李虎还忙家里一些事。不过好在今年让爷没啥不开心的事,过年了,高高兴兴,就帮着大江贴对联。对联等要写字的,大江几天前就写好了。他原本不想写了,说是到城里买那装饰精美,好看的来贴。一是根据今年的情况来看,也不差那几个钱;二来呢,自从上次写那门上招牌的事以来,大江对自己写字,有些不自信了;再说了,年一过,蒸饼店、民宿都有客人来,那几个招聘的员工也来了,你门上贴的土里吧唧的人家也笑话。但他老子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就你,还是要好好写。”他母亲也赞同,磨蹭了几天,大江就买纸来写。写那些对联贴子什么的,让爷就帮着裁纸,抓纸。还说:“大江的字今年写得比往年都要好。”

有了爷爷的帮助,高处贴时,大江不用一次次下来上去。到了一处,大江站高处,下面让爷把那些要贴的东西上面抹上浆糊,递给大江。这样,很快各门上,各处对联贴好了,喜帖也贴好了,连门上及其他各处的门画、门花也贴好了。

李虎也把家里前后的事都做好了。有让爷跟前跟后搭手帮忙,那些事儿虽多,却比往年做得都快,也轻松了一些。

看看一切都差不多了,李虎拍拍身上的尘土,洗把手,就出去了。他来到那几个锣鼓手家门前,问:“家里事都完了没有?”那些人也都干完了自家的事,见李虎来到,就知道是啥事,兴奋地说:“完了,都好了。”

李虎说:“好了就把家什搬到十字路那,今年好好敲打敲打。”那些人笑着,说:“好!”随后就动手把锣鼓搬了过来。不一会,社里十字路口那儿就传来了铿锵有力、震天响的锣鼓声。

看来那些敲打锣鼓铙钹的人心里高兴痛快,也有劲,把那锣鼓敲得连附近一些人家门窗上没扫到、擦到的灰尘也震落了下来;近处树木上残存的雪片、枯叶,也纷纷落了下来。听着这样有劲、有节凑的锣鼓声,李庄没一个人心里不震撼。凡能出门的,就都纷纷走了来,聚在那里听着锣鼓声,望着敲打锣鼓的人微笑着,用着力,满怀激情、十分投入的样子,感到喜悦。那些出不了门的,也听着那鼓点,想象着那里的热闹景象。

小孩子更是兴奋,听着,看着,激动不已,就放起了手中拿的各种炮仗。有鞭炮,又发光炮,有冲天炮。炮响着,地上流着光,空中闪着光,天上的夕阳散发着光,好不喜庆、热闹,振人精神。

眼看太阳落山了,那锣鼓声,更响亮了,仿佛要送太阳下去,以便明天以崭新的面貌升起。

看看差不多了,李虎说:“就这样了。”听着,罗鼓手停下了敲打。等那余音渐渐散去,李虎又说:“今天先这样,大家今年也忙了一年,腊月里也没消停,排练秧歌也来不及;再说了那些服装道具什么的置办也不容易,弄不起来。”

众人说 “这也很好。”“刚才那顿敲打,太震撼人心。”“的确忙,要不就排上了,更加来劲。”

李虎也不管大家说什么,就说:“但是,明天,年初一,照样迎喜。”“迎喜,好!”大人们还在说,孩子们已经疯传了:“迎喜喽!迎喜喽!”仿佛迎喜已经开始。

接下来,李虎安排:“各家能来的人都来,把自家养的最好的牛马羊驴,能拉的、能赶的,也都拉来、赶来。新年第一天,除了迎喜,拜年,还要赛牛羊,养的多,养的好的,披红挂彩进行表彰奖励。”

夜幕悄然降临,李虎最后说:“收拾好家伙,都回吧,吃年夜饭去。”说着人们四散离去。

李虎走在后面。那个已经答应运送垃圾的人似等不及了,见人们四散走开,李虎也要走了,就走到他跟前,说:“虎爷啊,你说的那事看来我是干不了了。”李虎问:“为什么?打退堂鼓?”

那人说:“你不知道,光今天一天我就运送了两趟垃圾,照这样下去,我还干其他事不了?不干,你答应给的那几个钱,根本不行。我不能干!”

李虎说:“我哪能不知道,你今天是送了两趟,可是明天后天呢?”

那人说:“这不好说。”

李虎说:“这有啥不好说的,这里风俗你忘了?初四之前,过年期间,万般都是喜,垃圾不出门,你想运送还没有呢。”

那人听了说:“好像是这样。”

李虎说:“也就今天,人们为了过年,旧的破的物件都要仍,洗菜做年货,烂菜帮,破鱼头啥的肯定多,运送两次都少了。”

那人说:“还少了?人都怕了,不想干了。”

李虎说:“前四天没人送垃圾,就算到了初五。初五破脏倒恶水,那也主要是洗衣被,洗澡洗头脸;那脏水都泼了,也轮不到你拉。垃圾清出来也不会多。再以后上学的走了,打工的走了,留下的都忙了,造成的垃圾能有多少?你也就几天送一次,天天到那里看看,你看划得来不?”

那人听了,想一会,说:“照你说的这样,还行。”

李虎问:“还干不?”

那人说:“那就干呗。”说着也走开了。

李虎见四下里已经没人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早就此起披伏,半空中电光闪闪,看来人家都准备过年了,就也回了家。想着以前有些令人讨厌的人,都觉得很可爱了。

正月初一那天,李虎家里让爷起得最早。他先在上房靠墙桌子上上了三炷香,又摆放些供品,就准备迎喜用的香烛,纸钱,及油炸、蒸煮的一些做供品用的面食。连大江买的鞭炮也找了出来,还拿了一瓶酒,分别装好了,这才咳嗽一声。李虎、秀芬听到了,赶忙从炕上起来。看看外面,天才麻麻亮,还不迟。但也是抓紧时间穿戴,一面喊大江起来。

一家人都收拾好后,让爷先提着那些东西出门走了。李虎帮着大江给牛套好笼头,回到屋里,提上一个大提包也走了。后面大江就和他娘牵着三头牛,赶着几只羊,往说好的迎喜的那地方走去。秀芬怀里还抱了一大把柴草。

让爷原本想赶个先,可是等他走到,已经有人把供献物品等放到了那里,他就有些可惜。等他放好那些东西,李虎也提着那个包到了。其他人也陆续提东西、抱柴火,赶着牛羊涌来了。有些人家还牵了匹马,赶了头驴来。

李虎早让罗鼓手敲打了起来。睡了一夜,缓出了精神,这些人把锣鼓敲打的比昨天下午还起劲,还响亮,配合得也更加和谐。似乎在催促东方天际上那些变幻莫测的云彩,快些把那五光十色、金光闪闪的帘幕后妆扮一新的太阳托上来。

锣鼓直敲到太阳升起。那初升的太阳是那么鲜明,那么光亮,似乎还在伴着锣鼓声浪往高里升。

李虎听着,就指挥一字放好柴火,还是西南东北走向。放好抱的柴火,秀芬过去接着大江手里的牛缰绳,牵着那几头牛,看着羊。大江知道他娘的意思,看看,就走了过来。

接下来就按程序进行,点燃柴火,鸣炮迎喜,供献祭品,给喜神行礼。李虎家的炮是大江放的,祭品是让爷放的,酒水也有他抛洒。

接着是拜年,程序和以前一样。整个仪程有李虎主持,这在以前,让爷可不管家里的事,每遇着这样的事,他是甩着两手出门,看着迎喜完毕,接受晚辈的叩头拜年,完了也不管其他,就回家了,或者是闲逛去了。今年他把那些事做了,也没影响接受晚辈的拜年。

拜年完毕后,相关一些人就走到一起握手问好,互致问候。

随着那火光升起,炮声响起,场子里,一些调皮的牲畜,早立架子,尥蹶子,挣脱主人牵抓,互相抵架的,追逐撕咬的,四散奔跑的,都收拾不拢了。

这些牲畜,一直都被关在圈里养着,这一出来,就要撒撒野,使使性子。

李虎家的三头牛,比较肥壮,这是一家人精心喂养的结果。也许因为膘肥体壮,不便行动,秀芬牵着,虽也挣了几挣,但始终没有挣脱,后来也渐渐安稳了。秀芬知道这些,放炮这些事她干不了,这才换下了大江。可是那几只羊不安分,不顾秀芬阻拦,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仪式全部结束,让爷过来了,大江也过来了,就去找羊。爷孙俩分头找,不一会也找到了,赶着来到了秀芬身旁。

这时,一些人正在看那些牲口,评比牛羊。其中有五户的牛都是在集中养殖场养的,看上去个个健旺。马驴羊也有好的,得到了一番赞扬。主要还是比牛,好牛评出后,还要考虑数量。各家养牛的数量,前些日子,李虎已经带着一些人,挨门逐户,包括集中养殖场那儿,都查点清楚,记录在案了。当然人家养殖场养的数量就多,最后根据综合数据判断,确定了五户“最牛人家”。接着,李虎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装在他提的那个大包里的大红被面,让包括让爷在内的几个老人,给那些人家的户主挂在身上。

最后确定的这些人家,都是在养殖场养牛的,其中就有栓子。

这些人披上了红,挂上了彩子,心里高兴,眼睛笑眯眯的,虽然初春早晨吹着风,还寒气袭人,但个个脸上映着太阳,泛着红光。

此刻他们是多么喜悦,多么自豪,这也坚定了他们养好牛羊的信心。

李虎家的牛虽然养得好,但最终因养殖数量少,落选了“最牛人家”。让爷把红被面披到一户得奖人家家主的身上,嘴里咂了一下,觉得有些可惜。今天不是迎喜吗?多好的日子,多吉利的时刻,自家要是得到那个奖,大江要是披上那红被面,该是多大的一个彩头!这预示着未来……那好处真是不可言说。

刚才现场比牛,初评结果出来后,让爷刚找羊回来,一听自家牛也评上了,他就暗自高兴。他还想好了,过会披红挂彩,就让大江上去,可是最终却是彩落人家,能不可惜?

过了一会让爷也想开了。在吉日披红挂彩,在农村,人人都看重。李虎要发展社里的养殖业,就出了这么一招,看来还是有些作用,至于自家能不能评上,能不能披红挂彩讨个好彩头,也就不说了。

自家蒸饼店、民宿经营也不错。要弄好这些,自然就养不了更多的牲畜。养不多,怎能做榜样?让爷想想,咂巴几下嘴也就过去了。

所有程序都完了,人们的问候祝愿也完了,就要回去。大江牵起了牛,秀芬赶着羊回家,他们也为没能披红挂彩露出些微惋惜神情。让爷则破天荒,走前走后帮着孙子、儿媳赶牛羊。还想着,好彩头固然重要,出力干好一切才是真的。

人们赶着牛羊等在前面走,有些牲畜不好好走,和牵拉的主人斗着法,还想伺机挣脱。还有跑远的牲畜,到现在主人也拿它没办法,就远远兜着圈子,想收拢。罗鼓手则在后面继续卖力敲打着。

来到十字路口,又敲打一阵。锣鼓停下了,李虎就说:“都回去吧。把牲口也都弄回去,弄好了,好好过年。到了十五再敲打,都来啊,评‘最和美家庭’。”

此后过年不提。

正月初六那天,李虎一家照样搞动土出勤仪式。今年节气早了,再说了,店里生意也该早做准备了。虽然顾客大都可能在元宵节后才会来,但也先得把新分的地整好了,家里的活干完了,必要的准备做了,人家来了,好专门接待。

出勤仪式还是老一套,不同的是,今年让爷也操了不少心。前一天晚上听说要出勤,他也不管是啥日子,反正李虎定了,也许就合适,这天他就早早起来做准备。农村的习惯,迎喜、出勤这些事,就图个早,图个早彩头,图个先机。

准备做好了,等李虎他们都起来,要出门了,让爷又过去,打开门,把那些供品祭品都帮着拿上了车。

车子开出门外的那套仪式,也都有让爷张罗,李虎在一旁配合。

按说,新年第一天出勤,拉着地上的土回来,门前还要生起去邪魔,留财运,象征希望的火。到地上去的人要从那火上走过,车要从那火上拉过或开过,这样才进家门。

等大江开着装了半车土的四轮到门口,李虎夫妇也到跟前后。让爷已经点燃了早放在那里的柴火,等父母都从那火上走过,大江也开着车从那里压了过去。后面留下了一小堆灰烬,让爷看着,很是满意。

出勤后,吃过早饭,李虎夫妇和大江就到那新分的地上,加埂子。其他人家看到了,也都上了地。

加埂子是相邻两家人的事,要合力完成。今年分地,李虎吸取前面教训,把加埂子的地方,都让相邻的两家人共同动手,划出了线。现在加埂子,就往线里面加,谁也没有争议。

李虎居民点前后的地,各用了两天,四天以后就都加好了埂子。荒地多一些,而且有两边不与别人家的地相邻,就得一家来干,李虎夫妇和儿子紧紧张张干了三天才干完。正月十三开始,秀芬就和大江为蒸饼店和民宿新开展做准备,李虎一个人到地上,再做些平整的事。十四那天,大江开着车,说要和她娘去城里买些调料和开店用的菜蔬。李虎说,他也有事,要去一趟,三个人就都去了。

在大江和秀芬购物时,李虎找到一个店铺,做了五个看上去简易,但金光闪闪的牌子,每个上面都有五个金黄的字“最和美家庭。”等到他抱上来,大江和秀芬也知道了他的用意,看着那牌子,也不说什么。

元宵节那天,有个俗语 “正月十五六,老牛老马歇一日”说的是,过去到了正月十五,不使牛劳累。要给它吃好的,还不能使唤。家家都还要蒸馍,有些要做成牛的形状来供着。而到了正月十六,马和驴要歇一天。不过,现在,在农村,哪家都不再使唤牛马驴了,天天给好吃的,天天歇着,就让它们长膘。人没啥说的,但一般来说,正月十五这天,白天要穿上新衣服,洗干净,打扮好,到人多处去逛,而且尽量要多和人近距离接触,甚至碰撞,说是“磨官纱”,就是游了、逛了、碰了、磨了,就把一年的差运歹运磨去了,不沾官事,不遇歹人,不生病;生病的也会减轻或消除,各种不如意事,都有可能从此化解。

所以只要家里能有空余,一般人都要出去。但李虎家里今年没人出去,孙玉琴等几家人也没人出去,因为他们都忙。

游的游了,忙的忙了,但到了下午,出游的回来了,忙碌的活放下了,都来参加闹元宵的活动。要把元宵夜弄得火树银花,亮堂堂的;声音弄得响响的;把夜晚搞的热热闹闹的,让玉帝知道,人间火光冲天,熙熙攘攘,好启发他慈心,普降甘霖,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家盈余,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当然多数人都不相信,也不依赖什么神灵,都知道自己出力干的作用,但还是想在心底里,精神上来激发一下,这样会更有希望,更有信心,更有干劲。

自然,先是在十字路边敲打一阵锣鼓,然后串家家。今年几乎各家都开了们。只有狗宝、李自新等少数几户人家,没人来,也没开门,没炸炮迎接锣鼓和跟来的人。但锣鼓队到他们门前,还是稍作停留,狠狠地敲打一通。那些人呆在家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心里可是惴惴不安,很是难受。串的人家多了,这样花的时间就更多。

但尽管迟了,全部串完后,李虎还是召集众人,谈论到各家去的观感。根据家里一年的经营收入、遵规守纪、卫生、老人住宿饮食等情况,评出最和美家庭。

由于秀芬手脚勤快,再加上大江帮着,李虎家里平时卫生就很好;有两个经营项目,收入也好;对老人那更是没说的。让爷住的是家里最上的,最暖和的屋子,里面有电视。冬天一到,天一冷,就升起火炉;一天三顿饭,依着他的爱好做,顿顿有人端上,收下,这个谁都清楚。今年还看到让爷竟然帮着家里做事,一家人和和睦睦,经营土地和那几个生意。再说了,这家人老老少少,都是热心肠,对别人是能帮就帮,自然是社里第一个最和美家庭。

大家都提到李虎秀芬家庭,就定了下来。接着又评出了四家。最后李虎说自家评上有些不妥,想另评一家。听到这里,秀芬不说话了,大江也愣在了那里。

让爷也跟着看热闹,又听说评最和美家庭,虽然很迟了,也没回去。听李虎这么一说,也有些不以为然,就说:“迟了,评出谁就谁。”这也是好彩头,万不可错过,让爷见大家提了自家,要力保这个彩头,所以那样说。

其他人也说,“你们家不和美,谁家和美?” “就算虎爷你不当社长那几年,只凭秀芬奶奶,你家也是最和美的”“让爷都为发家致富出力了。”“让爷说的对,评上谁就谁。”“你们家可以做社里的榜样。”

李虎看看大江、秀芬,再看看让爷,见他们毫无松口的意思,也知道一家人不容易,都珍惜这份荣誉,也不再说什么。环视四周一眼,天上月亮亮堂堂的。几块云飘过,那月亮更耀眼了,四周也被月光照得亮亮的。接着他说:“既然大家说这样,那就这样。下面开始发奖牌。说好了,今年是五家,明年还评五家;今年评上的,今后两年不再评,但要接受评议,有了问题就撤销称号,去回牌子。各家都争取,当‘最和美家庭’。”

孙玉琴因搞了采摘园,还开电商帮着社员卖水果,支持丈夫工作,子女教育有方,注重家庭卫生等,也评上了。此外还有其他等三家。

开始发奖牌了。李虎先从最后一户被确定的人家发起。发到自家,他就说:“李虎,姜秀芬家庭。”

公布了获奖名单,却没人上去。让爷就崔:“大江,你干啥?快上去领奖牌。”大江则推推秀芬,说:“妈,愣着干嘛,快去领啊。”让爷也又说:“去,快去领。”秀芬这才上去,羞红着脸,眼里噙着泪花,从李虎手里接过了那奖牌。

锣鼓手的敲打更起劲了,那声音震得天上的星星似乎都躲到那月光中去了。

等秀芬走回到人群中,人们争着看她怀里抱着的奖牌。李虎示意锣鼓手停止敲打,就说:“今年这个年就算过了。下去都好好干,争取明年过年排社火,把年过得比今年更红火。”说着,都走开了。

过了十五,春风整天地吹着,把冻得瓷实的地一天天唤醒了。地化着,乡下就真忙起来了。李虎家的蒸饼店,顾客日渐多了起来。民宿也是天天客满,所以其他几家开民宿的,生意也好。杏树湾那里还没完全解冻,来人还较少,但毕竟到了春天,人都动起来了。小村来人多了,那几家小商店,小餐馆也有了生意。孙玉琴的电商在网上卖红枣,过年都有订单,年后更是有所增加。这都归功于她严把发货质量关,也跟那些让她帮着销售红枣的人家配合有关。这些人家,送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枣。就这,孙玉琴还要严格检查,以防有什么纰漏,造成质量问题,败坏信誉。

李虎知道这些后就想,不是红枣不好,也不是人们不了解红枣,关键还是那品质。这就如一个人,人品不好,交往一段时间,你虽也有用,又有才,可谁信你,还跟你来往?因此开一些会时,李虎也讲这质量、信誉问题。他比方比园,听起来还颇有几分道理,大家也就认同了。李庄盛产红枣,品相好,但销路一直不畅,这让李虎非常牵挂。这么好的东西,咋就没人喜欢?现在终于打开了一点销路,他自然就非常关注。

地是推平了,也变大了,可是有些地方干着,将来无法下种。李虎就天天找村上,找乡上,让安排浇水。他知道,浇了春水,地里水分过大,下种后,一是种子容易发霉,腐烂;二是出了苗,贪长,根扎不实,植株长不壮,会严重影响产量。他希望早几天浇了,地干了,早点翻。地犁过了,多晒几天,会好些。多数社员担心这事呢。

找了几次,乡上就请求有关部门放水,浇灌平整田地后造成的那些干地。

李庄的地都平了,全部的地都得浇。但因为渠道通畅,水放下来后,虽然天冷,还有结冰的现象,但不到两天,就都浇了。主要是这次浇水,地浇湿就行,不需要多蓄水。李虎反复强调,各家也都照着做了。二是经过平整,重新划分,那些小地块没了,各家的地水口都在大小渠边,基本没什么浪费。据说,如果计算水费,这次浇水,一亩地也就摊到六块多钱。这也算是一项试验,照这样下去,就算以后地里多蓄点水,水费会大幅度降低,这样人们对种地就更有信心了。

地刚浇过,一时还下不去人,人们就干其他一些事。

平整过的地里浇了水,原本低,垫了土的地方,下陷了;原来高,铲去土的地方就高了。等地里能下去人,家家就去平整。等到平整好了,地面也干了。那几天天气好,春风里增加了暖意,地也化了,人们就开上拖拉机去犁。一时李庄社的田地上,几十台拖拉机齐鸣,忙着犁地。自家有拖拉机的用自己的,自己没有的等着用别人的;还有的找来了外地亲友来犁。没几天,也都犁完了,就放在那里晒着。

后几天,天又阴了,还下了雪,出现了倒春寒,那地又冻结了。不过这已无关紧要,而且这地再冻一下也好。据说那地冻结,就好像人睡觉一样,累了,睡一觉就会有精神。地翻过后,又被冻过的,长田也好。

按照李虎的意思,居民点南面东西两片地,全部种植种玉米。

种植种玉米的事,这他还在平整土地时,就和有关公司说好了。浇水前开了会,统一了思想,大家都同意种,已经和公司签了合同。他没有再去求关世英,因为都是植种,种玉米和栽种蔬菜,虽然方法不同,但各有利弊,最终效益也差不多;而且栽种蔬菜,如果劳力不够,一家还不能弄太多,只栽种一两亩,三四亩,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而搞玉米植种,面积就可以大大增加。

居民点北面的两大片地,主要种小麦等粮食,当然根据情况,也可以种豆,种蔬菜,搞点蔬菜植种等等。下面的荒地则根据各家实际确定种什么。

见下面那没分的公地,也浇了水,社里有些人见了李虎就问 “那地咋租?”“租出去了没有”这几天,确实也听有人来谈租种那地的事,但其他村社耕作还没开始,土地流转的事也还在商谈中,这价格不好定,就还没有明确答复。

见有人问,李虎就说:“咋,你想种?”那些人说 “就问问。”“也想哩,就不知能不能有赚头。”

李虎就说:“都想好了。过天情况明了了,就租。想种就拿租金来说。”

早种的粮食也快下种了,李虎也问了几个地方,当地土地流转租金,一般都是八百元,也有六七百的。李虎听了,心中有了数,再有人来,就一句话:“每亩八百。说定了,最少先交一半租金,交了就签合同。如果一次交清那就更好,就算剩下的那一半,最迟也在下种时交上。”

本社有些条件的人家,有的搞养殖,种地多顾不过来,租不了那地;有的准备搞养殖,不想租地;有的家里开店,或者家里人手不足,无法租地。外面也来了几个人谈,最后就选定一家,租金一年每亩八百元,先支付六百,剩下的二百,等那地都种下后,一次全部付清。李庄这地现在种起来方便,也长庄稼。那租地的人本来是想要全部付清的,可是集体的地,怕中途生变,才这样做。李虎谈好后,就征求群众意见,大家没意见,就和他签了合同。

那租地的人一把钱交上,在大江去县城购买菜蔬时,李虎就取够了钱,让他送给卖垃圾斗的那老板。

这时才是三月初,按说正是人们都用钱的时候。大江送钱来时,那老板有些惊喜,说:“来送钱?”大江说:“送钱给你,放心了吧。”

老板说:“现在这个情况,只听说卖东西的要账,还没听说过欠钱的来还账。”大江说:“你也不看是谁。”老板说:“没想到,那么个人,还说话算数。还真是吐口唾沫钉个钉。”

大江原本是想表现一下自己,但人家却说的是自己老子。不过大江也高兴,同时也想到,真正做事的人,才能被人看重记住;只是卖个好,很难得到人家认可。

早上过了蛰,下午拿犁别。但李庄的地都刚刚犁过,还不急着下犁,只等天正式暖和了,地完全解冻了就施肥播种。

快到春分时,有些想种豆的人家就在居民点以北的的地上种了一些豆。 “豆子种在冰上,子儿结在根上”是说,豆子要早种。人们就以种豆拉开了春播的序幕,接下来种麦子等。

居民点以南的地种制种玉米,还早,就让它在那里晒着,只要保住墒情,地表应该是越干燥越好。

毕竟时节没到,店里顾客还是少,秀芬就和那三个员工搭理蒸饼店,大江有时去买些物品,闲下来时,也帮着母亲做些事,为的是和那汪雨涵多在一块呆呆。近来他可是老往雨涵那儿蹭,无话找话地说说话。当然,最近他主要的事是和父亲种地。

李虎家里情况特殊,他的计划就是只种小麦和植种玉米,荒地全部种甜菜。

小麦都种下了。这就是说李虎在居民点以北的地都种上了。甜菜和玉米还要过一段时间才种。有时间李虎就到各处走走,看看。

一天,李虎就来到了杏树湾。春风劲吹,这里杏花已经开放,那花枝在风中颤动,就像在奏乐,又像在舞蹈。去年水分充足,所以今年的杏花开得更多更好。桃树也似在伸着腰身,要睁开惺忪的睡眼了。看来,不几天也将含苞待放了。

杏树湾游人一天天多了起来。又有两家人来谈杏树湾湖沟水面经营生意,也谈妥了,交了订金,签了合同,开始做准备了。邻社刘大富也看到了李庄杏树湾的商机,来找李虎说,想在湖沟另一边开挖几个鱼池,以后还要搞那沙枣林的露营服务。

经过以前的几次交往,刘大富父子也知道了李虎的为人和手腕,都是带着十分的诚心来说事。

李虎也感觉到了他们的诚心,就答应了下来,也交了订金,写了合同,划定地方,让他们去搞。

给刘大富划定地方后,李虎来到那湖沟旁。只见湖水泛着春波,跳跃着金光;湖面上,去年开的那家水上嘉年华,已经摆放好了水上娱乐器具,一些人已经顶着和煦的阳光,划起小船,追波逐浪;有的玩着其他器具,怡然自得,快乐无比。新进的两家,也正在忙着做开业准备。

过了几天,湖沟边上的桃花也开了。老树上的桃花,一枝半枝的开得密密匝匝;去年栽下的那些,有的植株大,今年也开花了,不过开得比较稀疏,但显得更加清新、鲜艳,妖娆动人。正是老桃逢春依然俏,新枝添花尽奇葩。桃和杏,以淡淡的土黄色的天幕为背景,白色的素雅如绢,红色的夭夭似火。给这杏树湾平添了无限生趣和活力。

李虎看着这些,心里念叨:去年开了些花,没结果实;这些树,除了那些小桃树,今年该结果了吧。再看看,那柳树也吐出了新叶;榆树枝上似涂上了点点红砂,过几天那榆花也就开了。

不知咋的,李虎对这榆花特别关注,也许是那榆钱曾劲填过自己饥饿的肚子,给过自己生的希望吧。所以他在几棵老榆树前,多占了会儿,还用手摸了摸那看上去已经比较粗壮的树干,仔细瞧瞧那紫红纱衣下,就要长出的嫩绿的榆钱。

李虎看着,想到了自家的生意,就往回走。到了家,果然顾客很多,有的一时找不到座位,就在那里等。住民宿的也是来的来,走的走。要走的本来也是想吃过了蒸饼才回去,可是看样子等不及,就叹息着走了。李虎看着就想,这样不行,得想办法。于是一面忙着帮助打发顾客,一面想解决的办法。

下午,太阳快搁山头时,顾客显然少了许多,李虎就趁闲出去了。跑了一圈,说好了事,面带笑容回来了。这时,吃蒸饼的顾客已全部离去,住民宿的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李虎一家人就在上房那前屋里吃晚饭。其间,李虎把他刚才出去干的事及结果讲给家人听。

他也想在集中养殖场建个牛舍。大江听了说:“我们就那三头牛,几只羊,在养殖场建个牛舍,划不来;多养,看这样子也不行。”让爷还以为是李虎受到其他人影响,除了家里的店,还想大规模养牛养羊,就说:“屋里这已经够忙了,都快乱套了,还想在那里搞养殖。”

秀芬也说:“怕是不行吧,人奔扯不过来啊。”

李虎听了说:“你说,店开在院子里,端收碟子碗筷不方便,那用餐间又小,又少,那么多人,让人家等。现在人可都忙,要的是速度,看重时间哩。”

秀芬说:“在那里建牛圈,就能好一些?”大江眼里有光了,走过来说:“老爸的意思是……”

李虎说:“腾出后院。”

大江说:“清理好了,建蒸饼店!”

秀芬说:“就这么些牛羊,建个圈,你算的啥账?”

让爷也说:“行了,守住已经弄好的。你们忙,牛羊放在家里,我还可以照看一下。弄那么远,怕是不方便。”这些事,让爷以前是不管的,看来现在已经管上了,以后还要管。

李虎说:“这事我想好了,所以刚才出去找人说了说。”大江说:“咱家建牛舍,找人家说啥。你该不是把建牛圈的人都找好了?”

大江发现自己老子有这种生米做成熟饭才说的毛病,总是冷不丁就给你来个先斩后奏,让人意想不到。

李虎说:“哪能有那么快。”大江说:“那你去找谁?说啥了?”

秀芬说:“可不能太急,想好了再说。”

李虎说:“我们家,牛羊就能养这么些。”让爷、秀芬听了放了些心。

大江则更疑惑了,就听老子继续往下说。“一家在那那里建个牛圈,的确划不来。”大江忙问:“那你和人家咋说?”

李虎说:“我找到几个跟我们家差不多的人,说了,我们几家合起来建个牛圈。”

秀芬听了,小声嘀咕:“合起来建牛圈?”

让爷听不明白,说:“几家人咋合建?”

大江闲了常到栓子养牛的那地方去。早想过,要不是家里这店和民宿,他早就到那里建圈养牛羊了。听自己老子这样说,还有些门道。说:“这倒也是个办法。”

李虎就说:“几家人合建,建好了,每户根据自家情况,占几个位。牛羊放进去了,饲料谁喂谁的,饮水统一进行,看管几户算一家,跟那些养殖大户一样,轮到了,家里去个人看管。”

听到这里,大江说:“这倒新鲜,我看行。”

秀芬说:“行是行,就怕有纠葛。”

让爷说:“那可远哩。”

李虎说:“爹啊,你也不要牵挂;远了,我们去添加草料,看管。你就在家里,看看,干点能干的,不要太劳累了。你几十年了,也没咋干过;现在老了,可不敢受那累。”

让爷说:“人老了,我看还是每天干些啥好;不干不舒服,现在可是人人都干哩。”说着咂着嘴,显出些可惜的神情。

秀芬说:“爹啊,你现在也干不少了,牛羊你就别管了。”看来她已经同意合伙见牛圈了。说过了公公,就又对李虎说:“合建也行,找几个合得来的人。”

李虎说:“建好了,按栏位出钱,谁养谁家的,管那么多干啥。”大江说:“合得来的,互相也可以关照一下。”让爷说:“就是不要造成麻烦。”李虎说:“我找合伙人,总会找信得过的;信不过的,我那腿脚也不会走到那里。”

秀芬听了,就笑一下说:“贫吧你,看你现在会说的。”

李虎就说:“过去我也一样,就是没机会说。”秀芬说:“谁又没把你嘴堵上。”李虎说:“不让说,说了也没人听听。”让爷听了就有些不好意思,脸色绷紧了。

秀芬说:“那你也没少说,张天子,李霸王的。没荤没素,没正经,谁听?”

李虎说:“那就这样了,要不明天就找人开工。”家里其他人都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早起来,趁人家都还没出门,李虎就到说好合伙建牛圈的那几户人家,说今天就请人动工。最近还有些闲时间,早点建好了,把畜禽都弄过去,腾出地方好弄其他事。

没几天,李虎几家合建的牛圈也建好了,水电也通了。几家人就去确认自家养牛的栏位。然后按栏位给人家工匠出了钱,就都把自家的牲畜弄了去。没几天也都适应了,都觉得还是这样好。

另一些人看到了,家里饲养牲畜少的人,也就找对胃口的人,合伙在集中养殖场建牛圈。

这个戈壁养殖场,东南西三面都挖着宽一米多,深一米多的沟。沟里挖出的沙砾,堆放在边上,又形成了一道一米多高的埂子,合起来,快有三米了,比砌的墙还难翻越。北面面对公路,中间对着走进李庄的路口,只要看着北面不要走进无关的人或者什么,其他地方,进来个东西实在难。那里能进去的东西,放你家里,后院也能进去,所以这么大的养殖场,除了给牲畜投放饲草料,饮水,白天再不放人,晚上也只有轮到值班的人家出一人,住在自家牛舍前的那房子里听着,看着就行。

近来,那些养殖大户,家里没老人小孩的,夫妻俩索性就吃住都在牛场里,为的是给牲畜准备饲草照看牲畜方便;地上有活了,直接从牛场去。自家居民点上的屋门锁着,不取东西,几天也不回一次。

栓子家里有父母,还有妹妹,但他没媳妇,多数时间,晚上去添加草料,饮水查看,完了索性就不回了,不管轮到哪家值班,他也睡在自家牛舍前的那屋子里。有时几个年纪轻的,就还都约好来养殖场,谈养牛的事,完了各回自己那房去睡。还有像狗宝那样的,索性就大小人都吃住在养殖场,这样看来,看守应该不是问题。

李虎家里,后院的牛羊都被放在了养殖场的牛舍空出来了。让爷帮着,一两天,李虎和大江把那地方也腾好了,就商量着在那里建一个连体的综合的蒸饼店。

按李虎的意思,这要和城里的那些大餐馆一样,灶房和客厅相连,都在一个大房子里。灶房旁是材料存放间,留一定的通道,过去设置用餐大厅,一边再弄三四个小雅间,以备特殊之用。

听李虎说过,大江还去丈量了那地方,划出了一张草图。李虎秀芬看不来,大江就指着给他们一边解释。还到那场地去比划,走来走去几趟,李虎秀芬终于听懂了,也觉得大江画得还行。让爷虽然也听不大懂,但看着孙子在几张纸上画来画去,有那么几个小格子什么的,看是看不出啥名堂,但他却也乐呵呵的。想着,这毛头孙子真长大了。

见一家人对自己的设计图也没啥意见了,第二天,大江还把那图拿给汪雨涵看。大江看她看了一会,脸上笑着,但也说不出啥。接着,大江就靠近她指着给她讲解。秀芬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心想:不过就是找借口,两人在一起罢了,但她却为此而高兴,反而自己多做点,少给雨涵安排点活,让他俩一块说去。

雨涵听了大江的讲解,似乎也明白了,拿着那图纸,一座气派的蒸饼店仿佛展现在了眼前。看着那图,她很高兴,同时脸也红了。这是人家的,我跟着瞎想什么。

大江看着她微红的脸色,更加妩媚耐看;看着那发自心底的微笑,是那么灿烂。他也很高兴,觉得拿来让她看一下是对了。

所有人都对这设计没意见,就商量找谁来承建。现在修建房屋的建工队多得很,也有修的好的,还有修过较大的工程的,他们议论一番,就确定了一家。

第二天,李虎找到那个老板,说想让他给自家修建一个连体餐饮店。那个老板说,他已经修了好几个这样的店,有经验,有资质,能给修好。

原来,他去年下半年干了一个工程,但赶年底上冻没干完。开春后接着干,这几天才干完,正好还没找到合适的工程项目,正在等待着。见有人来说,他就答应给李虎干。

李虎听了说:“能干你可要抓紧。”那老板说:“抓紧就抓紧。这回我就跟你去看看。”说着他就跟着来到了李虎家。

一到那后院,李虎就叫过大江,拿上那图纸,给他讲,实地查看。大江画的那图很不规范,也很简单,但这老板还是看懂了。就说,也不搞什么设计,不要什么设计图了,就按这图上的意思,有他指导着干。

李虎听了问:“那图用不上;没图,不设计行吗?”那人说:“设计,画图那是要付钱的,得很大的一笔。我看懂了,能弄好,给你省点钱。”

说着,就开始谈工钱,施工的一些事项。那人年轻,也有些文化就把有关条款都写了下来,要李虎再看看。李虎让大江反复读着那些内容,琢磨着。里面有对李虎家的要求,也有施工队要遵守的事项,似乎都完整明白。

看看也没啥再添的了,双方就在上面签了名,算是建房协议。都弄好后,那人说:“我去召集人员,准备运送材料设备,你还得给你们村上,乡土管所,县上的有关部门报告一下。”

李虎说:“我在自家房基地上翻修房屋,还这么麻烦?”那人说:“你最好把路数都走到。你这可不是随便翻建,而且建的是营业性质的建筑,人家都同意了再建。有言在先,后面的事好弄,也没麻烦。”李虎听了,就想起了蒸饼店刚开展时遇到的那事,就觉得这老板经见多,办事牢靠,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那位老板走后,李虎就让大江开上车,拉他走村上,到乡上,再到县城。

大江想着让雨涵也去。可是大江走了,店里人手已经少了,再说了办这些事,雨涵去了也没用。李虎也知道他啥心思,但这的确不合适。秀芬本想就让雨涵去,可是大江走后,店里确实支应不过来,也就不出声。雨涵是聪明人,看出了一切,就坚决不去。稍冷静一下,大江再想想也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荒唐,就对雨涵说:“先干着:干不了的,留着,我来了干。”秀芬就想:“看这孩子,干不了,还硬要把人叫走。还没咋的,就不顾娘了。”不过虽这样想,她还是在心里暗自高兴。

李虎和大江出了门,按照那老板说法,先到了村委会。

听到李虎来意,赵村长就说:“你这是要鸟枪换炮了。”李虎说:“换啥炮,这不是要适应形势吗?换个地,在自家。”

赵村长知道他家的情况。这次翻建,不占新地,也没有纠纷,说了几句,就给开具意见,说明情况,承诺监管,盖上章,就让李虎拿上到乡上去。

李虎父子来到乡上有关站点,负责人看了村里出具的意见,又问些情况,也出了类似的意见和证件,让他们到县上办理。他们又赶着到了县里,走了相关部门。一些部门看了乡上的意见,再了解些情况,就备了案。但有些部门要到现场看情况,并做一些勘察,才能出结论,说要得好几天。李虎想想,既然是这样,今天也办不了,就回去了。

但是第二天,及后来几天,李虎还是天天和大江往县上跑一趟。那些说要查看的部门纠缠不过,没办法就派人下来查看勘验。

不过就是在自家后院建个餐饮店,也只有一层,算是简单建筑。三天过去,各处手续就都办齐备了。

就在这三天里,那老板的人也备足了各种材料,运回了施工设备,人员也搭配好了,第四天就开工。

没几天,李虎家新蒸饼店主体工程已经完工。堵堵缝,塞塞角,门窗也安好了,内外墙泥抹也完工了。看看,都符合双方约定的标准。

还在土建工程刚有个大致轮廓的时候,介绍汪雨涵来店的那个女工给李虎介绍了一个装修老板。那人来后,李虎看看,也很年轻,但交谈几句,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有点意思。大江听了他的一些说法,对这个店铺的装修也觉着合口味,就说,将来土建完成了,就让他来装修。

装修老板将自己的设计好几次拿来让李虎大江看,情况都明白了。土建老板还在组织人力清理、打扫,做扫尾工作,那装修老板也带几个人来了。听了安排,就钻的钻,敲的敲,打格子,吊顶鹏,粉刷墙面,装修内外门窗,装饰一些角落。一天天的过去,一天天的变化,那店铺也快装修好了。李虎大部分时间跟前跟后看着,大江也不时抽空过来看看,对每一步都满意。装修全部结束后,趁闲,秀芬也和雨涵等几个女工过来看看。新修的这店还真气派。时尚而又简约、实用,又不失美观。一些墙面的空出,恰到好处装一副山水或字画;还有些显眼处,则装一副花草树木什么的,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从中也可以看出装修者独特的风格和匠心。这样的装修,顾客来了一定会感到舒适,满意,也能满足他们的美感。

结清工钱,装修队也撤了。李虎一家人就将那新建的店铺打开所有门窗,通风释放那些油漆涂料等物的气味,同时晾干。李虎则早出晚归,忙着在玉米植种的地里施肥,施灭草剂;大江闲下时,就来一起铺地膜。因为就那一块地,不用跑来跑去,没几天,也全部准备好,把种子也播进去了。

家里、地上的活少些了,李虎也到外面看看。杏树湾那里早已是春意奄然,桃红柳绿,游人来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了。

水上嘉年华生意已经火了起来,那个负责人和小倩都很忙。李虎听说他们已经谈恋爱了,除了忙,闲下时,已是难舍难分。下午下班,要没啥事,那年轻人会开车送小倩回去,在小倩家吃过饭,再回来。第二天早上又开车去,跟小倩吃过早饭,顺便接她来上班。这样,小倩奶奶也高兴,精神状态更好了。

这天李虎又来了,见小倩有些空闲,就问到了水上嘉年华运营的情况。小倩说:“因为路也平了,来的人游玩高兴,声誉在一天天好着;当然,还是那路,居民点到杏树湾这里还是土路,走的车多了,难免带起尘土,有人来去,上车下车也会在衣服鞋子上沾上土,这环境还是有些不配套。”

李虎听了说:“也是。什么是旅游?旅游就是离开自己住惯了、看惯了的地方去看看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人家来了,你连个好路都没有,人家看到的不同就是身上沾泥土,能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这可不行。”

想想又说:“你说的这环境问题很重要,外面的人来,你这个地方才能活起来。”

小倩说:“是啊,你像过去我们李庄,很少有外人来,显得死气沉沉的;偶尔来辆车,来个问路的人,人们像见到外星人似的,都来看热闹。这几年,来的多了,就很自然了,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了。”叹口气,又说:“以前咋就没人来呢。”

李虎说:“咋来?来干啥?来个卖肉卖菜的,挑货担的货郎,你不分男女老少,往衣襟下揣的,往裤腰里塞的,没人买,都想着偷一个,顺手溜一个,这样子谁敢来。”

小倩说:“就是啊,老婆婆,小孩都变着法儿摸溜人家东西。翻也翻了,挑也挑了;可人家东西少了,没卖上钱,下次不敢来了。”

李虎说:“现在,看看环境好些了,人也都厚道了,你看外面来的这人,多。”

小倩说:“外面有人来就是好。”李虎说:“这你感受最深,要不是这外来的…… 我们小倩这不还在屋里装着呢。”那意思其实就是“养在深闺未人识”。

“虎爷,你这是…… ”小倩听了,腾的红了脸,娇嗔地说。李虎听了,指指前面正在忙碌的那个负责人,说:“要不,你咋能坐他车上?真是个好小伙子!”

小倩努着嘴说:“虎爷啊,你别胡说。没几天,才坐过几次。”李虎说:“几次?坐上就是了。好般配的一对。”

小倩听了,更高兴了,红着脸问:“虎爷,你看咋样。”

李虎说:“那小伙踏实,有脑子,是个能干事的。你跟上他,准好。”

小倩说:“有那么好吗?”

李虎若有所思,说:“好!啥时候结婚?”

小倩又红了脸,说:“虎爷啊,八字还不见一撇,哪里的话?”李虎说:“都常在一个锅里吃饭了,还没一撇。”小倩说:“还没定呢。”

李虎知道她说的是订婚,就说:“那就订啊。”小倩就说,他们打算五一节结婚,在这之前,先办个订婚仪式,这是她奶奶的意思,说是老规矩不能破。

小倩还说,她和那个小伙子、奶奶都商量了,就请李虎作介绍人,主持订婚仪式。说着,还叫来了那个负责人,当场说好了订婚日期,请李虎做媒,主持仪式。

几天后,抽个闲,小倩的订婚仪式也搞过了。

五一节快到了,杏树湾那里各个项目都做得很好,而且又加了一些新的项目。王大富父子在自家挖的鱼池附近,沙枣林那儿的空旷处,搭了一些彩钢房,说是要做大锅头,为那些准备露营的游客提供服务。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虎听了,就在心里暗想,这的确也是有两下子的人。不觉,想起了那年南洼子丢树的前前后后,冷笑了几声。

李虎还到几个鱼池、游泳池那里也看过了,就往回走。刚走了几步,李玉书也来了。这个人从来不到这里来,今天咋对这里有兴趣了?李虎刚要问他到这里看啥,他倒先开口了:“杏树湾,几道湾,湾来湾去到前面,湖水清清照蓝天,树木青青长两边,要好还要看明天。”很显然,他这是在称赞杏树湾的变化。看来这人的冷眼变热心了。再看看他那精神头,似乎也有了很大的改变。看到这里,李虎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就问李玉书:“你也来这里了?”

李玉书说:“听说这里清了垃圾,有了清水,新栽了这些树,变好了,闲着没事,就来看看。”李虎说:“看了吗?”李玉书说:“看了。”李虎说:“怎么样,变好了吗?”李玉书说:“我刚才不说了吗?真好,没想到一条臭湖沟,会变成这样。看看这景物,再看看这游人,由不得你不说两句。”

李虎说:“你说这里好?”李玉书说:“真好!不好我咋能来?我是谁?”李虎说:“既然看着这里好,那你想不想在这里干点事,挣些钱?”

李玉书说:“像我这样的,能干啥?没人要,还说什么挣钱。”李虎说:“你不是能编能说吗?就发挥你这点作用。”李玉书说:“哪有靠嘴说挣钱的。”

李虎说:“那要看你说得好不好。要说好了,还真能挣钱。”

李玉书说:“凭嘴啊。”李虎说:“就你那嘴。”李玉书说:“这嘴能挣钱?”李虎说:“我看行。可不能亏了你这张嘴,说了那么多年,说了那么多,没啥用。”李玉书说:“不行吧。”

李虎说:“那试试。”李玉书说:“咋试?”李虎就说:“你真想干,就在这里看看,等着;我到那边看看,行了,叫你来。”说着,李虎就往一个人最多的游泳池前走去。

到了那儿,那个老板见了李虎,就问:“虎爷又来看看了?”李虎说:“我看你这里人多,过往的人也不少。”

那老板说:“是这样,你看出来了?”

李虎说:“也没看出啥,能不能在你这里再加把火,热热场子。”老板说:“我也正这么想,可是咋热?”李虎说:“我给你找个人,你试试看,行不行。行了,留你这儿,干点事,你给发点工钱。”

老板说:“那行啊,人在哪里?”李虎说:“行了,我这就去给你叫来。”老板说:“就试试,有啥不行的;行,你去叫。”

听着,李虎就又向李玉书走来。到了跟前,比划着给他说些情况后,两人就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老板看看李玉书,穿着破旧,衣服和头脸似乎也没洗干净;人看上去瘦瘦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就皱皱眉,摇摇头说:“不合适,我们这不需要这样的。”

李虎说:“没试,你咋知道不合适?”

老板愣下了,停一会儿,说:“那咋试?”

李虎听了,到李玉书跟前说几句,似在交待什么。李玉书听着,点着头,脸上的表情变化着,身上的劲头似乎也慢慢产生了,精神也有了变化,慢慢振作起来了。

那边说好了,李虎又到老板这儿说:“怎么样,让他试试?”老板对这人不看好,但说:“那就试。”他的意思是,如果没啥特殊之处,就让他走人,别在这里打扰我做生意。

听了老板的话,李虎就招手示意李玉书。李玉书见了,走近过往的人,看看,似乎心里有了数,就开始了。先是一段“头”字谣:“请大家,看前头,走来几个大丫头,有接耳,有交头,手拉手,搭肩头,各位君,有看头,她们下到了水里头……”一气说了三十六个头,都是在过去那段字上去了那荤的,他又即景加了一些新语句,说得流利顺畅。说这些时,他还比划着,只听得过往的人,停住了脚步,还为他鼓掌。有人看见了一些游泳装备,当即就找人问游泳池游泳的情况。那老板听了,也瞪大了眼睛。见有人问游泳的事,脸上堆上笑,忙过去解说,应酬。

那李玉书看看前面又有一些人要过去了,咽口唾沫,调整一下姿势,又开始了下一段。这回他说的是 “子”字歌:“各位前来真君子,都看前面那老子,左手拿个花扇子,右手拉个大儿子,到了跟前脱鞋子,双手扯下新褂子,大步走上高台子,天热下水入蒙子,溅起颗颗水珠子…… ”一气说了五六十个 “子”,就连远处闲看、闲逛的人也被吸引了,纷纷走拢了过来来。这些人到了跟前,才知道这里还有个游泳池,很有些特色。听过了那段子,确实天也热,就想买票,下水游泳。

一下子,游泳池前聚的人更多了,老板和手下那些人都忙不过来了。

见这情景,老板忙中抽空,拉过李虎和李玉书,说:“我看行。”又特别对李玉书说:“你没事,这就不回去了,今天就在我这里干。干了就发工资。”

李玉书说:“干啥?”

李虎说:“刚才你已经干了,就干那。”

李玉书说:“就说嘴啊。”

李虎说:“这是你的长处。过去闲说,没能发挥资源作用,如今能发挥作用了,你就用好。”李玉书也明白了,就说:“老板说行,那我就好好用。”

老板说:“你用得越好,这里来的人越多,我就赚得多。这样,给你的也就多。”

李玉书说:“那我得好好说了。”

李虎说:“用好这张嘴,好好说;不过你做这事,明天来时,把衣服穿好点,头脸也好好洗洗。这些可是第一印象啊,要给人家留好的。”

说着,远处又有了一些人,李玉书又要投入工作,开始了一段“了”字歌;那老板也忙去了。李虎看着,就高兴地离开了。李玉书有了事做,李虎仿佛又去了一块心病,全身显得更加轻松了。

回到家,李虎帮着店里做些事。完了,就到后面的新店去看。那里已经闻不到什么异样的气味。最近天气热,也干燥,那里面也觉得干爽了。李虎就想着把前院的东西搬过来,开始用这新店。

走过去说一下,秀芬、大江也有这意思。

为了不影响店铺生意,他们就趁闲往过拿东西。等到搬运得差不多了,一天傍晚,店里顾客都走了,民宿的住客也都休息了,他们一家人就一齐动手,把蒸饼店搬了过来。

让爷也手脚没闲,捡能拿动的东西搬,还乐呵呵的。看上去,这样他高兴。也难怪,就在李虎、大江准备新建这店时,那个推荐雨涵过来的服务员说,在农村开店,糟蹋了秀芬那么好的手艺,凭现在小店这声誉,如果把店开在县城甚至市上,总之开在城里会更好。还有几个人,包括村上的书记村长在查看时,也都劝说,店还是要往城里开,那里人多,购买菜品等物方便,好处反正说了很多。李虎听了,也不说话。虽然工程依然进展着,让爷还是有些担心。如果这李虎被人说动了心,真要把店开在城里,自己该怎么办?当然也有人说到,同时在城里买上楼房,让爷也过去住,干脆把农村那家丢了。大孙子大海也赞同往城里开店,而且最好开在市上,自己回来看看也方便。

劝的人多了,李虎就说,这店,照这个样子,开在城里可能会更好。但这跟村里的其他店铺,尤其杏树湾那里的游玩项目有关,这里蒸饼店不开了,肯定会影响到其他方面,甚至影响到戈壁养殖场。现在村里才干起来,有好多该干的事还没有干,这店绝不能开在城里。听到这些,让爷就有些放心。

还是不时有人来劝,来吹风,李虎就干脆说,那城里,像我这个样子,住不惯,也干不惯。让爷跟着想,就是的,你不合适在城里干,你啥料子?

当听到李虎说,祖祖辈辈在这里刨黄土,哪能放下锄把进城呢?丢下这些东西,谁舍得,会把好好个人憋坏的。让爷又想,这才合我的心意,看来他是说不动了,贴了心要在农村守老家了。这样让爷完全放了心。所以,在修建、装修新店的那些日子,他起早贪黑,勤快得很。只要能干动的,逮着啥,干啥,弄得也时常是泥土满身。李虎就想,这老子是咋了?这几天,把几十年没干的活都干了。

第二天,等那三个营业员来上班,李虎家前院里已是空空如也,都大吃一惊。秀芬见了,就招呼她们到后院去。那里的东西,除了使惯了的灶具炊具等,房子里外上下一新,好不亮堂。

见工作人员都来了,李虎一家也走了过来,大江点燃了几挂鞭炮放了,算是重新开业。

搬到新店,不论是后厨还是用餐处,都宽敞亮堂了许多,来店里的顾客也就更多了。

有了新店,前院里那些过去做待客间的房子空下了,李虎一家人就又忙碌一番,再弄出两间民宿;大江也收拾了自己的屋子,从让爷那屋里搬了出来。

李虎家的新店重新开张没几天,五一节到了。虽然忙,小倩还是如期跟那小伙子结了婚。婚礼是在小倩家举行的,当然大江没有少帮忙,李虎当做媒的,又主持,更是费了不少心。女子好多方面的细处工作则是孙玉琴,秀芬给做的。小倩奶奶见了,也都高兴。

大江看着小倩结了婚,听说栓子也找上了对象,订了婚,和他们相比,自己还小些,但也更加好频繁地往雨涵跟前去了。有时快下班时,大江就帮着雨涵做事,一块说说话;干完了活,雨涵要回去,他还不想分开,就说要送她回去。

雨涵说:“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回去。”大江说:“我们门前这段路不好走,我还是送你。”雨涵说:“过去不也这样,我一个人能回去。”大江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这路上人多车多。”雨涵说:“人多车多才好,热闹哩,不害怕。”大江说:“太阳都落了,迟了,哪能不害怕。再说了,路上也不都是好人。”

说着,见雨涵要走,还是去送了。

送了几次,后来大江如果有事送不了,雨涵还有点不自在,不踏实。这样,李虎就尽量把一些事都做了,下班时间到了,让大江去送雨涵。

戈壁滩养殖场规模扩大了一些。十几户人规模养殖,李虎等人合建圈舍,分户养猪牛羊鸡。只有李玉功等少数几户人家还在居民点后院养牲畜。居民点上,除了宠物狗猫,其他家畜家禽少了,空气有了改善。虽然天已经热起来了,那难闻气味却很轻微了,游客再来,也很少有人皱眉头了。

见李虎家新翻修了蒸饼店,一些人家为了经营,也为了给儿孙找对象,也动手翻修了房屋。近十几年来,李庄社里是不曾有过的这样的情景的。

李记姜氏蒸饼店里也有了变化。那个带小倩来的女服务员,在市上一家大酒店找到了工作,就去了。

临走前她告诉了雨涵,说想和她一起去。她对雨涵说:“按你的条件,去了后,老板一定会接受,而且极有可能得到较大发展。”

雨涵有些动心,但又说:“这里也挺好的,离家近,每天可以回家见父母。”

那女子说:“这里的确好,可是就这么几个人,每天干一两样事,没啥前途。”

雨涵说:“我就想挣些钱,贴补家用。这里人事都简单,我还是不去了吧。”

见雨涵下定决心不走,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大江的关系。看来这人对主人公子有了意思,不想离开。她觉得这一对好像也挺有缘分,就说:“你不去就留下来;别怪我走了,没告诉你。”

雨涵说:“不怪,知道你想着我。”那女子说:“还知道我想着你,可是你又想着谁?”雨涵说:“我也想着你啊,还真舍不得你离开。不过你要高就,我也不能劝你留下来。”

那女子说:“别说那好听的了。你心里想谁,我知道。我走了,你好好干。”

说着就去给李虎打招呼,第二天他就没来。

那女子离开后,店里人手更紧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人一少,不仅忙了,店里还显得空了。少了一个人,见秀芬忙得团团转,雨涵也是放下这,拿起那。

一天过去就不行了。这天歇业后,李虎又出去找人。走了几家,最后只有一家答应让自家的姑娘来上班。

来一个还是不行,李虎大江都忙得无法脱身。秀芬和玉涵更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大江望着心疼,等打发走全部顾客,就说他出去再找个人。李虎说:“现在事儿多了,用个人还不好找。”大江说:“我出去看看。”说着,出去了。

很晚了,大江回来了,说找到了栓子,说了情况后,他让自己妹妹过来干一段时间。

这样店里又增加了一个员工,每人各自做的工作就轻松了一些。

一天早上上班后,大江要去城里买些蔬菜等物品。还要买些其他东西,就要雨涵一起去。

想到店里还是忙,雨涵不想去。一个要叫,一个怕店里忙不去,秀芬见了就说:“去吧,我多做些。再说了,早上还行,赶下午回来就行,我们还能应付。”听秀芬这样说,雨涵就答应去了。等大江开出车,她就坐上去,一同往城里走。

到了县城,把车停下,两人就去买蔬菜和调料。这些东西都买上,就有了几大包。但大江还要买些其他东西,这些东西有的重,怕把菜压坏了,要放在下面。

为了不取上取下麻烦,大江就让雨涵带着那些东西,在市场边的一个路口等他。说是他把那些东西买上了,一会就来。

雨涵觉得也是,就在那里等着,由大江去买其他东西。时间也很大了,说好走的地方不多,买的东西也不多,结果雨涵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大江回来。几次拿出电话来打,又想到,在城里开车,万一到了路口,大江接电话,那会麻烦的。反正他买好了东西,肯定会抓紧时间过来;没来,就是还没买上。于是就继续耐心等待。

又等了一阵,大江没来,倒过来了一个和玉涵一个村的在县城一家超市打工的女子。这女子上学要跟大江同走一段路,所以也认识大江。到了跟前,她一看是雨涵站那里仿佛等什么人,就过去问:“你等谁?”雨涵就把和大江来城里买东西,买了一些,他看着,大江又去买其他的事说了一遍。

那女子听出了点名堂。说:“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可能要成一家人了吧。”雨涵说:“哪有的事,就是给店里买东西,才一起来的。”那女子说:“不过成了也好。他刚才开车在那边,我见了,看上去很好。”又从上到下,细细看看雨涵,说:“别说,我看你们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大江家条件不错……”女子话就是多,想象丰富,说起来没完没了。

雨涵见她老打量自己,有些不自在;可是听她说的这些话,又觉得耳顺。不过这么久不见大江来,此刻她有些焦急,老是抬头望望远处,显得焦躁不安。那女子也不管雨涵的神情,继续说些她刚才见到大江的情景。见那女子还喋喋不休,雨涵就打断她,问:“你说你看见大江了?”那女子说:“是啊,千真万确,在前面那个路口,我见他停车和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好像是他曾静的同班同学。说了几句,他就和那女子都上了车,开往医院那边去了。”雨涵听了,低声自言自语:“女子……同学……”

那女子说:“是他同学,他那同学我认识;如果走在路上碰到了,还打招呼。”停一下又说:“不对啊。他去干啥,没给你说?”

雨涵漫不经心地说:“说了,他去买东西。”

那女子说:“这会了,他没给你打电话?”雨涵听了,都有些伤心了,断断续续地说:“没……没有……”那女子还有事,说了这么多,觉得已经耽误了时间,就对雨涵说:“那就这样了。雨涵你等等,说不上一会他就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女子走后,雨涵心里增加了心事,但她不断抑制自己,继续耐心等着。

怀着心事,站在那里,一直等到城里人都下班了,还不见大江的影子,雨涵就拿起电话拨了过去。那边,只听大江喘着气说,他在市里,正忙着,一会就回。

在市里?雨涵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市里,他到市上干嘛?说是到县城附近的几个地方买东西,他咋就突然到了市里?没听说他要去市里啊。

一阵紧张的思考之后,雨涵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女子说的话。他跟他的同学都上了车。上车到了哪里?去干什么事?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雨涵就不淡定了。她呼吸开始变粗,脸色也开始沉重,心里起了很大的、很浓的阴云。看来这个大江还不简单哩。他的心思并不像他的外表;他的人品,也并不像人们看到的那样。这还是一个让人摸不透的家伙,过去还真是看错了他。

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雨涵觉得有些委屈。人家和别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自己还在这里傻傻地等着。她恨自己没心没肺,轻信别人。还说聪明,自己就是天下最大的笨蛋。

想着这些事,看看天空也是一片浑黄;眼前茫然一片,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不好受。为了摆脱尴尬,雨涵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正烦着,一辆公交车过来了,雨涵就提起买下的那些物品上了车。来到李庄乘车点,又费力把那些东西提上下来。看看四下里没个人影,又迈着沉重的脚步,将那些东西拿回到了店里。

费劲把那些东西拿回店里,雨涵就想立刻回家,再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见到那个人了。

看着店里熟悉的一切,雨涵都觉得陌生了许多,拿啥都有些不适应。她都有些后悔了了前几天没跟朋友离开这儿,到市上去。但是店里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顾客来得多,走的少,几个人忙着打发;秀芬已是连抬头看看情况的机会都没了。看着这情景,又想到不辞而别不好。人家好好找你来,早上好好送你出门,进趟城回来,你一句话不说就走了,这算怎么回事?这样做,也太显得太小肚鸡肠了。再说了,人家大江是店主人,是我的什么;他到哪里,和谁在一起,跟我有关吗?他的过错就一点,叫人去了,又让人等。戏弄一下人,也是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家里有些钱的人家的子弟常做的事。想到这里,她放好东西后,走过去洗了手,马上投入工作。

有了雨涵,店里的工作很快显得有序且轻松了。秀芬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见到了雨涵,就到跟前问:“回来了,也不休息一会?”

雨涵略带伤感地说:“你们都忙成了这样,我咋能休息?”

秀芬看看四周,没见到大江的影子,就问:“那个懒虫该是跑乏了;困了,去睡了?”

雨涵红了眼圈,仍不停手中的活,说:“他就没回来。”秀芬有些急,说:“没回来?他去干啥了?咋没回来?”雨涵淡淡地说:“不知道;我看迟了,等不住,就先回来了。”

“那些东西都是你拿回来的?重腾腾的,咋拿?”雨涵依旧没停下手中的活,只淡淡地说:“也没多重。”

秀芬觉得不对劲,可是再问,雨涵只是忙着干活,再什么也不说。再看看她那胸脯起伏的样子,秀芬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也就不再问,只是干一会活,就到外面看看:大江回来了没有。

午后,当秀芬再次走出店门口看时,大江这才急匆匆回来。他停好了车,也往店里走来。秀芬见了,问:“回来了?咋才回来?”本来他还要问你去干啥了,咋把雨涵一个人丢了,让她提那么重的东西搭车回来。可是大江已经走向后厨,到了雨涵跟前说:“你咋回来了?”

雨涵紧闭着嘴,看也不看他一眼,说:“想回就回来了。”大江抱怨说:“也不再等等。”雨涵说:“等不住。”

见雨涵不理自己,大江有些饿了,就找吃的吃。雨涵见了想,弄半天,连个肚子也没混饱,活该!

大江吃过东西,喝足了水,又来到雨涵跟前。可是雨涵冷冷地,根本不理他。就这样,一直到下午下班,雨涵没再和大江说过一句话。

回家时,大江去送她,要她坐自己的摩托上;要不就开车去送,但是雨涵依旧不理,推过自己的小电摩,骑上一人走了。大江骑上摩托走在后面,一直到雨涵家门口,她连望都不望一眼,就进去了。

实际上,刚才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涵就在想:懒得理你,过天找个借口,你那里也不去了。不是怕你说我小心眼,明天就不去了,不过姑且再对付几天。

大江站在雨涵家门口,望着她进去的身影,愣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站了一会,大江就回来了。走近家门后,秀芬问他今天怎么了?晌午雨涵咋一人回来了?你去干啥了?又问,你咋对雨涵了?她好像很不高兴,好像还有些伤心,你怎么着她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大江也莫名其妙,就说可能是让她等太久了。秀芬说,去买个东西,你是买原子弹,还是买啥重东西,让人家那么等。大江想想,自己从市上回来,到了雨涵等他的那地方,见雨涵不在,就知道她知道店里忙,急着回来干活了。为了赶上她,竟忘了买东西,直接开车回来了。到现在,再什么也没买。

秀芬不知道这些,就说:“也让人等时间太长了。要不然,雨涵也不会生气成那样。”大江说:“就让她等等,也不至于这样。”秀芬说:“你不知道,等人是最心焦的。站那里等你,那么大时间,费心哩。明天来了,好好给人家道个歉,哄哄。”

大江不说什么,回味着今天一天的经历,想着雨涵的心思,睡了。虽然有些累,因为有心事,大江起初咋也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朦朦胧胧进入梦乡。

他要到一个地方找个人,那里他很熟,认识的人很多。可是到那里要经过一道道崇山峻岭,逐步走向高处。到了那高处,又发现到处是深坑大崖,有些还是暗的,稍不留意,就会踏翻上面的东西掉下去。那下面是啥,谁也不知道。也许一下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他这样仔细看着,又小心地手脚并用,爬上了几十级险峻的台阶。走上去,看见这里立着一些很高的的杆子,上面都安放着灯,那光照到很远的地方。他走到一个最高的杆子前,顺着那灯光望去,远处苍苍茫茫,群山起伏,灯光闪烁,但是却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站在那里似乎很久了,什么也没看到,他有些困乏,就想回家来。他拐来拐去,找到了一条路。记忆中,那条路上应该有车往来,其中也应该有自己熟悉的人开的车。可是那路上,下去的车多,但开车的不是太瘦,就是太胖。不是太白,像欧洲人;就是太黑,想非洲人。他挥手拦车,竟没人理他。正在自己茫然无措时,天上起风了,乌云滚来,眼前一片黑暗,他连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了,就仿佛在一个曲曲折折的很长的山洞里一样。

半夜没睡着,半夜做那变幻多端的梦。第二天起来,大江也没什么劲头。只是看见雨涵来上班了,才有了一些兴致,打起了精神,想帮他放好电摩,可是她我行我素,自作自己的事,像是根本就没看见大江。

雨涵放好了车,就到后院的店里去干活。大江跟了进来,雨涵也不理。

就这样一天又过去了。两人之间的一切秀芬都看在眼里。不对啊,不就是让等的时间大了些,没等到自己先回来了吗?当时想不通,过一夜,也该过去了,咋还这样?这里面们肯定有问题。多次想问问她,可是她都回避了。

下午下班还是一样,大江去送雨涵,她仍旧是不理,那态度似乎比前一天还更冷了。

第三天上班,雨涵虽然干着活,可是不但对大江冷淡,对秀芬好像也不理不睬了。她这正是找借口,要离开这里了。秀芬也猜到了,她可能不想在这里干了,而且肯定还和那天跟大江到城里的事有关。于是,到了午后,趁顾客少的时候,就到雨涵跟前问,你这是咋了、想啥呢?雨涵不说话。秀芬就又问,好好的,你们那天咋了?雨涵还是闭口不言。秀芬又问:“是大江欺负你了,看上去也不像。”雨涵说:“他做的事,自己知道;问他去,我不想说。”停一会,又说:“噢,对了婶子……”她本来想说,过几天自己就不来了,要离开这里,可是后面的话,她又没说出来。

秀芬见了,就说:“雨涵啊,有啥你就说,大江真要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他?”雨涵听了说:“他做的事没啥好不好的。”秀芬有些急,就说:“那你说说。”雨涵说:“算了吧,我没啥说的。”秀芬见雨涵跟前也问不出什么,就想好了,到晚上好好问问大江。两人之间有了矛盾,只有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能想办法化解。就算雨涵成不了大江的媳妇,也不能让人家受委屈,离开这里。

晚上,等大江回来,望着他那无奈而又魂不守舍的样子,秀芬就问,那天你们倒县城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人家等那么长时间。人家搭车步行都回来了,你开着车,那么迟才来,去干啥了?而且要买的东西也没买上。秀芬使用要大江买的东西,才发现他离开雨涵后,根本没去买啥。没买东西,那么长时间他干啥去了?问题可能就出在这段时间的一些事上。

问到这里,大江这才风轻云淡地说,不是菜和调料都买好了吗?不好拿,我让她先看着,自己去买另外的东西。车开过了两道街,在医院附近的路旁看到了过去和我一个班上初中的一个女同学。

听到这里秀芬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还以为你对雨涵有意,我也觉着她好,就由着你们,想相处好了,就结成一对算了;没想到你还有这处。难怪人家女孩子伤心。

大江说,哪有你说的这事。说着索性把那经过详细说了。那天那个女同学的父亲早上起来突然得了重病,已经不省人事。谁知道送到了县医院,医生说,病人病情严重,县医院的条件不行,看不了,要赶快往上级医院转。可是医院的救护车,外出执行任务,一时还回不来,就叫病人家属自想办法,赶快转送病人,争取时间救治。那同学再没办法,就到那路口拦车送病人,恰好碰见大江开车走过。本来互相就认识,看到同学拦车,他就下去问。大江是个热心肠,上学期间,哪怕吃不了饭,回不了家,同学或者路人有了困难,他都挺身而出,能帮就帮,何况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且面前求助的又是自己曾经的女同学。知道了情况,大江就同意送病人到市上去。那同学丈夫在外地打工,家里再没人帮忙。到了市医院,搬运病人一个女子根本做不了,大江就干脆帮着把病人送到了急诊室。采取救治措施,病人生命体征稍平稳后,又帮着送到了急诊病房。那同学带的钱不够,他还帮着给交了一些住院费。安顿好了那些,这才记起自己的事,就急着赶了回来。到了县城,就不见了雨涵。那时他还怪雨涵没耐心,不等着自己。要是等着,东西都能买上,坐上车,他还要和她分享这段助人的经历呢。

听到这里,秀芬算是彻底明白了。女人的心细得啥一样,秀芬最清楚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车里拉以前的女同学走了,丢下人家雨涵怎么想?你这样做,她不怪你才怪呢。怪都是小的,人家这是怀疑你人品了。秀芬最后强调:“你人品有问题。”

大江说:“啥人品有问题?帮助人,人品还有问题了?你们这三观有问题啊。”

秀芬说:“傻儿子,这要看啥情况。你给人家说清楚了,人家会认为你有担当,有责任感,有男子汉的果断,佩服你;人家啥也不知道,见你车里拉一个女子,就把人家忘了,就不管不顾了。换了谁,谁都会恼,都会想到你人品的问题”

大江说:“那同学吧,虽说是在一个班上过学,她还当过我们的副班长,可是她比我大两三岁,过去就像姐弟一样。现在人家结了婚,有老公,孩子也有了。”

秀芬说:“早说啊。你早咋去了?留下你给雨涵说吧。还要快说,慢了怕是来不及了。”

大江说:“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到处说啊?”秀芬说:“这小事不小,你傻啊。”

第二天,雨涵来上班,大江等在那里,见她走来,就迎了上去。可是雨涵的态度比昨天更冷淡,对他连一点意思也没有,甚至就当没看见他一样。

大江想说话,可是雨涵丝毫不理,跟前跟后也没办法。正好栓子说好了,他今天要出售一批牛,要他前去帮忙。说好的时间也到了,他只得怀揣不解、不安,多看三眼雨涵,离开了。

栓子的牛到中午才全部装上车。办理完一切交易手续也迟了,见栓子这里没事了,大江顺便到他们几家人合建的那牛舍去看看自家的牛,想再给添些草料,家里忙,下午就不用再来人了。

看过后,牛羊都好着,大江就在自家栓牛的那几个栏位上,放了一些草料。这时才看见其它牛都活蹦乱跳地抢来吃,可是有一头牛,没有前来,那草料连望也没望一下。再看看,他早上来时放的那些草料,这头牛的栏位上也是基本没动。

大江觉得奇怪,就仔细看。只见它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身子骨似乎在蜷缩,虽然还站着,可是那四腿只打跤,好像无力。口鼻那里也干干的,跟其他牛不一样。那平日光滑顺溜的毛,也没了亮色,仿佛倒嵌着。看到这些,就想到,这牛可能出问题了,要赶紧找兽医看。

想到这里,他就开车到乡上去找来了一个给牛看病比较好的兽医。他来了,看过了,就说这牛大概是感冒了。可是这个季节,天已经热了,按理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再看看,那牛舍里,粪便已有些时间没清理了,里面特别潮湿。

看到这种情况,那兽医就对大江说,也许就是因为牛舍潮湿造成的感冒,但也不能排除是流感。说着就先根据情况,给牛打了针,然后要大江赶快清理牛舍。

这情况大江已经看到了,但想到这戈壁滩上通风好,大环境干燥,再加上最近家里忙,李虎或大江每天来添加草料、饮水时,因为想着家里和地上的事,就想过几天再清理,没想到造成了麻烦。

另几家也都忙,栓牛羊的栏位那儿也污秽不堪,十分潮湿。

兽医走后,大江看了一阵,就开始清理。把自家的清理了,觉得这样还不行,在一个牛舍里,其他几家不清,还是都受影响。打电话让他们来清,都说这会忙,过天再说。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大江也不能说自家养在牛舍里的牛有生病的,但是不清怕引起更大的麻烦,大江就在手心吐口唾沫,再把袖子往高里撸撸,把其他人家养牛羊的栏位也都请了。

牛舍清干净了,毕竟在戈壁滩上,通风通畅,光照强,里面的空气好了许多。可是那兽医不是说,有可能是流感吗?还得采取一些措施。他就想找些石灰粉来撒上。

大江想了想,记起了一个地方,就到那里找了半袋石灰来,撒在了牛舍里。自家生病的那头牛的栏位上自然撒的多,其他人家养牛的栏位上也都撒到了。看看天色也迟了,那头牛精神状态也好了些,能够到放草料的槽前来了,就回到了家。

到家后,雨涵她们已经下了班,可是其他人都回去了,雨涵似乎还有什么事,磨蹭着,看上去还有些急。见大江来了,她似乎不急了。

大江这一天,东奔西跑,手脚没闲。他人虽在外,干着活,赶着路,可是始终想着雨涵这会在干什么,她为啥不理自己,回来了应该怎么和她说那些事。

心事重重的大江回到家,停下车,见雨涵就要走,忙说:“雨涵,你稍等等,我去送你,天快黑了。”

没想到,听到这话,雨涵竟然停住了,站在电摩旁,等着他。

在大江进去换衣服的当儿,秀芬看见了他,说:“卖了多少牛,弄了一天?天都黑了。”大江一面换衣服,一面说:“人家牛早上就卖了,我看我们家牛去了。”

李虎听了问:“我们家牛咋了?看一下午,这么迟了。”大江怕雨涵等久了,说:“是有些问题,我回来了再说。”秀芬说:“我们家牛有事了?”见大江就要出门,又改口说:“你和雨涵好好说。”大江说着“知道”,就推上摩托出了门。

到了雨涵跟前,说:“走吧。”雨涵很听话的骑上了电摩,再也没有前面那固执、冷淡了,而是盯着他看个不停,想要从他那里看出点什么。

走到人少处,雨涵放慢了速度,大江也减了速。走近雨涵,刚要准备说点什么,雨涵开口了,说:“你帮人家卖牛卖了一天?”

大江说:“也没有,我们家牛舍里的一头牛有些问题,去看了。”

雨涵说:“这卖牛也不容易。看你刚才回来,一身腥臊味。他们家那牛圈不干净吧。”

大江说:“也不光是他家的,也有我们家牛舍留下的。我们那牛舍太潮湿,也脏。”

见雨涵态度变得温柔了,大江心里也踏实了。就问:“你这几天咋了,不理人?”

雨涵说:“你那样子,谁理你?”大江说:“我这样子咋了?放得着你生那么大气。一天冷冷的,比天阴了还冷。不……那什么……像秋风扫落叶。”

也快到雨涵家那儿了,说着,两人干脆停下车,到路旁,在夜幕下,继续聊着。雨涵接上刚才大江的话说:“你有女同学,也不早说。”

大江听出来了,今天母亲已经把他昨晚说的那天到县城的经历告诉了她。大江说:“她孩子都可能会叫我舅舅了。当时就是急,没顾上给你细说。没想到你就为这么点小事闹别扭,小心眼。”

雨涵说:“你才小心眼,帮人就帮人,不就是个帮个女同学,不敢给人说。”

大江说:“我那同学父亲病了,很重,要救人,得赶快送,哪有时间给你说?再说了,这么点小事,咋咋呼呼的也犯不着到处给人说。我想和你说的话多了,那能挨上说这。”

雨涵说:“你是帮同学了,助人为乐了,见义勇为了,让我在那里傻等大半天。换你,你受得了?”

大江说:“当时那个情况…….但我确实也不对。”

雨涵说:“没想到,你还是个热心肠,我心眼也不小,我理解热心肠的人。”

大江说:“那你不生气了?”雨涵说:“你妈把什么都给我说了,你的对错她也说了。帮助一个弱女子,这没错。”

原来,今天一早,大江出去后,雨涵还是一脸阴沉,只管干活,其他什么也不闻不问。秀芬就想,大江赶快来,把那一切都说了,这样,误会消除,一切又都好了。雨涵是个善良的女孩,对大江的所作所为一定能理解。可是左等不见他来,右等不见他来。眼看也到下午了,打了几次电话,大江都说,有些急事完了,就回来。说是就回来,可就是不回来。秀芬也不知大江到底在干啥,就怪他,做事毛糙,没头没尾,难怪人家雨涵见怪。于是,趁顾客少的时候,秀芬干脆就叫雨涵到一个空着的包厢,把那天大江经历过的事,全部告诉了她。

起初,听说秀芬要说大江的事,雨涵就说:“不说了,他爱干啥事干啥事,爱咋干咋干,跟我没关系,我没时间听。”

秀芬说:“这跟大江的人品在你心中的印象有关。不论你怎样看他,对待他,你都得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

雨涵说:“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不想知道。”

秀芬说:“至少那天他叫你去了,让你在街上干等那么久。就凭这点,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

雨涵刚开始还有些不耐烦,听到这里,就冷着脸任由秀芬说。秀芬把那天大江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听着雨涵的脸皮放松了,脸色也越来越温和。以致最后,秀芬说完了,她还想听。因为此时她觉得大江做的这些,还有些传奇色彩。

她也想到了自己。自己父母也就她一个女孩子,如果家里有了事,没人管,那该有多难,后果还不堪设想。这样,她就更钦佩大江了。觉得他是一个办事认真,果决的人,有些男子汉的气派。想到这些,她就在心里怨自己,等等就等等。反正等也是工作,人家工资不少你一分,等又怎么样?更不该不明前因后果,只听人的片言只语,就判断一个人的人品等。

听了这些,雨涵又想到,本来大江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看见别人有难处,就不顾一切去帮,而且这都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做过了也不会对人说。这些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会看来的确是想错他了。于是低声说:“哦,原来是这样。”

看雨涵听进了自己的话,秀芬就进一步说:“他和你一起去了,人家有难他帮助对不对先不说;他不打招呼,让你在大街上等,这就是他的错。”

雨涵说:“他就是那么个大不咧咧的人。”

秀芬说:“啥事都大不咧咧,这本身就不好,他不该这样。”

雨涵完全放下了那些心事,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婉。秀芬也高兴,就说:“你能理解他就好,但他的坏毛病,我还是要给它扭扭。”雨涵听了就说:“阿姨,再没啥事了吧?没有我就去干活了。”

秀芬说:“就这事,你也别干太过了。”

雨涵说:“知道,没事。”说着已经出门去干活了。

天色更晚了,才是月初,祁连山尖的一弯新月,见一对年轻人说着体己话,似乎有些难为情,就躲进了云里。雨涵再往大江跟前靠靠,说:“是我想多了。”大江想拉住雨涵的手,但动了几动,也没有贸然出手。就说:“也怪我,打个电话,这一切就都不会是那样了。害你几天不高兴。”

雨涵说:“也难怪,救人命的事,哪容三心二意。”

说着,也迟了,大江还有事,就依依不舍地跟雨涵告别,说:“我们家那牛圈还有些事。你先进去,我回去看看。”

雨涵说:“那我进去了。”

望着雨涵走向她们那居民点,走进了自家的门,大江迅速骑上摩托车,回到了家。

见大江回来,秀芬说:“回来了。”大江说:“回来了,再到牛场去看看。”

秀芬说:“牛场有啥事?你爸去看了,一天别冒冒失失的,前后想好了再做。”

大江说:“我从栓子牛场出来,去喂咱家的牛,那大牛好像病了,早上添的草没吃……”

秀芬说:“我是说雨涵那事。”接着又问:“那大牛咋的了?”大江就把自己到牛场,看到那大牛不吃草料,精神差;去找兽医来看;兽医给牛看病的经过及他的推测和建议,简略地给他娘说了一遍。然后说:“那牛舍也太脏了,我就全部清理了一遍,又弄了些生石灰撒上,所以到那回才回来。”秀芬听了,有些不安。喃喃着:“那牛咋了?这会可好些了没有?”

大江见他娘急,就说:“你也别急,我这就去看。好些了,我就在那房子里睡了,明天看情况再回来。如果有问题,我就回来说。”说着就出了屋门,推过了摩托车,就要骑上走。

大江刚要出街门,一个黑影到了跟前。一看是自己爹,大江就停住问:“爸,你咋才回来,把人急的。”

李虎说:“急,这会才出门?”大江说:“我刚送雨涵回来,这就去看。”

秀芬忙问:“你去牛场看了,那牛咋样?”

李虎说:“哪个牛咋样了?”

秀芬说:“大江不是说,那大牛生病了。”李虎嘀咕一声:“大牛生病了?”怪不得那牛舍被清理一净,还有股石灰味;对了,似乎还有股药味。

看来大江去喂牛,发现牛有了毛病,就找来了兽医;看过后,发现牛舍潮湿,这可能是导致牛生病的原因,就彻底清理了整座牛舍;还弄来生石灰撒上。原来是有牛病了,幸亏大江发现及时,果断请兽医来看,那牛才好得快。看来这小子就是长大了,也成熟了。遇事也不慌,果断应对,不等不靠,有点像他老子。

想到这里,李虎有些欣喜,暗自高兴,一面进门,一面问:“这么迟了,你又干啥去?”

大江说:“去牛场,看那牛。”

李虎说:“都好着哩,添的草都吃了。我刚才又添了些,都抢着去吃,看不出哪头牛有什么毛病。”

大江听了放下了心。秀芬则说:“你看仔细了,都没事?大江说,是那头大牛病了,可看好了,不能出事,那么大一头牛。”

李虎说:“我每次去,重点看的就是那大牛。刚才去看了,它槽里的草可吃得最干净,回来时我给它添加也最多,活蹦乱跳的好着哩。”又对大江说:“都好着,看啥去?”

大江说:“我以为你不知道。”

李虎说:“你还以为我是你啊,做事毛手毛脚的。”

大江说:“谁毛手毛脚了,我还是去看看。”李虎这才说:“行,小子,像你老子。”

秀芬说:“像你,毛手毛脚。”李虎说:“我不是说这。我是说今天下午的事。”

大江和秀芬都明白了李虎的意思,都感到欣慰,这样,大江就更要到牛场去看。

李虎说:“不差你一个,我来的时候,看到好几家牛舍,人住的房子都亮着灯,那里有人哩。”

大江说:“那我更要去看看。”说着,骑上摩托,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李虎看着远去的大江那摩托上忽左忽右闪动的灯光,自言自语:“长大了,能扛事了。”说着,就收拾街门,准备回屋睡觉了。

秀芬听着李虎的话,也转身先回屋了。

一切又都回归了正常。只是每天,不到地上干活,不去牛场喂牛,大江就在家里做事;没事了,更好往雨涵跟前去了。雨涵似乎也喜欢这样,不再支使开他。

看着他俩这样。一天,收拾好店里屋里一切,睡下后,也不顾疲劳,秀芬就对李虎说:“我看这两个也该再往前给凑凑了。”

李虎知道她说的是谁,就说:“你看,两个人还真黏上了。”秀芬说:“你才看出来啊?”李虎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也觉得这两人在一起合适,就是不知道他俩啥意思。”

秀芬说:“啥意思你不知道,你说看出啥来了?”李虎说:“就看他好往那女子跟前去。”秀芬说:“没啥意思人家往跟前去?”李虎说:“往跟前去,也不一定就有意思。”秀芬说:“反正我看大江喜欢雨涵,从她来的那天就喜欢上了。”

李虎说:“半大小伙子,哪个见了好看的女子不往跟前去。当初雨涵刚来时,都还说不要,打发她走;一看人家长得好,就啥也不说了。”

秀芬说:“我也一样,可真见了她,就喜欢上了。雨涵是个好女子!”

李虎说:“这么说,你看也行?”

秀芬说:“我看行,你看也行的话,咋就给他俩办。”李虎说:“大江岁数还不够。”秀芬说:“我问过了,雨涵也差一些,不过就是明年的事。”

李虎说:“年龄差,就领不了结婚证;没结婚证,咋办事,办了违法。”

秀芬说:“你没见现在农村有些人,娃还差一两岁,结婚的也不少哩。”

李虎说:“我就见不得那种不按规矩办事的人。这种事,你把手续办好了,大大方方的,心里稳稳地办,做那样的事干啥。”

秀芬说:“也是,那些人,因为没领到证就结婚,也有造成麻烦的。”

李虎说:“不过你说的也对,事我们还是要办。”秀芬说:“那你说咋办?”李虎说:“我们就两家说好,先给他们订个婚。”

秀芬说:“订婚?订婚好啊,我咋就没想到。给他俩订了婚,就都没歪心思了。再说了,我想把做面货、做菜的一些秘诀教给儿媳妇。大江真和雨涵订了婚,我就可以早一点给她教,我看雨涵能学好。”

李虎说:“既然这样,那就赶快订,还要按过去的那些程序,一个都不能少,一样都不能差,郑重其事地来。”

秀芬说:“用得着吗?就订个婚,等着明年就结婚了。”李虎说:“结婚都按那些程序来,一个不少,一点不差。大海找对象,弄我们事先根本不知道。结婚还剩三天了,才说让我们去。到那里,我们就好像客人等着吃席。”秀芬说:“你不是也坐了高堂吗?”李虎说:“那坐的可难受了,没我们的什么话。不过幸亏没放家里办。在家里办,那小子结婚才半年,媳妇就生了孩子,这说出去……”秀芬说:“咋了,现在挺个大肚子结婚的多了,结婚不到一个月就生孩子的也有的是。”

李虎说:“我就觉得吧,这不太好。咋能这样,现在这年轻人。”秀芬说:“能和我们当年比?”李虎说:“这是人生大事,搞那么风光的婚礼,你却早做了结婚后才做的事,那怎么说?”

秀芬说:“管那么多,你说大江的事咋办吧。”李虎说:“就和我们当年那样办。”秀芬说:“要那样办,还得请个媒人。不过,当年我俩可是谁不认识谁,家里人也都不认识,就是媒人凭嘴皮子强拉硬扯,凑一起的。”李虎说:“这不也挺好。”秀芬说:“你是好了,可是委屈人家了。”李虎说:“想想是委屈了,可是咱这两个儿子……”秀芬说:“也就是这两个儿子,要不是,就你前些年那样子,真是委屈死人了。”

李虎没有吭气,秀芬继续说:“那你说,我们大江请谁做媒呢?”李虎说:“这做媒,应该是既了解我们家,也认识他们家的人才行。也就隔一个村,大都认识,雨涵那村找个人行,我们李庄找个人也行。”

秀芬说:“那请谁呢?”

李虎说:“请谁?指亲靠邻,都不如找自己。雨涵父母以前我也见过;我自家的人,自家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就我了。”

秀芬说:“就你?你不是说,要全照过去那程序、那样子办。哪有自己老子给儿子当媒人的?”

李虎说:“没有咱就做一个。按过去那程序办,也不见得明摆的事,要在暗地里做。两家的事,找个人来横插一竿子,咋就觉得别扭。”

秀芬想想也是,就说:“行,那你就做吧。”说着二人睡了。

过了天,吃过晚饭,大江到牛场去看了。李虎就对秀芬说:“你问雨涵了没有,她和咱家大江到底咋样?”秀芬说:“没问。”李虎说:“这咋能不问?明天你问问。我也问问大江,毕竟是他俩的事。要他俩都点头,才好说。”

第二天,秀芬就在下午顾客少时,又把雨涵叫进了一间包厢。

雨涵进来了,问:“姨啊,你有啥事?看上去挺高兴的,是不是最近生意好,要给我们发奖金?”

秀芬说:“发!不管生意好不好,都给你发。不过我今天说的事,与店里的事无关。”雨涵说:“那是啥事,你说。”秀芬说:“你觉得我们家大江怎么样?”

雨涵说:“挺好的。”秀芬说:“有你这句话就对了。”雨涵不解,又问:“你问这干啥?”秀芬说:“大事,有你这话,这大事就成了。”雨涵说:“啥大事?”秀芬说:“终身大事。”雨涵听了,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说:“终身大事……你问我……”

秀芬说:“当然得问你,你要是觉得大江还行,你俩就在一起吧。你给我当儿媳妇,怎么样?”雨涵听着,微红了脸,说:“这样啊,是这样。”秀芬说:“你不愿意?没想好?”

雨涵说:“阿姨,你也好;可这事得问我爹妈。”秀芬说:“会问的,但也要看你的态度。”雨涵说:“我吗,我就听我爹妈的。”秀芬听了说:“好孩子,听爹妈的没错。你叔明天就去问你爹妈。你先歇会,外面我去看着。”雨涵说:“店里忙,歇啥。我干活去了。”

那天下班后,送回了雨涵,吃晚饭时,放下饭碗,大江刚要起身出去,李虎开口了,问:“你和那汪雨涵到底咋回事?”

大江冷不丁听老子这么问,就说:“咋了,我们?”秀芬在一旁,说:“没咋。”又对李虎说:“你好好说,咋能这么问,能咋?”

李虎说:“我是说你们……唉,你们……”大江说:“我们好着哩。”李虎说:“就这,好着哩就对。”

秀芬听他父子俩说话没对上号,就对大江说:“你爸是说,你和雨涵相处也这么长时间了,你觉得她咋样?”李虎说:“对”

大江说:“挺好啊,你们听说啥了,要把她咋的?”李虎说:“瞧,瞧,你……我们能把他咋的,你说她好就对了。”大江说:“我说她好啊。”他听着老子的话,还是一头雾水。

秀芬就说:“你爸是说,你们天天在一起,谈得咋样了?”大江说:“啥谈得咋样了?我们谈啥,与你们有啥关系,要问?”

李虎说:“谈好了没有,与我们无关,与你有关。”秀芬说:“就是你们,不是谈恋爱吗,谈得咋样了?”

大江这才明白,说:“也就是在一起说说话,哪就是谈恋爱,我俩都还小。”

李虎说:“还小,到明年就能结婚了。”大江说:“那可远了。”

秀芬说:“也不远。再说了,要是行,我和你爸说了,两家通通气,把这事定下来。如果行,订个婚,趁我现在还能干,把那些做面货、做菜的手艺教给她。”

大江说:“哦,是这样啊。我还没和她说过这些,但我觉得她好。”

李虎说:“那就是对眼,对眼就有戏。那我明天就跟雨涵他爸妈去说。”

大江说:“你们插这干啥,我们慢慢说。”

秀芬说:“你爸要按过去那些程序给你们办婚姻大事。”大江说:“都啥时候了,还来那老一套。”

李虎说:“啥老一套?婚姻大事不能马虎。你不看,现在好多闹婚姻矛盾的,就跟这简单草率办事有关。你郑重其事来,才会重视,才会珍惜,一般也就少出岔子。”

大江知道了爹妈的心思,也就不再多说,只说一句:“那你们看着办。”李虎说:“啥我们看着办,这是你自己的事。”

秀芬说:“他知道是自己的事,他是说他也行哩。你就提亲去吧。”李虎听了说:“那我明天就到雨涵家,找他爸妈说说这事。”

大江、秀芬不再说什么,就都干各自的事去了。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李虎就来到了汪雨涵家。她已经上班到了蒸饼店。雨涵爹妈正准备上地去干活,见李虎来了,就有些奇怪,该不是雨涵出啥事了。虽然隔着一个村,李虎过去也不多抛头露面,但时间长了,互相都还是认识。

一见李虎来到,雨涵爹妈就怀着忐忑的心问:“李老板来了?”李虎说:“啥老板?”听李虎这样说,雨涵父母更疑惑了,问:“我家雨涵她……”

李虎说:“我就是为她的事来的。”雨涵爹妈听了,心里更不安了,忙问:“她咋了?”李虎说:“她好着哩,真是个好女子。”

听到这里,雨涵爹妈稍微安心了一些,这才让李虎进屋坐下。

坐定后,李虎说:“看来都忙,我就闲话少说,叫花子要饭,直言摆上。”

雨涵爹妈说:“有事,老板你就直说。”李虎就说:“你家雨涵不是在我家那店里干嘛。我那二小子,和他相处不错,我看他俩有缘,就来提说提说。”

听到这里,雨涵爹妈完全放心了,就也坐了下来。听李虎说他的家庭情况,说大江的情况。

雨涵爹妈听雨涵说起过店老板李虎和秀芬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他们的人品和为人。以前他们也听说过这李虎两口子,知道秀芬确实不错,李虎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后来听雨涵说,才知道,这李虎还不简单,并不是推不来,搡不去,嘴里只会胡说的人。今天见了,听他说话行事,果然是个有见地的人。又听李虎说他大儿子在市上工作,已经成了家;再说到大江,他们也听雨涵说起过,是个勤快的小伙子。再听听,想想,这家人不论家道,还是人品也都还行。况且人家还在家里开了店,用了好几个员工,家境一定也不会差。想过了,雨涵父母就说,来了和玉涵说说,要行,那就定下来。但是孩子岁数还够不到结婚年龄,慢慢说也不迟。李虎又说了,为了慎重起见,要按过去那些程序办事。雨涵父母想想,也对,就说行。说到请媒人的事,李虎说:“也不是啥都要按老的那一套搞。我们不都认识吗?我今天来,就提说这事,媒人不请了,有事我来跟你们说。”

雨涵父母也不再说啥。接着他们就商量了了男女双方各自看家的的时间。李虎怕耽误人家上地干活,也不多说,就拿出一个装有五百元钱的红包,说:“你们同意了,我高兴;我呢即是媒人,也是大江爸,虽然相隔不远,但平时也没往来,今天第一次上门,我们要做亲戚了,这个礼你们收下。”雨涵父母不要,说:“哪能收礼。再说了,按老程序,提亲也没有送礼的呀。”

李虎说:“我不是那种媒人,是大江爸,你要想成事,就收下这礼。不收,就是还不想……”

雨涵父母忙说:“那我们收下。”说着,收下那红包,给李虎倒了茶。他也喝了,就回来了。雨涵爸妈则上地干活去了。

过了天,李虎带大江到雨涵家去看家。其实说是看家,就是人家女方父母见见未来给自己做女婿的小伙子,帮女儿拿拿注意。

大江来后,雨涵父母见了,他高高的个子,已经开始壮实的身板,高而挺直的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真是个好小伙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收下了他拿来的礼物,又给大江回了礼物,表示双方认可,这事可以继续下去。

过了天,雨涵父母又来李虎家看家。这一是看家境,二也是看家人。所谓门当户对,主要说的就是结亲的人及家人都要对路。再说了,从一个家庭的卫生,待人的态度及言谈中,也可以看出家人的品行。李虎家境不用说,大江、李虎他们也已经见过,就是秀芬。这秀芬雨涵爹妈其实也见过,但坐到一起看看,她端庄贤惠,也是个好人。让爷他们见多了,听的更多,李庄辈分最高的人,最重要的老者,差不到哪里去。再看看家里物品的摆放,卫生状况,足见出一家人的勤劳踏实。和这样的人家结亲,应该没啥问题。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也不会受委屈。

两家都看过,双方都满意,就确定了订婚的日期。那天李虎家去的是李虎、大江,还有大江的一个舅舅,一个姨妈。大江有两个舅舅,一个姨妈。这边,李虎只有一个姐姐,也就是大江的姑妈,可是这两人都不爱到人前去,不肯抛头露面,请了她也不去。按规矩,母亲是不去给儿子订婚的,说是晚见媳妇婆媳和。虽然秀芬和雨涵已经这么熟了,也没去。本来人家要求要去六个或八个人,但李虎说,亲戚就这样,去这几个就行了。

雨涵家亲戚可多,父亲这边她有叔伯姑;母亲那边,她有舅和姨。那天雨涵家的亲戚都到了。按仪轨举给大江、雨涵举行了订婚仪式。那情景,有些年轻人没见过,还觉得稀奇。仪式开始,只见李虎一本正经,摆礼物,受定金彩礼。男方家来的女宾要给未来的媳妇梳头,扎头绳红绸。坐上喜桌,男女要分别给对方的父母亲友敬酒;敬到对方父母时,要改称呼,都要叫爸妈;叫到了,还有给回礼钱。

过去的习俗是,男女双方看家后,都看中了对方,决定要做亲家,就要在媒人的说合下,确定男方给女方女子多少套衣服。什么布料,什么样式,都要明确。特别是下聘金,也就是聘礼。这礼一般都是拿现金,所以又叫礼金,一般也说成彩礼。因为这要在订婚仪式上全部拿出,或者约定部分拿出,剩余部分也要约定在什么时候拿清。如若不然,要么领结婚证,女方不配合,不去;要么结婚日期不确定,只有全部满足了女方订婚前提出的所有要求,还要满足新提的一些要求,女方才会支持,高高兴兴跟男方领结婚证,也才会痛快地确定结婚日期。

后来逐步演变,有一段时间,要求是有“三响一转”,礼金过千。三响是自行车(车铃响)、缝纫机(踏起来发出的咔咔声)、收音机;一转是手表。除了这些,男方还要出一千元以上彩礼。总体来看,在农村,那彩礼是越要越多,礼金是越要越高。现在要求更高了,礼金也要得更多了。什么“三有”,有房、有车、有存款。也就是女方家答应把女子嫁到男方家,男方必须有十万以上的车,在县城以上的城市有楼房,还不少于多少平米。另外银行还得有不少于二十万的存款。这可难倒了一些小伙子大的人家。有了这些还不行,还得给女方拿十五万左右的彩礼,有的都超过了二十万。此外,还有提特殊要求的,什么男方父母要年轻没毛病,最好有退休金。男方要有姐妹而无兄弟,还有什么种地的地要多,最好有农场,或者附带经商开店铺什么的,五花八门。

大江和雨涵的婚事,李虎说按老规矩办,也得商议这些。雨涵父母就雨涵一个孩子,从小疼爱惯了,只想她长大后嫁个家底殷实,知道疼人的,好好过日子就行了。而且他们也通情达理,很开明。见了大江,人材没说的。那家就在那里摆着。现在,不要说邻近几个村,就是全乡,农民家庭,也没几个能比的。那李虎、秀芬又都能干。更重要的是,李虎来提亲的那天,雨涵回来,问她一些情况,才知大江这几个月来,虽然很忙,但是还是坚持每晚送雨涵回家。也听了两人一起上县城买东西的那事。大江为了帮助过去的同学抢救父母,来不及说一声,开车就往市上去送病危的同学父亲到更好的医院去。见一个弱女子抢救父亲忙不过来还帮着抬病人,垫交住院费,而不顾丢下雨涵,结果导致两人因误会而闹别扭。

自家也只有一个女儿,雨涵父母就想,这件事,他们可是感同身受。当时听了,就觉得大江做得对,做得好。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处事果断,能担当。在街上碰到有人父亲病危,就不顾一切,尽力帮助,这孩子靠得住,还有啥说的。

正是因为有这些考虑,雨涵父母在李虎说那什么衣饰、彩礼钱时,就都说,这不说了,形式走走,让孩子们多想想,多经经,以珍惜这婚姻。那些小意思,就算了。但是李虎坚持说,一定要有个说法,不然,到了那天,当着亲戚的面,都没面子。

最后就说定,衣服有大江雨涵两人去城里商量着买,多买几套。其他用品饰物也都买上。彩礼钱,就拿二万,孩子订婚那天,给来的亲戚做做样子,以后也不用拿了。

订婚仪式上这些东西都摆过了,众人都满意,只是有人提出拿的彩礼钱有些少。现在都啥社会了,订场婚,拿这么点彩礼。订婚才拿二万,以后可咋拿。雨涵父母就说:“够了,以后慢慢拿。”既然人家主人没意见,那人也就打住了,其他亲戚也不再说什么。摆完看够后,就都上了喜桌。

雨涵给李虎这边的人敬酒,当改口叫李虎爸时,李虎给了一个装有一千零一元的红包,大江舅和姨每人给六百元的红包。

大江给雨涵父母敬酒,改口叫爸妈时,雨涵父母每人给大江一个装有六百元钞票的红包,其他人按规矩就不出红包了。雨涵敬酒时,叫李虎爸,羞涩中带着敬意,可以看出是发自肺腑。大江叫雨涵父母爸妈时,更是情不自禁,先是弯腰行礼,然后是果断地叫出“爸妈”,显得十分真诚,雨涵爸妈自然打心底里高兴。其他亲戚对给雨涵的礼钱和大江的表现都很满意,也很高兴。到这里,雨涵爸妈才知道李虎坚持用老传统给孩子办婚事的想法是对的。所谓好事多磨,磨磨,才能增加了解,双方日后在长久相处的日子里才能互相珍惜。那些什么一见钟情,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人动心;看一眼就喜欢,来往三天就结婚。往往合得快,散得也快,给对方造成一生难以抚平的伤痛。

才刚开始正式结亲,老规矩,不能留时间长,也不能贪杯,怕酒后闹出笑话。席上完,该敬的酒敬了,李虎大江等男方的人就回了。留下雨涵家亲戚,有人还想喝酒,就吆三喝四,划拳继续喝了起来。

这边大江舅舅也好喝两杯,来到外甥家,看到大江订下了这么好看一个媳妇,也高兴,就还要喝酒,没人陪他喝,他就自斟自饮。

大江雨涵的订婚仪式办过后,按约定,雨涵家人还要来大江家认门。按规矩,不仅雨涵父母要来,她叔伯夫妇也要一同来。

那天雨涵父母就和兄弟夫妇都来到大江家认门。

雨涵家认过门,大江家也要去回返认门。当然,他们不仅要到雨涵家,也要到雨涵叔伯家去。双方这次认门,不过就是拿些礼物,去了吃喝一顿,目的是把因婚姻关系形成的亲戚范围明确起来,以便今后来往。说是要准备礼物,但也都很容易。

双方认门后,就等着到时间了领取结婚证,定日子结婚。

订婚后,没结婚之前,每到春分时,秋分时,男方还要给女方女子买夏衣、冬衣。

大江雨涵订婚时已到了夏季,但是李虎夫妇还是坚持让大江给雨涵买夏衣。这自然由他们两人商量去做,也用不着李虎夫妇操心。

就在这时,李虎忙过一阵自家的事后,想起了前些日子,小倩说的路不好走的问题。其实这也是李虎早就想过的,也是他想当社长要办的重要事情之一。

要致富,先修路。好多地方,还没有什么发展,就先修了路。现在邻近村社,居民点前,通公路的道路,甚至田间道都修通,该硬化的也硬化了,通行就是方便。李庄不要说田间路,就居民点前那通村的路,也是十几年前铺的简易柏油路,大小车辆碾压、人们走了这么多年,那路已经是有皮没毛的了,上面的柏油早就被碾去,下面薄薄的一层砂石,也被挤压得坑坑洼洼。这路不好走不说,也显得太难看了。走过的人,每到这里,颠簸几下,甚至因此而摔跤,就抱怨、咒骂:“这破路,咋弄的?”李庄的一些人见了,还要出声嘲笑;也有些人觉得相形见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自己走那路,也常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这都是前面因为一些人怕出力,不愿配合,错过了几次改造机会造成的。

已经这样了,就必须面对,这状况现在必须改变。李虎早就心中有数,趁有了空闲时间,先到村上、乡上反映李庄道路不好走的问题,结果都只是得到一番抱怨:统一改造时,你们干啥来。李虎说:“那时,我也许锄田,也许浇地,也许睡大觉,不知道啊。”

乡村相关干部这才记起,那时李虎还不是社长。就又说,就算不是干部,是个社员,也该早就听说修路的重要性。李虎说,知道,要致富,先修路,那墙上写着呢。干部说,写着,都看了,还不干。李虎说,我想干,干不了。干部就又说,也不看看周边村社,人家都改造过几回路了,就你们。李虎说,看了,可是那时我在家里说话都没人听。我说路不好走,该向人家那样,改改了,人家还笑我,说我什么天方夜谈,说的是天上的话,尽说浑话。你让我咋办。

的确,这些历史遗留问题怪李虎也没用,那些干部就让李虎先回去,他们一步步往上报,看能不能解决。

李虎觉得那些干部上报肯定是会上报,可是等到解决问题,那得到啥时候?夜过巴州了,正月十五贴门神,太迟了。这样想着,就再次乘车来到了县城。他已经知道,修路这事,要找交通局。

李虎到了县城,就一路问着,在接近城郊的一个地方找到了交通局。这个部门只有一栋很大的楼,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李虎到后,就直接上了楼。他虽没上过学,以前看大海、大江写作业,也认识了几个字,就看着那门牌,直接走到三楼。看到局长办公室,就果断地敲响了那门。

刚敲了两下,门开了,有人伸头出来看见了李虎,问:“你找谁?”李虎说:“我找交通局。”

那人说:“这就是交通局,可是你找亲戚,还是朋友?叫啥名字?”

李虎说:“我这里没亲戚,也没朋友,我就找局长。”

那人“哦”一下,说:“你有啥事?公事,私事,还是我们工作人员咋了?”

李虎说:“公事私事不好说,你们工作人员我一个也没见过,没咋的。”

那人皱起了眉头,有些不高兴,也更不耐烦了,说:“那你……”李虎说:“噢,我找局长,就是改造我们社那路……”

那人说:“现在,全县各个乡村社的路都改造好了,你们社的路……出质量问题了?”

李虎说:“不是质量问题,而是数量问题。”那人说:“数量问题?是有人谎报数量?”李虎说:“也可以这么说。”

那人警觉了,说:“这样的话,你进来,坐下慢慢说。”李虎看出这人肯定就是局长,就走了进去,但依旧站在那里。局长见了,说:“坐下,有问题,慢慢说。”

李虎并不坐,还站那里说:“这事慢不成。”局长说,那你快说,什么地方,什么路,谁承建的,谁负责的,把你知道的都快快说出来。局长有些着急,迫不及待地一连串提了好几个问题。李虎也没完全记住,顺序也顾不得了,就说,我是哪个乡,哪个村的,我们那李庄社,这几年就没修过、也没改造过一寸路。居民点前的通村路破败不堪,田间道更是坑坑洼洼,雨雪天滑,风天尘土飞扬。

局长听了说:“不可能吧,现在哪还有这样的情况?”

李虎说:“这你局长就官僚了。你去看看,下面人是不是给你报谎了,你那数量是不是有假呢?”

李庄社过去在大集体时代,也曾经成为过大队,与七井村平起平坐。但是后来因为浇水走路纠纷太多,再加之只有一个生产队,也才三百来人,就合到七井大队,改叫八井大队了。后来包产到户以后,因为这李庄的人老是事事落在后面,上面安排的事,这也不做,那也不干,而且一人说了,全体叫一个劲,和其他社赶不上趟,也多次独立成为过村。最后建村那次,还赶上了村村建学校,村村办医疗站的风,乡上村上也曾计划在李庄设计建学校,建医疗站。有些人对这不感冒,就拒绝出力出物。就在一方面乡村来人大力动员,一方面李庄人不理不睬不协助,连征地都困难,因此而拖延下来时,又赶上了合村并社;有几个乡镇都撤了,李庄村也就跟着撤了,并入了八井村。学校、医疗站自然也不建了。一些人由此就觉得上面有些事,抗着还是有好处。作为一个经验,一直影响到现在。

村虽然并了,但人心并没并进去。其他社的人还当李庄人是外村人,甚至一些村干部,从心底里,也不承认李庄社,对其有所抵触。改选村干部,给个妇联主任,民兵连长什么的免免口风,安慰一下李庄人就行了。

而李庄人内部也是互不信任,各顾各的,轮到一些事了能推则推,能拖就拖,管你落后不落后,反正鸭子过去鹅过去,孙娃子过去爷过去。打井拖了,修渠拖了,改造道路拖了,凡能拖的都拖过去了。村上往上报一些事务,见李庄这个样子,也深感头疼,就给忽略了。后来甚至有些项目,也不追究李庄了;没人追究了,李庄人倒乐得安享自在。上报一些统计情况,只要其他社完成了,李庄的情况也没人管,就算是全村完成了。

前些年搞脱贫攻坚,县乡下来的干部知道了这些,也想改变。谁知这些事,看来必须做,想想容易,做起来却难。社员动员不起来,啥事也干不了。脱贫攻坚任务又紧,没办法,就把那些注册贫困户的问题一家家解决,通过验收了事了。社里遗留下的那些问题,也没人再过问了。

交通局长听了,有些不相信:“有这事,现在都发展到啥程度了,你那社里路的问题还没解决?”

李虎说:“我就说,这李庄就像大锦缎子上的一小块发了毛的破补丁,太碍眼了。可是你把它剜了,就留下个洞;你留下它,那就像块疤。”

交通局长听了李虎的这个形象的比喻,有些信了,也有些急了。但还是说:“我不信。”

李虎就说:“不信?局长,你这就去看看。我一点没夸大,稍有夸大,你就使我出去,我再也不会来了。”

听到这里,局长沉思一会,说:“若真像你说的这样,那我就和你一块去看看。”

说着,局长就拉李虎,一起坐上他的车,赶往李庄。车子到了李庄后,都没下车。李虎就带着路,东西,南北各走一趟。李庄那路况,虽没有李虎说的那么糟,但确实是好多年失修,实在不能和其他村社相比,的确像一块大布上的破补丁。这似乎是个引人发笑的比喻,但局长心头沉重,一点笑不起来。

看过了,李虎就要下车,那局长就要回去。李虎问:“局长,你也看了,我说的没假吧。”

局长说:“是没假。”李虎说:“我今天找局长,就是解决这路的问题。”局长说:“那你不早反映。”李虎说:“好我的局长咧,那几年哪有我的事。”局长也知道些农村的情况,听懂了李虎的意思,也不再说什么。李虎就说:“这样,局长,你看能不能帮着把这路给弄一下?来个机器给平一下也行。”局长说:“看到这个样子,我也想安排改造。可是,现在乡村道路改造已完成;道路改造重点已转向产业开发、荒漠改造利用、旅游等方向了。你这不好弄,已经这样了,再过年,看看能不能找上机会。”

李虎失望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对局长说:“局长啊,你是说,现在交通建设重点在新产业开发,旅游等方向?”局长说:“是这样,你这安排不上。”李虎就说:“局长,这样说,那你往下走再去看。我们那里的杏树湾,就正在开发,主要弄的也是旅游,这是农村新产业,符合你的要求。”

局长说:“这杏树湾开发旅游我听说过。咋?就在你这里?”

李虎说:“是在这里,正在开发。旅游的人还是不少,很有前途哩。”

局长说:“这我知道,听说这里还有个李记什么蒸饼店?”

李虎说:“有啊,‘李记姜氏蒸饼店’,就是我家开的。”他有些自豪地说着,还又重新坐回了那车座位。坐稳后说:“饭点也快到了,干脆你就到我家店里尝尝那蒸饼。都说好吃,顾客也不少,就不知局长爱不爱吃。”

局长说:“听说好吃,但今天就不吃了。”李虎说:“为啥?我请你。”局长说:“你不是说你这路也属于新开发项目、属于旅游项目吗?都能占两条了,不得不给你改造了。这样,你那蒸饼我就吃不上了。”

李虎说:“这么说,我们这路是有希望了。”

局长说:“这个旧补丁扯去,也换块新的吧。”

说着这些,局长索性坐下来和李虎说起了改造李庄道路的事。李虎提议,居民点前面的通村路,和邻近的村社一样,打成水泥路;南北从公路通向杏树湾的田间路,铺成柏油路。局长听着,也觉得他说的在理,是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提出的。比如这田间路,实际上,随着杏树湾的开发,主要应是游客通行,这才是这次他决定改造李庄道路的主要理由。如果不是这,仅凭居民点门前那段路,这么忙着做决定,还真是不可能。而田间路,李庄的人种庄稼也要走,各种车辆上路,铺成柏油路,会好些。

想到这里,局长又说:“到时候工程开始,你们可要配合。”李虎说:“那一定。”局长接着说:“亚改造,这路就要取直。免得到了跟前,占点地,拆间房,他拦你阻。”

李虎说:“这个没问题。”

局长听了说:“你那个田间路,县乡本来是不管的;既然算是新开发地线路、旅游线路,那这个工程就是县上全包……但村民也不能不管不问。”

李虎听了更高兴,忙说:“这样更好!太好了,谢谢局长!”

局长接着他这话说:“即使县上全投资,百姓也得配合,也得适当出点工。那路基用砂石料铺,但也不排除有些地方用点土,那就得群众来备。”

李虎说:“只要这近处有的,一定按时给备好,绝不会因此耽误工程进度。”

局长若有所思,说:“当然,老百姓也不会出工太多,一般还是不会影响群众正常的生产生活的。”

李虎听局长说不影响群众生产、生活,就又说:“那好。噢,对了。那东西向的路,还有南北向,居民点以南的那段,只要错开施工就行,完全封闭也行。可是以下通向杏树湾的那段,少不了一半一半整修铺砌,还不能影响到游客前往。这里刚刚开发,旅游项目也才开始,一旦游客因通行受阻而不来,那结果可能会糟糕。”

局长听李虎说着,觉得这个人虑事周全,难怪会一个人上县上直接找局长。有这么个人动员群众,今后搞这项工程,他从中协调,也会顺利。所以就说:“这些事都应该通盘考虑。不过,你们这没在今年的计划范围内,也就是抽空搞。所以工程一旦开工,会三班倒,昼夜不停地干,力争最短时间完工,以免影响其他正式工程。”

李虎听了说:“这么说我们这还不是正式工程?”局长说:“如果是正式工程,能这么做?能有这么快吗?”李虎说:“也不说这些了,只要把这路尽快弄好,管它什么工程。”

局长说:“总归还是正式工程,各方面配合,争取把它整好。”

李虎说:“由局长你安排,一定会弄好。”

局长说:“这只是我的想法。回去还得开会讨论,这样的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不过,定下来后,还要适当勘察设计,这才能调动人马,实施工程,你先别急。”

李虎说:“不急。局长说行就行,讨论肯定也行。只要赶年底把这路修好,我们就感谢你局长了。”

局长说:“赶年底不行,这打路铺路,要考虑季节。你弄天凉了可不行,没法干。再说了,路修好了,钱也不是我出的,哪能谢我。”李虎说:“那谢天谢地。”局长说:“你就这点觉悟?谢天谢地,这么多年了,天地给你们修过一寸路?”

李虎忙改口说:“那谢谢政府。”局长说:“听着咋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的运动中。要谢就谢现在党的好政策。”

李虎就说:“噢,谢谢党的好政策。”局长听了,微笑着说:“不说嘴了,我该回去了。”李虎说:“既然这样,局长你就到我家去吃点那蒸饼,尝尝。”局长说:“听说你那蒸饼是好,但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去吃了。改日吧,你这里都好了,我再来吃。”李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说:“那欢迎你明天早点来。”说着,下了车。局长说句:“明天……看把你急的……”说着让司机开车,离开了李庄。

等局长走后,李虎就回家来吃午饭。下午在家里干活,顺便做些蒸饼店里的出力活。吃过晚饭,他早早拿上哨子出了门。走在居民点前那残破的路上,吹响哨子,说是各家来人到十字路这儿开会。

人们到齐后,李虎就说,我们这路不好走,通村的剥了皮,通田间的和别处那路相比,现在可能就不叫路。反正都不好走,影响事儿哩。其他人议论说,“的确不好走,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修路,代价可是大得很。”“都怪前几年,想不到一块,错过了机会。”李虎听着说:“现在要修路了。”“修路?”“每户出多少工?出多少钱?”“能不能争取上面支持一点?”李虎的话,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但是担忧的人虽多,也因为这路太不像样了,的确该修了,所以基本没人反对。

接下来,李虎就把自己跑交通局,和局长来看情况及局长的初步想法讲了。人们又议论开了,“虎爷这事办得不错。”“只要不出钱,出几天工,现在也闲些了,没问题。”“你听工也不用出多少。各家还是搞好自己的生产,修路国家全投资。”“现在国家政策就是好。”

李虎听到最后那人说的话,想,还是有有觉悟的人。想过这些,就又说:“该配合的配合,该支持的支持;自己家里有的,需要了都拿出来。”后一点要求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众人听了说 “没问题。”“施工人员住我家空房子也行,免费。”“我也是,但住房子,吃饭喝水都行,就是不准沾惹女人。”大家看看,说这话的是个家里没女人的半老男子,但他家的确有几间空房。

有些话虽然说得过火了,但一些人还想到了人家的住吃喝,这够意思。

李虎说:“好,那就这样,表现出我们李庄人的大气。”大家说“李庄人知道好歹。”“没人再像过去那样了。”“放心吧。”李虎打断人们的七嘴八舌,说:“修路就要有个路的样子,最起码得取直了,这样可能要占一些人的地;到了居民点这儿,有些人家的房子可能还要妨碍,拆个一间半间的也都痛快一点。”大家又说了:“那路基本上直着,要占也占不了多少。”“真挨上了,该占占,该拆拆。”

看来社员们早都想通了,也不需要说多少,李虎就说:“散会了。”

人们听了都走散,各自回家去了。

过了几天,李庄开来了一辆工程车,在李虎引导下,勘察测量了几天。

搞勘察测量,说明即将要动工了,所以那局长虽然没来,李虎还是很高兴,铆足劲,奔上跑下,协助那些人。

显然,交通局来的那些人也很忙,看上去,他们白天从早忙到晚,测量记录数据;晚上回去,还要处理那些数据,真是争分夺秒。

最后一天就是定橛子,划白线。根据划下的那线来看,这次改造道路,并不占谁家的房子,只有一家人的半块地,那埂子划进了线内一点。这可能就是这些人这几天紧张工作,得出的最佳设计。

又过了天,就开来了一些修路的施工机械,运来了一些设备,还来了不少人。有关负责人做一些安排后,就开始修路了。

通村路有铺过柏油路的基础,只是在两边加宽处,一些坑洼处再用些沙砾料铺上就行。那些车辆拉了几十车倒上就够了。摊平压实,就开始衬砌路沿石,弄好就用混凝土打路。

通往杏树湾的那条路,是土路,要用大量的沙砾料碾压平了,来打基础。在此基础上,还要铺几层不同规格,用特殊方式处理过的砂石料,碾实落了,才能铺柏油。这得一段时间。为了加快施工进度,铺路工作真是三班倒,那些人昼夜不停地轮班干着。虽然那里机声隆隆,弄得震天动地,夜里也不得安宁,可是没一个人有怨言。不少人闲下来时,还跑去看,帮着递个工具,拿个什么东西。事急了,也帮着摊摊砾石,卸卸物资。工程队没有,农户家有的一些工具,像小车子什么的,需要了,就有人拿来了。

有些地方,要埋管铺设小桥,更是有不少人前来挖的挖,抬的抬,帮着铺平,弄好。

白天天热,不时有人给那些干得汗流浃背的人送热水来;半夜里也有人给送水或者吃的。但是,有时工程队这些都自备了,就婉言谢绝。

有了群众的支持,工程队上的人,干得更加起劲。

好在通村路,有好几处绕道的路;那田间路路上摊上了沙砾,也很快有压路机碾压,而且还不时洒水,并不影响人车通行。

旅游旺季,来杏树湾游玩的人,并没受到影响。因为修路热闹,游客还有增无减。李虎家的蒸饼店,也是每天顾客盈门。大江除了和他老子干地上的活,内外照应着,连和玉涵多说句话的机会都少有。不过再忙,他还是坚持每天下午下班送雨涵回家,这样把该说的、想说的话也都说了。李虎更是忙,除了自家家里、地上、牛场的事,还要到修路工地看着,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解决,以免影响工程进度。

蒸饼店有秀芬照管,再加上订婚后,雨涵也更操心了,顾客虽多,但也搞得井然有序。让爷除了每天洒扫门前院落,做其他一些事,在大江、秀芬顾不过来时,还到野地上去挖田麯麯,也显得更加精神。

一个阴天,顾客少一些了。下午快下班时,有了些空闲,秀芬就叫吴梅多照应着点,自己拉雨涵到前院上房那客厅里坐下。现在雨涵已经改口叫秀芬妈了。尤其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雨涵就更自然地叫着妈。

坐稳后,雨涵问:“妈,有啥事?店里还忙。”秀芬说:“这会儿人少,她们先忙会,我和你说会话。”

雨涵就奇怪地望着秀芬,听她说什么。

秀芬凑前,拢拢雨涵额前的头发,帮她拭拭脸颊微微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这才说:“雨涵啊,你在这里这么干,现在也和大江订了婚,可你真喜欢这蒸饼店吗?”

雨涵说:“妈,你问这事啊,喜欢。”秀芬说:“真喜欢?”雨涵说:“是真喜欢,要不前些日子,我那朋友叫我跟她一块去,我就去了。”

秀芬说:“开这店可是又苦又累,很麻烦哩。”

雨涵说:“这从我到店里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不容易。可是看到你和面做出的蒸饼,掌勺炒出的菜有那么多人喜欢,都来品尝,我就觉得这个店好,一定能开久远。”

秀芬说:“好。知道这些就好,可是你常听我跟人说,蒸蒸饼,关键在和面。”雨涵说:“对啊,你就是这样说的。”秀芬说:“我还给人说,和面要看水温,要调和有关作料才好。”

雨涵说:“这也够清楚的了。”秀芬说:“清楚是清楚,可是水温要达到什么程度才好,那料是啥,咋放,具体做起来是咋回事?”雨涵说:“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秀芬说:“这些才是姜氏蒸饼的秘诀,只说说,不体会不做,谁也做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雨涵听得出神了,瞪大眼睛望着秀芬,觉得这未来的婆婆,更厉害了,于是又往前凑凑。说:“真要让我弄,的确还心中没数。”

秀芬说:“那炸面疙瘩的面、蒸馍做烙饼的面,水温各不相同,但也都一样,弄合适了,才能做好。这要仔细体会,有了那种感觉才能把握好。”

雨涵说:“没想到,看上去,听起来简单的事,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秀芬说:“那炒菜的火候,施放的调料,数量顺序等对菜品的颜色、口味、口感都有很大的影响,这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都要用心体会。”

雨涵说:“妈啊,和那些面,水温到底是多少度。这店里的菜,调料咋使用,你说说,我找个本本记下来。以后我多做点,你也别太累了。”说着就起身找本子和笔。一时没找到,就抱怨,说:“这大江,不上学了,连个本子和笔也没有。”其实她虽这样说,自己也是一样,在家里需要记个什么时,找个纸笔也难,要翻腾半天才能找出来。

秀芬看着说:“都有,不常用,他收起来了。但这些东西不用记在纸上,那记不上去,只能往心里记。多少代了,都是口耳相传;而且是只传媳,不传女。”

雨涵说:“那你是谁传的?”秀芬说:“大江他姥姥啊。”雨涵饶有兴趣地说:“咋到妈你这那就破了规矩,传女了?”

秀芬喜滋滋地说:“大江两个舅舅小时候不爱这些,连厨房都不进。结婚后,两口子对这没兴趣,宁肯到外面打工。他们连家常饭都不爱做,哪能费心学这些。大江他姨也一样,不愿费心学。不要说那要用心记,细心体会;不用多少心思的饭菜他们都不想做,对付着过去就算了。”

雨涵说:“对那些面食,家常菜,一般人都是会就行,能做上就满足了,确实没人再费心琢磨那么细。”

秀芬说:“你这个琢磨说的好。就那意思,我说不来。不过,这才是做好那些东西的关键。对这些,不知道你啥想法?”

雨涵仰起头,想想说:“就在家里做,家人吃吃,做上就行;可要开店,就得像妈你做的,要做出特色,有独特风味,不然谁跑大老远来吃?现在的人,舌头都尖得很;时间也都金贵着哩。挑剔着呢。”

秀芬说:“那你是想开店,还是……”

雨涵说:“我就是想开店,才留下来,可是我怕做不好。”

秀芬说:“只要你想开店,想学。这不嘛,你和大江都订婚了,就是我们的儿媳妇了,我教你。”

雨涵高兴了,说:“教我?这一来,你可又是我妈,又是我师傅了,我得好好学了。”

秀芬高兴地说:“是要好好学,我今天就是和你说这些。这样,这会已经迟了,不用再和面,明天起,我教你;一点一点学,一项一项学。”

雨涵说:“好,谢谢妈!谢谢师傅!我干活去了。”说着她还弯了腰,鞠了个躬。秀芬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望着她出去,就也出去干活了。

第二天,雨涵早早来到了店里。她到时,秀芬已经烧好了水,两人就开始和蒸蒸饼的面。秀芬先是讲,后把手伸进那水中,再让雨涵伸手来试,试了一会,有些感觉了,秀芬让她记下这感觉,然后开始和面。但是即使这样,雨涵和出的面,还是没那种独特的感觉。

秀芬就想,也难怪,人和人体质不同,对水温的感觉肯定也不同。在后面继续和面时,秀芬索性抓起雨涵的手,一起放进水中试。秀芬觉得合适了,就让雨涵记住此时水温的感觉。这样试了几天,雨涵把那感觉记住了。秀芬就说:“记住这感觉,觉得水温高了,就凉会,但绝不能加生水(凉水);水温低了,可以加点刚才使用的烫水。和面用的水要操心看着,刚烧开就行,不能过度烧。”这些雨涵都记住了。接下来学习发蒸馍烙饼的面,秀芬也那样给雨涵教。两双手抓在一起,说着,体会着,记忆着。同时信任、鼓励,也像一股暖流涌上两人心头。炸面疙瘩的面,基本上是刚烧开时就要烫着用,手放进去试不行,就隔着容器试着触摸来感觉,差不多了,赶快用来烫面,但也有度,也得细心体会,记忆那感觉。

有了秀芬手把手的教,十几天后,主要做面食和面的方法雨涵就基本掌握了,剩下就是继续感觉、体会,强化那些微妙的记忆。

和那些面,除了用水讲究,水里面还要放一种闪着幽幽绿光的灰,还有其他两样东西。这三样都是用当地的一些蒿草,经过特殊处理而制成的。这三种蒿草,不论是正在长着,还是拔来晾干,牛羊都喜欢吃。它们的制成品用了对人没什么害处,据说还有益处。不说能保障人体健康,延年益寿,起码长期使用的人,都给身体带来了一定的好处。其中那种叫灰的,就是用当地闲滩高坡处到处都生长的一种蓬蒿,再什么也不添加,就用旺火焚烧那蒿子后,留下的一种结晶。适量用这种结晶体和面煮饭,不仅醒面,中和酸度,还能够增进饭菜的蓬松度,提升口味,吃起来酥软松脆,有助于消化。这自然对人体健康有益。

不过烧那蒿子,听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很难的。打来蒿子晾干,烧前还要盘特殊的炉灶,想办法鼓风形成旺火,而且要适时添加,一丝不能中断。还要将那旺火固定在一处,蒿子放多少不说,但要始终放在那旺火处的一个点上,稍微中断一会,偏移一点,就会前功尽弃。也就是如果你这里一下,那里一下,稍换点位置;一把已经烧完了,才又放,你有多少蒿子烧完也不会有什么结晶,只是一些风一吹就飘散的灰灰而已。这样打蒿子、晾蒿子,盘炉烧蒿子,没点耐心,没点经验和技术还不行。就算烧成了,费了好大的劲最后得了那么一点,在讲究效率的当下,当地人没人再干这事,也许已经没人会干了。

另两种蒿草也到处都有,拔来按程序制作,好了收起来,已备使用就行。

那种灰现在当地虽没人烧制,但市面上有卖的。县城没卖的,但市上的一些小摊上有。不过那里卖的成色有很大的不同,差的买来用上,各方面效果当然要差很多。这秀芬也带雨涵去过几次市上,到那些小摊上,教雨涵怎样挑选。雨涵也都记住了,并有了一些自己的经验。

和各种面时,雨涵就根据从秀芬那里感受到的水温,适时适当放些那灰什么的东西,和成各种面,做成的各种面品,也就像秀芬和的面做的一样色泽好看,味道香,口感爽,吃起来好了。

秀芬见雨涵能和面了,又教了她那些小菜制作的技术,怎样把握火候,放那些调料,放多少,哪种先放,哪些同时放,雨涵也都一一掌握了,做出的菜也跟秀芬做的一样。

这样,以后顾客来多了,雨涵就可以和面做菜了。学会了这些,雨涵干的就更多了,秀芬就稍微闲了一些。雨涵年轻,不仅在蒸饼店干那么多,每天还要为民宿做一些事。什么洗被单,铺床之类的。到底是年轻人,把那些也做得让顾客体验起来舒心。

李庄村道路改造项目,水泥路已经打成,快要完工;田间路,基础压实也快结束,已着手准备铺柏油路面。

这段时间李虎可是忙,看上去更瘦了,但也更精神了。这天他又抽空想到村委会去。

枣花还在开,居民点门前的树上,闪着簇簇、点点的金光。从那里散发出的那种像往鼻孔里流淌的浓郁的香气,在空中汇聚,仿佛要酝酿出什么更奇妙的东西。

李虎从那刚打成,扫得干干净净的水泥路上往村委会走。脚下平稳,他就望着远处。阵阵枣花香袭来,他都有些陶醉了。现在,再没人往那隐蔽处偷藏垃圾,绝大多数人把牛羊猪鸡什么的都养到了戈壁养殖场。出了门,除了这枣花香,再什么气味也没有。那香气是那么纯,那么净。就这个,也能吸引不少人到李庄来。

都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现在李虎对这有了更切实的体会。是啊,有了好环境,就能招引来人;有了人一切救活起来了。活了就有机遇,抓住机遇就能挣钱。

想着,走着,李虎觉得这两年虽然委屈没少受;趟子没少跑;缠也罢,求也罢,荤里俗里的话没少说;力气没少费;过去从来没有花过的钱也没少花,但能使李庄改变,有了今天这样的环境和机遇,这些都值得。

就这样,李虎已经走到了村委会跟前。

七一前夕,受某种隐隐的冲动的促使,李虎也来过村委会几次。看到村干部忙着做迎建党节、举办庆祝活动的一些事,而自己家里社里的事更忙,没顾上说什么,就都回来了。 

想想,这几天七一也过了,乡上、村上会少了,活动少了,村干部应该不会太忙了。

李虎用一种从没有过的心情,走进了村委会。当了社长,来村上的机会多了,这里的一切他现在已经很熟悉了。进了办公室,果然王书记、赵村长都在。他们正在说着什么事;一边文书则面对电脑,专心地看着一些表格和数字,不时敲一下键盘,发出“嗒、嗒”的声音。

见李虎进来,还是赵村长先说话了:“你这个大忙人,今天咋有空来了?村上没通知开会,没啥上报下达的事,没……”

王书记接着说:“这人有事了,让他来,总是磨磨蹭蹭的;没事了净往这里跑。那几天就来过几次,看见我们忙,摸头就走,生怕拉他的差,使唤他。说吧有啥事,今天又来?”

赵村长说:“肯定又是麻烦人的事。”

李虎说:“我就是来麻烦领导的。不过说麻烦,也不麻烦,就看你们咋给办。”

赵村长说:“看,看,我就知道,这个人不麻烦人,他不会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王书记说:“麻烦就麻烦,这几天村上也再没啥事,能办能跑,我们就去办,就去跑。说吧。”

李虎嘴动了几动,似乎有些激动,脸也慢慢涨红了。

王书记见了说:“你也不用急,能办的就办,不能办的再说。”

赵村长说:“瞧他这样子,肯定是遇到难办的事了,不然他会这样?他可是啥时候、到哪里都有理得很。”

王书记也觉得今天李虎神情很异常,往常他可从来没这样过。

李虎望望书记村长,又望望文书的背影,看他那电脑屏上的字,也看不出啥。见两位村干部都望着自己,就又吭哧半天,这才说:“入党……”说了两个字,又打住了。

两位村干部听清了他说的两个字。

赵村长就问:“入党,入党咋了?”

王书记说:“入党,谁入党?”

李虎最后鼓起勇气,说:“就是我。我要入党,我想入党。”

两位村干部终于彻底明白了。

赵村长说:“你要入党,咋突然想到了这上面?”李虎说:“也不能说突然,早就想着这事,只是前几年觉得没这可能和必要;这些年吧,觉得自己也还行,就想……”

王书记说:“你要入党?这可是好事,我们的组织要壮大,你真想……”

李虎说:“想,就是怕还不行。”

王书记郑重其事地说:“李虎同志,党的大门始终敞开着。只要是进步分子,向党组织靠拢,都可以入。”说着又讲了一些诸如什么是进步分子,入党人应具备的条件等。

赵村长说:“这七一刚过,发展党员的工作也结束了。”

李虎说:“刚才书记不是说党的大门始终敞开……”王书记听了,说:“对,始终敞开,随时随地准备接纳合格人员加入。刚才村长是说,你要早一点提出这个要求就好了。前些天开了好多会,都是有关这方面的,你这事顺便就讨论了。”李虎说:“现在提迟了?”

王书记说:“李虎同志啊,正常来说,一个人加入党组织,要经过很多程序。”接着他就讲了个人加入党组织的基本程序,什么个人向基层党组织提出申请;党组织确定入党积极分子,加以培养考察;满一年后,如果成熟,党组织可以考虑召开支部大会,讨论,决定其成为预备党员;再考察一年,完全合格,才能转为正式党员。接着王书记又说:“刚才赵村长的意思就是,你要在七一前提出申请,那几次讨论会上,就可以讨论你的入党问题。凭你这几年的表现,确定为入党积极分子应该没啥问题。现在人都忙,专门开个会,召集人来不太方便。”

李虎说:“这么说今年是入不进去了?那今年不行,我明年再来。”

赵村长说:“也不是说不行,还是啥时候都行。”

王书记说:“这样吧,李虎同志,你先写个入党申请书,我们几个支委看一下。合适了,开个会,就确定你为入党积极分子、培养对象。”

李虎说:“这太好了,可是我不会写那个什么书。我连写名字都费事,哪能写书。”

赵村长说:“入党的申请书,不是那种书。就一两页,几百到一千来十个字,哪是什么书。”

李虎说:“噢,是这么个书,可是几百上千字的我也写不上。”

赵村长说:“那就回去找人,你儿子大江也行。”

李虎说:“他哪会写这,见都没见过;上学可能也没学过。大海倒是行,可他远。”

王书记说:“那么李虎同志,你说说,党、党员是干啥的?你为什么要入党?”

李虎说:“这我知道,党就是为了国家强大,群众安定,富足。党员就是为群众办事的。我入党就是想更自觉为群众办些事。这样入了党光荣啊!”

王书记说:“说得好啊,虽只几句话,都在点子上,对党的性质宗旨都有清楚的认识,对党员作用说得也对,入党理由动机也都很好。如果把这些都写下来,就是一份很好的入党申请书。”

赵村长说:“听书记的,回去找人写;实在不行,就让孙玉琴帮着你写,你把刚才那意思再往清楚里说说。”

王书记看了一眼还扒在那里在电脑上弄着什么的文书,说:“文书,刚才李虎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

文书说:“听见了。”

王书记说:“你也是几年的支委了,也看了不少入党申请书,怎么写,你应该清楚。”

文书说:“清楚啊。”

王书记说:“清楚,那你就干脆帮着写一个,把李虎他刚才那意思写出来。”

李虎说:“这样好。太谢谢党了!”他想起了以前为社里的事,找领导,他们之间说的一些话。

文书想想说:“行,那现在就写。”

王书记说:“现在就写最好。这样李虎同志你就等等。一样来了,写好了签个名,就算正式向组织提出了入党申请。”

李虎听了,找个地方坐下,说:“太好了!我等,多忙都等。”

文书已经拿出了一沓稿纸写了起来,还不时问李虎一些问题。王书记也配合着,一面给李虎讲党的一些知识,一面提一些问题,让李虎回答,好让文书作参考。

也过了好大一会,文书终于写好了,就交给王书记看看。王书记看着点点头;看完了,又给赵村长看。赵村长看着,还不住地夸,“好!”“对!”这几句好,那几句好。看着,赞着,也看完了,又交给了书记。王书记接过后,又给了文书,指着李虎说:“他才是主角,我们说好不行,他说好才行。念给他听,是不是都符合他的心意。”

接着文书就念了起来。李虎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李虎听着,里面除了个别术语他还不太懂,还有一些格式方面的内容,他也说不上啥,其他都和他想的一样。

文书念完了,王书记问:“李虎同志,怎么样?”李虎说:“好,写的跟我想的一样;那样想,就是我说不好。文书这么一写,心里更明朗了,这些正是我要说的。”

听了李虎的话,王书记说:“符合你的认识和心愿,那你就在申请人后面,写上你的名字,我记得你名字还是能写上。”

李虎听了,搓搓手说:“这已经够好了,名字我签,我会写。”说着就从文书手里接过笔,按他的指引,在那申请书后面,申请人处,笨拙而又郑重地写上了“李虎”二字。看看,有些惋惜,说:“就是写得不好看,没法跟文书写的比。”

王书记说:“只写得好还不行,主要是看你干得好。”说着收起了那份申请书。

李虎说:“这我就入党了!”赵村长说:“还早呢。”李虎说:“还早?还有啥?还要干啥?我干。”

赵村长看看他说:“干的多了,李庄那么多事等着呢。”

王书记说:“刚才我给你说了,入党是要走许多程序的;没有特殊情况,一步也不能少,时间也不能随意错过,这是党章和有关制度的规定。”

李虎听了说:“是党章的规定,就按规定来,我不急了。”

文书进一步解释说:“刚才书记说了,你先写申请,提出想入党的意愿。接下来支委会考虑确定你为入党积极分子,发展对象。培养满一年后,经考察,支部大会讨论通过,接收为预备党员。再培养考察一年,合格了,才能讨论成为正式党员。这都是党章的规定,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党内职位多高的人说了都不行。”

李虎说:“那我就按党章说的来,培养考察多长时间都行。党咋要求,我就咋做。像村长说的,只要我干,总有一天会加入进去的。”

听李虎这样说,王书记打开前面一个桌子抽屉,取出一本鲜红封面的书,交给李虎,说:“这是一本党章,你也认识一些字,抽时间多看看,多学学。”

李虎高兴地点着头,说:“好,我看,我学,不认识的尽力学。”

做了这些,说了这么多,也快到中午了,李虎见村干们还有事要忙,就知趣地说:“领导忙,那我回去学。”

王书记说句“行”,李虎就攥着那本党章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外社的几个熟人,问:“虎爷,又到村上去?开会了?”李虎说:“没…….对,开会,开会。”还有人问:“虎爷,又到村上弄啥好事去了。这几年,你可给李庄弄了不少好事,早把我们甩后面一大截了。”李虎说:“对,是好事,是好事。”他心里高兴着呢,也不管你说什么,什么目的,他都顺着那些人的意思说,就是一个“好”。

来到了李庄居民点前,看看那路,崭新的,平平的,比其他社的果然好了许多。

一些社员下班或者从地上收工了,见了面,跟李虎打招呼。有的说:“虎爷又到乡上还是县上去了,带回了什么好消息?”李虎说:“就到村上去了趟,是有好消息。”有人见李虎手里紧紧攥着什么,问: “虎爷从哪里来?手里拿的什么宝?捏那么紧。”李虎说:“是个宝,是个宝。”“能不能让大家看看?”有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李虎就说:“可以,当然可以,这宝大家都可以看。”

说话的人伸手就去接,李虎把那党章递过去,说:“小心看。手干净着没有?别弄脏了。”

那人接过一看,是本党章,就说:“虎爷要入党了,拿回本党章。”李虎说:“是呀,说是还要培养、考察。”

又走来了几个人。李虎身旁人越聚越多,纷纷传递着看那红色封面的党章。这对有些人来说还是第一次。就是有些识字的人,其他书可能看过一些,可这党章还从来没见过。所以那本书看上去小,也薄,但看李虎这样重视,也觉得沉甸甸的。

传着,看着,又有了议论。“虎爷为群众办事,敢说,敢做,这才像个共产党员。” “入党就要虎爷这样的。”“这么多年了,就没听我们社有人入党。”“是啊,什么入党不入党的;什么党员,咋就差点都模糊了。”

看过了,说过了,大家也要回家做午饭吃了,就走开了。李虎见众人走开,就也攥着那本党章回家了。

夏收结束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那田间路也铺好了。上起公路,下直达杏树湾。那路铺上柏油,黑油油的,与两旁的秋庄稼形成鲜明的对比。全部工程验收完毕后,李虎沿着那路走了几趟,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在李虎看来这是最关乎李庄形象和发展的事,他原本想可能困难重重,所以放后面来解决。没想到,三个月不到,两条崭新的路就展现在了世人眼前。看来这还是至今解决得最顺利的一件事。

道路这样一整修,打扫起来容易了,几个马路保洁的人员每天把路上弄得干干净净的,用不着谁说,好像那路上有了赃物,就像落在了自己心头,有些难受,就随时都会清去。

那个负责运送垃圾的社员,每两天或三天送一次垃圾,开车走在那路上,走得又平又稳,来去方便了,他脸上也泛着光,腰挺得更直,眼睛也看得更远了。垃圾斗放着时,也不时跑到跟前看看有没有丢到外面的垃圾。有了就弄进那斗。就好像自己家里显要位置上有了赃物,看上去碍眼,容不得它的存在。

社员们不花钱,不出力,上下工,劳动之余,享受这美好的环境,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悦、自豪。

看着一些社员,挺着胸,放心地、踏实地走在这平整的大路上,李虎心里都想笑。

他还想要把这路进行一些妆扮,最先弄的就是安装路灯。今年有那公地土地流转的费用,杏树湾的经营项目也有所增加,收费也多了,加起来,也有一大笔钱了,李虎就想用用这些钱,把李庄妆扮得更漂亮一些。

于是当晚开会,讨论架设路灯的事。经过一番争议,很快一些人的疑惑解除了,同意了认识。第二天,李虎就叫上玉琴、栓子、虎子到县城去了。前些天,栓子卖了一批牛,也买上了小轿车;虎子那鱼池效益好,得利早,小车买得还要早一点。

他们今天是坐栓子的车去的。李虎指挥,栓子直接把车开到了县城东北方城乡结合部的那里,又到了年前买垃圾斗的那家店门前。

停下车,几个人依次走了下来。正好那店主出来了,他一眼认出了走在前面的李虎,就说:“斗子钱送来了,你儿子早就送来了;说话算数,还行,没让我跑趟子。”

李虎说:“不骗你吧?说话算数吧?我们有钱,但当时实在是……”他本来要说句荤话“掏出家当没有货”,想到自己现在都是入党积极分子,党组织发展的对象了,就打住了。这虽是小节,但按李虎的理解,共产党员,小节也应该注意。转换李庄的风俗,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也要转换,要首先丢掉。这方面自己也要带头。

孙玉琴知道李虎要说什么,因为,在一个社,这些令人反感的粗话俗语早都听惯了。见李虎打住没说,玉琴松了口气,看来他现在已经开始注意这些了。不然,这李庄特色的荤话都进城了,不丢人才怪。

那老板见了,又问:“哦,还来了几个人,路过,还是有啥事?”

李虎说:“路过能走你这里?有事。”说着指指孙玉琴几个,又说:“瞧,几个有头脸的都来了。”

老板说:“看上我的啥了?欢迎购买啊。”是的,李虎上次来时,就已经看到这老板存物棚下放着一些路灯杆,很适合农村使用。那路修好后,他就觉得这些东西尤其适合李庄。但他听了老板的话只是说:“也没看上啥,就是这几个人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路灯杆架,适合农村的那种?”老板脸上堆上笑,忙跑过来,点着头,哈着腰,说:“有、有,啥样的都有;城里,乡村都能用上。”

李虎知道他这是招徕生意,实际并不是这样。但依旧带着几个人,跟老板走过去看。那里其实就一种路灯杆,不过其他人看了,都说好,适合我们那里用。

这时李虎却说:“再没有了吗?我看这都过时了。我们村刚修的路,新新的,好着哩,用你这种,不配套。”

其他人听出了李虎的意思,明明需要,却说不合适,就是要惹急那老板,等会好讨价还价。于是纷纷改口:“不好”“不行”“现在咋还卖这样的。”

那老板有些慌,忙说:“有,还有。我们和厂家有联系。你们要,我就进。”

李虎说:“不看我们都来了。急着用哩,等你联系好厂家,那得到啥时候。”

其他人忍住,在心里笑着附和“到其他地方看看吧。”“这会有好的就买,没有了走吧。”“还忙着哩。”最后那句不知是谁说的,倒是句真话,因为玉琴的采摘园还是旺季,电商销售业务也多。栓子的牛场、虎子的鱼池都有不少事等着他们。就李虎家里那一摊子,还有地上的活,哪容浪费时间。不过这句话对老板的心里降服也有作用。就说:“你们要急用,就买我这吧,我低价……不,不挣钱卖给你们。”

假意要迈步离开的李虎等人收住了脚,开始谈论价格。计较了一阵,终于谈好了。玉琴等人看着,听着李虎讲价钱,不禁佩服他的缠劲,耐心,口才。一面想在心里笑;一面乘势打着圆场,帮句腔。

价格说定,栓子等人都觉得这已经够便宜了,给社里省了不少钱。这时也才觉得以前自己虽然没参与这些事,今天见了,才知道李虎对社里的钱,跟他家的钱一样,看得很珍贵,真是一分一分算着花。这也实在不容易。

老板已经组织人开始往车上装那些路灯杆了。那车有点小,要送几趟。

第一车装满,栓子开上车,拉上虎子、玉琴在前面引路,先把第一车送去。因为他们忙,不可能久等,李虎就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则留下来继续看着运送。

等到午饭吃过时分,买下的路灯杆都送回去了。最后一车,李虎要那老板也去。老板说忙,不能去,要他结了钱,顺便坐那车回去。

李虎就说:“你不是要钱吗?要钱就得跟我去。”老板的确心里想的就是钱。听他这样说,再没办法,只得跟着去。

到了李庄社,李虎领着那老板到那三处堆放路灯杆的地方,一一再数一遍,再查验一遍,各种配件不能有丝毫差池。

那老板说:“你早说啊!让我瞎跑一趟。我承诺,直到灯亮为止,差的,不能用的主件配件,包换、包配、包送。”

李虎说:“你不到现场来,能做这承诺?再说了,我去时确实没带钱,卸了车里的东西,你跟我到营业点去。我先给你付一半,等这路灯全亮了,剩下的我给你送去。”

说着,车里的那些物品也全卸了下来。李虎和那老板就坐上去,顺路去取钱了。

给那老板取了钱,李虎就回家吃饭。吃过饭,也不顾家里忙,就又找人栽路灯杆,安装设备,布设电线。没几天也全都好了。一根根路灯杆整齐地立在路旁,像一些高而瘦的巨人守望在那里;上面装了灯,像眼睛一样,望着那平整干净的路面。通电试试,那些灯全亮了。李虎把剩下的一半款项,也让虎子到县城送鱼时顺便给那老板带过去了。

自此,每当夜幕降临,李庄的上下左右两条道上,灯光齐放。孩子们在灯下玩耍,好不热闹;大人们则踏着路灯光散步消食,十分悠闲。

架好了路灯,李虎又动员各农户家的一些闲人,收拾那几间公房。弄好后,找人来将那房子里外粉刷一新,里面进行了装饰;把那些东倒西歪的桌凳也都修补好,重新刷上漆,干了后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屋子里面弄好了,那门前的土地长出了杂树杂草,也是坑洼不平。李虎就又带人将那里做了整修,拔去草树,平整场地,也全部打成了水泥地坪。李虎打算,以后再开会,就不能老在那十字路侧了。也不能多数人撅个屁股,蹲在那,个别人找半块砖或土块坐在那开会了。要开会就到这里来,坐有坐处,站有站处。如果有可能,以后再置办一些城里有的那种健身设备,把这屋门前搞成一个娱乐健身场所,人们茶余饭后也不再只是凑一起打扑克,围老虎;观看过往行人,说那些老掉牙的荤素话,甚至是传闲话,弄是非,惹出矛盾纠纷。也不只是简单的散散步了。

公房那里一整修,人们又多了一个去处,虽然那里还没安装什么健身娱乐设备,但变得干净了。有了宽敞的场地,孩子玩耍更加开心,大人们看着也放心了。

到了秋季,李虎又趁秋收后的那点短暂空闲,统一整修居民点门前。还是找到那个老板,买了一些设备,在各家门前靠水泥路那儿统一放置护栏栅栏,门前统一修建小桥,两侧也放置了桥栏。这样人家门前一下子显得端庄整洁了。

李虎的想法是,街面上统一整洁,但各家房屋则根据自己家的实际,保留的保留,改换的改换。

有些人家翻修房子,连门面房也新修了。修前来问李虎,李虎就说:“这不做统一要求,各取所需,按自家的实际和需求来搞。”

现在看来,李庄的居民点,既有统一布局,又有各户的特征,相得益彰,总体反而更美好,更耐看。

入秋以来,年龄较大的虎子、栓子相继成亲。又有三个大龄青年也成了亲。那位年龄已经很大,曾说让修路施工人员住他家,但不能沾惹女人的单身男子也成了亲。还有几户,因为过去家庭不景气,媳妇跑了出去,现在有的也回来了,一家重归于好。这大约是因为李庄的面貌改变了,水好浇了,路好走了,钱也好挣了。

九月下旬,到外地去摘棉花的人已经很少了。有些人只是前几年到金塔、新疆摘棉花,和主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人家忙了,前去干干,一方面是帮帮忙,当然也是为挣点钱。

新年前夕,李虎又让玉琴、栓子、虎子等人抽空闲置办排演社火的服装道具。都备齐了,还早,就每天利用闲暇时间排练社火。那大秧歌是老式的,栓子等年轻人没经过,肯定不会。不过,这方面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还是有些印象。李虎召集,就都凑在一起,就把那场景也凑齐了。这事上,让爷也发挥了一定作用。什么主子几个,穿什么衣,戴什么冠,踏什么靴,手持什么,怎样引,怎样带,怎么走,怎么跳,一个动作一个动作落实;棒槌也是一样,怎样配合主子,怎样撇,怎样逗;还有花儿,持碟,还是持钹,怎样敲,怎样击,身子怎样转;那蛮婆婆穿什么,戴什么,怎样握烟杆,怎样扭身体,都一样一样弄清楚了,就开始着手训练。

当然也考虑到小孩的需求,还买了四个头饰,妆扮出了大小大头娃。这还不够,又买了两套龙饰,大小各一对狮饰,也开始了训练。

人员少,有的人,如大江等几个小青年,从大秧歌上下来,就撑起了龙头龙尾或者狮头。还有的角色,暂时空着,等外出的人回来了,再补进去。人们想大部分人会了,等那些人回来了补进去,个别人不会,带几次也会了。

快到小年了,李庄村的社火,由于参与者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表达感,要通过某种方式来表达,现在像是机会来了,终于要表达了,就都学得认真,练得投入。经过了一段时间,不论是老秧歌,还是舞龙耍狮,都练成行了,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外出的人也陆续回来了,有些年轻人也加入了进去。李庄的人一面准备年货,做其他过年的事儿;有些人当然还要做生意,比如一些规模较大的养殖户,养鱼户等,但每天都用傍晚的一会时间,继续排练那社火。那些后来补加进去的人也都走会了,跳会了,动作也熟练了。李虎看了满意,就说先练到这儿,是骡子,是马,过年见。到那时拉出来溜溜看。后面几天就不再练了。

但到了年三十,下午,各家也贴好了门窗上的对联门花。夕阳西下时,人们又聚在十字路那儿敲起了锣鼓。

这个时节,天还黑得早,那路灯就也早亮了。灯光下,人们都含着笑,合着锣鼓的节拍,点着头,看上去很是快乐。

见看的人个个高兴,那些锣鼓手敲打更起劲,更投入了。眼看天快黑了,李虎示意锣鼓手,停止敲打,说:“好了,明天是吉日,大清早是吉时,大家还和前几年一样,早来迎喜,赛牛羊,评选最牛户,披红挂彩。”

其实李虎根本就没查看历书,也没问什么人,什么吉日吉时。在李虎看来,当个农民,只要想干,天天是黄道吉日,时时是良辰佳时;不想干,那就天天时时都有所顾忌,诸事不宜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李庄社照样举办迎喜仪式,大体和往年差不多。只是好多人家的牛羊并不是从家里牵出、赶出,而是都早早上去,从养殖场那儿往下弄。都弄来了,迎喜拜年以后,继续评比牛羊。根据现场评价认定和年前对所有家庭养殖牲畜数目质量的统计,又评出了五户“最牛户”,李虎和社里一些老人为他们披上了鲜红的被面,那些人自然是喜不自胜。这些都完毕后,李虎说,初三之前三天,大家过年,有必要的也可以互相聚聚,吃点喝点,走亲串友。初四我们在社里搞社火演出,以后可能天天都有演出,各位把时间把握好了。有的人已经收拢自家牲畜去了,走在后面没啥事的人就说,“行” “没问题”“准溜出个样子来。”

今年几乎各家都是从养殖场牵牛赶羊来的,完事了,还要送往那里。李虎家的牛也不是太安分,让爷去不了,秀芬还要回家做早饭,李虎就和大江牵牛赶羊,往养殖场送去。

初四这天,一大早,李庄社的社火队就装扮了出来,锣鼓也敲了起来。

按李虎的安排,今天先在各家的门前演出,最后在十字路那做个综合的演出,一是增加点过年的乐趣;二是算一个彩排,再熟悉一下各种场景的应对;三是也让外村外社过往的人看看,增加一些影响。

演出开始了。先从东面一家开始,社火队到了那家门前,敲锣打鼓,扭秧歌,舞龙狮,走大头娃。家家都一样,东西路旁的人家演过了。从南面起,南北路旁的人家也演过了。最后在李虎引导下,秧歌队又来到十字路口,集中表演。这里场地大了,能走开,大秧歌,龙狮,大头娃,更是放开了舞,放开了跳,放开了走。那些演员穷形尽相,收放自如,尽情表演。那场面,不说恢弘,不说盛大,至少也是喜庆热闹。

初五,按照约定,李庄的社火队,到东面邻近的一些村社演出,一般是集体演出一场,有意愿的人家再请回自己家里演出。每一场,不论集体还是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端些礼,那意思是除了给自己熟悉的参演人员,或者虽没熟悉但自己喜欢的角色挂红被面,还给整个社火队送上红包。这些自然有几个组织者登记收取。一天下来,收彩子,就是那给参演者披的红被面十五个,收取集体演出红包共三千元,个人邀请演出红包四千元,这应该是不错了。

初六日,各家看着李虎家出勤破土了,也都举办了出勤仪式。但那些活动赶太阳高高,就都结束了。回到家,社火队的成员洗漱一番,再次妆扮出来,到西面的一些村社演出。一天下来,收入比前一天要多些。

李庄排练社火的消息一传开,附近村社一些人看了,觉得的确新颖别致,没排社火的村社和人家,就都来请李庄社火队前去演出。

初七又是忙碌的一天,比前几天赶的场子,进的家门都多。

初八这天,就不能到其他村社去了。这时,各机关单位都上班了,领导干部都开始工作了。李虎今天亲自带着社火队,一路敲打着、扭着到了乡上。

先在乡政府表演。社火队到后,陈书记、黄乡长放下手头工作,带着一些干部来迎接。几挂鞭炮后,社火队就表演了起来。演出结束,李虎走到领导面前,说:“领导啊,几年来,你们帮了我们李庄不少,今天就是来表示感谢。”

陈书记说:“要说做了些事,主要还是你们。不,也是群众主动,不能谢我们,但这社火办的还是不错。”

黄乡长说:“你看这扭的、跳的,个个劲头足,投入好,这说明李庄变了。”

陈书记说:“人变了,这可是根本的,也是更重要的变化。”黄乡长说:“你看看人的这精神面貌和状态,跟过去比,真是不敢想象。”陈书记就说:“虽说是这样,可也不能让群众白来给我们表演。黄乡长有准备吗?”黄乡长说:“有,有这笔开支,只要来表演的都有,鼓励群众文化,鼓励传承地方文化。”说着,叫过乡上会计,拿来一个红包,递到了陈书记手中。陈书记接过后,掂掂,然后双手郑重地交到李虎手里,说:“可能少了些,但也算是对你们的鼓励。你们这样很好,好好干。”

李虎推辞不要,说:“我们就是来谢党和政府的,哪能收红包。”陈书记说:“这是党和政府的心意,也是规定。”没办法李虎只好收下。怕影响领导工作,收下那红包,李虎就告辞,带着人马离开了乡政府。一个乡上工作了多年的干部从李虎身边走过,悠悠地说:“真有面子,几年里,迎接了许多社火队,书记、乡长出面,并且亲自发红包的还没有过。一般都是会计给的。”李虎听了,急着要走,也没说什么,但心里更有劲了。

从乡政府出来,李虎又带着李庄社火队,到水管所,电管站等单位去演出,尤其是水管所和电管站,也是领导亲自出面迎接,亲自发红包,而且都取规定上限,红包里多装了一些。

后晌,该去的单位都去了,李虎就带着社火队回来了。途中,又有几家外村的人拦着要到他那儿演出,正好也顺道,就又去演了几场。天黑回到李庄,算算,本来打算今天就是感谢演出,不收费,结果收入竟比前几天还多。

初九又搞了一天外村社的演出。

初十这天,李虎租了一辆大巴车,拉上社火队成员到了县上。那车能坐三十几个人,还有几个人没处坐。李虎本来想再租一辆大巴,但是栓子说:“不用了,我们社不是现在也有十几辆小车了吗?都开上去,还能拉不少人。”李虎想想也对。前些年,有些村社,好多人家都有小车,李庄一辆也没有;这两年,李庄前后也有了十几辆小车,如果趁此机会开出去,不也很好嘛。

于是,剩下的人,分别乘坐在十几辆小车上;又找本社两辆小卡车,拉上道具。前面十几辆小车开路,后面跟着那辆大巴,两辆货车紧跟在最后面,浩浩荡荡开往县城。

车停在合适地方,人们也都下来了。来的人一下车,整服装的整服装,拿道具的拿道具。弄好后,听锣鼓响起来,就都归队。和在乡上一样,李虎先带着社火队到了县政府大院表演。出来后又带着人马到水务局、环保局、交通局等单位演出。县上单位多,之所以先到这些单位,李虎主要也是要表达感谢之情。

有些单位没有预计到,但听说了,也来找李虎去到他们单位表演,比如什么保险公司,电信公司等等。每到一处,也是鞭炮迎接。包括县政府在内,演出结束后多少不等,都给了红包。

尤其是水务局、环保局、交通局等单位,本来就是为了感谢才来。李虎带社火队到达后,那些单位也是主要领导带队,放起鞭炮,隆重进行迎接;演出结束,亲自发出红包。这让李虎始料未及。

但王局长等领导给红包时,李虎自然不能接收,他这的确是发自肺腑来感谢,其他人也没得说。从刚才的表演就可以看出,每个人都是怀着感激之情来舞来跳的。李虎说:“你们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都是老大难。现在好了,就是来感谢的。”可是人家那么真诚,那么热情;又都说是规定,不能让群众白来,白演出。李虎没办法,只能收下那些红包。

到县城去路远,演出的单位也多,这天赶回来,天也黑了。李虎拿出所收的红包清点,这才是收入最多的一天。

此后没事,李庄社火队还到外乡演出了。不过正月十二乡上搞各村社火汇演。八井村这些年没有社火队,每年都空缺,为此受到批评,还在年度综合考核中扣了分。今年李庄有了社火,就代表村上,参加乡上的汇演。不过这次是村上王书记、赵村长带队,李虎就是组织人马。

乡上汇演评比,八井村的社火队荣获一等奖,第一名。

回村后,赵村长按王书记的意思,把那奖金全给了李庄。李虎说:“这是奖给村上的,咋能给我们?”

王书记说:“啥村上的?要不是李庄排这社火,我们村今年又得悬着,受批评,遭扣分。这奖金你们拿走,那奖状村上留着;有了你们这社火队,今年不扣村上考核分,村上还得奖励你们,但不过还是一张奖状。”

赵村长说:“不受批评,不扣分,这还得感谢你呢,感谢李庄呢。”

李虎说:“这李庄也是八井村的,代表村上参加汇演,也是应该的。”

王书记说:“是应该,但是作为全村的一部分,这奖金你们也代表上,收了。”

李虎再没啥说的,就拿回了这笔奖金。心里想,上上下下这些领导真行,只要你干,他就承认你,尊重你。本来李庄排这社火,就是让群众欢乐过大年,再就是创造些教育交流的机会,换换民风,振振精神,没想到还发挥了这么多作用。

听说社火队最近的演出收入好,社火队成员个个更是热情高涨。十四那天本来要休息一天,因为正月十五,县上要搞全县社火调演。李庄在乡上的汇演中得了第一名,自然要代表乡上到县上参加一年一度的社火调演。

这几天的连续演出,每天早出晚归,社火队成员也有些累了,所以为了保证明天的演出,李虎想让大伙休息一天。但是听到还有人邀请他们去演出,就都说,还是去演出,每次演出都是训练;在演出方面,训练比休息效果要好。

结果十四这天李庄社火队还是外出演出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李庄的社火队要到县城去参加调演。因为代表的是乡上,所以有乡上的副书记和一位主管文化的副乡长带队,乡妇联,共青团,文化站等单位参与,当然村干部也都参与了。李庄社火队到县上参加调演活动,往返都有乡政府租车,所用的更多的旗帜,代表队标示横幅及其他宣传牌、横幅也都有乡上制作、购买、提供。

在县上的调演中,尽管乡上村上又给了一些支持,参演人员也十分认真、投入、卖力地表演,但毕竟才刚拉起来,生来岔道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表演,缺乏经验;再加上服装道具也有所欠缺;尤其是跟城区那些动辄上百人的,几百人的整容相比,李庄这也单薄、单调了些,结果只得了个二等奖。但就这,也是这个乡近年来的最好成绩,领导也非常满意。带队领导回去后把县上奖励的奖状、奖金交给书记乡长。书记乡长看了也满意。随即就叫八井村村干部来乡上领奖金。

村上领回奖金,又叫来李虎,把那奖金也都给了李虎,并交代说:“县上、乡上给的奖金都是专款专用,将来要列入审计,要用好,绝不能出岔子。”

李虎说:“肯定要用好,将来账目分明,不会出问题。”

元宵节汇演那天,李庄的社火队虽只得了二等奖,但参演人员的态度,那别致的演出风格还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演出结束,就又有一些单位,企业的人员来联系,要到他们那里去演出。有几个私企大老板也派人来联系。但一一都被李虎婉言拒绝了,对前来联系的人说:“谢谢你们的信任。但今年就这样了,我们要回去了,还有事。来年再说吧。”

李虎所以这样说,一是他社里还有活动,这些活动比到那些地方演出挣钱更重要。他不能能为了一些钱,错过这个机会。二来呢,一般来说,过了元宵节,年就算彻底过完了,明天再演出,迎新年,接好运的意义就没有了。

正好那天的调演,李庄社火队的顺序在靠前一些,演出结束后,李虎给乡村领导打过招呼,就要求将社火队成员及演出用品送回李庄。

表演一结束,就是等着出结果,如果获奖了就领奖状奖金,这与李虎等社火队的人员已经没有关系,所以领导就派车送他们先回了。

李虎带社火队人员回来后,在家的人才刚吃过午饭。还有会时间,他让社火队成员们回家,吃过饭,休息一会,继续集中,要在社里闹元宵。

太阳偏西时分,社火队成员吃过饭,休息过后,化好妆,又都聚了来。一通锣鼓后,先是在十字路那儿扭秧歌,耍龙舞狮,走大头娃。

经过了这么多场演出,又经历了大阵仗,每位参演人员演技都有大的提升。演出中,随着鼓点,扭的伸腰摆手;舞的顾盼神飞;尤其那几个大头娃,做出各种姿态,与熟识的孩子们做着各种交流,逗得那些孩子们,走来走去找他们取乐。那龙狮也时而腾跃,时而翻转;时而卧,时而扑,表达着一些美好的寓意,吸引了成年人的注意,也勾起了他们的种种思绪。秧歌一直闹到夕阳西下,这时高潮才来到。稍微休整一会,接下来从北到南,从西到东串家家。

每到一家,也是这家先放鞭炮迎接。

鞭炮放过,锣鼓队敲打着先进去,秧歌队跟着进到院子里就扭了起来。大头娃则拿着拂尘,挥着扭着的。这人们比较看重,也格外关注,期盼着他用那拂尘,挥去一切旧的、邪恶不好的;招来新的,留下一切好的。

家人们看着这些,给演员和挤来看的人撒烟,敬酒,给妇女孩子们发送糖果等食物。虽是本社的社火,也有人准备了彩子,将那红被面系到自己觉得该系的人的脖子上。有些人硬要给李虎系,几十家串下来,李虎脖子上也系了好几条,映得他那本来就红的脸色更加红了,还闪出了光。

龙和狮子不进院门,就在门前的空地舞动,攀爬,摇摆,表达着龙腾狮跃的喜悦。

社火闹着,李虎就带着一些人,在那家上房的桌子上上香,然后到各个房间看看。说是为其祈福求平安,其实就是看他家的卫生,老人食宿情况等家风家教表现。这在平时是不好进的,也无法看到。

全社各家都串完了。演出结束,今年李虎是将全部来的人带到了那公房门前的路灯下,开始评议。经过一番评比,评出了新的五户“最和美家庭”。评出后,又经过一番议论,大家都认可,就进行表彰奖励。李虎、玉琴还有几个老者,给那些评上“最和美家庭”的家庭代表颁发了金光闪闪的奖牌。这些东西,在这特殊的日子,特定地点,人们还是比较看重。双手捧着奖牌的自然喜不自胜;没得到的,则羡慕异常,有了新的打算。

同时也对去年评出的“最和美家庭”进行了重新评议。都说包括李虎家庭在内的那五户人家,保持了好的方面,仍符合标准。

为什么这么命名 “最和美家庭”?李虎的意思,每家都应是和美家庭,做的最好的受奖,评为最和美家庭,树立为榜样。

元宵节一过,随着阵阵春风的吹拂,人们就真忙了起来;有的人还要外出。正月十六那天李虎就通知社火队成员,包括打旗的,抬鼓的,管理服装道具的都被通知了来。

人员到齐后,开始当众结算今年社火队演出,参加比赛收取的红包及奖金。

那些红包大部分是李虎亲自收的,也有其他领队人员收的,每天演出回来,都要交给选出的负责人保管,另有人登记做底。这都分分明明。不一会登记结果核算出来了,点点收下的那些钱,也完全符合。

接下来就处置这些钱物。县乡给的奖金全部用作服装道具费用补偿;其他红包的钱,除一部分用作费用补偿,另一部分,发给参与人员。经过核算全部参加的每人得到一千元,有缺勤的按天扣除,大家也没意见。

本来这些钱差不多够购买服装道具等用品的补偿,但是李虎不想一下子就补完。每年补一些,两三年就都补齐了,还是要拿出一部分,作为参与人员的劳务报酬。这些事,人们凭一时的热情,也能搞几回,但长期这样搞,也会从精神上倦怠。有了报酬就不一样,人人乐于参加,也会积极排练,用心用情演出。

拿到了工钱,人们自然高兴。过年是喜庆的,半个月来,乐也乐了,世面也见了,吃喝玩乐没耽误,还拿到了工钱,谁不高兴。

李自林的女儿快过年了,才从学校回来,家里没人照应,李自林就没参加社火的排练和演出。但正好在假期里,他儿子不去学校,李虎就让大江把他叫去扛旗,这次也得到了一千元的工钱。拿到钱后,他非常高兴。

可就在人们拿着钱回家时,有人发现,李虎没领钱。那鼓乐家什是他弄来;排练社火是他倡导组织的;每次演出和比赛,他都跟着,走前走后;一些单位和外村社的演出也都是跟他联系的。他怎么能没有工钱?人们听了,都停住了脚。看看那发钱的花名册,果然没有他的名字。有人就说了 “虎爷,你咋弄的?”好像还和以前的那种不信任的质问。“我们都有,你咋没有?你哪能这么做事?”有些义愤填膺。“事是你弄的,每次训练演出你都没少参加。我们挣工钱,你没有,我们咋拿?”说的是实情,似乎义正辞严,推理严密。

听着人们的说法,李虎开口了:“我家不是有大江吗?他有工钱,领上了。”大江扬扬那沓钱,说:“领了,领了。”“那大江是大江。他每次参加不缺一分钟;卸了秧歌服,就换龙头装;还跑这跑那的张罗一些事,操不少心。”“那是他的,不多给都亏了。”“一家两三个人参加的还有,人家可是人人都有。”

李虎见人们不肯走,这样议论着,就说:“我不是有社长补助吗?不干事,咋拿那钱。那钱也有大家的一份呢。”“以前的社长不也有补助吗?遇到出工补贴,谁也没少拿一分。”“有时还多拿,自己先拿了,才给别人。”“有些人当社长,连自己拿社长补贴都不敢说。”李虎听着这些说法,说:“这有啥不敢说的,我们这是大社,三百多口人,社长补贴比人口少的社还多呢。”

“社长补贴是你的,这工钱你该有份。” “虎爷,你也拿吧,虽然算完了,我们每人少拿一百。”“对少拿一百。”说着都准备抽钱,还有的甚至把那领到的钱全递了过来。

李虎见了说:“都收起来吧。该干啥的干啥,以后遇到这号事都积极参加,弄好就行。这样,我还得感谢大家哩。”

看来人家虎爷就没有那心思,人们没办法,只好装好钱回家了。

李玉书在那滑冰场歇业后闲下了,也让李虎叫来帮着抬抬鼓,其间倒也尽心尽力。有时鼓放好,鼓手在那里瞧,他也走走看看,嘴里念些即兴的话句助兴。比如秧歌进了一家,这家新修了房子或年前刚娶了媳妇,到这些人家,他就念:“刚刚开了新门子,修了阔气大房子,娶了漂亮媳妇子,来年生个胖小子,抱上来看秧歌子。”如果只新修了房子,或者只娶了媳妇,他就在那一点上铺陈,拣好的说。没有新修房子,也没娶媳妇的,他也有说的。“过年了,送福了;好运交了,灾星躲了;大家见了,都说好了……”说的是一段“了”字歌。这家人听了自然高兴,来看的人听着;哄堂大笑。为此,主人还又在那准备好的红包里再塞张百元大钞。自从排练社火,历次演出,他也是早出晚归,一次不缺,这次就也得到了一千元工钱。捏着这些钱,出了公房的门,走在路上,见李虎在前面走,他又大声念了起来:“说爷是真爷,做爷真像爷,刚刚一纯爷,谁不佩服爷,我就叫他爷。”

一些人听李玉书这样念叨,纷纷跑过来细听,觉得他这段好。

还想听下去,可是他没有了,不过众人心里还有,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听不到李玉书说那损话了,就想起了他的父亲李自勋,这父子俩曾经多像啊。

当年,大集体时代,李自勋在李庄也是个人物。那嘴上功夫就了得,每天早午晚出工总不缺,可他总是最后一个到。到了,先是跑这里看看,跑那里瞧瞧。他这样,你可别说话,只要有个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人说话,他就搭上茬了。你说“咋才来?”他就说:“我是后来居上。”然后就把听来的那些古今人事,再编造一些,说个不停。有人说“你来迟了,还不快干。”他就一句“磨刀不误砍柴工。”然后什么李逵的两把板斧,张飞的丈八蛇矛,关羽、关胜祖孙的的青龙偃月刀,哪个不磨?等等的,半天又过去了。

如果没人搭茬,他就走这边跟你指指点点说句;跑那边,比比划划说句。如果由此引出话题,那就更是没完没了。他就是卖嘴,到劳动地点,一点活也不干,半天就过去,那可是他的常态。

割麦子了,这可得抓紧,可是他总是迟迟来到麦田边。到了也是先是找地方,好不容易蹲下去了,抓着麦秆看啊看。看够了,开始评价,高了,矮了;稀了,稠了;干了,湿了。有一次,队长正好经过,别人已经割一趟了,他还在地埂边,抓着一把麦秆,说:“绵着哩——绵着哩——绵绵着哩。”悠悠的,说得很慢。队长听了,恨恨地望他一眼,说:“要多干?干了籽全掉了,割那干的干啥?割吧。”“可是…….”他还是不往那麦秆上放镰刀,甚至把手去开,站了起来。

有一次锄谷子地,他也是迟迟才到。到了先绕人们正在锄的那几块地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然后到每个人锄过的地方看看,抓起些锄起的土,捻捻。看队长走了过去,他还用手端着那土,迎了上去。到了跟前说:“干了,干了,都干了,咋不早锄?”队长窝火地、不耐烦地说:“知道。干了,快锄!”他却说:“我是说,干了,不好锄,得多加些工分。”说来说去,半天过去,他是一锄也没锄。见其他人要下工,他就早早夹起锄头,反背着手拿着,先回家了。

他干活的地方,队长你要么不要到那儿去,要么去了你就别再有啥事离开。你一离开,那李自勋就跟着你了,你走哪里,他跟那里,管你去什么地方,办什么事。跟在你身边,说些毫无意义的话,你还不能烦。

那时,他大部分时间都这样。其实队上大部分人也都这样,只是其他人实在说不过去,就适当干点,尤其是在队长在的时候,还得认真干着。但是偷奸耍滑这样的风习一直延续到包产到户,以致影响到这些年。当时队长拿这些人没法,有时有些能衡量的活,就搞定额管理。李玉书那父亲自然是没人跟他搭,但是就这,他也有办法挣到工分。不过,他这个样子,队长只能给他计一般妇女的工分。对这,他还有些不满,说:“队长,你这不是欺负男人嘛。你也是个男人,都多长那么截截,欺负我,也就是欺负你自己。我的工分咋就和女人一样了?”

队长听了,说:“知道你有截截,你干男人的事啊。”

一次犁地,队长就把犁铧扛上,牛吆上到了地上。叫人让他来犁地。别人都已经犁了半块地,上百个来回了,李玉书那爹才迟迟去了。

到了跟前,愣半天,才问:“队长,你让我到这里来,干啥?”队长没好气,说:“犁地!”他说:“那你犁啊,咋叫我来?”又呆望半天,就要走开。

见他要走开,队长说:“咋走了?”他说:“这与我没关系。”队长说:“咋就与你没关系了?我叫你来就是犁地的。”他说:“谁犁?”队长说:“就你犁。”说着套好犁铧,要给他,并说:“给你,来犁。”他说:“我犁?我哪能犁。”队长说:“你咋不能犁?”他拍拍身上,提提脚,说:“我这样子哪能犁地?”队长来气了,说:“我看你这副样子,也不像个犁地的。”他说:“这不就对了,你像,那你犁,我走了。”

说着,他就走了。队长把那对牛赶到了地上,费力把犁铧扛到了地上,犁尖没下地,惹了一肚子气,收工时,还得让人把牛赶回去,犁铧拿回去。

有段时间,大批判对象有所转变,加上了斗私批修的内容,开始揪斗那些耍奸使滑,偷工减料,偷青掐黄,投机倒把,损公肥私等现象。其他队里都揪出了不少有这类问题的人。眼看也到了后期,李庄还没揪出一个人。李庄的生产落后,各方面问题多,竟然没揪出人。当然主要是队长觉得李庄都是一姓人,追上去,都同宗同祖的,不好弄。可是大队里,公社里不行。大队里就要求李庄必须揪出几个典型来斗斗。催了好几次,这才把李玉书爹给报上去。他也实在不像话,自己不完好里做也就罢了,还这不是,那不是地乱说。最近竟然对县上、公社派来的工作队员,对大队里揪斗那些不良人员的事,大发议论。说什么那些人有什么斗的,斗了又能咋样?都闲的,蹲办工室的人来农村,影响农业生产,揪个人,斗个人,地里就长庄稼了?农民就不饿肚子了?谁给我全家人吃饱、穿暖,我天天跟他去斗人。

工作组领导、大队干部听了很不满,就要求队里快查,快揪。这样队里只好把他报上去了。

大队开批斗会那天,早早给了他通知,要求他务必按时参加会议,接受批判,否则就要专政。为了防止他不按时去,还派了两个民兵盯着。

他见了,走过去,拍拍民兵的肩,说:“站那里看什么呢?”民兵不好说来看他,就搪塞说:“随便看看。”他却说:“来看人的吧,看我。回去,别看了,我会早早去的。”这是真话,听说队里报了他,要在大队受揪斗,他根本没在意,就没想过躲避。看工作队、大队、队里那些干部,看那民兵为了几分工的那样子,他就觉得有些好笑。看要看谁斗谁呢。

下午大队里开批判会,按惯例各生产队都停工,让全部的社员参加。当然社员参加批斗会也是要计工分的。公社里有个领导也带着几个干部参加了,全体县和公社的工作队员参加了。另外学校的老师,三四五年级的学生,还有个带帽初中班,那班里有邻近五个大队的学生,也都参加了。

他去的不迟不早。各队所有社员都到齐了,席地而坐;大队、公社其他干部也都席地而坐。这些人都坐好了,就等工作队有领导身份的人来了,公社领导那几个人也来了,大队书记主任迎接他们时,李自勋也到了。

工作队领导,公社来的领导,大队书记主任等人坐在前面桌前放的凳子上,面对群众刚坐下。李自勋找到李庄人坐的那里,脚平放地上,半蹲着。不一会,开会了。大队两个干部说了几句,就有大队的民兵连长喊叫:“李自勋站起来!”其他人也按习惯,坐那里挥着右拳喊:“李自勋站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李自勋就站起来,到前面摆放的那一排桌子前,走了两个来回,就面向全大队的群众,站在那里,接受批判。

其他生产队该斗的斗了,该批的批了,这次批斗的只有李庄的李自勋一人。

李自勋站好后,那民兵连长又站过来高喊:“打到李自勋!”众人仍然挥着右拳,跟着喊:“打到李自勋!”连喊了几遍。那民兵连长,又换了口号:“只许李自勋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不许李自勋乱说乱动。”其他人也跟着喊。喊了几遍,等喊声平息了,李自勋慢条斯理地说:“我没说,也没动,这不站得好好的,哪里乱了?就说乱了,也与我没关。我还不老实?”他说这话时也是纹丝不动,的确站得稳稳当当的。

听他这样说,台上台下除了阵阵哄笑,再也没人说什么。民兵连长最后再次领喊:“打倒李自勋!”这是惯例,这几遍喊完,批判就开始了。

人们跟着喊了几遍后,大队书记就宣布:“批判李自勋大会现在开始。下面谁上台批判?”说了几遍,没人应声。李子勋这人平时也不惹人,跟其他队的人没什么关系;就是李庄的人,个人之间也没什么过节,就他那个样,也习惯了,而且相互之间也都差不多,谁会说他的什么。书记催过,主任催。催了半天,没人说话。公社领导又催,还是没人说话。工作队长和里面的领导又加以启发引导,还是没人说话。批斗人,把对象揪出来了,人家站那里,你没人说话,冷场,这算什么?于是书记示意民兵连长,再喊口号。喊起那些口号,一时打破了冷场,但也不能一直就那样喊下去。过一会就停了,为了防止再冷场,书记就点名要李庄的队长先带头批斗。

那队长上去了,想给李自勋几家活,这也是往常批斗人经常做的。批斗到某个人,往常有些过节的,气还没消,什么也不说,上去将那个人煽几个刮耳子,打几个脑畔字,当胸捅几拳,瞅屁股踢几脚,来解气。打过了,就开始批判;当然打过了,什么话不说就又下去的也有。

当然更多的是打过了骂(就是批判),骂过了再打几下,这才下去了。也有的妇女表现积极,斗到跟自己有仇怨的人,也走上去打,或者骂。比如有一回,斗一个曾经当过多年生产队长,还曾当过一段时间大队干部的人,就有一个妇女上去,先是照脸几巴掌;接着是嘴上使上劲,把一些唾沫湍到他脸上;接着开始骂:“你这个流氓,当干部不干正事,见到好女人就流哈喇子。见没人,扒了裤子就挺上来了。一回,他把我拉进玉米地,一下扯下裤子就要来,我左手挡,右手防,还是没挡住,一下你就…..”下面的话太露,只听得坐在主席台上的各级领导脸皮发红,眼睛没处看。这还不算,在她的带动下,又上去了几个或老或年轻的女人打过以后斗,说的那些批斗的内容,一个比一个露。会场里竟然鸦雀无声了,原本计划两个多小时的批斗会,开了三个多小时,要不是领导坐不住要收场,不知还要弄到啥时候。

那些女人当时不知咋想的,本来是上去斗人、耍耍嘴皮出出头头,出出气,但从此后自己声誉受到影响,家里人也对她们不满,甚至闹出了不少家庭矛盾。自此,不论是大队还是生产队再开批斗会,女人们只是去参加,挣工分,而没有人再上台斗人。

今天揪斗李自勋,因为平时他使奸耍滑,不好好干活也就罢了,还常惹队长生气,可是队长到了跟前,那气又没有了,就也没出手,站他跟前说:“叫你套个车,别人车上满了走;你有气无力上几锨,车底没盖住,就跟上走,耍空车。”

李自勋依旧慢悠悠地说:“那要怪牛,不能算到我头上。它要走,我能不跟着走;操兵的如操将,使车的把牛喊。”说得台下一阵哄笑,有人低声说:“对呀,你要喊牛,不是由着牛。”不过也没多少人听见。

队长也不和他计较,继续批判:“叫你犁地,犁铧拿到了地上,牛赶到了地上,你不犁,还说自己不是犁地的人。”

李自勋说:“对呀。”说着拍拍上身的破旧衣服,提提脚,指着那发了毛的鞋,说:“你当时也不瞧瞧我穿的啥,戴的啥?”

队长说:“穿的啥?戴的啥?”

李自勋得意地说:“我身上穿的呢子褂子,脚上穿的擦油皮鞋,手腕上戴的是上海表。你看像个犁地的人吗?连你那会也说我不像犁地的人。”

其实,那天他也就穿戴的是这些,甚至比这还破旧,用当时人们的说法,就是马笼头的裤子,擦垃圾的鞋。但批斗会上也不好辩论这些,队长就说:“那你不能犁地,你能干啥?工分还不少挣。”

李自勋说:“我啥不能干?啥活我都能干。你还想不给我工分,还想给我少计工分,哪有你这号当队长的。”队长听了,气得又举起了手,但那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又收回去,只“哼”一声,就下去了。时间也大了,李庄的队长下去后,再没人说话,又一阵 “打倒……”“只许……”什么的口号喊过后,台上工作队的、大队的、公社的干部又讲了一些。时间也大了,有些人都坐困了,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怕领导见怪,最后书记就总结,今天的批斗会开得非常好,非常成功。大家回去要好好干,做偷奸耍滑的人,就要挨批斗。我们一定要完成斗私批修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斗批改的任务。

这个批斗会确实没伤到李自勋一根毫毛,反倒好像让他得意了一番。这领导都知道,不过站在全大队人面前,让人家“打倒”“只许”什么的也不是好事,还是有些教育意义。

再说这李玉书,前些年脱贫攻坚,被确定为低保户。那时,县乡驻村扶贫干部老往他家里跑,劝说并帮助他搞好生产,把家里的事弄好,可是他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老就那副样子。当时,上面常来人走村入户检查,可李玉书由于懒,屋子不收拾,院子门前不扫,家里的一些事也不完好里弄。害人家驻村工作队员天天给他收拾,洒扫。

一次,眼看上级检查人员又来到了村子,可是李玉书不要说其他,连院子也没扫。刮了一夜风,他家那样子可是说多脏,有多脏。工作队员先来看了,见了这样子,就要帮他扫,可是在他家,不要说扫帚,就连笤帚也找不到。问问前面的人,才知道,以前帮他搞家庭卫生,一般都是自带工具。

为了方便,那些人就买了两把扫帚放他家里,以备不时之需。昨天因为临时有急事,那几个人回单位了,没顾上把那扫帚放起来。今天换了几个人来,就找不见了。看到李玉书,问问他,他咋说:“他们放哪里,不给我说,我咋知道。就这院子,你们自己找。”

又找了好几处,找遍了他家里外也没找到。事情急,只好再买两把来。原来那两把,因为放在街门前,夜里刮风被吹到路上,让看见的人拿去了。

又一次,又有检查人员要来。前一天下午,驻村工作队员把李玉书家里的用水用电设备都弄好了。谁知,李玉书闲逛回来,天黑了,想到伙房弄点吃的,就去开灯。手拉了那开关线一下,结果灯没亮,他就抱怨那些工作队员做事不到位,没把他伙房的灯弄好。于是就打电话问工作队负责人:“你们咋搞的,我家伙房的灯咋还是不亮?”那负责人听了,觉得不可能,就说:“都弄好了,我检查了,都能亮。”

李玉书说:“反正我说给你们了,亮不亮我不管。”害得这位正准备睡觉的负责人,叫上另外两个队员,开车赶来看。到他家,先是敲不开门。过了好半天,李玉书才披个衣服,刺着头发,骂骂咧咧走来开门。 “半夜了,连个安生觉也睡不上。”来人听了,也不管,就问:“哪个房间的灯不亮?”他说:“不知道,你们看。”没办法,几个人只好一个屋,一个屋地开灯。结果所有屋子里的灯都亮着。

负责人就说:“灯都能打开,都亮着。你说哪个不亮?”

李玉书就说:“你们咋弄的,我伙房的灯还是不亮,害我天黑弄不上吃的,饿肚子睡觉。”

那几个人看看,他伙房的灯也亮着,就说:“看看,都亮着。”

原来,他那会进来开灯,根本就没用力拉那线绳。拉一下灯没亮,就怪人家,找人家。

这个李玉书,不仅遗传了老子的长相身板,也继承了他的为人处世。不同的是,李自勋能说,表现在和别人斗嘴,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李玉书就是耍耍不满,损损人,那么说说。更大的不同是,到了当下,随着大环境的改变李玉书似乎有所改变,也还跟上了趟,在李虎的张罗下,现在有了正事做。因为有了事做,挣到了钱,快五十岁的人了,听说有人还给介绍了个对象,夏里就要结婚。

过了天,李庄的人外出的外出,近处务工的也都上班了;各种经营项目,店铺,能开展的开展了,不能开展的也做着改进及各种准备。其他人则忙着收拾那地,准备春耕。

人一忙,时间就过得快了,不觉风中的那丝丝凉意就消失了。天暖和了起来,虽然还刮着风,但那风送来的是持续的暖意。杏花开了。今年杏树湾的杏花开得更多了,除了老树,一些新栽的树,也开花了。过几天,桃树抽芽,长叶,那鲜红的花朵也含苞怒放了。去年栽的桃树,也几乎都开了花,显得更加繁盛。榆树上榆钱金光闪闪,好不诱人。看着一些游人趁闲采摘榆钱,李虎就到那里看看。过去这种东西他没少采,也没少吃。那时榆树少,采食榆钱的人多,往往是那榆花才开,就被人采了去,到了这个时候,那树上总是光秃秃的。现在树多了,有几个人来采,能采多少?你瞧,那大大小小的树上,一缕缕,一条条,在微风中轻摆,这么多你哪能采完。李虎到了一颗大榆树前。这棵树上他以前可能采过榆钱,现在看上去这棵树已经长得很粗壮了,吸上了水,树上的榆钱更加稠密,看上去也十分鲜嫩。有垂下来的枝条,伸手就能采到那榆钱,李虎就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一枝毛茸茸的枝条,轻轻抚摸那榆钱。他不想采榆钱,但他不反对别人采。前些年,见有人采榆钱,社长会阻止,但他当社长不愿阻止这些。因为他发现,这榆树,榆钱采了,更有利于长叶抽枝。而如果让那么多榆钱长着,会影响枝叶长出。到了夏天,你是棵树,没长多少枝叶,光秃秃的,那像啥。既然这样,有人来采,为什么反对。想想,以前那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吃葡萄。

看了几次,就到了初夏,梨花开了,槐花也开了,野地的沟坎边也可以看到一些小小的黄花、白花、紫花了。这时的杏树湾早就热气腾腾的了,那里经营项目又增加了几个,内容也更丰富了,这样来的人就更多了。

李虎家的蒸饼店,民宿的顾客也就更多了。好在雨涵已经完全掌握了秀芬教给她的那些和面,炒菜的技术和经验,两人密切配合,加上吴梅能干,另有三个固定的员工尽力,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大江除了和父亲一块干地上的活,在李虎赶不上时去给牛场的牛羊添添草料,主要跑外,负责购买用品。这样整个店经营得也更好了。

杏子也渐渐成熟了,能够在网上卖了,玉琴的采摘园也开始经营了,网上销售订单也多了起来,其他几户搞电商的人成天忙着发货。

因为去年在孙玉琴的带动下,水果能卖出去了,一些人家对存留的零星果树进行了修剪,及时施足肥,浇上水;还有人家把自家小果园也进行了整修。玉琴家的果园更是多次请人来修剪,施肥也不少,今年都开花繁盛,结果多,长势也好。现在成熟或快成熟了,看样子那色泽也好,刚刚试销售就受到众多的好评。

这样,孙玉琴就更忙了。那天,李虎刚到牛场喂牛回到村口,看见了孙玉琴,还远,玉琴就招呼:“虎爷,你等等。”李虎听了,就迎着走了上去,

到了跟前,玉琴就急着说:“虎爷啊,明天村上开会,要吸收你入党了。书记要我告诉你,明天早点到村上。能顾上不?”

李虎兴奋地说:“要吸收我入党!这事顾不上也得顾;天大的事,啥都得放下。我去,我早去!”

玉琴说:“那就好,我也忙,其他话不多说了。”李虎说:“我也知道你忙,不然,还想听你说说明天的事呢。那你忙去吧。”

说着,玉琴回家了,李虎也就走过来,往自家走去。

第二天,李虎早早起来,做了一些必须做的事就进了屋。他顾不了吃饭,把手脸细细洗了一番,让秀芬找出了上下的新衣服,特别是下面穿的那件白色的新衬衫。都穿上看看,合适了,就出去了。俗话说:“人靠衣冠,马靠鞍鞯”,好像男人也不例外。这新衣服一穿,李虎脸上都发着光,眼里更有神了,连出门走路都像轻了不少。这在以前还从来没有过,即使是有事去找乡上县上的领导,也是说出门就出门,你让他换件干净衣服,他都不理,今天可有啥喜事?这让秀芬纳闷了半天。问问大江,他也是摇摇头说不知道。秀芬母子就一面忙着,一面等待,看他能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回来。

刚吃午饭时,李虎回家了。天已经很热了,他只穿着那件白衬衫,外套搭在胳膊上,脸上看上去更得意,更高兴,更满足。秀芬见了,刚想问他干什么去了,见李虎一低头,她也顺着望去,却见他那新衬衣前多出了一枚鲜红的徽章。

秀芬看着李虎,这人还越老越帅了,心里也高兴,就问:“你胸前那是啥?”李虎很激动,声音有些异样地说:“党徽!”秀芬说:“你……”李虎说:“入党了。”秀芬说:“你入党了!怪不得这一年,天天拿个红本本看;今天出门还讲究了,神气活现的。”

大江也过来了,听说了,就说:“爸是党员了?”

李虎说:“是。”

几个员工也有了点闲,听了,也走过来,争着说:“那得好好庆贺庆贺。”雨涵也说:“太值得庆贺了。”

李虎说:“雨涵也认为值得庆贺,那咱就庆贺。可是咋庆贺呢?”想了想,又说:“这会都忙,那就把以下顾客的蒸饼和菜,分量再多一些;你们辛苦了,晚上在家里吃好的。”

说着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下午店里的顾客都走了,收拾好一切后,李虎招呼一家人,还有雨涵和其他几个员工坐下来吃饭。吃的都是他得空到其他店铺买的东西。每人爱吃的东西买一样,也放了一大桌子,还摆上了白酒、甜酒和饮料,能喝啥的喝啥。

一桌子人吃着、喝着、说着,大都是这几年社里的发展变化,总的是围绕李虎入党的事。

李虎入党的消息在社里也传开了。他出门时,不论穿什么衣服,都要把那党徽戴上,人们见了,问:“虎爷,你入党了。”李虎说:“入了。”“虎爷,你是党员了?”李虎就毫不犹豫地说:“是!”

人们感到,李虎近来变化更大了。他带领社员对居民点周边进行了进一步整治,农户各家的门前也进行了更新的妆扮,人们走出走进,也更舒心了。杏树湾那里又新引进了一些项目,李庄的好些人,又都有了较为稳定的事做,收入也稳定增加。

就连迟迟不肯在养殖场建牛圈的李玉功,也独自一家建了个牛舍。除把原先养在自家后院的那些牲口都赶去,还准备逐步扩大养殖规模。

那个养殖场,总体看来,已经像模像样了。

一天,最早来李虎家吃蒸饼的那对年轻人又来了。他们先到杏树湾去游玩,这时清新的沙枣花已经凋谢,香气浓郁的枣花开得正旺。连杏树湾那儿都氤氲着醉人的香气,两人流连忘返,直到下午很迟了,才从那里上来。

到了李庄居民点,自然要到李记姜氏蒸饼店去。这时,其他顾客差不多都走了,但是再迟也得去。

进了店,秀芬就认出了他们,打过招呼,就把他们请进了前院上房的客厅。寒暄几句,雨涵几个人就端上了饭菜。两人正吃着,李虎从外面回来了,进了门看到那两人,就说:“没想到你们还能来。我正要找你们呢。”

那人说:“你有啥事,要找我们?看来还有些急。”李虎说:“就是有些急,再说了,也想你们。”那人说:“这不我们没事就来了。”李虎说:“孩子没带?”那女的说:“他作业多,来不了。我们本来早就想来了,就是没人管他做作业。今天他爷爷闲了,看着,我们才来。”

那男的说:“你刚才说有事,快说说,有啥事?”他一面吃着,一面问。因为也迟了,吃过了,他们就要回。

李虎说:“就是你前面让他来的那个书法家。你现在还能见到他吗?”李虎在最初并不知道他是个书法家,甚至连什么是书法家也不知道,只是后来听人说,都才知道了。

那人说:“你说的那个人啊,是我们家亲戚,他可是一年四处漂泊在外,很少呆在家里的。”

李虎问:“那他都干些啥?”那人说:“他就是四处云游,和行家交流交流书法,当然主要是商业书写。”李虎不知啥是个商业书写,就又问:“商业书写是干啥的?”

那人说:“就是给人写字,挣润笔费。”李虎听了说:“噢,是这样,那也能挣钱?”那人说:“能挣,给宾馆、饭店、超市写装饰书法;一些人家买了新房子,装修时,为了提高文化品位,也请他写字;还有一些公私企业,题个名啥的,那就能挣更多。”

因为上次那人给他家写店名,啥也不要。李虎就说:“他写店名不是不要钱吗?”

那人说:“那要看给谁写。给你,给我写,可能不要钱;给有些人写,少了怕是他还不给写呢。”

李虎说:“我还想找他来。”秀芬说:“人家写的字那么金贵,你好意思要人家再来给你白写。”大江也早进来了,听李虎说要请那书法家来,非常赞同,说:“请,咱花钱,花多少都行,来了好好跟他学学。”

那两人也吃过了,听了笑笑,都没说话。

大江又说:“可是怎么联系他呢?”

那两人说:“他回来了,肯定要去我们家。见了面,我们把你们的意思给说一下,看他啥意思。”

大江挠挠头说:“那他啥时候才能回来?”李虎也说:“那要等多久?”那人说:“也说不上。过天来了,我就说。”

李虎、大江同时说:“那太谢谢了。”说着,那两人起身就要走,放下了三十块钱。

李虎一家人都不收。秀芬说:“请你到这屋,就没把你当客,你咋能这样?”

那人说:“你不收,下次我们可不好再来。”

李虎和家人听了,也不好说什么。但秀芬早准备好了一袋烙饼,说:“那钱掏了,这给孩子带上。这可是给孩子的,什么也别说,你们给带去。”

那女子又要掏钱。李虎就说:“没听刚才老婆子说的,给孩子的,你要干啥?”推让一番,没再收钱,他们拿上了那袋烙饼。

临出门时,大江问那人:“你们是亲戚,肯定有他电话号码。你给我们留个他的电话号码行不。”李虎说:“对,我们给他打个电话,在家了,我去请他。”

那人说:“实在不好意思,你们不知道,这是个怪人。”

李虎说:“我们知道,一般有些来头的人,都有些怪。”

那人说:“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从来不和亲友打电话,有事他会上门来找你。就连家里人,也不打电话,他说,‘我在外,没回去,就是正在办事;没事了,我自然就回家了,或就在家中,打电话干嘛。’”

李虎说:“哦,是这样。”

那人说:“所以,我们这些亲戚和他家人从来不跟他打电话,也都没他的电话号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家的具体位置,你们去了好找。我也去找找看,恰好碰上了,就给他说说你们的意思。”

说着,那两人就趁着夜色,开车走了。

几天没有音信,李虎有些等不及了,就利用大江开车进城购物的机会,到人家说的那个地方去找。第一次,好不容易问到了他的门前,可是他家房门敲不开。邻居听了,出来说,他和家人出去好多天了,不在。

又去一次,还是不在。第三次去时,门倒是敲开了,但开门的是他老婆。问问她那人是不是在家,她说家里人刚回来,又出去了。

又过了天,大江又要进城去购买物品,李虎也又坐上去了。门路已经熟了,到了县城,大江去市场商场购物,李虎就找到了那里,门刚敲了一下,就有人来开了,李虎怀着忐忑的心站在门前等着。

门打开,来开门的正是那个书法家。

书法家也认出了李虎,惊奇地问:“哦,是你。老板,你怎么来了?”

李虎说:“有点事,想……”

书法家说:“能找到这里来?”李虎说:“为了找到你,我都来了好几次了,你不在。”书法家说:“最近是事儿多,经常在外面跑。这不,得了空,昨天晚上才回来。”

李虎说:“你们名人就是忙。”书法家说:“啥名人,就是糊弄着写个字。”

说着,拉李虎坐下,就让老婆给他沏茶。

李虎说:“那可不是糊弄,我来就是请你再给糊弄……不,写个字。”

书法家吟哦一阵,好奇地说:“糊……写字?哪里写字?写字干啥?”

李虎就把自己找他的想法说了一遍。大意就是:水务局帮着给圈了一块戈壁滩,李庄社现在在那里建了个养殖场。几年来,陆陆续续,几乎全社的人都把畜禽养到了那里。还有十几户养殖大户,规模已经不小了。他想在养殖场北,靠公路的那面,立个门,在那上面也挂个招牌,以便以后养殖户和外面联系生意;也便于让外面的人了解这个养殖场。

书法家听了,更有兴致了。戈壁滩上办养殖场那会是个什么样子。不说写字,就这事,他就想去看个究竟。这里的戈壁荒滩,沙漠滩很多,每每从那里走过,他就想着,要是这些砾石、沙子能变成吃的就好了;不行变成金粒也行,人们到那里去拾,换回钱,就啥都有了。可惜那里除了荒芜,再啥也没有。现在看来有些用了,不去看看咋行。

搞艺术的人往往都这样,对新奇的东西,总是心向往之。但是他又问:“为什么让我写那字?”

李虎就说:“我们原来也不知道你是书法家。有些领导来了,看了你写的那字,就知道是你写的,还说他想要个你写的字,要不上。你写的字好认,认得的人多。”

书法家说:“是这样,那你可能也听说了,我也不能随便给人写字,你这费用……”

李虎说:“听说了,你也是明码标价。你要。少了,我出;多了,养殖场那些养殖大户,每户出一些,也够了。”

书法家说:“要这样,那就去一趟。”说着就往那包里装笔墨纸砚,装好了就要出门。

刚出门,大江给李虎打来电话,问:“人你找到了没有?”李虎欣喜地说:“找到了。”大江问:“他去吗?要去,我买好了东西,这就去拉他。”

书法家听到了,说:“你让他先回去,等会我开车,和你一起去。”李虎听了,就对还在等着的大江说:“你先回去。等会,我们就去了。”大江听了,挂了电话就开车先回家了。

李虎也跟着书法家,下了几层楼,走出了楼门。走到外面的一辆灰色小车旁,书法家打开了车门,让李虎坐上去,自己也上了车。坐好后一路说着戈壁养殖场的情况,驱车而来。十四五公里路,不一会就到了李庄那临近公路的戈壁养殖场。一到跟前,书法家就看到了几道绵延起伏的高埂子,就像长城一样。车开进去,他被那气势吸引了,就让李虎带他先看看。

李虎就走在前面,带着书法家,先看看外面,除了临公路的那边,其他三边都在外面挖了深深的沟,挖出的砂砾石在沟边堆出了高大的埂子。那些沙砾被雨水浸过,都又牢牢的凝结了,形成了一道人工的屏障。他就佩服这人的眼光,问:“这是谁的主意?”李虎说:“当时也是急了,人家机器来了,这不寻个方便吗?就出了这么个招。”

书法家说:“这招好,抢得了先机;而且这也自然,又能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

李虎说:“人家公家那机器也不能使太多,对着公路这边没人争抢,就空下了。现在就想在这中间立个门,挂个招牌,宣传宣传。”

不可能把那壕墙全部看完,两边只各走一段看看,李虎就带书法家又来到了里面。先到那埂子下看看,再走着看看那些整整齐齐的牛舍猪舍什么的。书法家越看越兴奋,还走进几处牛舍,看那膘肥体壮的牛马。李虎几次催他回家休息一会再来,他都不停步,说:“再走走,再看看。”

一直看到中午,他还意犹未尽,但是李虎心里想的是写字,就请他到家里去。

那人已经看过李虎他们几家人合伙建的牛舍,觉得这种模式也新奇。再次路过那里时,书法家就说:“再去看看你们那合伙建的牛舍吧。”李虎就带他来到了那里。自家那几头牛也许是闻到了主人身上熟悉的气味,原本窝着睡的,都站了起来,仿佛要迎接远道来的人。还“哞,哞……”地发出了叫声。

书法家见了更加高兴,过来时,看到旁边有间房子,就问:“这房子是谁家的?”

李虎说:“就是我们这几家的。”“能不能进去里面看看?”书法家说。 “行,就是里面乱,尘土太多。”李虎说。 “不要紧,我也是风里来,土里去。我还就喜欢这土。”书法家说。

听人家那样说,李虎就带他到了跟前,拿出钥匙开了门。

昨晚,大江在这里值班。早上早早起来,给牛羊上了草料,就把这屋子收拾好了。习惯地叠起了被子,整好了床面,地本来干净,但那毕竟是土地面,他又弄些水洒上,把一些物品摆放好,这才离开。

李虎打开门后,书法家先走了进来。一看,外面土土的一间房子,里面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因为洒了水,还有些清新。那床前还有一张旧桌子,都脱漆了,但也擦得干干净净,上面还放着本介绍养牛知识的书。

看到这些,书法家就喜欢上了。见他仔细打量这屋子,眯着眼看那桌子和桌子上的书,李虎就说:“这也没啥看头,到家里去,吃过了饭……”

书法家听了说:“吃什么饭,你不是急着要写字吗?”李虎说:“对呀,那得到家里去写呀。”书法家说:“去什么家里,我看这里就是写字的好地方,清净。外面天高地阔,养殖场别有生气,空气新鲜,多好的写字环境”

李虎说:“这里哪能行,准备都做在了家里。”

书法家说:“做什么准备?”李虎说:“上次工商来的那领导不是说,请你写字,要接要送,还要自备笔墨纸张。”书法家说:“你也没接,算我自己来的;你还说,我糊弄,糊弄也得手里有个东西。就是人们常说的,吃那什么也得拿个鞋帮子。糊弄字的人,出门谁不带文房四宝。”

说着,打开那包,拿出砚台,研研;再打开墨瓶,往里面倒点。拿过毛笔,取下笔套,放里面摆弄一番。然后拿出一张大宣纸,直接铺在那桌子上。

李虎见了,忙用衣袖想擦擦那桌子,可是他已经将那纸铺开了,就只得收回。

大江听说书法家到了养殖场,在家里等了一会,不见来,就开车来看。见书法家快把纸铺好了,也急忙伸手,帮着抹平。

书法家见大江帮他,也认出了他,脸上微笑着,点点头。大江见了,急忙说:“这里咋能行,家里我都准备好了。”书法家说:“还是这里好,这才是写字的地方。那咱就写了。”说着挥毫写了起来。看那样子,他虽然写得行云流水,笔顺划精,但也颇费力气神思。一会儿后,“新民养殖场”五个大字写好了,看那气势,有收有藏,明露峥嵘,暗藏玄机;那笔划有收有放,虚实相生,相互衬托。

这名字是李虎想出来的。刚才书法家写时,一听这名字,就说好,就来劲,所以就这样写了。

早有一些养殖户闻讯赶来看,也是个个敛声屏息,静静观看。大江更是看得入神,在心里赞叹:不愧是书法家,写得这么从容,字写得这么好。而且他感到,这几个字如果挂在这里立起的门上,和周围的环境也非常相称和谐。他似乎感觉到了书法家放在这里写字的用心了。看大江那么用心地替他抓纸,书法家说:“好小伙子,对这些还挺熟的吗。”

大江听了红了脸,李虎见了说:“它还想拜你为师呢。”

书法家说:“拜我为师糊弄……噢,写字。”大江激动地说:“是,我想……”书法家说:“你先不要急,也不要这样想。我给你说,拜我为师,我可能会把你带偏。这写字,也不是人能教会的,主要在写,在练。这样,你先好好传承那蒸饼,养好这里的牛;闲下了,多写多练,用心琢磨。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和你交流。”

见大江愣在那里,他又说,自己外面还有生意,去给外县一位老板题写店名;完了还要外出几天,所以这会就得回去。

李虎说:“饭点都过了,先到家里吃饭。”大江说:“对,先吃饭,家里都准备好了。”大江来时,她娘已经煮好了鸡,炖好了羊肉,其他吃食也都备齐了,只等贵客光临。

书法家听了,说:“是这样?也行,顺道去看看。”说着拉李虎上了车,走上公路,横穿过去,上了李庄刚修的那柏油路。走在路上,书法家开着车,看着外面的景象,赞叹着这里的变化:“这路多平,开车走就是稳当,不像上次……”

一路看着,一路赞着,不觉来到了李虎家门前。下了车,他抬头看看那门上,“姜氏蒸饼店”几个字,上面已经敷了膜,看上去主人很珍惜,他就有些踏实。

又看到右面多出竖写的“李记”二字,点点头,似在琢磨,又往前走走,似乎还在心里比划着。看了一会,说:“好!”李虎和大江也不知他说的是前面多了两个字好,还是说加在前面的那两个字写得好,反正他们认为都好。

看了一阵,书法家走过来问,前面那两个字,是谁写的。李虎就把蒸饼店因为没办证照就开业,被责令停业、补办证照前后的经过,及后来有关部门领导来送证照,及对书法家题写的那店名的敬仰都说了,也说到了那个领导补写“李记”两字的情况。

书法家听了说:“这个人行,也值得交;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得去拜访他。”

大江和李虎听了,在心里想:没想到,字写好了,不相干的人还可以通过这来交往交流。大江就想,要想和这些人交流写字,跟他们学点,还得先把那字写得更好。

见那人走到了门口,李虎忙说:“请进吧。”那人却搓抹着手,说:“我把你也送到家了,该回去了。”

大江说:“都准备好了,咋能回去?”

李虎说:“到门口了,哪能不进去?”

书法家说:“我还有事,到外县去,人家来接的人可能也快到家了。我这都迟了。”

李虎说:“都这会了,进去吃点。”

书法家说:“你这蒸饼好,那会吃过,现在都还时时在回味,总想再来;可是今天不行了,不能误了人家的事。人家那可是给了定金的,我得守信用。”

说到定金,李虎马上想到了润笔费,就说:“进去吧,就算你忙,来不及吃饭,我也得把费用给你。”

书法家说:“什么费用?”

李虎说:“就是今天弄……写字那费用。”

大江听了说:“润笔费,早准备好了。”书法家说“啥润笔费?没有。我回了。”

李虎说:“你那么忙,其他地方弄个字,都要钱,看你跑这么远路,还自己开车来,哪能不收费。”

书法家说:“是我自己开车来,我喜欢;是我自己写,我喜欢;没什么费,我也喜欢。请我来,送我去的我才收费;自己来的就是自费。走了,你们不要多想,忙吧。”说着走上车,开上走了。

这些天,除了经营生意,在杏树湾等地务工的人以外,地上的活不紧,人也不是太忙。

李虎虽去请了那书法家几次,心里有些不快,但今天见他题写了场名,很是高兴。送走书法家,吃过饭,就来到了养殖场。

人们也听说了书法家题写场名的事,见李虎往养殖场走去,那些养殖大户,甚至一些合建牛圈的人也都跟着来了。

到了那里,李虎见这么多人,主要的也都来了。就习惯性地说:“都来了?”

众人没人吭声。接着李虎就又说:“都来了好,我请书法家写上了场名,想在靠公路那边立个门,挂上去。”

人群中有人说 “该有个门,这里虽没墙,但得有个固定进出的地方。”“做生意就是走门子;走门子,就得有个门。”“对,走正路,进正门。”“靠着公路,挂个牌,你看那路上过往车辆那么多,也是个宣传。”

李虎听了说:“有个名,大家看着也正规,有信心。当然,也是为了宣传。”

众人又“是啊”“对啊”的一阵议论。

听着大家赞同的话语,李虎就说:“都来了,咱说干就干,过几天就忙了。”

众人说:“抓紧干。”“这会就干。”

李虎说:“对,这会就干,可是这门咋立呢,周围又没墙。”

“大家凑钱,买个现成的大门来,放那儿,把牌子挂上去,气派!”“把那埂子外的地方砌上墙,中间用水泥浇筑一个,牢靠!”人们七嘴八舌出主意。李虎听了摇摇头说:“那都太复杂,还花人工,又花钱。”有人就问:“那咋弄?”

李虎说:“要我说,咋就找三个大木头,两边各一个立起来做柱,上面横担一个做梁。把那场名挂上去,大家都愿意干,今天下午就成了。”

大家想了想,也没啥注意。虎子的大哥在这里养了几十头牛,都评为今年的“最牛养殖户”了,当然也非常重视这事,就说:“虎爷说的那样简单是简单,那样做了,也好;可是立起的两根柱子不稳,下面埋浅了不牢靠,埋深了容易腐朽;更难的是往上放那横梁,放上去就好,可是咋往上拿?”看来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李虎听了说:“我也是担心这些,尤其怕那当横梁的木头不好往上拿。小了肯定不行,大了,咋往上拿?”

有人说, “就是”,“是不好弄。”李虎又问虎子的大哥:“那你说咋办?”

虎子大哥就说:“要我说,咱先砌上个大一些的砖门柱,这样稳固,那横梁好往上拿;砌高一点,也有气势;这样子,和周围这环境也般配。”

众人听了,觉得好,就说 “这样好。”“我家有些使剩下的砖,就是可能不够。”“我家还有。”“我家也有”见众人纷纷响应,李虎就说:“我家前面弄那民宿,还剩下两袋水泥,等会让大江送来。”显然,他已经同意了这样立门。

见李虎也同意了,这里面有几个人都曾在建筑工地上干过大工,楼房都修的蹭蹭的,砌这么个砖门柱不再话下。就说:“那我们回去拿家什。”

说着,人们转身都回家了。

李虎回到家中,就把在养殖场立门的事给大江说了,要他把家里那两袋水泥送去。

大江听了很高兴,他收着那书法家题写的场名,宝贝似的,就想早点挂出去。于是说:“我们那不是也还有几十块砖,也拉上。”李虎说:“行,都拉上。”大江又对后面雨涵喊道:“雨涵,你多费点心,我下午可能就在养殖场了。”

那边雨涵应道:“你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大江就想,还用不着,一天把我忙的。又想到其实那也是雨涵赞同自己的说法。就说:“回来了我多干。”雨涵说:“干你的事去吧。”

大江说着,已经把两袋水泥弄到了四轮上,又开到放砖头的那儿,把那些砖也装上了,就开出去,往养牛场那儿“突突”地走去。

等大江开车来到养殖场,有人已经把砖拉来了,正在准备沙料。过一会,又有几辆车到来,红砖已经有很多,水泥也有四五袋了。那几个会大工的拿工具到来,就开始砌那门柱。

李虎又跟着走来了。一到那里,就和几个懂行的人,拉着绳子找中点;确定了,又商量好了门开口的尺度,这要根据大江拿来的那书法家题写的场名来确定。他们就量啊量,还比划着,最终确定了门柱的位置,根据运来的砖的数量,确定了门柱的大小。高度不用考虑这些,都早就想好了。等放好线,沙浆也和好了,就开始砌。

因为拉来的砖比较多,那门柱砌得也就大。到太阳落山,才砌到跟人肩膀齐,但是人站在地上砌那门柱已经不方便,再往高里砌,就得搭架。

天马上就黑了,也干不成了。李虎就说:“今天先砌到这里,明天接着干。”

接着他安排了搭架用的木棒,绳索等事宜,还说到了横梁。有几个人想出横梁,说他家有过去修房剩下的大木头。最后做了一番比较,李虎家也有,但他那还小些,就确定了那家料大的。说是用了,大家出钱。那人听了,不依了:“就这么个木头,大家出啥钱。大家要出钱,我也出钱,那木头我不出了。” “就用你那个。”“哪有白用人东西的。”

那个愿出木头的人说 :“大家出砖的,出水泥的,那都是用钱买的。我家那些东西去年修牛圈刚好都用完了,没啥其他的,就想出这木头。”“可是你木头贵啊!”“就是,木头值钱。”那人打断大家的话,说:“现在木头用处已经不是太大,那也值不了几个钱;养殖场的事重要,大家都出了力。我哪能出个木头就要钱。”

李虎知道这个人,过去,在社里可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能占的小便宜尽量占,嘴里还没好话;不吃的亏,坚决不吃,哪怕是一分一毫,哪怕是动一下手,挪一下屁股。一句话的亏都不吃,你什么淘井,修渠,通路,这些他统统都反对。别人你咋干咋干,反正我不干。没想到,才一两年,这人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其他人也在脑海里闪现着这人过去许多小气,不讲理,油盐不进的一些事。觉得他今天说的是不是真的。怕是到明天,要用他那东西了,没拿来,还找个借口不拿了。真这样,可要误事。

但是,李虎觉得他是真诚的,就说:“那你先拿来;不方便,大江几个过去帮你。”

那人说:“不用,我家人多,明天一早弄好了,我来时,顺便就拉来了。”

说着,人们各自回家去吃晚饭了。

第二天,等李虎父子早早吃过早饭,四轮里放几根找好的搭脚手架用的粗木棒来到养殖场,昨天说出木头的那人,已经用四轮把那木头拉到了立门的那儿。只是一个人拿不下来,还放在车上。李虎走过去看看,那木头的确大,非常适宜做这门的横梁。

很快其他人也都来了,看着那人车里拉来的木头,都在心里感叹:看来,人是会变的。多小气的人,现在变得这么慷慨了;心眼多小的人,咋就看得这样开了。

人们过去看看那木头,比划着说“合适”“还是干透了的”“现在还很少能找到这么大的木头。”

说着,就干了起来。拿木棒的,提绳索的,开始搭脚手架。这里面有的是行家里手,脚手架很快就搭好了。然后上架的上架,在架下供料的供料,和料的和料,虽没人指挥,没人发派,但都有序地干了起来。一面干着活,一面交流,说些本地,外地,甚至很远地方发展农业、发展畜牧业的事,劳动场面显得紧张而又和谐。有的还说到了现代农业,现代畜牧业的一些事,使听的人对未来的种田和养殖,产生了憧憬。

站在脚手架上砌墙,上面下面的人出力更大了,但也更方便了,所以进度也快了。

人们说着,干着,互相友好地提醒着,也不管在高处的有风险,地上的出大力;也不管有人干技术活,有人只干些粗重的活;也不管干多干少,只看着那门柱在一层层升高。

到了中午,两个高大的门柱傲然耸立在养殖场那里了。架上的人要了几桶水从上面浇下,说是为了更好的凝结。浇过了水,就想把那横梁拿上去。有人说:“这会也迟了;再说了,那门柱也没凝结好,往上弄那木头,人站不稳,可能还不行。”大家想想也是,站在架上的人就下来了。李虎说:“为了安全,今天就不放横梁了,过天凝结好了再放;这几天,每天淋几次水,以便于凝结。”

以后几天,来养殖场喂牲口的人就根据自己家给牛羊添加草料的时间搭对,每天给那门柱淋几次水。全部都安排好了,脚手架因为要淋水,可能往上拿那横木也需要,暂时也不用拆。

拉木头来的那人,因为木头一时还不用,干脆说:“就连车放着,等往上拿时方便。”说着,坐别人车上回去了。

两天后,早上吃过饭,人们就按李虎约下的时间又来到了养殖场那建好的门柱前。今天除了各家的出力的人,一些闲着的,甚至老人小孩,能行动的,也都坐着自家的车来了。一是看看上门梁的情景;一是顺便看看自家的牛舍。有些人家在养殖场建圈养牛羊了,可家里有些人还没见过。

人们看看,准备立门的那里的场地上,停了大小不等二十多辆车,那场面还真有些壮观。

人到后,李虎就带着一些能干的人在那里试着。那门柱已经凝结坚实了,上面站几个人没啥问题。有人就再来回在地上比划着,想着怎么把那做门梁的横木安全弄上去。

方案想好了,就开始往上弄。往上拿那木头的一边的脚手架已经拆了,那送木头的人把拉着木头的四轮开到了门柱前,有人在上面栓好了绳索,还有人在那门柱上斜搭了两根滑木,上面也上去了几个人。都准备好了,就在李虎的指挥下,下面的人就一起动手,把那木头抬到了斜放的滑木前,然后上面的人在栓子带领下,一齐用力沿那斜放的滑木往上拉。这样上面的人用力拉,下面的人先是用手推,再是用手托,够不着了,拿根当用的木棍往上顶。上下的人,大家一起用力,那木头沿着那滑木向上渐渐升起。

到了门柱顶,上面的人方便了,一起动手就把那木头放到了门柱上。下面的人瞄着,看着,上面的人听着指挥,挪着动着,将那横木也放正了,放稳了。

门梁放好后,上面的人就从那留下的部分脚手架上下来了。

大江早把那题名粘在一块质地坚硬,薄薄的板子上,上面平整地敷上了一层薄膜,为的是遮风挡雨。他还在那牌子上挂了一块鲜红的被面。从上面下来后,大江就拿出那牌子,再上去,在栓子几个人的协助下,李虎等人在下面瞄着上下左右的位置,合适了,就把那牌子也稳稳地固定在了那门梁的正中间。上面的人下来后了,人们围在那门前看着那蒙着红被面的牌子。

有人就嚷着“虎爷上去,去开那彩子。”“虎爷上……”李虎打断大家说:“这是大家的事,也是大家合力干的,大家一起上。”

说着,他就叫过栓子,虎子大哥 ,还有送木头来的那几户得过“最牛养殖户”称号人家的主人,一起走了过去。到了大江跟前,从他手里接过一根细细的但很结实的线,交到那几个人手里,自己也拉着,就要往下揭那红彩子。因为那线绳细,大家刚才没看见。其实大江在做好那牌子后,想到要用彩子先蒙着,就弄上了这线绳。揭牌时,人不用上去。

都准备好了,大江喊一声准备,接着“一、二、三……”喊了起来。当听到“三”时,包括李虎在内的几个手捏线绳的人,一齐用力,把那红被面揭了下来。随之,大江也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放了起来。烟尘消散,声音远传,大江和栓子收起那彩子,就要离开,因为他们都有事要忙。其他人也转身找到自家的车,拉上自己的人要回去。这时人们心里很激动,养牛羊多的,还想养得更多更好。养得少的,就想着多养一些。

李玉功因为最近才建了牛舍,把自家的牛羊也养过来,但是那数量还太少,所以这几天,他并没到这里来。今天听说要给养殖场的大门上横梁,就也前来看新鲜。见李虎和大江都急匆匆地走了,就走进后面几个人里边。听人们评说门上题名的那几个字“真有劲道”,“看着就来劲”时,李玉功翻翻眼珠,说:“你们都知道吗,写字的那人是谁?”有人就问:“是谁?”“你知道?”李玉功假装得意地说:“知道,知道,天下哪有我不知道的事,何况是在一个小小的李庄。”接着他就神秘地对走在他身边的人说,写字的是李虎家的亲戚,是大海的那个啥。

人们听了,有些不信,说,“人家大江在市上,那些亲戚家也在市上。” “亲戚,这几年咋不见?”李玉忠说:“这几年虎爷不是没当社长吗?”人们还是不信。“社长是个多大官,人家住在市上的人还在乎这个?”“也就你李玉功在乎这个社长是个官,可惜选上了,你做不好,也做不来。没干几天,啥事不成。”

李玉功听着,瞪瞪眼,灰溜溜地先走了。

下午,太阳快落山时,李玉书下班了。虽然迟了,但他没回家去,而是走向了养殖场。因为他下班路过时,虎子要他给他大哥带个信,让他大哥明天到杏树湾那儿帮他收拾一下存放渔具的房子。

虎子近日忙,一时上不来,李玉书就答应带信了。到了虎子哥门前问问,才知他已经去了牛场,晚上也要在那里值班。虎子那里急,这信还得给他带到,他就又往养殖场走去。

换了以前,他才不会这样干,顺便给你带个信也许行,让我走这么多路带信,去一边吧。

不过现在他不想这样做,受人之托,成人之事。连个口信都带不到,那算怎么回事。想着,就往养殖场走去。

到了养殖场,虎子大哥喂上了牛已经和几个人又来到那门口看。李玉书见了,就把虎子的话给他大哥说了。

老实说,虽在一个社,这个地方近来李玉书还没来过。看看这气势,他带到了话,又往里走,想到那一排排整齐的牛舍前看看。但那里有几十个,也看不过来,只看了两三个就过来了。又到那埂子前看看,见虎子大哥几个人,还在那里指点着看那门和门上牌子上的字,他也前去看。

看着看着,他也觉着那好,就又念念有词了,不禁口出一段:“戈壁滩,大荒滩,草木扎根难,蚂蚁不进滩。如今进了滩,牛羊养进滩,叫声震荒滩,荒滩不荒滩。”

说着,招招手回去了。牛场大门口站着看的几个人,听着他那样说,笑了。虎子大哥望着他消失在茫茫夜幕中的后影说:“这人嘴里说的这些可是越听越有人味了。”有人附和:“是啊,现在的人都在变。”

眼看夏收也快开始了,但是李虎还在忙一些其他方面的事。他要邀请县乡的一些领导,找个地方,弄上桌,好好吃吃,好好喝喝,好好谢谢他们。

养殖场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主要就是规模小的增加养殖量,特别是要打开销售渠道,让养殖户养得出,卖得出,才能真正提振人们信心。立大门,挂招牌正是这个方面的一个考虑。

现在看来,李庄是活起来了,人也动起来了,有了一些产业,发展也有了基础。但这基础还十分薄弱,生态还非常脆弱,稍一疏忽,可能又会一夜回到从前样,但这些也只能一步一步来。

一个人,一个地方,每走一步,都要想着是怎样走来的,以后还应该怎样走。想到这里,李虎就想做好那一件事。这也是他这段时间来经常想的一件事。

自己之所以能赢得众多社员的认可,从过去一个被多方面忽略的农民,到今天能有尊严,挺起了腰杆,活得像个男人,还入了党,得感谢一些人,这就是他要做这事的原因。近来,每每想起这些,他就激动。

枣花还在绿叶衬托下盛开,氤氲着无尽的浓郁的香气。一大早,李虎就嗅着这熟悉的香气出门了,一直走向了乡政府。等到那里,领导干部都上班了。他直接到了陈书记办公室。一进门,陈书记抬头看到了,认出是李虎,就放下正在看的一份文件说:“李虎,你又有啥事?快坐下说。”

李虎说:“是有件事,不知道你忙还是闲。”陈书记说:“你的事也是我的工作,不管闲与忙,你说。”李虎说:“我想感谢下领导,不知你能不能给赏个脸。”

陈书记说:“感谢哪里的领导?”李虎说:“就你们这些乡上的,县上的领导。”陈书记听了,沉吟一会,说:“这……”

见陈书记有些迟疑,李虎就说:“我就知道这也为难领导,可我是真心的。”

陈书记说:“那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李虎说:“书记啊,是你们支持我当李庄的社长。”陈书记说:“这算不上支持,你那是李庄社的社员选的。”李虎说:“可是按当时那情况,乡上领导不支持,我就当不上。”

陈书记说:“这也要归功于你的执着坚持,当时顶着那么多人的非议,不容易。”

李虎说:“我当社长后,就想实现自己的一些心愿,如果没有领导支持,一件也成不了。”

陈书记说:“你抓的那些项目好,都是李庄的短板或优势,做好了,解决了问题,便利了群众,也很好的影响、引导、带动了群众的思想认识。这样群众生产生活和经营观念也就渐渐变了。你看,现在李庄人的精神面貌就知道这些都做对了。”

李虎说:“可是这些事,都是领导支持的。”

陈书记说:“那些事,乡上也没出钱,没……”

李虎说:“可是没乡上的支持,县上那些领导知道我李虎是谁?你们可是我们群众的父母官啊。”

这句话说得陈书记站了起来。忙说:“你说说,要我干什么吧。”

李虎说:“我就是请你,也要让你像以前一样支持我。”

陈书记说:“那行,你都请哪些人,说好时间地点,我都给你弄去。”

李虎就说:“乡上还有黄乡长;县上就那几个,你都知道。水务局王局长,还有环保局、交通局的两位局长。”

陈书记就说:“行,这些人我还算熟悉,都好说;到时候,我给你都弄去。”

李虎听了又说:“本来还有几个,但其他的以后再说。”陈书记说:“还这么多!其实你也是给大家办事,我们都是给大家办事,不说感谢不感谢的。”李虎说:“不感谢我这心里不舒服啊。”

陈书记说:“有啥不舒服的?”

李虎说:“选社长那阵书记你也听了,过去人们是怎样看我的,怎样说我的。其实说我的那些也是事实,当时选我当社长,其实也是开玩笑,这我都知道。当了社长后,领导接力支持,改变了李庄的人和面貌。人们觉得我李虎不再窝囊,我也挺直了腰,有了尊严,像个男子汉了。为此我才提出入党,现在也入了。这里我感谢的人太多了!”

陈书记听了他动情的说法,就说:“我知道,也理解;那我就支持你先感谢这些领导。”

李虎说:“我先都给他们说,你再给联系一下。到时候聚一起,让我好好敬几杯,表达谢意。”说着,就告辞离开了。

出了陈书记办公室,李虎又来到了黄乡长办公室。他正好有事要出去,见李虎来了,就让司机再等会。

一见李虎,黄乡长就问:“你一个大忙人,咋有闲来了?该不是又有啥事?”

李虎说:“乡长啊,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你真忙,又要出去。”

黄乡长说:“是有些事。你来了,肯定也有事。快说,完了我就去做事。”

李虎说:“这事说小也小,真不该耽误你的大事;但说大也大,对我来说,你非给面子不可。”接着他就对黄乡长说了,请几个领导要感谢他们的事。

黄乡长听了,有些为难,就说:“陈书记知道吗?”

李虎说:“知道。我刚才跟他说了。”黄乡长问:“那他啥意思?”李虎说:“那当然是给面子去了,还说帮我请到其他人哩。”

黄乡长听了,立刻有了主意,说:“书记要去,既然你请了,那我也去。下班了我和他说。”

李虎说:“乡长啊,说好了可一定要去,我定最好的酒家,县上不行到市上去。”

黄乡长说:“这些再说吧,我先忙去;要只是这点事,那你先回去,我也不请你进去坐了。”

李虎说:“乡长忙,只要说定时间你可一定要到,如果帮我再催催书记和其他人,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黄乡长乘车出去了,李虎也走出了乡政府。

出了乡政府大门,李虎一步不停,就往那近处的乘车点走去。他还要急着乘车到县上去。

到了乘车点,等了一会,交通车来了,李虎就坐了上去。到了县城,下车后,他就直奔水务局。这个地方李虎来得多,熟悉,脚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幸好,王局长正在局里他办公室处理一些事物。听到一阵似乎熟悉的敲门声,他就在脑海里找那个人,一面放下手中的事,忙去开门。打开门,一见是李虎,就说:“我猜可能是你,又想到你忙,也没啥事,不会来。”说着,就拉着李虎进去,又说:“有事进来说。”

李虎进去了,王局长让他坐下,就要倒水。李虎因为走路,脸红红的,见了,就说:“局长你忙。”

王局长说:“看来你渴了,还是先喝口水。”说着,已经把水杯放到了李虎面前。赶了这么多路,又说了那么多话,李虎还真渴了,也不推辞,端起那水杯,咕咚咚一饮而尽。王局长又给他倒一杯,放下了。说:“有啥事,看把你急的。你这人就是好急!”

李虎说:“哪里,过去家里外面知道的人都说我疲呢。”

王局长说:“几次来都风风火火的,就是个急性子吗。有事快说。”王局长现在其实很喜欢这个过去曾几次给自己出难题的人。他那么急,那么能缠,当时想来的确令人很心烦,但他那股子劲,又令人喜欢。

李虎说:“这不是过去我家里说什么也不算;外面去,也没个说话的份,被人看不起吗。”王局长听了,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说什么。李虎接着就又说:“争着当了个社长,你们也帮了不少,帮着解决了不少事。社员得益,我家也跟着得利,这要感谢!”

王局长听乡上书记、乡长说起过李虎的事,尤其是他当社长的那曲折经历。现在的情况也都知道,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李虎敬佩有加。一个农民都不顾脸面,争取出头,为群众办点有利益的事。他有时都想,自己现在之所以这么轻松地对待处理那么多事务,与这个人的影响应该有些关系。

像自己所在的这种单位,只要不考虑私利,不顾及私情,公事公办,许多事其实很好做的。有时之所以觉得难,都是那私心在作怪。

想着这些,王局长就问:“你要感谢谁?咋感谢?”

李虎又喝口水,说:“当然是感谢支持帮助李庄和我的领导;当然是进好酒家,好好吃喝一顿,表达表达我这心意。”

王局长说:“吃喝一顿,醉了;醒了,啥都忘了,哪有啥意义?留下点什么,那才有意义。”

李虎说:“吃好了,喝好了,还要啥,我也给买。只要能表达谢意就好。”

王局长说:“我说的留下点,不是能买来的,也不是你要送的。就是被感谢的人,应该在身后留下点什么。这样才对得起人家的感谢。”

李虎说:“留下了,那么多,那么好,子子孙孙都受用,所以我要感谢他们。”

王局长已经听出了李虎的意思,就说:“说说,你具体要感谢哪些人?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别看我没事,我可忙着呢。”

李虎说:“就是要感谢你,哪能不跟你说。”

王局长说:“感谢我什么?”

李虎说:“感谢你留给我们李庄的那些东西。”

王局长知道他说的是啥,就说:“那也不是我干的,钱我也没花一分,不能算我留下的。”

李虎说:“都这么说,那憋在我心里的意思还没法表示了。”

王局长看他是真心,也为难,就说:“也不只是我一人吧。”李虎说:“还有我们乡的书记和乡长;再就是环保局、交通局的两位局长。还有……”王局长说:“还这么多?”

李虎说:“也不一次都请,这次就你们五位,其他人下次再说。”

王局长听了,说:“还要分次来,你这可真上心。”略微思索一下,就又说:“这些人倒都熟悉。”

李虎听了说:“局长啊,就你最支持我李虎;这次也支持一下,让他们都去,我好好……”

王局长打断他说:“行,我去,其他人我也给你联系,我们尽量都去。”

李虎听了,端起水杯,把里面的水全喝了,站起来说:“那太好了,省我费心。”

王局长也站起来了。

李虎说:“不过还有两位局长,我也得去当面请请。”

王局长说:“那好。你先给他们说,后面我再跟他们联系。”说着,李虎就要走。王局长看他那样子,就说:“不急,再喝口水。”说着,又要倒水,但李虎已经挪开了脚步。王局长只好放下水杯,送他出去。

从水务局出来,李虎就到了离得近些的环保局。

走近那大门,上了楼,找到局长办公室,李虎就敲响了那门。敲了几遍,没人来开,有走过楼道的工作人员说:“局长不在。没急事,过天来找;有急事,先到局办公室说。”

李虎说:“我不去办公室。局长还来不来?”那人说:“这不好说,他可是早上就出去的。”

李虎就说:“那我先在这里等会。”

那人离开了,李虎就在那楼道里等。

等了好久,听到了下层楼有人说着话上来了。他听出了,其中就有局长的声音,他就迎了下去。到了二楼楼梯,局长上来了。见李虎下来,就问:“是你!你来这里找谁?”

李虎说:“就找局长你。”

局长说:“找我?哪里又发生了环保事件?”李虎说:“没有。哪能尽有那号事。”局长说:“那你找我……”李虎说:“有点个人的事,局长给个面子。”

那局长似乎放下了心,就说:“那快上去,到我办公室说。”李虎就跟他来到了局长办公室。

进门后,局长让李虎坐下。

李虎坐下后,见局长望着他,就说:“局长啊,你帮了我们李庄,帮了我李虎,现在一些事都干成了,李庄的社员和我家都得了利益,现在要感谢你。”

局长说:“没有帮你啥啊!”

李虎说:“局长给忙忘了。我们那杏树湾,现在变化可大了。我还一直给你看着呢,你也不去检查检查。”

局长:“没有忘,但事儿多,太忙了,的确还没再去看看。那里现在咋了?出问题了?”李虎说:“那里现在好得很!没问题,我这才来找你。”局长说:“没问题,你来找我?”

李虎说:“我不是只找问题的,那里现在真好了,不是你帮助支持的吗?我不能忘恩,想感谢你。”

局长说:“感谢我?你反映了那里的环保问题,我们才能得以整治?你关心环保,这里还没说感谢你呢。”

李虎听了,就把他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来就是请下领导,同个时间,找个好饭店,吃一顿,感谢感谢。”环保局长也明白了李虎的意思,也知道了这次他要请的人,就说:“那我们通通气,说好了去吧。”

 李虎听局长答应了,就告辞出来了。出门后,他又步行许多路,来到了县城另一边的交通局。才到局长办公室门前,就有人前来说,某条正在维修的县乡公路上有些问题要处理,局长去了那里。李虎问问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工作人员说,说不上,也许要到天黑。

李虎看看也不早了,他知道刚才那人说的那路。那条路几十年前,才开始修建,他还多次往那里运送垫路砂石料,熟得很。知道情况后,他就走出交通局,找到通往那路的乘车点。等了一会,车来了,李虎就走了上去。上车后,司机问他到哪里,李虎就说到这路维修施工的那儿。

司机开车上下,见这路的一段,确实在封闭施工,车辆都要绕道行驶。那个地方他知道,就说李虎要投放几块钱。

李虎按司机说的数目投了钱,找个空位坐下,就往那儿走去。

走了一阵,离县城也很远了,果然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那里正在施工。车子又走了一会,到了封闭路段那儿,停下了,李虎就下了车。

下车后,李虎四下里看看,找个能进去的地方,走了进去。见前面有几个人,正在拿着一些仪器和纸张,在那里比划着,说着什么。

再往前走走,李虎看见了交通局长。他正在那里看什么,抬头的瞬间,他也看见了李虎,就撇下众人走了过来。到李虎跟前,说:“我就看是你,咋到这里了?找谁?我帮你问问。”

李虎说:“就找你,局长……”李虎还要说,一阵尘土起处,开来了一辆小车,到前面那些人前停下了。交通局长就挥手让李虎先停下讲话,说:“你在这里先等会。好的话,这里的事马上完了,我听你细说。”

李虎就不再往下说,看着局长又到了那些人跟前。走到后,他从那刚从车里下来的人手里接过了一些纸,摊开,看看,又跟那些人说些什么。不一会,只见那里的人有的收起了仪器,有的收起了纸张,局长也再次向李虎走来。到了跟前就问李虎从哪里来;事完了,到哪里去。李虎就说:“我从县城来,给局长说点事,完了就回家。”

局长就说:“那好,我们先上车,车上说。你要回去,这会也不早了。”

李虎就说:“行。”

说着,局长招招手,让刚才开车来的那司机把车开过来。他让李虎坐上车,自己也坐了上去。

坐好后,车子就开动了,向县城方向走来。车子走上平路,走稳后,局长就问李虎有啥事,跑这么远的路,还坐车来找他。

李虎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请些什么人也都说了。局长听后也明白了,就说:“既然他们都去,我忙也挤时间去,完了我们沟通一下。”李虎听交通局长这么爽快,很高兴,就说:“那天局长可一定要来。”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就觉得交通局长这个人是个爽快人。李虎喜欢做事爽快的人。

局长说:“会的,到时候,一定到。”看看也快到县城了,局长问李虎:“到局里去坐坐?”李虎说:“这些事完了,急着回家哩。不去了。”局长就让司机稍微绕点道,先把李虎送到了他要回家的那乘车点。

交通局长坐的车离开不一会,交通车也来了,李虎轻松地上了车。他虽然有些口渴,但办妥了这么一件大事,还是很高兴,也感到浑身一阵轻松。

想着到时候怎样招待请到的几个人,交通车也到了李庄的路口。李虎下车后,看看不远处刚刚立起的那个门,因为也不远,门上:“新农养殖场”几个遒劲有力,笔画工稳的大字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他就朝那里走去。到自家牛舍那儿,给牛羊添了草料。这样回去后,大江也不用再来。自己出来这一天,也够这小子忙的了。

喂上了牛羊,李虎就回家了。

下班了,黄乡长走进了陈书记办公室,说些乡上的情况和有关工作。就要离开时,他像想起了什么,又回转身,凑近陈书记说:“今天李庄的李虎到乡上来了。”

陈书记说:“是啊,我正要找你说这事。”黄乡长说:“那你啥意思,去啊?”陈书记说:“他来请,那么诚恳,你说不去行吗?”黄乡长说:“对啊,去。可是这咋去?”陈书记说:“等会,我打几个电话。”

接着他就拿出电话拨通了。那边有了回应,陈书记就说:“是王局长啊。”

只听那边说:“是啊,我正好也有事要给你打电话。你先说,啥事?”陈书记就把李虎来找,要干啥事的意思都说了。

那边王局长说:“我也是这事,想和你说下,咋去?”

陈书记说:“去吧,都去吧。”

王局长说:“去是肯定要去,去哪里?啥时去?”

陈书记笑着说:“他不是说要到县上,市上,找最好的酒家……”他话还没说完,站旁边的黄乡长急了,摇着头,挥着手,说:“不,不,那不行。”

那边王局长也说:“书记这是自毁大好江山,不是真话吧。”

陈书记说:“那你说去哪儿?”

王局长说:“那李虎家里不是开了个蒸饼点吗?都说他店里那东西好吃,相信几位都没去过吧,就吃吃他家的。”

黄乡长听了,放松了脸皮,好像很赞同。陈书记见了就说:“我们黄乡长也赞同你的选择。其实我早想好了,就吃他李虎的蒸饼。”

王局长听了说:“那就好。说定时间,这周星期天,十点钟准时都到他家,中午吃蒸饼。”

陈书记听了高兴地说:“十点到,吃中午饭。我知道你的意思,每人都准备好零钱,扫码都不行。”

王局长说:“我就这意思,那我们分别和其他人再联系一下。”

挂机后,陈书记、黄乡长分别又和另外两位局长进行了沟通。那两位起初听了,也有些顾虑,当听到陈书记和王局长约定的地点及相关事项后,都爽快地说:“好,那天再没时间,也要到李虎家,吃他一顿。”时间地点约定好后,陈书记,王局长又都给李虎打了电话。李虎听了,说:“不行,我家那哪能上台盘。”

陈书记就说:“上不了台盘你咋开的店?你那店里没台盘?还那么多人来吃?”

李虎说:“我家那玩意,你们随时来吃,这次感谢可一定要进城,上最好的酒家。”

对此,王局长的说法是:“我们几个都认为,蒸饼店是最好的,那蒸饼是最好吃的。”

李虎还是坚持不行,王局长就说:“我们得守规矩,可不能为了接受感谢冒风险,挨处分。我们还要前程,还想真帮你呢。你要把这交情打坏?”李虎不吭气了。

陈书记最后说的是:“都说你那店里蒸饼好吃,可我们几个还没吃过,这就是最好的。去了,每人按一般顾客给上一份,谢意也表达了,也交流了,自自然然,多好。”

李虎听了,再没办法,只好说:“那天可都要按时来。”陈书记和王局长都说:“这样的话,不会迟,尽量早去。”

陈书记打完几个电话,就和黄乡长一起走出乡政府大门,下班回家了。王局长最后和李虎打过电话,也愉快地下班回家去了。

算算,这天是星期四,离星期日,也就剩下两天时间了。

星期五,李虎就用些时间来准备。星期六这天,大江遵从李虎意思,还去了趟县城,买了一些适用调料,时兴菜蔬。

星期天,七点还不到,李虎就起来忙开了。他先在前院自家做饭的那伙房里打进了水,把两个炉子里也生了火。秀芬也起来了,就开始煮鸡,炖羊肉,还要做牛肉、猪肘。昨天李虎还到虎子鱼池那买来两条大鱼,清洗干净了,客人来后也要蒸上。这些肉品不能放在蒸饼店里做,怕把店里厨房给弄上荤味。自然还要上几个小菜,这些,秀芬都有秘笈,会做得十分可口爽嫩鲜美,又有营养。正是因为这,在陈书记,王局长说要来李虎家里时,他才勉强同意了。不然,说啥也要把那几个领导请进城。

肉在锅里煮着,炖着,其他准备也做着,李虎就一趟趟到门外去看。那时间过得好像也很慢。看了几趟,过往门前的车很多,可是就是没有停下来的。再看看时间也才九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又看了几趟,还是不见有车停下来。

眼看九点半也过了,应该快来了吧。李虎再进去到伙房看看,一切在正常进行,煮的,炖的东西也快好了;再到上房那客厅看看,屋子擦得窗明几净,桌子更是干净。看来,所有准备都做好了。

李虎再到门前看时,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嘎的停在了自己家门前。李虎走上去,车里的人也下来了。先是环保局长,他后面跟着交通局长。很快,王局长停好车,也过来了。看来这车就是他开着来了。

都和李虎相见了,就请他们进去。

王局长说:“我看这里人多,就停下了,还果然是。”说着抬头看看门上,那门头“李记姜氏蒸饼”几个大字映入眼帘。那字虽然字体,运笔还有书写风格有差别,但都好看,王局长就多看了几眼。

见王局长目不转睛看着门头那招牌,另外两位也往那里看去,都觉得那几个字写得果然不凡。

李虎就又催:“来了,就进去吧,这里也没啥看头。”王局长看看这里没再停车,就知道还有人没来,就说:“这字大有看头呢。”环保局长说:“再看看。”交通局长说:“等等,再看一会,很好的。”

还看着,从另一头又驶来一辆白色小轿车,到了李虎家门口也停下了。

车刚停稳,陈书记先下来了。见李虎迎上去,就和他先握了手。接着几个局长走了过来,黄乡长也到了跟前。都握过手,陈书记就说:“我估计他们几个早来了。本来我们要先到,迎接各位领导。”黄乡长说:“临出门,一个村有点事,我们又去了一趟,迟了。”

三个局长说:“也不迟,离十点还有会。”

李虎就说:“领导都来了。城里不去,这么远,到这乡下小村,那快进吧。”

乡上两个领导见他们刚才仰头看什么,就也看去。也看到了那门顶上的招牌,夸着那字。李虎再催一遍说:“进去坐,慢慢说。”

王局长看看表,还不到十点,就说:“我说啊,还不到点,要不我们到这李庄各处去看看咋样?”乡上的领导和另两个县上来的局长都说:“好”,“早就想来看看。”“去看吧。”环保局长还说:“这么长时间没来检查,李虎都有意见了。”

这个提议正合李虎心意,他听了,就不再催着领导进门了。

陈书记就说:“那等啥,去看吧。李虎带路!”

听他这样说,王局长就把李虎拉上了自己的车,让他坐副驾驶位置,两位局长也在后座上坐好了,就先走开了;后面乡上领导的车紧跟着。    

李虎坐在前面的车上,先带领领导们来到了最南面的戈壁新民养殖场。

到了那里几个人下了车,次第跟着,先看了那门,欣赏了门上的题名;再在那埂子里外看看;接下来重点看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牛舍。

王局长说:“这不错,没想到毫无用处的戈壁滩竟然养上了牛羊。”李虎就说:“这还要谢谢你呢。那几道外围的沟,埂子,还是你让人给挖的。不是这,就没有这养殖场”

王局长说:“当时我还以为你要干啥。开始也不同意,禁不住你那缠劲,就让挖了,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陈书记听了就说:“没想到,你这个水务局长,还干上了畜牧局长的事。”王局长感叹:“是啊,一个老水务,还做起了与养殖相干的事,可惜不是我亲自做的。”

看着,说着,不觉那些牛舍都看过来了。见那牛舍里个个栏位上的牛羊膘肥体壮,领导们都很高兴。

看过后,就上了车。

走在那柏油路上,李虎就对交通局长说:“这路是局长你铺的。多平!多气派!还崭崭新,太感谢了!”交通局长就说:“崭崭新,也是你们管护得好,使用得好;再说了,你那破补丁的说法,也让人同情。现在好像撕了,真像换了朵花。”说着,到了那机井前,两个车里的人又都下来,到跟前看。现在那里水房已经修起,所有的设施设备都配套了,连往那渠里输水的管道也固定了。李虎就说:“这可是王局长格外开恩给打的。”又说当时他也知道不可能,但是跑了几次,王局长竟然给特别安排了,井打好就发挥了作用,实在应该感谢。

王局长摸着机井出水口的一些设备,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感慨良多。听李虎说着,只说句:“只要对群众的生产有利,咋做都值得,没什么谢的。”见其他人都还看着。就又说:“都说李庄的人懒散疲,不讲理,你看这水房修得,还有这配套设备,资金一到位,群众能干的就干起来了,你们看,这弄得多好。”身旁的人听了,又都仔细看着那些。李虎说:“资金设备到了,群众不花钱,只出点力,大家都很乐意。”

说着又都上了车。一会就到了居民点十字路口。几个人没下车,在那东西路上又走了一趟,李虎说:“你瞧现在这水泥路,多平坦,这都是局长帮着弄的。”

交通局长又坐不住了,说:“我什么也没干,这可承受不起。”然后转了话题:“噢,还架起了路灯,放上了护路拦,这样就更美观好看了。李庄的人也没闲着。”

说着,车开到了那柏油路上。往下走了一段,李虎让王局长停下车,又都走了下来。

走到一起,听到几位局长还在谈论这路,陈书记说:“这路可彻底改变了李庄的面貌,过去这小村都无法进来。”黄乡长说:“这可真要感谢交通局啊!”

说着,李虎把几个领导都带到了路边的渠前,说:“王局长啊,你给修的这渠,可是李庄改变的第一笔。渠一修成,许多人都变了,放开了手脚。”

几个人看看那渠,笔直、顺畅,一应设施齐全,群众浇水会很方便。陈书记就说:“这渠里流下的水,可不光是浇了田,也浇了群众的心。”

王局长说:“怪不得当初李虎那么急着要修这渠。”其他人接上说:“那是因为李庄的田旱,李庄的人心里渴啊!”

另两位局长说:“这样看来,你老王对李庄的贡献可最大了,把水引到了群众的心里,浇灌了群众的心田。今天李虎感谢,你可要多喝几杯。”

王局长说:“哪里,是李庄的人给我上了一课。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们每干一个项目,都关系着百姓的方方面面。干好了,都会进入群众心中”

另几个人听了,同时脸色变得严肃了。本来在刚才还想互相调侃着,想放松一下一段时间来,忙于工作的紧张,可现在都变得端庄起来,说:“是啊,是啊,是该好好想想。”

说着,又都上了车。

走了一阵,就到了杏树湾。一下车,几个人就被那里的风光,那里的游人和一些经营场合吸引了。人们做着自己的事,一股股热情涌动着,好不热闹。

再看那湖水清澈,水波荡漾。湖岸上干干净净;湖边树木长势旺盛,不远处的沙枣树林,如一道银色的屏障。

环保局长看到这些,不仅放下了心,还有些欣喜。别人看的是美景,他可关注的是这里的环境。看到这里再没出现污染,也没什么垃圾,就想着:李虎兑现了承诺。当初果断整治这臭湖沟,还是对的。

就听李虎说:“局长这是你给清理整治的那杏树湾湖,你看,现在这里水活了,人活了,树也活了,事也活了,真要感谢你呢。”环保局长说;“感谢我啥,这都不是我做的。我只管这湖沟干净,没污染。今天随意来看看,看来你李虎还行,湖沟和环境保护都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这下王局长接上了:“没想到,你清了个湖沟,还弄出了这里的旅游;环保局还干了回旅游局的事。”

陈书记说:“这环保本来就和旅游有关。”黄乡长说:“你不搞好这里的环保,哪有这样的旅游气象?”说着,又到那几个经营网点看看,最后又来到那湖边,走着看着,都忘记了时间。

看过了湖沟上段,李虎又带几个领导往下走去。车到了下面那蓄水坝前,几个人又都下来了。走近那坝,看着湖水从坝上漫过,形成一道宽宽的,薄薄的水帘。太阳照耀下,反射出五光十色,如梦如幻。那水瀑有十多米高,落到低处,发出清脆的响声,非常悦耳。

看过水瀑,大家又转过身,看那水坝下低处宽广无垠的湿地。因为有了水的滋润,那里已是一片翠绿,宛如黄土地上,铺了一天巨大的绿毡子。

环保局长看了,这一切都如李虎当初所说。疏浚了湖道及湖底的泉,虽那道坝拦着蓄了些水,当湖沟蓄满,翻过坝顶,源源不断地流入湿地,那里也有了生机。这局长在心里也为当初的决策而欣慰。那样一搞,活了一个湖,也活了一大片湿地。

大家看着,似乎很投入,都忘记了时间。

不过李虎可没忘记,看看,也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就对领导说:“我看,看就到这里;我们还是想想今天干啥来了。回去吧!”

王局长说:“这也是我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陈书记说:“不过看已经够了。”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说 “看着这些变化,比啥都强。”“这是最好的感谢方式。”“看来,只要干,就一定有回报。”

不过既然李虎说了,看着他那焦急的样子,几个人还是依从他,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到了车前,上车后还兴奋地议论着观感。那路平,不觉车又开到了李虎家门前。

下车后,李虎就请几位领导进了院。可是看去,院子里并没什么店。李虎就让他们进屋。陈书记就说:“屋里不进去了,虽是星期天,可是各位领导都还有事要忙,我们就到那店里去吧。”其他几个人也说:“到店里去吧。”

李虎就说:“领导,我要感谢,咋能到那个店里?城里不去,酒家不进,到家里来,就得进屋。那店里乱糟糟的,不行。”

还说着,大江走来了,见了几个领导,有些不好意思,就说:“咋还不进?快进!”秀芬也嚷着过来了,说:“东西都快出水了,要坏了,咋不来了?”还要说下去,见几个领导在那里,红了脸,忙止住了话语。但是几个领导要找那店,最后没办法,李虎就把他们带到了后院的蒸饼店里。

有留出的包间,几个领导也不进去。李虎说:“外面乱,人多眼杂”领导说 “外面好。凉快;人多了,互相看着,吃起来舒服。”“又不是干什么偷偷子事,怕什么人多眼杂。”“谁吃谁的,眼杂了又咋的。”

没办法,正好有顾客吃过了,要离去,几个人也不管李虎的拉扯,就在那里坐下了。

李虎见几个人不肯进包厢,只好由着他们坐,就让大江去端饭菜。一会儿大江端来了一只煮熟的鸡,看上去,金黄发亮,好诱人。王局长,陈书记见了,就皱起了眉头,其他几个人也一样。

陈书记就说:“几位领导都不喜欢这。”王局长也说:“我们不是来吃蒸饼的吗?蒸饼呢?就上蒸饼。”李虎走过来说:“那个以后闲了,随时来吃点。今天吃那可不行。”另几个人说:“咋不行?这蒸饼我们没吃过,今天就吃这没吃过的。”

王局长说:“快端下去,别影响了这里蒸饼的味;有了就上蒸饼,像其他顾客一样,每人一份,其他的一律不要上。上了我们也不吃。”其他人也说:“对,就是这个理。”

李虎没法,就让快上蒸饼。

不一会,雨涵就端着个盘子来了,里面放的是一份蒸饼和几个配套小菜。刚放好,大江也端上来了,接着其他几个员工也都端着上来了。然后李虎就说:“这像啥?”陈书记几个人说:“你说要像啥,这挺好的。”说着有人已经动起了筷子。

见几个人都吃了起来,李虎就垂头丧气地站一边招呼他们吃。陈书记见了,说:“你也别站那里了。”其他人也说:“你也半天了,快坐下吃些。”

王局长指着自己身边,说:“坐这里吃些。咋的,省下卖钱?自己肚子也得吃。”

见李虎不坐,就拉他坐下,对一边的大江说:“去给你老子也盛一份来。”

很快,雨涵就又端来一份,放在李虎面前。李虎看看,也皱着眉,吃了起来。

    没办法,秀芬又照样拌好了一盘田麯麯,让雨涵端去。几个人吃着,赞赏着。

见大家都吃开了,几个人又接上了刚才的话题。陈书记说:“这几件事确实都干到点子上了,也确实该谢各位的支持。”李虎听了,忙说:“就是,就是。不去城里,硬要到这个地方,这算什么。”

其他人也不理他,继续快活地吃着,愉悦地说着。

环保局长说:“当初李虎说,李庄是个破补丁,现在看来这个破补丁还真扯了。”

交通局长也说:“他那个补丁说的——可是现在看来,就是新布上绣的一朵花。”

陈书记说:“虽然变了,好了,但是包括李庄在内,我们这里的乡村,还有好多问题。各位可要记得,有机会,还要做些锦上添花的事。”

黄乡长也说:“还是要多支持,拜托各位领导了。”

几个局长就说 “实际上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过李庄这事,给我们的启发还是很大,我们以后做事要更贴近实际,更贴近百姓一些。”“我们做的事,确实还有很多。” “我们这是农业大县,就是要时时盯着乡村的一些堵点难点来做工作。”“一个一个突破。”

李虎听着,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脸上又泛出了光,插嘴说:“领导休息也谈工作。饭虽没吃,可是李庄的事,领导还是要放在心上。”

看看,领导也都爱吃那田麯麯,先上的一盘已经吃光了,李虎就趁领导说话投入的机会,拿下空盘,又端来一盘。眼看都又快吃完了,李虎又叫大江端来了两盘面疙瘩。

几个领导见了,说:“吃不下了,刚才已经吃够了。这蒸饼咋这么多。”的确刚才上时,李虎真就让每份给多放了些,不过盘子就那么大,也就都只多放了一小撮。王局长说:“够了,快端下去。”

李虎说:“也尝尝,这一般是用来送给顾客尝的。领导们刚才不是说,像其他顾客一样,每人一份吗?尝尝。”

陈书记说:“那就尝尝。留一盘,拿一盘下去。”说着大家又尝起了面疙瘩。那东西的确好吃,在啧啧的陈赞中,那盘面疙瘩也吃完了。李虎就起身拿过了早准备下的几瓶酒,说是给领导敬酒。陈书记说:“这不行。”王局长说:“其他顾客没有的,我们不能有。其他顾客你给酒了吗?”

李虎说:“没有。这不你们是领导,我请来感谢的……”黄乡长说:“这不是让我们坏规矩吗?要不得。”

其他局长也说, “吃点行,喝酒绝对不行。”“不能饮酒后工作。”陈书记说:“对啊,虽说是星期天,各位领导还是要做一些工作,不能饮酒,快拿下去吧,这影响不好。”其他桌上的顾客看到这桌人的推让情景,听他们说一些话,确实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也竖起耳朵听着。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在做什么,但也感觉到,来吃蒸饼的是一些领导。他们不吃店主特殊准备的菜肴,就要吃这蒸饼,也不喝酒。于是,大家的心里都觉得现在的干部就是变了,不在百姓家胡吃海喝了,离百姓也越来越近了。

说着,大家就要起身离开。有人说 “不吃凉粉,把板凳子让开;我们不吃蒸饼了,让开桌子让人家来吃。”

说着,趁李虎收拾酒瓶,就每人在桌上放下十五块钱,起身走开了。王局长那里还放了两份,大约是把李虎那份的钱也放下了。

李虎还没放好酒瓶,见了,也急了,就一手拿酒瓶,一手抓起桌上的钱,往几位领导兜里塞。说:“哪有这样的事,请你们来,就是感谢你们,结果酒家不去,客房不进,来这么个店里吃点蒸饼,那么几个钱还要掏,这像什么话?”

陈书记说:“就这样了,上面有规定。干部不得随意在村社群众家吃饭。”

王局长说:“你刚才不是说,顾客吃的我们也得吃,那就是把我们当顾客了。顾客吃蒸饼,咋能不掏钱?你这是做买卖还是开食铺,做慈善?”

李虎说:“你这不一样。”其他局长说,“咋不一样。”“都是人。”“你别让我们做不起人,我们不是慈善施舍的对象”“都有工资哩,吃个饭够了。”

陈书记说:“算了,就算是特殊顾客。钱好好收了,谢意我们都领了。领导也说了,以后李庄及其他村社有事,都会支持的。”

几个局长说:“是这样。”

李虎见钱也退不回去,无奈地说:“咋会这样,领导可别把李庄给忘了。”

旁边吃蒸饼的一些顾客看了,纷纷放下筷子,往这里看,个个听得目瞪口呆的。

说着几个人已经离开了蒸饼店,过了前院,出了李虎的家门。

李虎就脚下不稳地抓着那些钱跟了出来。

王局长走在前面,见李虎来了,就说:“记着呢,你这蒸饼的确好吃,让我们牢牢记住了李庄。以后有事,就说,早点说。”

交通局长说:“锦上添花的事我们会做,以后我们会更多为乡村服务。”

说着几个已经上了车,环保局长最后一个上去,关车门时说:“锦上添花,记着哩,进去吧。哦,对了,还是要好好给我看着那湖沟。”

李虎听了,说:“记着呢?那里不会有问题的。”

送走了几个局长,陈书记和黄乡长也告辞走了。

李虎目送他们远去后,抓着一把钱,也进来了。正好大江、雨涵和秀芬在那边照应好了顾客,也过来了。

李虎就扬扬那拿钱的手说:“感谢人家,请人家来,吃了点蒸饼,还交钱;连主人吃的也垫上了。”

秀芬听了就抱怨:“你就那样,没个牙爪,谁理你?”李虎也没办法,就进去了。

进门后,他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搞“四清”、搞“社教”,公社、县上来了工作组,派到社员家去吃饭,每天晚饭吃过后,就会给这家留下一斤或几两粮票,放下几毛钱。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释然。就当这些领导是当年那些人了。反正不管咋的,那意思表达出去了。看来那些领导也是真诚的。至于其他人,他说什么,由他去。

那些领导走后,夕阳搁山头了,李庄的人下班的下班,收工的收工,在十字路相遇了。李玉功也干活回家了,他虽然也干累了,腰都有些直不起来。渴了,也饿了,口干舌燥,但是,见几个人在说今天县乡领导来李庄的事,就凑上去,用舌头弄出点唾沫,再送回嘴唇润润,用半嘶哑的声音,神秘地说:“你们不知道,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虎爷的后台老板。”有人不信,就说,“你咋知道?”“前几年也没听说过。”有人干脆说“瞎编。”“就是,女人那事是一月一次,你这可是说来就来,满裤裆乱抖——甩血哩。”最后那人,说出了,又觉得不妥,赶忙闭上了嘴。其他人也望他一样,那意思是“咋还这样。”

这时又聚了几个人,听清楚了李玉功在说什么,就说:“这修渠、修路,打井,整治杏树湾,戈壁滩上养牛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只是虎爷得利。”有人附和:“李庄人大家得利。”又有个人上来了,到了跟前,听清了人们说的话,就说:“所以说嘛,那些领导如果是虎爷的靠山老板,也是我们李庄众人的靠山老板。”

大部分人听得在理,就齐声说:“对,都是我们的靠山老板。”李玉功听了,脸红耳赤。他就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些捕风捉影,见风是雨,胡乱猜想,瞎编乱造的东西,已经没人相信。再也不能这样做、这样说了。还不如把心思都用在干事上,把力气都使在发家致富上。想靠那些道听途说引起众人注意,不行了。想着自己决绝地往前走了。

李玉书也从游泳池那里下班上来了,听说了刚才这里发生的事,就随口又说开了:“说李庄,道李庄;如今这李庄,不像前李庄,干部游客到李庄,人人都在赞李庄,乐了干脆住李庄。”他也不停,说着走回家去了。因为他说下的那个对象来了,做好了晚饭,正在等着他呢。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李虎一家人都围坐在上房那客厅的桌旁吃着,说些闲事。让爷自然坐在上坐,听着,也插话问:“昨天下午我在那屋躺着睡觉,耳缝里听你们说谢什么。谢土了?咋不喊我一声。有些地方你们不懂,不要弄差了。瞧,街门上连个对子也不贴。”

秀芬听了,就说:“爹,谢土哪能不叫你。谢的是人,这不没谢成,还让人给谢了。”

大江说:“爷爷啊,谢什么土,这不李庄渠修了,通路了,杏树湾湖沟也治理好了,来的人多了,咱家不也开了这店。这都是一些单位领导拍板搞的,现在都好了,不得谢谢人家?”

让爷说:“是得谢,好好谢谢!是谢人啊,我说咋不叫我。”

大江说:“我爸原本想在市上或者县上的大酒家摆一桌谢他们,可他们不去,说是要来咱家。我们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人家都不吃,每人就吃了份蒸饼,酒也不喝,烟也不抽,我爸就说没谢成。这不这会喝的这牛肉汤,就是昨天准备的,还有这小菜。”

秀芬说:“准备的那些东西,够我们一家吃半月。”

李虎就说:“人家不吃,就我们吃呗。大江,等会闲了,给雨涵爹妈也送些过去。”

大江说:“好。”

让爷说:“这娃,咋能说没谢成;谢讲究诚,你诚心诚意,谢意人家领了。土地神灵也都一样。”

大江说:“爷爷,那还谢土不?”

让爷说:“不是已经谢过了吗?一家哪能谢两回。”

大江说:“可你没参加。”让爷说:“都是些生人,你们谢好一样,我参加多有不便。不管是啥、是谁,谁帮我们,对我们有恩,就谢谁。”

李虎听了,觉得老子这话说得好,难得他这样想。就又放下了那些包袱,振作了精神。人比神灵更看重真诚,这样想着,放下碗筷出去干活了。

大江、秀芬也觉得让爷这变化太大了,连他们这些年轻的都赶不上。

让爷也吃好了,抹抹嘴,说:“你们在家里忙,我再到地上挖些田麯麯来。”

秀芬说:“爹啊,你老了,歇着吧,别累着了。”让爷说:“我看这干干,还更好一些。”

大江说:“路远,那活也不好干;你在家里,等会我们去挖。”

让爷说:“还行,我去了。”

说着就出了门。

这让爷虽然老了,可这几年变化最大。过去,自从李虎能干活,家里家外的活他就从来不过问,跌倒油瓶都不扶不说,还怨人,最多也就隔几年谢土时他张罗一番。

李庄社每天都发生着新鲜事。大致看起来好像也没啥,细看起来,今天这家弄个这个,明天那家搞个那个,都想着法子发家,自然是好事连连。

转眼,夏收过了,秋收也过了一大半。现在小麦、玉米这些夏秋主要作物都靠机收。其间,番茄,辣椒什么的,也都穿插着收了,卖了。不过这些大的农作物收获完了,其他的都是些零星的,种植面积也不大,也不用赶紧了。

新历九月刚到,李虎和秀芬大江商量过后,也问了雨涵,就提了份礼物到雨涵家去说大江和雨涵领证结婚的事。

来到雨涵家,雨涵父母就怪李虎又拿礼物来。李虎说,不要紧,这都是礼数所在,不拿才怪。接下礼物,寒暄过后,李虎开门见山说:“俩孩子订婚也一年多了。”

雨涵父母听了,想想也是。这一年多来,举办那些仪式不说,每到春分、秋分前后。李虎夫妇都催着大江给雨涵买夏衣、冬衣,给雨涵家送去礼物。一次不少,也不拖后。除此以外,家里有些出力气的活,大江知道了,过来就做了。有些事,一个人干不了,他还带几个人来,直到做完做好为止。

李虎那样说,雨涵父母也知道了他的来意,就说了:“的确一年多了,也没少破费麻烦你们。”李虎说:“这是哪里的话,做亲做义哩。没做亲是两家,做了亲是一家。一家人不能说两家话,什么破费麻烦,就是一家人的事。以前一样,以后更一样。”

雨涵父母听了,很是感激,说:“只要有这心意就好。”

李虎说:“亲家啊,扯远了,说正事。我今天来呢,说的事你们也知道,就是这俩孩子岁数都够了。”这雨涵父母也知道,大江是五月生,雨涵是九月初生,的确岁数都够法定年龄了。就说:“是都够了。”李虎顺势说:“那就给办了。”雨涵父母都说:“办,可是咋办?”

接下来李虎就说到了领结婚证,办婚礼的一些事宜。商议了一阵,都说好了,李虎就回来了。

到了家,李虎把和雨涵父母商量的结果给秀芬和大江、雨涵说了。就说他俩最近抽时间去做婚前检查,完了把证领了。两人答应了,说他们会安排的。

过了天,有了点空,安排好店里的事和家里的一些事,大江就开上小车,拉着雨涵到县医院做婚检,顺便拍了结婚照。几天后拿回了婚检结果,看看,二人相关各方面情况都正常。又过天,二人到各自的村上开上证明,拿着那婚检报告,到乡上去领结婚证。

现在办理结婚证除了要有关证件,还要核对二人身份,其中就要核对收取二人婚照,说要往结婚证上用。好在这些他们都准备了,一一拿出来交上,又填了一些表格,主管人员就给他们办证了。又等了一会,放着二人合影照的崭新的结婚证就办出来了。

二人看了高兴,对工作人员说声“谢谢”就出来了。

领证出来后,两人还兴奋,就到超市买了一些东西才回来。

李虎和秀芬都在家里等着,见大江和雨涵进来,就都走过来忙问 “领上了吗?”“没什么麻烦吧。”二人笑嘻嘻地说:“领上了!”大江又强调一句:“能有什么麻烦?”雨涵说:“不过人家审查也严,需要好多证件。”

秀芬听了,也笑了,说:“好,领上就好。”

李虎从二人手里接过那证书看看,真是喜在心头。就说:“好。那咱就开始准备婚礼吧。”

还说着,见又来了一些顾客,李虎就到店里做些事,其他人就忙着照应去了。

晚上,雨涵在家里吃饭,让爷也在,就在一起商量办婚礼的事。

家里商量好了,大江送雨涵回去。那两人,现在一闲下来就在一起,已经难舍难分了。秀芬见了高兴,李虎也不说什么,就给大海打电话,再次商量大江婚礼的事。

李虎就说了举行婚礼的时间,还说,要搞一个传统的婚礼。大海说:“这好,过去那些好的东西,现在快丢光了。这样搞一下,让人们看看,记着。”最后又说,哪天搞都行,不放假,我们就请假,提前一天回去。不过搞婚礼,那些庸俗的东西就不要弄了。

李虎说,前面那样不行,不放假,就不要来,大江婚期就延一下。不放假,你们请假,耽误工作;孩子耽误学习,都不好。但后面那不搞庸俗的那些,李虎赞同,说,我也说那些太俗的东西要丢了。

其实那些庸俗的东西,传统婚礼上是没有的,只是后来有些人,为了猎奇出风头,才想出来的损招。比如说,为了让因娶了儿媳而高兴的公婆为难一下,有人就把做婆婆的脸给涂得红一条,绿一条,黑一条。头发弄得蓬乱,衣服逮着啥,穿啥,穿得能有多臃肿,就要多臃肿。然后给苫个旧头巾。总之是要尽量往丑里妆扮,新媳妇接来了,她怕丑,跟前也不去。说是这才好,婆婆见媳妇越迟,日后二人关系越和睦。做公公的更是要给糊上黑色的纱帽,上面插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脸上也杂乱地给涂上红绿黑的颜色,能穿袍的不管什么样子,什么颜色,拿来就穿。找不上的就用纸糊,也是要多难看,弄多难看。糊也糊不上,也不管什么季节,找来个大棉袄,翻过来给穿上。手里还要给他塞些道具,有家里烧坑用的那灰杷的,直接拿来用;没有的临时做个;另一只手,有灯笼的提个灯笼,没有的,捻个真花假花也行。还说,这样做,为的是提醒他,媳妇来了,多看看自己身份。别生歹意。

做大伯妯娌的也不放过,都要先丑化一番,新弟媳来了,还要采用给脸上抹灰、涂黑的方式,藏暗处不让出来等。

大海以前听过这些,自己不想为难,也不让父母为难,就说这些就不用搞了。

大海的这个建议,李虎非常赞同。见他父子俩说这些,秀芬听了,也说:“就不搞那些,那纯粹是胡闹,哪里像个婚礼。”

说的时间也长了,大江都回来了,就坐一旁听着

除了这些故意糟践人的旧俗,大海也建议,毕竟都这个时候了,有些喜庆有意义的新风俗也可以用点。对这一点,大江、李虎也都同意。

听家人没意见,大海说:“这次大江的婚礼要搞好,喜庆热闹。”这正合他父母、爷爷的心意,也合大江心意。

大海又说:“家里先做其他准备,婚礼司仪主持有我请;所用车辆多少,我都找,这一切家里不用管。”

最后定时间,李虎说:“十月二号怎么样?”大海说:“好啊,这样我们就不用请假,一号早上我们就到家。”大江、秀芬和让爷也觉得好。

李虎就说:“要这样,那我明天就去跟雨涵爹妈说。”

婚期,举办的形式,请客的范围都确定了。接下来,一家人就一面忙着店里和民宿的生意,一面做准备。

国庆节一天天临近,大江也抽时间印好了请帖,陆续开始上门请客;还和雨涵一起去,给雨涵家该清的亲戚也下了帖子,都请到了。

根据请到客人的情况,大江家要待十二桌客,本来想在自家蒸饼店里做菜,待客,可是那蒸饼店禁不住这么多油腻荤腥的掺和,这样一弄会直接影响今后蒸饼的口味,那气味怕是好长时间都挥之不去。再说了,十一长假,来的人肯定很多,你关了门,让人家扑空也不好。李虎就决定,象其他人家办喜宴一样,请个流动餐车在门外做席,在自家前院里搭帐篷待客,也方便举行那仪式。

雨涵家虽然社里人少,但亲戚多,根据情况,也得待八桌客。不过大江家请了个大流动餐车,十二桌客一次待。雨涵家请了个小的,客虽少,也得待几次。

客人和餐车都请好后,李虎知道雨涵家要待几次客,就又来找她父母商量。见面后,李虎说:“亲家啊,孩子结婚那天,搞仪式,我们可都要在场,那会你们得过去。”

雨涵父母都说:“难得你想到,我们都去,看看。”李虎说:“这也不是为了你们给大江的那些礼钱,主要是这是孩子们的终身大事,我们就费点心。”雨涵父母听了说:“不费心,不费……”

李虎又说:“就是那会你去了,家里还得有打硬人照料。”

雨涵爹说:“有,雨涵大伯,叔叔都行得很。”李虎说:“雨涵大伯,叔叔也得过去吧。”

雨涵妈说:“去一个,留一个照应,她伯母婶子都去。”

李虎说:“这就好,我怕误事,这样安排最好。”说着,就回来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准备着。

十月一日一大早,李虎家门口就开来了一辆车。车子停下,大海先下来,又打开后面的门子,让他媳妇和四岁多的儿子也下来了。

一段时间没回老家,大海看到社里,自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一时还有些应接不暇,不太适应。看着,带着媳妇儿子进了那焕然一新的街门。

听到外面有响动,秀芬就过来看。孙子天艺看见了,叫着 “奶奶”奔跑了过去。秀芬一把抱起天艺,左看看,又看看,说着 “又大些了。”“又壮实了。”同时跟大海和他媳妇打招呼,说:“来了,还这么早。”李虎在屋子里和大江说着什么,听到了,也走了出来。天艺见了,又喊道:“爷爷!”,还招招胖乎乎的小手。李虎答应着,从老婆那儿接过孙子,也是上下打量不休,说着“孙子好。”“我的乖孙子。”

孩子有人照管了,大海夫妇就到几个年轻人正在做最后装饰的大江婚房里看看。那里也弄得很好,然后着手做些其他事。

午后,已有亲戚陆续来到。太阳西斜十分,李虎催大江去到雨涵家送催官礼。这也是一个风俗,只要不是特别远,在娶亲的前一天下午,女婿要再次拿上礼物,到岳父岳母家,一是送点礼,看看还缺啥;二是看岳父岳母家做准备了没有,以防明日关键时刻事情生变。

女婿送催官礼,还应有家人或亲戚陪着,好协助应对一些事宜。大江的事,李虎都说好了,送催官礼,就有他哥哥大海陪着去。

雨涵今天起,已不到蒸饼店上班了,通常说,她要在家里妆新。白天还可以适当出门,天黑后,门也不能出。

听说大江兄弟来了,雨涵就出来倒茶。她已经穿着一新,显得很喜庆,也很高兴。

订婚后,为了看和蒸饼面所用的那些调料,雨涵跟秀芬去过几次市上,到过大海家里,也见过几次,认下了大海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大海和大江跟雨涵父母打过招呼,坐定后,雨涵就端来了茶,先在大海面前放一杯,有些羞涩地说:“哥,你喝茶。”又放下一杯,亲切地说:“大江,你自己喝。”

按规矩,催官来的人看看情况就要回去,停留时间不能太大,但要吃一顿饭。

雨涵家早做好了准备,大海兄弟俩刚喝了几口茶,饭就端上来了。客气一番,他们就吃了起来,吃过就该回家了。

大海兄弟俩回到家,新房的最后装饰也都弄好了。几个干活的年轻人,看着,评判着,都说“好”。

李庄的传统,谁家要给儿子娶媳妇,待客前一天晚上要先待东家。就是把明天婚礼及待客时那些端盘子敬酒的,引导招呼客人入座的,甚至放鞭炮,撒彩花的人及早来的亲戚,还有那些老者都要请来,弄几个菜,吃一顿,喝点酒,分派有关事宜,以便明天各自按安排行事。

李虎对这些还是比较看重的,见布置新房的几个年轻人要走,李虎就说:“别急着走,都等会,给长辈老者敬个酒。”

这些人就留了下来。接着李虎又叫大江去请明天酒席上用的人及几个老者。

明天用的婚车和接客的车,大海原本说他找个婚车队。可是早上栓子、虎子这些人来看时说,这不好,要用就用李庄人自己的车。

这一来呢,别人家有事,也都用大江的车,这两人结婚办其他一些事就没少用大江的车;二来呢,人熟好调度;三来呢,也是更重要的,前几年李庄没一辆小车,现在都有十几辆了,弄个车队开出去,扬扬名气,给外村外社的人瞧瞧。当然,使用自己社里人的车,也不用出车钱。

李虎看重那第三条理由,就同意了。所以这些开车的人也得请来先说说。

天黑时分,请的人都来了。李虎设了四桌,让老者都坐上了最上那一桌。

流动餐车午后就开来了,厨师等人已经忙乎好久了,这几桌,都是按惯例,有他们提供的,也不用李虎一家人张罗。

人全部落座并坐稳当了,李虎就说:“明天给大江办婚礼,劳烦各位了。”大海也先对各位乡亲问了好,道了谢。接下来就上菜,上酒,一面商量安排着明天的大小各项事宜。人多,连一些细节处,也安排周到了。

有几个半老的人已经开始拟定如何搞李虎夫妇、大海夫妇的法子了。说到了用什么,怎么来。连哪些人实施的分工都说好了,就差准备道具了。

李虎听了就说:“这次婚礼,我们要把祖上传下的那些好东西、好方式都用起来,但那些后来人用来糟践人的那一套,就去了。那些太俗了,不好。”

几个老者首先赞同,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提议者只得取消这方面的策划。

席间,让爷坐老者那桌最中间。受到这样的尊崇,又是自家孙子的喜事,别提有多高兴了,说着一些话,几次笑得豁牙空处都露了出来。听李虎说到这些,也一再说:“好的留,不好的去。”

直到半夜,请来的人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事儿也都说好了,这才散去。李虎安排几个亲戚在家里睡了。

第二天,就是大江的婚礼了。虽然家里不做席,李虎夫妇还是早早起来了。先把院里院外洒扫一新,接着又手脚不停这里动动,那里挪挪。让爷也起了早,找着做些事。

家里人和亲戚吃过早饭,流动餐车做席的人也来了,就在那车上忙着,这不用主人搭手。

不一会,那些接亲的车也来了。这些开车的,也都是穿着一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养牛的没有腥臊味了,养鱼的没有鱼腥味了,种地的身上看不到一星土。那车上都挂上了气球等装饰物,尤其是那婚车,本来就气派,经过一番妆扮,更是彩带映着花束,外观更加漂亮。

这车原本说要用大海的,可是做大伯的开婚车不合适。他那车情况不熟,也没别人想开。小倩和他丈夫也关心大江婚礼,因为在他们结婚时,大江也是车来车去,跟着忙活了好几天,李虎秀芬更是尽心张罗。就算前些年,李虎、秀芬也没少照顾小倩和她奶奶,现在大江的婚姻大事,他们自然也很上心。

正好他二人也来看有啥需要没有,一说,小倩丈夫就说:“用我的车,我开上去接。”大家听了自然高兴。可李虎说:“你经理可是大忙人,请你来做个客就行,哪敢劳驾你开婚车。”

小倩丈夫说:“到这里,你们都是小倩长辈,也是我的长辈。都是年轻人,开车去接亲没问题。嘉年华那里我会安排好。”

就这样说定了,今天他也早早拉着小倩来了。

去接亲时,男方家除了开车的,还要去一个请客的。这个人也定了,就是栓子。

都在附近的村不说,他也几次跟大江到雨涵家帮着干活,跟雨涵父母熟悉。

此外还要去个娶亲的,本来说小倩要去,可是她才怀孕,按说那婚房也不能进去,还有新娘新郎都是不适合见的。这小倩知道,该避就避,娶亲就另外请人。李虎大江都说不讲这些,可是小倩说,既然是按老传统来,就讲究讲究。她不能去,就请了孙玉琴。玉琴本来忙,可她也关心大江的婚事,一说就定下了。

俗语有姑不娶,姨不送,舅母娶了多不顺。虽然玉琴比大江小了三个辈分,但不在那些说法范围内,也就不管了。

孙玉琴也是早早起来,安排了采摘园的事,又安排电商平台的一些事宜。等吃过饭,一看也迟了,收拾一番,就来到了李虎家。

她来后,还要准备一番,什么装饰品,装饰物,换的衣服等,要装一个大红包袱提着去。

这些都准备好,婚车走前面,里面坐着大江、玉琴还有两个做伴郎的没结婚的小小伙。都准备好了,车队就出发了。

伴郎伴娘李庄的婚俗里是没有的。不过,现在人家都有,也有些郑重其事,所以大江的婚礼也就放上了。这样,雨涵那边,也该有两个未婚年轻女子做伴娘。

七八两小车的接亲车队出发了,一路上风光无限。开车的几个人本想开上车好好兜兜、露露,可是那距离太近,很快就开到了。

车队开到雨涵家门口停下。婚车车门先打开,孙玉琴下了车,提着那包袱,被引进了雨涵的住屋,做哪些梳头,装饰,换衣服的事。栓子被引进去,做请客的准备;其他人也被请进去,给让了座。

雨涵家请的客人,有认识这些人的,看他们那气派的车队,开车人脸上的喜悦,都赞不绝口,找熟人攀谈。

雨涵家也开始待客了。一桌下来,孙玉琴那边的事也完了,新娘就差上车了。这时,栓子就叫过大江,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他则拿出一封请帖,做个读的样子,说:“各位亲朋友邻,你们女婿这边有礼了——”说着让大江三鞠躬。

大江鞠躬完后,栓子又说: “女婿和他父母请各位过去坐坐,送送你们女儿,认识认识亲戚。我代表他和他家人请你们了,等会都上车。”

栓子的话音刚落,那边玉琴就招呼大江,让大江抱新娘上婚车。新娘上婚车后,大江也坐了上去。婚车里除了大江和雨涵,还有孙玉琴和女方家送亲的一位女子。

男方有娶亲的,女方有送亲的。在娶亲的妆扮新娘时,女方送亲的,也准备了一个大红包袱,里面放的是装箱干粮——大面饼十六个,还有其他一些物品。

小倩丈夫的这个车,能坐七人,除了一对新人,娶亲、送亲的,开车的,副驾驶上还坐了一个很光鲜的六七岁男孩,是女方家亲戚的孩子,叫压轿的。两对伴郎伴娘只得坐别的车上。

其他车里,包括雨涵父母及所有说好送亲的人都坐了上去,几辆车都几乎坐满了。

看看都坐好了,栓子就说:“出发!”

小倩丈夫开的婚车在前,栓子等人开的其他车跟后 ,车队又出发往大江家开来。

车队很快就到了大江家门口。一阵鞭炮声中,小倩丈夫把车停下了。等后面车里坐的两对伴郎伴娘来到婚车前,他就先下了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大江也身披红彩下来了。孙玉琴就引导大江往下抱新娘。但是在抱之前,大江要先给新娘红包,然后还要给那压轿的小孩发红包。大江早准备好了,给雨涵一个红包,又给了那个小孩一个装有百元钞的红包,就抱起了身着大红袄,也披着大红彩,蒙着红盖头的新娘。

抱定后,大江就在伴郎伴娘的簇拥,娶亲送亲人的引导下,往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又一阵鞭炮噼噼啪啪炸响。就在大江到门口时,早有几个做好准备的人,把那礼花枪开了,啪啪一阵响后,喷出的礼花彩带落在了新郎新娘身上,几个伴郎伴娘身上也落了不少。有些年轻人趁机想闹闹新郎新娘,闹过了,见大江抱新娘过去了,就又闹那伴郎、伴娘。看的人笑着,来的小孩还叫着,充满了喜庆。

后院蒸饼店里的顾客,听到鞭炮声也来看热闹。李虎家的民宿里,有几位白天也不回去的顾客,就走出屋子也来看。

大江把雨涵抱进新房,放下来。稍微歇一会,喝口茶,就有人端来了几碗拉面条。这都是传统婚礼的要求,其中吃长面,寓意着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那长面,新郎新娘吃不完的,在场的人,外面的人谁逮着都可以吃,都沾这喜气。

吃过面,送亲娶亲的人就和两个伴娘帮着雨涵换衣服。很快穿上了婚礼服。

外面,院子里,婚礼主持团队的人,早在那里做了一个彩门,上面花团锦簇,气球轻飘。拱门过来又摆放了一个花廊,两边也是鲜花簇簇。整个通道上铺上了大红地毯,一直到上房门口前的那台上。台上两侧放了些凳子,右边的凳子上依次坐着孙玉琴老公,让爷等,左边也坐了四个有些年纪的人。他们除了孙玉琴老公,都是俗称的老者。正上方也放着四把椅子,还空着。

等新娘换好衣服,婚礼就开始了。在伴郎、伴娘簇拥下大江拉着头盖红盖头的雨涵,站在了门口地毯的边上。

只听司仪一声:“李大江。汪雨涵婚礼开始——”原本喧闹的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连追来逐去,争着捡拾没炸的鞭炮的孩子们也止住了尖叫声,往这里看来。

司仪看看场面安静了,大喊道:“有请新郎新娘闪亮登场!”随即又一阵鞭炮声响起。

等到鞭炮声停后,司仪又说:“有请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现场证婚。”

听着,孙玉琴丈夫从容地从那座位上站起,稳步走向台前,念起了结婚证。

下面看热闹的李庄人见了,小声嘀咕“虎爷不是认识那么多领导吗?找个当官的、有身份的来证婚,面子多大。”“咋找个老师来证婚?”“我刚才就看玉琴老公咋能坐老者那儿。”穿着一新的李虎正好经过,听到了,同样低声说:“知道啥,再大的官,从台上下来也是民;老师啥时候都是老师。他是我们的老师,这就是身份。没有老师教导,谁能当上官?”那些人听了,觉得李虎这样做有他的深意,就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咀嚼李虎那用心。

玉琴丈夫念完了结婚证,又说:“新郎新娘自由恋爱,已到法定结婚年龄,证书齐全,合法有效。”

他说着,台下涌起阵阵掌声。

证婚人最后说:“祝两位新人恩爱快乐,百年和好。来年生个大胖小子,长大了送来我教。”

他这话说得好,正和李虎心意。刚才台下议论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再大的官,也是老师教出来的。

证婚人说完,就又回原位了。众人再看看,玉琴丈夫论辈分,大江还是他爷,论年龄四十刚过头,竟然跟让爷并排,还坐在了他老人家的前面。一向尊贵的让爷也还谦让着他。这下不用想了,李虎想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就是尊师。

大家还在想着这些微妙的地方,司仪主持又开腔了:“有请新郎新娘父母入场上座。”

李虎夫妇和雨涵父母就双双走上去,坐在了正上方放的那几张凳子上。一阵逗笑的互动后,开始下一个环节。

司仪说:“现在开始拜堂。”大江雨涵做好了准备,伴郎伴娘也做好了协助的准备。司仪见了就高喊:“一拜天地。”,因为雨涵还盖着盖头,就在伴娘的帮助下,面对正前方,跟大江齐齐望空鞠躬。

司仪喊:“二拜高堂。”两位新人又转过身,面对父母鞠躬。

接下来司仪喊:“夫妻对拜。”新人双方在伴郎、伴娘的推搡下,靠近了,互相鞠躬。

利用这个间隙,大江还拉着雨涵,给坐在两侧的老者鞠躬行了礼。因为那上面还坐着老师和大江的爷爷。

等二位新人过来,伴郎伴娘已经端过了酒盘,在司仪主持下,喝交杯酒。

这些完了,司仪又宣布新人向对方父母敬酒致谢。先有雨涵给大江父母敬酒。敬到李虎时,雨涵说:“请爸喝酒!”,接过酒杯前,李虎要给儿媳妇一个红包。可是不知咋装下了,他眼看着,手取着,那红包就是拿不出,惹得看的人哈哈大笑,弄了好半天才取出来。司仪见了借机发挥,说:“这是一份珍藏的贵重礼,不容易拿出——有多少?”李虎说:“一万零一块。”司仪说:“万里挑一。看这公公,对儿媳妇有多么喜欢。”他说着,接过了钱,交给了雨涵。李虎也端过雨涵端着的盘子里的酒,一连喝干了两杯。

下面雨涵给秀芬敬酒。这可是她的婆婆兼师傅,她可是敬爱有加。随着司仪的指引,也走了上去。

秀芬给的红包也是一万零一块,因为准备好,拿出十分顺利,显得很精干利落。司仪又互动一番,秀芬也喝下了两杯酒。

然后是大江给雨涵父母敬酒。雨涵父母给大江的红包是每人六千六百元,寓意自然是六六大顺,这些不提。

接着是司仪致贺,来宾致贺。但是司仪讲过后,来宾没人上场,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是亲友表达致意,男女方都有,有的上去给两人挂个被面做彩,有的上去给塞几百块钱。最引人瞩目的是大海的那个才四岁多的儿子天艺,他手里拿着两束花,跌跌撞撞地走上台,走向一对新人。他先把一束花递到新娘面前,说:“祝贺你,婶婶!”雨涵低下头亲亲他,接过了那花。天艺又把一束花递到大江面前,说:“叔叔,祝贺你!”大江听了,弯下腰,就像平时见了那样,轻轻摸摸他的脸蛋,也接过了那花。

见两人都接过了花,天艺就用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是我叔叔、婶婶结婚的大喜日子,侄儿我祝叔叔婶婶新婚快乐,早生贵子,来年给我生个好弟弟。”

说着鞠躬向他们行礼。

然后天艺又面向台两则及台下弯腰行个礼,说:“祝大家快乐安康。”台上台下的人都拍手称赞“这孩子真有礼貌。”“有教养。”“家里教育得好。”

刚才的话中,那“大家”的称呼有些笼统。但是,在这里的李庄人,除了他爷爷奶奶和太爷,就连那台上老者位上的几个老年人论辈分,最多他也就能叫声“老哥哥”,所以家里人就让他那样称呼。

婚礼仪式还在进行,天艺从台上下来,就和宾客们带来的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又到了一起,追逐着,东躲西藏地玩耍。台上正在合影留念。同时那几个伴郎、伴娘就散发喜糖。一块块糖果从那台上飞下,台下的孩子们 ,马上跑过来,争着,抢着。成年人也笑着争抢那些。据说,凡抢到的人,都会沾点喜气;抢的越多,好运越多。

最后,司仪高喊:“婚礼结束,新郎新娘向来宾三鞠躬致谢,感谢各位光临。”接着提示:“七鞠躬——八鞠躬——九鞠躬——礼成!”

见有关人员准备就绪,就又说:“将新娘新郎送入洞房,扯下盖头。”伴郎伴娘和其他一些人就簇拥着大江、雨涵进了新房。

见两位新人走开,司仪最后说:“主人略备薄酒淡菜,愿各位吃好喝好。未来:一路好运,二力同心,三星高照,四喜临门,五福连连,六六大顺,七夕相好,八方来财,九九归一,十全十美,百事和合,千载一逢,万法归一;日进斗金,月月焕新,年年发财。”说得就连一旁看着的李玉书,也张大了嘴,嘴角流出了一股股水。李虎听了也高兴,这些话确实鼓舞人。

这样,婚仪就算结束了。

拆了刚才举行婚仪的那些设备,就开始待客。

雨涵父母家里还有客人,等不得,栓子就送他们先回去。

很快两家的客人就坐上了席桌。大江雨涵一对新人,李虎夫妇也都坐好了。往上端菜自有那流动餐车的人做,这都不用主人家操心。

这会儿雨涵扯下盖头,更显得面色红润,温婉可人。

按说鱼端上来,就要给客人开始敬酒了。

估计快上鱼了,李虎夫妇,大江和雨涵、大海夫妇还要昨晚定下的几个敬酒人,像栓子、虎子、小倩丈夫等几个人就都纷纷起来给两方的客人敬酒。

等到喜宴结束,有些人已经喝得站不直了。

这时女方家的宾客要回了,栓子几个就开车又把他们送回了雨涵娘家。

这边有些人还没喝够,拆了席,找个地方继续喝。到午后,不少人喝倒了,李虎院子里才稍微消停一些。

太阳西斜时,有些人要回家了,李虎夫妇和大海夫妇就送他们走。

几天前,李虎带大江请客时,在县城的街道上碰到了一位过去的远方亲戚。这十多年来不见,两家已经没有了来往。本没打算请他,但碰到了,说起这事来,那人知道李虎要给儿子办喜事,在家里摆席待客,就说几十年没去过农村了,这次一定要请他。李虎就让儿子给他下了帖子。

果然,李虎家摆席那天,这个亲戚如约来了。自然李虎家也高兴,就把他让上了席位。

那人见李虎一家人对他很敬重,心里高兴,他在前面一阵敬酒时就喝高了,还没等筵席结束,就坐不直了,在李虎那屋睡了。

午后,等席散人快走尽时他醒来了。说着,就要回家。下炕时,因为脑子里还不太清醒,一时找不到自己的鞋,就大一声小一声地喊着找:“我的皮鞋呢?我的皮鞋呢?”低头再看一眼,说:“这咋是布鞋(hai)。”旁边确实放着几双休闲鞋。他看着,说:“那是布鞋(hai)。我的是皮鞋,不是布鞋(hai)”

还有些前来帮忙的人没走,听到了,就走过来看。听着他那话,看着他那样子都想笑。有人就帮他把那皮鞋拿到眼前,说:“这是你的皮鞋(hai),不是布鞋;皮鞋(hai)在这,布鞋在那。”

这人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皮鞋,其实原本就在他的脚下。见是这样,就穿上了。他想要站起来,但是只觉眼冒金星,嗓子里干渴,就又在那里缓气。

看他不舒服的样子,旁边的人端了一杯热茶递给了他。那人接过茶杯,往嘴边一放,又马上移开,说:“咋这么烫?在我们城里有冰箱,渴了能喝上冰镇饮料。”

给他倒茶的人知道,其实那茶并不是太烫,应该适合他这样喝醉酒的人喝。这会听他这样说,就说:“你喝高了,喝冰镇饮料怕是不行。”

又有人接上了,说:“你真要喝,也不是没有。瞧人家家里那大冰箱,里面冰镇饮料、西瓜都有。”说着还指指那冰箱。那人顺着他指的地方看看,那里靠墙果然放着个双门大冰箱。李虎家人还走过去,打开那门,取出了一些冰镇矿泉水和饮料,还拿出了一些西瓜。

在场的人见了,有人给他拿矿泉水,有人给他拿其他饮料,还有人给他递上了西瓜。可是,那人哪里敢接这些。自己这样子,喝了这冰镇的饮料,吃了这西瓜,那还了得。

他有些尴尬,就要下炕。一看,才知道,他刚才睡的那儿,被他吐了不少秽物。收回眼光看看自己身上,也吐了不少。虽都已经擦拭,但还湿湿的,发出难闻的气味。

见到这样,他又开口了,说:“这要是在我们城里,用那自动洗衣机一洗,这么热的天,再稍微晾一会,床单上能睡人了,我这衣服也能穿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有人就说:“那你快起来,让人家扯下这床单,你也快点脱下这衣服,放人家洗衣机里洗了,一会就干了;慢了,太阳落了,就无法很快晾干了。”

那人再看看,那冰箱旁,就放着一台全自动洗衣机。李虎家人见了,走过来,扶起他,取下那脏了的床单,并帮着他脱下弄脏的衣服要洗。

就在李虎家人将那床单放进洗衣机时,那人走过去,抢过自己的衣服说:“我的衣服不能和床单放一起洗。”李虎家人听了说:“知道,你衣服我放另一个洗衣机里洗。”

旁边的人听了就说;“人家家里有几台洗衣机,有的专门洗衣服,有的专门洗床上用品。”

那人听了说:“那你们可快点,洗了晾干后我穿上了,要回城里。”旁边的人说:“急啥,今天走不了,住一夜,明天回吧。”那人说:“不行,我睡惯了城里的席梦思,在农村的土炕上睡不着。明天还要在城里上班呢,睡不好咋行?”

一旁的人听了,说:“放心住下吧。你睡不着土炕,人家的土炕都在民宿里,早被城里人定好了,睡一晚要花一百多块呢。你住下了,就安稳睡那席梦思吧。”

这人说:“这也不行,为了不耽误明天在城里的单位上班,我还是要回。”

有人听了,说:“人家家里有小车,明早十几分钟就把你送城里了,不会耽误你在城里上班。”

这人听了,想起了请客那天李虎儿子开的车,就再不说什么了。

说着,李虎家人早洗了那人衣服和弄脏的床单。太阳还高,天气正热,晾出去没一会,也完全干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一阵汽车喇叭响。知道是公交车过来了,那人穿好衣服,说是要坐车回去。李虎和家人见留不住他,就送他去。刚送出门,公交车也过来了,那人就坐了上去。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些乡下人!但到底怎么样,他又说不出啥,似乎也想不清。

其实他也是乡下人,住的那村比李虎他们村还偏。他二十多岁了,才离开那村子,顶替父亲到一家县上在祁连山深处办的采矿企业当工人,算是个公家人,城里人。因为也没咋上过学,大体和李虎一样,不过在矿上上班,闲了在城里生活,也跟着周围的人学了些普通话,可惜没学好。

十多年后,因为环境问题,那家企业下马,他才被安置到县城郊区另一家企业当材料保管员,不过家住在城区罢了。

这时天色也晚了,客人该走的走了,没走的都是要留下的。

大江姑妈、姑父和表哥、表姐等,因为离得近,见再没啥事,也都回去了。留下的人中,有雨涵那边送亲的,还有她的一个舅舅。这边就是大江的舅舅和姨妈。作为娶亲的人,孙玉琴本来也该留下,但她采摘园、电商那里忙,虽有丈夫休息在家帮忙,也顾不过来。说下面还有些事,她都知道,到时候自己会来,交待好就也走了。

晚上自然是闹洞房了。来的年轻人多,有些有把年纪的男女也来看热闹。孙玉琴也来了,那边新房里闹洞房,这边她就陪那送亲的说说话。

洞房里,几个年轻人挖空心思想着出节目,让大江和玉涵来表演。有些二人难为情不肯做,那些人就想方设法逗弄他们,里面传出阵阵笑声。

上房客厅里,李虎和大海夫妇跟两家留下来的亲戚聊着天,秀芬则在一旁续茶倒水等着。

新房里,一直闹到很迟,那些人才回去。

听到新房那里安静了,孙玉琴跟那送亲的进来看看,把铺床等一些仪式做了,就让两位新人休息。孙玉琴回家了,其他人也都睡了。

第二天起床后,孙玉琴又来了。因为还有一件事,就是叠床抓先。

孙玉琴到后,大江两口子也起来了。孙玉琴见了,问候过后,就和那送亲的来到新房,准备叠床。在这个仪式上,就是把一些花生、红枣等掺一起,再放些钱币,五元的,十元的,百元的都有。放好了,把被子平铺在上面,让大江雨涵每人占一头,伸手进去,往自己这边抓那些东西。寓意是,谁抓得多,谁以后在这方面得到就多。花生象征多子多孙,且男女穿插而生;红枣等除象征早生儿女,还有健康财富等意思;钱币就代表财富好运,谁抓得多,将来就预示谁要当家。

放好后,两人开始抓。雨涵手灵巧,一开始好像就抓了好多。全部抓完,取开被子看看,雨涵那边果然很多,大江这边只有很少的一点,但大家都很高兴。

放下抓的东西,二人配合,叠好了被子。俗话说夫妻在一起生活“男人是个杷杷,尽量往里搂;女人是个匣匣,守着往里装。”其实一家财富的聚集,儿孙的养育,女子才是关键,这个仪式中,女方搂得越多,家人都才越高兴。

这个仪式完后,孙玉琴就说:“都好了,没我事了。我回去忙了,有事再来。”秀芬就把他送了出去。

接下来家里还有一个仪式,就是新媳妇扫地。大体是家人在家里最重要的房间地下,墙角处放一些钱币,其他人都出去,让新媳妇一人进去扫那地,边扫边捡起那些钱币。寓意是拿钱是要弯腰、费劳力的;只有干,才能得到财富。要细心持家;也要借此养成勤扫地、讲卫生的习惯。过去叠床抓先,扫地捡钱,放的都是几个硬币。现在硬币不好找,再说了,那面值也太少,拿不出手,就放些二十、五十、一百的纸币,都是崭崭新的。这些钱币面值的大小,数量的多少根据家庭情况来定。不行了,放七八张一元的钞票也行。总之多少都是自家的,也就是借机取个彩头,教育教育年轻人罢了。

这些仪轨都做完,也该吃早饭了。李虎一家人和几个亲戚都坐一桌上吃了。

吃过早饭,雨涵舅舅和那个送亲的女子要走,大海就开车把他们送到了雨涵娘家。回来后,他舅舅和姨妈也要回,正好大海一小家也要走了。稍等会,大海夫妇把孩子的一些东西都收拾好,就让舅舅和姨妈都上车,顺道绕一下,把他们也送回了家,就到市上去了。

这几天家里有事,后院的蒸饼店就有吴梅带着几个员工干,也没停下生意。这天等家里亲戚都走后,雨涵收拾一下,就要到后院的蒸饼店里去。秀芬见了,急忙拦住她,说:“你爸说要按老规矩给你们办婚礼。这老规矩是新媳妇结婚三天内不能出门,要妆新。”

雨涵说:“啥规矩?店里忙。”

秀芬说:“有吴梅她们在,再忙你也要在屋子妆新,轻易不要出门。这三天,三顿饭做好了,我给你端去。”

雨涵说:“这哪行。”但是,她硬是被婆婆推进了新房。

第二天,雨涵再也呆不住了,趁秀芬忙,她到了后院的店里。秀芳见了,急了,忙说:“你快回去,这几天这里你不能来。”但是雨涵不回去,秀芬无奈,就说:“那也行,但你啥都不能干,最多就是看看,收收钱。”

第三天,还有个讲究,就是新媳妇到娘家回门。这要夫妻双双前去。通常情况是,娘家近了最好回娘家,远了也可以到近处女方的亲戚家。

雨涵娘家近,这天吃过早饭,秀芬就备好了礼物,李虎就催他们前去回门。

这回门,一般不能呆时间长,吃一顿饭就回。

大江开车和雨涵到了,雨涵娘早就包好了饺子等着。见女儿女婿来了,先上茶,然后就去下饺子。等二人吃过,就催他们回去。

雨涵还想再坐会儿,就说:“妈啊,你咋了?家里不让我呆。”她妈就说:“娘还舍不得你走呢,可这是规矩。你公公说了,要按老规矩办。先回去,过天再来。”雨涵只好跟着大江回来了。

回到家,大江做自己的事,雨涵就进了蒸饼店,开始了繁忙的待客工作。

到了第八天,秀芬早上一起来,见到雨涵就说:“你接过来也八天了,按你爸说的那老规矩,你该去娘家站对月了。”这在几天前秀芬就对雨涵说过。雨涵知道,这站对月,就是女子结婚后,先在夫家住八天或十天,最多不能超过半月,然后要有女婿再送到娘家,同等的住八到十天。

这天,秀芬还是早早准备了礼物,催大江去送雨涵回娘家站对月。

大江把雨涵送到后,吃了一顿饭,就要回来,但雨涵要他再等会,等她帮着自己娘洗几件衣服后,一起回。大江自然高兴,也帮着做些其他活计,一方面等着,

等雨涵洗了那些衣服,晾好了,就对她娘说,自己也要回去。雨涵娘虽然有些不舍,但想到他们家店里忙,也不强留。就说:“本来要住八天,有事,你就先去。”

雨涵说:“这么一点路,白天我干店里的活,顾客走了,我就来和你说话。”

她娘说:“那也不用,有空了就来,没空了不用来。”雨涵爹也说:“对,闲了来;忙了,不来了。”

说着,雨涵坐上车就回来了。

雨涵回家后,店里顾客正多,几个人都忙着。见雨涵回来秀芬就抱怨:“站对月要八天,你咋才去就回来了?”雨涵说:“店里忙,我闲了再去。”

后面的几天里,店里关门早了,雨涵就和大江到她娘家去看看,完了回家来;店门关迟了,闲下时打个电话,和爹娘说几句话,就不去了。

大江雨涵结婚也过了一个月了。家里各项事务早就回归正常。

进入冬季,李庄和任何一个西北村庄一样,静下来了。

日子过得依旧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底。新年也过了有好几天了,前一天天气阴沉沉的刮了一天风,到了夜里下了雪。

那场雪下得很大。早上李虎出门后,见院子里积下了厚厚一层雪,就找来扫帚轻轻地扫。他怕声音大了,惊醒了别人,尤其是大江和雨涵。

但尽管动作轻,声音极小,也就是是刚扫开,秀芬先出来了。又扫几下,雨涵和大江也出来了。几个人都不说话,就扫的扫,铲的铲。扫过了前院,扫通向后院的路,又扫了整个后院。最后,又来到前面,把街门外的那段路也扫开了。扫下的雪都铲着堆到了外面路旁的树池里。

扫过了雪,大江到养殖场给牛羊添加草料,李虎干些必做的家务,雨涵在店里做些准备,秀芬忙着做早饭。

一会大江回来了。让爷也起来了,秀芬早饭也做好了。雨涵过来帮着端来饭菜,一家人坐一桌,就吃了起来。

趁雨涵出去端汤,李虎问大江:“你们怎么样了?”大江说:“什么怎么样了?”

李虎就说:“这么大人了,连天艺都说‘早生贵子’……”秀芬就说:“看不出来啊,有了!”说着,脸上喜滋滋的。大江明白了父母说的啥,不再说话,脸上却露出了兴奋和自豪。

李虎听着,像想起了什么,望望大江那样子,就说:“那要操心了。”

见雨涵端来了汤,几个人都不再说什么,她有些大眼展缝,但猜想他们刚才说的话,一定与自己有关,就低头望望自己刚开始隆起的肚子,脸红麻帕的,放下汤盆,默默地坐自己位上吃饭。

李虎最先吃过,放下碗筷先起身出门了。走过院子,出了街门,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茫茫白。走过自家门前那段扫了雪的路,其他地方主人似乎才开始扫雪,路上的雪还没有扫,但李虎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踏着雪,嘎滋嘎滋往前走去。

到了十字路那儿,四下里望望,那天地是那么大,又是那么小。天色是白的,空中是白的,地上更是一片洁白,仿佛远古荒蛮季,正在酝酿着一场将要开始的复杂演绎或者精美大戏。

雪下得大,地上积得厚,远近的房舍似乎都矮了许多,也都仿佛被积雪遮盖了。只有那些高大的树木林立着,整个看去,小村如避进港湾的千百艘帆船,桅杆高立,正要起帆,乘风破浪远航美好境地。

再看那田野,路白了,渠白了,高处低处似乎都平了,上面的一切都被那厚厚的白雪覆盖了,仿佛一张很大的洁白的纸,铺张在那里,等着有智慧的人,等着勤奋的人在那里写什么、画什么。

又走几步,李虎看到那路上有了一些人,有的向南走,可能是要到养殖场喂牲口;有的是向北走,可能是要到杏树湾那里凿冰捕鱼去卖、清理滑冰场积雪或去做其他一些事;也有的向东向西走,去经营自己的生意。总之,那里有了人,仿佛大白纸上写下的一个个鲜活的能动的字。那些人,后影还有些不同,李虎就想起孩子课本上,放在那些字中间的逗号,问号,或者是感叹号。

这雪后无限风光看也看不够。

这时十字路口也聚了一些人,看着这雪后景色,似乎还在谈论什么。李虎快要走过去了,见有许多人围在那,听什么人说着什么,就又走近前看一看。只见当中穿着一新的李玉书眉飞色舞,在那里念着什么。细细看看,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精神头。李虎见他那样,就也屏息听着,只听他说“十又八字合成李,李庄如今人心齐,一起来把穷根移。”念完了,还说一句:“逢着了机会都好好干,争取更好。好一场大雪啊!来年肯定会更好。”

说着,他也要到杏树湾那里准备清扫滑冰场的积雪,做迎接游客的准备了。

李虎听着,心里笑着想:这人还怪有意思的。想着又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那些人好像已经开始散去,各干自己的事去了。李虎再望望那洁白的雪地,望着这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加快了脚步。

已经看到了半开着的村委会大门,他不禁振振精神,再整整衣服。

不一会,李虎来到了村委会。他进了门,几个村干部正在埋头做着什么。见眼前有黑影闪过,抬头一看是李虎,就都停下手下的事,说 “哦,是虎爷。”

李虎说:“是我。”

赵村长说:“下这么大雪,不再家睡热被窝,也没通知有什么事,咋跑村上来了。”

李虎说:“睡不住啊,来看看。”其实他起来做事,时间已经很长了。

王书记说:“这冰天雪地的,也干不了啥,有什么睡不住的?”李虎说:“当然,这个时候是干不了什么,但是把一些事弄好了,天好了,不就能更好地干了吗?”王书记听了,就说:“也是,那你想好了什么事?”

李虎还在想怎么说,赵村长因为前些日子忙,李虎虽来开过几次会,听过几次工作安排,也来问过几次事,但都因为忙,事完了,李虎就走了,他们也忙自己的工作;最近有些闲,今天又下了雪,一般来说,这样的天气也干不了啥。逮着这个机会,就利用李虎沉思的间隙说:“听说你那些日子给小儿子办了婚礼?”李虎打断前面的思路说:“办了,已经几个月了。”

王书记就说:“家里办喜事,也不给我们说一声。”

赵村长说:“其他社长家里办事,都要给我们几个村干部说,其他社长也要请过去,你这可是格格不入。”

李虎说:“啥格不入,领导都忙,我那点事,哪能麻烦你们。”赵村长说:“这不是麻烦,这是人情。你不请人家,人家以后家里有事咋好请你?”

王书记也说:“这李庄好不容易也合群了,我们还想找些机会进一步相互融合一下。可惜,一个机会错过了。”

李虎说:“机会以后有的是,也不在这一次,也不必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

赵村长就说:“你这人行事就是让人想不到。”

王书记说:“也难怪,都要能想到,人家就不是李虎了。说吧,你今天来,有啥事?”

李虎就靠近前,对两位说:“我想了好久,今天早上想清楚了,这不急着来跟领导说了。”

赵村长说:“你想啥了,说清楚?”

李虎果断地说:“我想辞去这个社长。”

两位村干部听了,都吃了一惊,同时发问:“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

李虎说:“还是辞了好。”

赵村长就说:“我说啥来着,你这李虎,说一出,是一出。你咋就和正常人不一样?”

王书记深思一阵说:“遇到什么麻烦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遇到问题都是直面,想办法解决的。”

李虎说:“没什么麻烦,眼前的事都顺当得很;也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我才提出辞职。”

王书记说:“没麻烦,你辞什么?这李庄刚上路,不能再折腾。”

李虎说:“这不是折腾。我这样,正是为了李庄的后期发展。”

王书记说:“那说说,你咋想的?”

李虎就说,自己没啥文化,也没见过啥世面,年龄也大了,身子骨懒了,头脑也不灵光了。前些年自己看到了一些问题,也想了一些事情。后来厚着脸,争个社长,干了几年,那些问题看来都解决了,一些心愿也都实现了。李庄现在看来是赶上来了,但今后继续发展,还山高路远,这得靠年轻人,靠有文化,有头脑,能干事的年轻人。

赵村长听了说:“在你选社长这事上,由于我们情况了解不够,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当社长后,我们还是尽力支持你的。”

李虎说:“知道,正是因为知道领导支持,我才来跟你们说辞职的事。”

王书记听了,说:“看来你经过了深思熟虑,对后面的事也有了成熟的意见。”

李虎说:“也不怎么成熟,明摆的吗?有比我干得更好的人,为什么不选他们?”

王书记说:“你说谁还行?”

李虎就说:“你看那栓子、虎子等几个,头脑灵活,有文化,读书看报都行;走的地方多,看到的多;也看得开,看得远。你看他们现在,养牛的,养鱼的,都干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还有孙玉琴带头弄的那个什么电商,我看也看不懂。他们带着李庄人来干会更好。”

王书记、赵村长说:“你说的那几个,以前都干过,但都没干出啥名堂。有的才几天,自己干不下去,就不干了。”

李虎说:“对啊,那是干不下去不干了;要能干下去呢?那是因为那些年李庄落后,人心涣散,无法聚拢力量,这年轻人无法改变。现在这些都变了,只要有好想法,一呼百应,正是年轻人大显身手的时期啊,应该放手让他们干。”

听到这里,两位村干部不再说什么了。李虎继续说,我也考验过了。夏里,在养殖场那里立门,这对宣传李庄的养殖有好处,对打开销路有好处。你看,意思一说,都明白了,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没人计较了,就都想把养殖场办好。

他又说道,就这养殖场吧,场地那么大,可是规模上不来。规模上不来,就很难发展,竞争中也会很快被人抢先。而扩大规模的瓶颈就是这牛的销路。这方面我做了一些事,但效果很有限。要想取得好效果,就要走出去,引进来。杏树湾那里,发展空间还很大,其他方面也都一样,只要打开思路,走出去,引进来,肯定会更好。可是走出去,引进来,我行吗?我也就找点理由找找当地的干部给办些事。真要搞好那些,还得和更多的人打交道,可我想不出,也做不了。

一番话说得二位村干部不住点头。他说完了,王书记就说:“可你毕竟是群众选出来的社长,能不能辞,我们村上说了不算。”

李虎说:“我知道,这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尽快到李庄开社员会,讨论我的辞职,并选出新社长,看看下一年的工作也快开始了。”

王书记和赵村长靠近说一会后,说:“你的意见我们考虑,也会重视的。”

李虎又说:“既然考虑,我也请求村上联系乡上相关单位,把李庄这几年的账目也清清。领导知道,这几年李庄也有些集体收入。咋收支的,算清楚了,给群众公布出来,大家心里明白,我李虎也落个清白,好安心。”

王书记说:“行,这我们安排,但社长的事,还得再说。”

李虎又说:“我还想,像我们这李庄,人口多,摊子大的社,还有些集体收入,一个人不行。既然是村民小组、村民小组长,这组不应只是一人,应该有几个人组成。我建议,如果行,李庄再选社长时,先选出四五个人组成的村民管理小组,每个人都承担些责任,互相支持合作,也互相监督补充。这个组长,自然就是社长。”

王书记听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说:“你这个建议好,不仅适合李庄,我看也适合其他社。”

赵村长接着说:“就其他社也这样选吧。”

王书记说:“是该这样。我说李虎经过了深思熟虑吗……意见很好,但是李庄的事……”

李虎说:“你们尽快组织选举。”

王书记说:“在新社长没选出来之前,李庄的事你还得好好干着,不敢有稍微的懈怠。记着,你入了党,还是个党员。”

李虎说:“放心,在新社长选出来之前,我会尽职尽责。将来年轻的选出来了,我也会尽心尽力。我申请,将来当个李庄环境卫生、民风民俗义务义务监督员。因为我知道,我是个共产党员。”

 联系人     张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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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联系     15309468621

 作者简介     张林生   甘肃临泽职业中专学校教师。在《短篇小说》《山东文学》《北方文学》《三角洲》《教育艺术》《甘肃日报》《德育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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